396 感情的戏
三天以后,璇玑在牢里病了,滴水颗粒未进。
这一天夜里,她在床上迷迷糊糊躺着,突然牢门开了,她低低唤了一声,“阿离。”
身上突然一疼,却是有人一脚踹到她的肚子上。
她痛苦咽呜,只听得有人道:“这病情报了上去没有?”
“哪能不报,叛逆之罪,明日这年家满门抄斩了,虽说这女人也一定会处死的,但这旨意还没下呢。”
另一个不耐道:“斩了死了倒干净,这在我们牢里死便麻烦了。”
“哪倒是。”先前一人压低声音道:“你说,她到底是皇上睡过的女人,会不会——”
一人立刻反驳,嗤笑道:“自是不会!你想想,这之前那年将军年颂庭的事,这后来年相的事,皇上以前宠她是假象,年颂庭死后,都眼看着这年妃又获宠,实则上哪有这样的理儿,她姐姐年瑶光就一贱货狐媚,这妹妹能香到哪里去。我本来也不懂,前两天,与我一位在翰林院当差的老表喝酒,说起杀不杀年妃这事,他告诉了我些诀窍,我才算是弄明白了。”
“这话怎么说?”其他几人立刻来了兴趣。
那人低声道:“我那老表便在翰林院供个跑腿小差儿,倒也常有机会听院里那些大学士说些闲碎。你们道那些大学士如何分析这事,一些人本来也说不清楚,倒是那探花郎张进说出个道理来。那新上任的白将军是个将才,但这一仗也算是在时间上捡了个便宜。你们想想,这年相的事才刚败露,这急信也需时间到那日晷城啊,这和约还在谈呢,白将军还没接报就发起攻击,那怎么可能!除非是早便有皇上密旨。”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半晌,几人抚掌大笑,一人又疑道:“你这话也只能说明皇上招儿狠,倒与斩不斩这年妃没甚关系哪。”
先前述说那人笑道:“这正是问题所在!那探花郎说,年颂庭把年嫔睡了那会,皇上要单诛年家,未必就不能,只是若要把这九族也诛掉么,这一下去倒有些狠了,你们道这天下百姓会怎么看?此其一;其二,皇上的眼光并不单放在年家,如果当时那年相便被牵连而死,那焉会有围场之变?匈奴要打过来,也还得挑个时辰吧,这和谈之前不是还在继续吗,匈奴要侵占咱们西凉,却又不想在别国里落个横蛮口实,倒还去挤兑一下这和谈呢。”
“这皇上真的便是去围场狩猎?不过是给个机会年相闹事罢了,他是摸透年相必定起事,所以事先便和那白将军议定对匈奴发动攻击,那会儿,匈奴还在等年相的消息呢,怎有任何防范?而且这一来,其他国家也不能说是咱们西凉先毁的和谈,是那匈奴与年相要杀我西凉君主在先!”
“你这一仔细说,我倒是懂了,皇上初宠年妃不是真,这二宠年妃也是假的,年颂庭的事,不过是借宠爱年妃放过年家,好等如今灭掉年家九族,百姓只会说好,哪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即便是咱们西凉先出的兵,却让人不能诟病,时间上拔了头筹,又促成了这首战之捷。”
耳畔,几个牢卒兴奋的声音还在继续,璇玑却再也听不下去......张进,果是胸有才华的探花郎。这番分析,句句在理!
都是假的?怎么会!
若说他对她的宠是假的,做给别人看的,那他暗地里对她的爱护呢?他早知道她不会帮年家,他怎还会利用她?若都是假的,那桃源镇的事呢?他几乎把自己的命也赔上啊。
还有如意的事呢?如意的事也是虚假吗?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浑身乏力痛苦,便连意志也消薄了吗?她该相信他,她该相信他的。
只是,事先却为何半点不告诉她?刚才他们说,年家明天便要满门抄斩!他要斩杀年家满门!
她用自己的身体来作赌注,他会来吗?暗中换下年夫人和六子不行吗?只是,六子的话,若要救,那得找一名年岁相当的孩童,她不能......但年夫人,不能放过她吗?
一番思虑下来,眼眶的苦涩竟远比身体还要疼痛。
年夫人,这位慈祥的母亲,他一向对她也敬重有加啊!若他真的不来,那说明了什么,一切真的都是假的吗?不!她不信!感情的戏,谁也没有演技!
她捂着脸庞,却陡然听到周侧,数物委地之声。
她一惊,却只觉头目晕眩,一只手猛地捏上她的下颌,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若不想与这些人一样就吃下去,这是解药。虽是在空气中顷刻就挥发的药粉,现已散尽,你刚才虽无意捂了口脸,却也吸入不少。”
璇玑吃力地撑起身子,只见前方一个青衣内侍侍立,正凝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个人是谁?眉目稀松寻常,乍看并无特别,她不认识这男子,但那阵晕眩的感觉却越发厉害,她赶紧咽下嘴里的药。
一声轻笑,那人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声音,她认得!是那个人吗?不对!怎么会?
397 遗漏剧情(1)
“吉祥?”
来人脸色一变,冷冷笑开,伸手往面上一抹,男子脸容突然成了女的轻声道:“耳力不差!”
“你为什么会来?”璇玑顿时警惕起来。
“为什么会来?”吉祥唇角一翘,“娘娘是不是在想吉祥应该死了?因为你而被皇上杀死,毕竟年妃娘娘当日风光啊,皇上为你杀了这么多的人!”
她“当日”二字咬重,言语间的讽刺意味浓郁。
璇玑身子微微颤抖,却并不示弱,冷声道:“即便今日,他也绝不会动我,若无他事,请你立刻走!”
“怎会没有他事?”吉祥脸色一沉,却又瞬间笑格格笑了起来,“娘娘,你可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璇玑突然想起刚才那颗药丸,小孩子都知道,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乱吃。
一惊之下,不由得微微苦笑,倒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本来肚腹空虚,身体孱弱到了极限。
吉祥目不转睛,端详着她的脸色,惊疑起来,“他说药丸有毒,你怎会没事?”
他还是她?璇玑心里惊惧,脸上却低笑问:“谁?”
吉祥冷笑,“你是将死之人,还有这个必要知道吗?”
今晚再不进食,她很可能就此死去,只是吉祥眸里的凶狠,她知道,吉祥另有它意。
想法才刚冒了头,脖子却陡然一紧,随即痛苦窒息的透不气来,当日在沧水轩,还有龙非离救她,今日——腹腔中的空气被掐走怠尽,她无力挣扎,
倚坐在床上,身子慢慢歪了下去,黑暗昏眩中,只听得吉祥声音残哑,“他不杀,我来杀,我来......”
手指凌乱的往吉祥手上抠去,却听得一声惊呼,“放开她!”
颈子上的压力骤松,模糊的视线中吉祥的身躯被人撞到一侧栅牢上,两团身影在激烈纠缠着。
吉祥厉声嘶喊,“你疯了,疯了!”
璇玑只看见青影死死压着一道紫色身影,她跌跌撞撞爬下床,想去帮来人。
一声尖叫,青影身躯痉挛,随之缓缓伏倒在地,再也不动。
内侍袍服上,背脊,一把尖刀蘸着鲜血透出。那是地上狱卒的佩刀。
璇玑惊骇得喘不过气来,看向跌靠在铁栅边的紫影。
怎么会是她!璇玑浑身一震,对方却爬了起来,一声骇叫,跨过吉祥的身子,伸手紧紧抱住她,环着她的双臂簌簌发抖,“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我......杀了她,我杀了人!”
“如意,不,你到底是谁?”璇玑颤声问道。
这人,正是如意。
不,已不是如意。
与她一样,也是来自那世界的一缕魂!
如意突然苦涩一笑,她正要说话,数道急遽的脚步声却从牢门方向而来。
璇玑还与如意执着手,震惊,茫然,不知所措中,那些人已飞快来到二人面前。
他来了!还有龙梓锦,徐熹和清风。
他还是来了,璇玑心里一松,身子吃不消,微微一晃,一只有力的臂膀扶上她的腰,她正想向那抹温暖靠去,却发觉那人是龙梓锦。
她一怔,看向龙非离,男人一双凤眸却盯在如意脸上,又朝地上一瞥,淡淡道:“温如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来害年妃娘娘的吗?”如意一震,别过头轻笑反问。
“九哥。”龙梓锦眉间一抹焦虑,璇玑扶着他的手臂,忙道:“阿离,吉祥想杀我,她救了我。”
也许是来自同一个世界而产生隐隐的熟悉,对方救了她,虽对眼前容貌忌惮,璇玑不能不开这个口。
龙梓锦一讶,龙非离眸色深沉,不置可否。如意脸色微白,苦涩一笑,侧身走出牢门,她走得急了,脚下一踉,流金衣袖微闪,龙非离伸手捉住她的臂。
她蓦然一震,好一阵,才低声道:“谢谢。”
不知为何,璇玑心里竟微微一沉。
吉祥的尸首被抬走,几个狱卒也被搬离。
璇玑没有想到吉祥竟死在了这里,又想那女子在现代必定没有杀过人,这时为了救她......心下苦笑惆怅,身子无力,轻靠在床边,徐熹等人在牢门口静声侯着。
龙非离负手背立在她面前。
璇玑竟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她明明有满肚疑问问他,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此时此刻,却全然开不了口!他们之间似乎突然生了道隔阂。
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出了声,“阿离,相府女眷无辜,她们甚至不知道她们的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我娘亲她......”
龙非离突然转过身来,没有出声,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冷漠之极。她心里一秫,竟说不出话来,惨淡一笑,虽知无理,却把心一横,“我的小弟,他还只是个孩子,用我的命来换,行不行?”
“小七,你的命从来就不是你的,既然这样,这个交易又怎能成立?”
“你说什么?”
龙非离轻轻一笑,大掌一翻倏然往她颌下扣紧,“禁食?你想威胁朕?你要怎么做随你!便是现在死了也不差!若非皇后求情,明天的大刑本不落你一个!”
398 遗漏剧情(2)
庆嘉十五年就这样过去。她在牢里。
在那个人冷酷的眉眼和决绝远走的身影里。
十六年春,年家被满门抄斩,她被贬为宫女,即便宫女也是多等的,她做着最苦力的活。
听说,皇后,华慧二妃时有宠幸。
那段日子过得很苦,身体的,心里的,她不知道为何他要如此待她,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她在将信将疑里过着。
然后开始绝望。
甚至在等着把二人的曾经挥霍尽,便就此而了。
那段日子又有点平淡似水。
除去,小狼仍然不见踪影。听小吕子说,它与她的最后一晚是在大牢里。那时,凤鹫宫一班人还很完好。
除去,翠丫还是死了。她死在那人进牢房的前一晚,年府被斩的前一晚。那时,整个皇宫都说皇上必杀年妃。
本来,崔姑姑说翠丫也许能熬过这个冬天,能好起来未定,因为她的眼睛很亮,她看着年妃娘娘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顽强和想陪伴一个人会给人拼命活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可是,如果想陪伴的那个人也将不在了呢?
凤鹫宫散了,所有宫人分散各房,蝶风时常接济她,也帮她干些活。除去蝶风和凤鹫宫往日几个小宫女偷偷在活上帮她些许,没有人再帮她。
龙梓锦差人暗中帮过她几回,后来便再无声息。没有人敢去忤逆皇上,想必皇帝落了话,龙梓锦也不再敢。
蝶风说,翠丫死的时候很平静,她说在她先走一步,在另一个世界等娘娘,再服侍娘娘。
又除去,如意姑姑又再回到宫里,当太后的女官,像她离去时一样不经意,像风过无痕。
听说,那人又有了新给他煮茶的人,因为她再也不会给他煮茶。她被贬后,慧妃开始煮茶给他吃,太后不喜慧妃,便让如意专为他煮茶,对别人来说,是返宫后的如意姑姑,对她来说,那是重生后的如意。
在太后设的一次小宴里,她打破了藩王上贡的盆栽,华慧二妃借题发挥,要她受刑。
如意帮了她,聪慧善良得像最初的如意。
同时,那人却当场打了她。
第一次打了她。
后来,又是一顿牢狱之灾。
被放出来那天,除了身上多了只锦囊,她的心空了。
锦囊是梓锦托小厮带给她的,来自远方的白大哥。
在这样的日子里,值得欣慰的是能听到白大哥在战场上平安的好消息。
可惜的是,在她被放出来那天,她听说,便在几天前,段玉桓在日晷城最近的一次战役中,所领五千精兵全军覆没,只有他生还。
战事吃紧,这位禁军统领也调到了前线。没想到,他运气如此不济,刚到不久,便吃了败仗,且是惨败。
晶莹想必伤心吧,这位飒飒的女子也随段玉桓去了前线。
一切,便在她把白战枫送的锦囊摩挲成全然黯淡中过去。
锦囊里,装了些边塞的沙砾和植物的叶子。
白战枫临行前,她与龙非离曾设宴为他饯行。席间,她说起,她喜欢浩瀚黄沙,当时,两个男子都微微笑了。
她以为她会枯萎在这片宫墙中,又或者找那个人一回,拿个最后死心,然后想法逃宫。
不久,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震惊诸国,震惊西凉的大事。
西凉的纪年大事。那件事里,人事变幻,让人猜不透,开始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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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开开合合。朱七再次凝向镜子,她的回忆里,只有自己经历。
“溯”,却还映了一些与她有关的人和事。
这是她遗漏了的剧情吗?她一惊,死死盯着镜子。
“溯”镜里,此时正映着一个画面。
牢房。
几个男人正走出牢房。
居中一人,流金龙纹锦袍。
那是年家数百口被斩首前的一晚。
——禁食?你想威胁朕?你要怎么做随你,现在便是死了也不差,若非皇后求情,明天大刑本不落你一个!
这是龙非离冷冷掷下这句话走出牢房的情景?
牢房门口,龙非离摒退了龙梓锦等人,独自一人走进黑暗里。
朱七微微紧了眉,他要到哪里去?
当男人沉稳的步子在一处停下,朱七越来越惊,这里是——碧霞宫?
龙非离来这里干什么?
她抚住心口,镜子里,他推开院门——
399 遗漏剧情(3)
“你刚才相扶一下,我听到碧霞宫三个字,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一身紫衣的女子转身过来,脸色很白,衣服上却血迹斑斑。
朱七一怔又是一笑,果是如意。
“为何回来?”龙非离淡声问。
如意微微垂了眸,苦涩道:“我还是刚才牢里那句,你以为我回来是害她的吗?”
“不,我永远也不会害她。”她突然抬起头,紧紧盯着龙非离。
她的眼睛一如那天送别的时候,濯濯晶莹。很亮,很坚定。朱七倚在镜前,无声而笑——阿离,这样的眼睛你会喜欢上吗?
百龙非离却轻声笑了,“别说得笃定,朕凭什么相信你?”
“龙梓锦今天还跟我说,摸不准你的心思,为何如此待她?”如意浅浅笑了,眸光从男人身上艰难拔出,落到远方的夜色,“你在保护她吧,为何不跟她说?”
龙非离微微侧身,负手而立,身影高大又冷漠。
朱七看到如意的目光,回落到的那道背影上,目光痴痴。
扶住镜子,笑意愈大:两个人的戏,为何纠结的却是三个人。
“就凭她当日在碧霞宫放过了温如意,行不行?”终于,如意苦笑道。
“温心漪,如果不想死,回去把你幼年得到过年妃救助的事告诉太后,说明只是报恩,其他的你自己把握吧。”
淡漠的声音突然传来,如意一惊,“为什么要与太后说这事?”
“你以为那大牢里还有些什么人?”
话犹在耳边,背影却已消隐在门口,如意浑身一颤,没有多想,便急急追了出去。
“龙昊。”
朱七听到一些破碎的声音从女人的嘴里逸出,她不知道魂魄有没有温度,却能感到身上冰冷......龙昊不是雪狼和紫苏传说里的龙王吗?她又惊又颤,看着镜里的男人。
男人快迈的脚步猝然滞住,如意低笑道:“从璇玑被下牢起,太后便在她身边埋了人是不是?包括今晚,一直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的好戏,你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怕她露出破绽,你不想太后知道你......你爱她,首战告捷,但最近前线的情势却越来越吃紧。”
“你顾虑太后和各路藩王近期便会起事!这样,太后就不能用她来威胁你,也只有你不爱她,她才可免去任何危险!”
“布偶小人的事,你后来彻查的时候必定抓住了皇后的把柄,你当日没有动皇后,不仅考虑到郁家势力,更为重要的是,你要用她来救璇玑!是以这些天郁相力谏处死璇玑,他的孙女却和他唱了反调。”
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哑,“她绝食,你迫不得已过来......你这么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在她身边埋紫卫,怕让太后知道你一丝一毫的在乎。你是早已算准,璇玑是待死之身,在这节骨眼上,没人愿意多生枝节去谋害她。”
“偏偏杀出了一个吉祥。你要杀我的那晚,其实也想杀吉祥吧,可惜紫卫没能找到她,她失踪了。她看到你为璇玑杀了上百人,必定想到你不会放过她,所以她躲起来直到今晚。”
“隐在牢里的探子看到我救了璇玑,以前如意对璇玑好,太后还能当如意性子良善,今日我为她杀人又说明什么?你约我到这碧霞宫,是为了给我一句提点,因为我救了她,你便代她把这恩惠还清......你果然爱她。”
晶亮的眼睛慢慢黯下去,泪水一滴滴滑下,如意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嘶声痛哭起来,“可是你始终惮忌我会害她!我不会害她,你不知道她至于我来说算什么!你也不知道你至于我来说算什么!”
龙非离慢慢转过身来,眸色泠泠冷冷,不耐道:“刚才你说什么龙昊?”
“皇上,你信有再生吗?若对了人,厮守过,那么也许不会有来生的纠缠,若从来没得过,甚至是含恨而死,那么有些人也许便有了下一世。”
如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那上面是数道晕开了的污秽恶心的鲜红。
“你当处待如意好,你没想过为什么吗?难道你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似曾相识的梦吗?”
“在你熟知的传说里,龙王的正妻是龙后紫苏,但他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他的侧妃莫琮。”
“龙王想补偿紫苏,所以转生以后,他待她好了十四年,后来却偏偏再遇上莫琮,于是,他也再次爱上她。”如意缓缓跪伏在地上,侧头凝着眼前眉宇紧锁的男子,哽咽道:“温如意死过一次,记起了些事情,你呢,龙昊,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你说你是紫苏?”
龙非离眸光越发暗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如意坐在地上,那抹颀长孤傲远去,视线焦距终于成点,泪水不息。
“如意服毒身死一刻,我进了她的身体,有了她的记忆,我知道那也是属于我的记忆,我本就是如意的一部份,很快我又记起了前生的事情,加上到你身边之前的经历,龙昊,龙昊,你明白背负三生的记忆有多苦吗?
“我怎会害她,她虽然是莫琮,但她也是......”
声音破哑,再听不清如意最后说的是什么。灵魂很轻,朱七却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镜中镜外,为何不是水月镜花,她跌倒在地,摸着双颊的手颤抖厉害。怎么会这样?紫苏的故事不仅仅是个传说吗?现在这个女子......她是紫苏?
不,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400 她的身体
鲛人宫殿,那以往在脑里闪过的零碎片段,她果真是龙王的侧妃莫琮?
她一直心伤紫苏。
这到底算什么?前一世夺了紫苏的幸福,这一生又再次抢走转生的她的幸福。
腰斩......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报应吗?朱七蜷缩在地上,一瞬,万念而灰。
一道声音冷冷响起,“阿七,起来。”
“流景,你回来了。”朱七笑了笑,身子依旧一动不动。
流景冷冷盯着溯镜,唇角微勾,突然,伸手一扬。朱七只觉眼前光亮闪过,溯镜里的影像全数消失。
“你做什么?”朱七一惊。
流景睨了她一眼,突然席身坐到地上,“看了伤心,看来做什么!”
“流景,我不想说话,你别惹我吵架。”
“哦,学别人玩忧郁来着,也罢,阿七,给你靠一靠。”流景拍拍自己的腿。
朱七愣了一愣,脸皮一绷,苦的居然还能跑出点笑来,很少看到这个样子的流景,当然,她与他之间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很熟悉,因为它也是......她的小狼。
奇怪的狼。当小狼的时候很温驯,最起码对她——喜欢黏她,会舔她亲她。变成人了,便酷得拽得什么似的。
嗯,知道它是小狼是后来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如果可以,永远都不希望发生的事。
眼睛温湿,赶紧寻话道:“一缕魂,没有重量,把你往死里靠压,你也不痛不痒的,不好玩。”
流景闻言盯了她半晌,淡淡道:“等我一下。”
朱七微微奇怪,他已转进内室。
稍顷,内室里传出重物拽地拖行的声音。
朱七越发奇怪,看了过去,流景正从内里走出,手上拽着一个麻布大袋。
他拖着那东西慢慢走出来。
里面的东西,形状......诡异,朱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看去像个人。”
“不错,就是个人。不对,是具尸体。”把袋子搁到地上,流景俯身去解袋口绳结。
朱七整个僵住,能把“是具尸体”这几字说得像“是个西瓜”“是根萝卜”的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
流景回身睇了她一眼,“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又不是没有死过。”
“我决定保持缄默,我进去。”
朱七一脸黑线,若这尸体干净还好,她可不愿意看到浑身是血的肉块。
“不行。”流景俊脸一沉,手往袋子一扯,一具女子的身体猛地扎进朱七的视线。
猝不及防的迎面恐惧,远及不上她看到那张脸孔的呆若木鸡。
她睁大眼睛,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流景,一口一个颤抖,“你不是说,她已被乱刀砍死了吗?这尸体也该烧了,怎么......怎么在这里?”
地上那个,不,那具,长发披肩,那五官,那身段,正是朱七——她自己!
“你管我!”流景眉目一挑,朱七正满腹疑虑,男人高大的身躯蓦地站到她面前,突然伸手抵在她背后。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力道击已打在她身上,她骇叫一声,身子凌空,眼睛刚闭上已猛地摔落。
倒也不见疼痛,心肝还在乱颤,身子一紧,已被人抱进怀中。
她怔愣很久才回过神来,被动地枕在宽阔温暖的胸膛上,看向男子微凝着她的眼睛。
颤抖着抬起双手,举到眼前,她不可置信地又看了很久,才敢相信她确实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大叫大笑,抱紧流景。
坚实的臂膀圈在她腰上,大手抚上她的发。
那温情得不像流景的动作让她微微一震,笑骂道:“你骗我!我的身体还好好的!只是,刚才给你这样乱拖一通,还不得拖个七痨八伤,你就不能用公主式的横抱,最不济扛肩上也行啊。我待会检查一下,如果哪里破了坏了,看我不打死你。”
“我没有力气抱起你。”他淡淡的声音从她的又笑又骂中传来,朱七微哼一声。
背后,流景怔怔看着女子的脊背,衣服上一滴红润刺目。
手从她的发上放落,轻拍着她的背,顺势抹去她衣服上的污秽,最后,才轻轻揩过自己血红的嘴角。
“你是小妖精,妖精怎会没有力气?流景,变狼给我抱。”朱七转过身来,懒懒地依在他怀里,笑嘻嘻道。
流景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朱七便去呵他的痒,流景皱眉,大掌一翻,裹上她不安份的手,骂道:“别乱动,我是男人。”
朱七脸上一热,不敢再放肆,身子一动,想悄悄挪离他,流景却白了她一眼,“你现在有重量了,我能痛能痒。”
朱七顿愣,刚才她只是说着玩的,倒没想到他竟当真,只是若非这句无心之言,他还藏着她的身体。
“流景,你为什么把我的身体藏起来?”
流景没吱声,把朱七的身子放平,让她枕到自己膝上,才道:“你想哭就哭,别废话。”
朱七一呆,头顶,流景的声音又淡淡传来,“你真的以为温如意就是紫苏?她被诱误以为自己是紫苏,她就是紫苏了?她是紫苏,那你是谁?”
“什么侧妃莫琮!她才是那莫琮!龙王对紫苏爱逾生命,你若要担心,不如担心龙非离会不会错认。”
401 仙砚雪松
“流景,我脑袋有点不好使,你能不能再跟我说一遍?”朱七呆滞了半晌,颤声道,“我可以认为你说的紫苏是我吗?”
“你前生是神,不是猪。”流景闭上眼睛。
朱七看去,流景一脸的鄙视,撇撇嘴,嘴角又绽了丝小小的笑,学他闭上眼睛。流景却微微睁眼,定定看着女子的笑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怎还能这样笑?可是,你虽然这样笑,心里却不快活。
“流景,”她的声音糯糯的,流景心里一动,凝神去听。
音息却淡了下来,好一会她才笑道:“你别骗我,龙王不爱紫苏......”
“他爱的是紫苏,只是紫苏生前龙昊不知道罢了。”
“不,他爱的是莫琮,你刚才不是说如意就是莫琮吗,所以即使他把如意错认做紫苏,其实是他再次爱上莫琮吧。”
“可是我是紫苏,我还是很快活,我不亏欠谁,我爱过人,救过一只雪狼......前世今生,还有诸神,想想,好像很虚渺,就像一场梦,可是又好像确实和一些人经历过什么,有了这些回忆,朱七的人生不是一张白纸,真好。”
“流景,你是雪狼王的后裔么?所以才帮我让我到西凉去。因为在2010年的这个世界,没有龙昊也没有龙非离。”
“只是,我不懂,到西凉去以前,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朱七的真正命运到底怎样了?明明未镜里,我死在西宁街,伤痕众多,你却完好无损地保住了我的身体。”
流景没有答话,好一会,才勾了勾唇,道:“我是谁不重要,你的身体还在不好么,何必要知道因果。阿七,有些事情,我不能介入,更不能把前生的事情告诉你或者龙昊,这也是再生前佛佗与龙昊的约定。”
“佛禅里,历经是一种历炼,得成正果的唯一之径,不能偷不能减,个中前缘,前生种种,机缘对的,你以后会知道。”
朱七睁开眼睛来,瞅向流景,迷惘地摇摇头。
“你不必懂。”流景淡淡道,眉眼微远,“之前不是嚷着想知道龙非离去了仙砚台还是回宫了吗?”
朱七大喜,嚯地坐了起来,“你肯让我看未镜,还是说,我可以回去?流景,我一定要回去!这个世界没有他,我在这里......”
她眼梢的凄凉......流景重重闭了闭眼,站了起来,狠声打断她,“不可能再回去了!小札是佛家圣物,你上次回溯,是因为有它,我没这个能力送你回去!”
流景以为她会闹,不意他话音落了,朱七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她带着紫苏的容貌转生成朱七,紫苏不快乐的时候,会轻轻抿着唇,现在她脸上一模一样的悲苦,微褶的唇角,流景心里大疼,自己这是做了什么!
他明明只想她开心!
自己受了伤,灵力所剩无己,却强行把她的灵魂送回身体里,该待些天再做这事,那样,最起码他的命还还能长一点,陪她久一些。只为她一句含嗔的话,而他也能赚得一个拥抱。他还是把她的身体拿了出来。
已经拿捏好主意,要送她回去,看到快乐的动作,她喜悦的眉眼却又想到,若她果真能回去,必定会受更多的苦,最大可能便是会被害死;若她留在这个世界里,虽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运,但现在还有些日子,他会想出办法救她也不一定。在这些日子里,他最少能护她周全,让她高兴。
他该怎么办?
行走回内室的脚步倏然定住——那末,就赌一回吧。
“阿七,我们所在的时空,时间要比西凉快几天,龙非离现在还在刑场,仙砚台还是碧夏宫,你便猜猜龙非离到底会到哪个地方去,若你对了,我想办法送你回去!若你猜不对,就留在这个世界吧。”
他刚才不是说不能再送她回去吗?现在——朱七乍惊乍喜之下,一时怔在原地。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再看未镜,你说龙王爱的是莫琮,我认为他爱的是紫苏,如意以为自己是紫苏,也不断暗示龙非离她就是紫苏,他未必就没错认了如意为紫苏,才有了后来的局面,才让她有了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流景,溯镜里的过往,你都全看了吗?”朱七咬唇,想了想,问。
流景摇摇头,他当时也在西凉,每个人各自经历,交集。
“那你的推测也不一定对。溯镜,你再开一开,我想再看看,如果没有看溯镜,我根本不知道如意曾与龙非离在牢房那一晚便重新有了交集,也许这一次我也能在里面被遗漏的人事里找出一些端倪。更靠近龙非离想法的端倪。”
她目光炯炯,流景微微拧眉,伸手一拂,镜子的画面重新定格在碧霞宫......龙非离远去,如意跪伏在地上,盯着手中的两件东西。
朱七凝眸看了过去,她是在不久以后西凉发生的大事里才知道如意里面的魂是谁......这是她到死也不愿提及的殇。
但其实,眼前的画面早有映视。
402 不离不弃(1)
如意手上有两支手机。其中一支,是自己的,因为上面有个不易察觉的小豁口。两支手机,牌子都是索爱,同一型号。
另一支手机开着,手机桌面是三个女孩的合照:朱七,追追和玉环。这张图片三个人都有,但手机牌子和型号,只有两个人用的相同,不同的是玉环。
那眼前的如意是谁?
怪不得一直有一种战栗的感觉,那是熟捻的感觉,因熟捻而不安的感觉。来牢房之前,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自己手机就放在凤鹫宫的枕子下,机子已经没电了,也就没有刻意藏起来,自己是在储秀殿被捉的,哪还顾得上这个机子?
她去过凤鹫宫,也许是去找寻一点蛛丝马迹,却找到了那天便让她耿耿于怀的手机。她当时必定惊喜吧,同一型号的机子,只要把她手机里的电池拆下,装进自己的机子里,便能从手机里发现一些信息。
若是别人的机子,未必就能发现些什么,但朱七的机子里面,没有多余的电话号码和图片,如果这个人本来就认识朱七,不用猜,便能确定身份。所以那晚,她到牢房去找自己了。
如意去找璇玑,也即追追去找朱七。
那玉环呢?在现代与她们都交好的玉环,只是毫不相干的缘份,还是在这云苍的国度里也扮演了什么角色?
朱七微微笑着,镜子画面,又换过一帧。
那天,皇宫,帝都乃至整个西凉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对一些人来说,必是终生难忘!
那天中午,璇玑在宫女仆役的房间醒转,那是个大房子,却空无一人,从窗口看去,院子也很安静。
牢里出来以后,她的身子愈发衰败,噩梦连连,加上边疆形势恶劣,西凉连吃数场败仗,折损了不少人马,整个皇宫已人心惶惶,更逞论她无法看到的帝都,这整个西凉。身心折损之下,她昨夜突然发起高烧,崔医女暗中给她诊治,又开了些退热宁神安睡的药。
向女官告了半天假,那女官本来不批,旁边一个女官拉过她低语了几句。她隐约听到那女官提起如意二字,之前的执事女官听罢便批了。
倒该谢谢如意身体里那缕来自现代的不知道是谁的魂魄。其实,即使知道她在现代的真实姓名又怎样,她们本来也是素不相识的吧,毕竟中国这么大。
被贬后她二进牢狱,最后那次从宗人府放出以后,她去找过找如意,却一直找不着她。她隐隐有种感觉,如意有意避开了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明明知道现在的如意已非以前那个恨着她的女子,这个如意甚至为了救她杀了人,后来又在兰心小榭她摔破盆栽要被华慧二妃处罚的时候,帮她说情。
如意不与她见面,却在暗中帮她,最起码她被分配的活比以前的轻松许多......
她吃了药,睡得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不该这么安静的,这个时辰是所有人忙碌一天的开始,四周静得太过诡异。
她还扶着被子茫然四顾,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人奔将进来,却是蝶风。她汗水弥布满头,脸色虚白,眼眸内满是慌乱惶恐之色。
“娘娘,快随我走!”
蝶风一把捉过她的手,把她拉起便要往外走,握在她臂上的手颤抖得厉害。
“蝶风,发生什么事了?”璇玑心里莫名一慌,赶紧收摄心神,握住蝶风的手止住她的动作。
蝶风惨笑,“娘娘,金銮殿上出大事了!今儿个早朝,太后去了金銮殿。在殿上拿出皇上与匈奴近日的往来书信,指斥皇上忤逆卖国,要把西凉大片土地割给匈奴做议和之协。温将军的大军已包围皇宫,藩王的军队也重扎在宫外,所有起早办事的宫人都被士兵拘在一处。知道你病了,我今儿也告了病假,想过来看看你,怕被别人看见说事,只抄的小路,才避开了那些士兵。”
“娘娘,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咱们快走!”
璇玑大惊,心像被什么狠狠碾碎。可笑!龙非离怎会与匈奴议和!即使时至今日,她再也不敢笃定他对她的感情,但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把土地割给匈奴来求和!太后发难了!挑在这节骨眼上!边疆战况已然如此吃紧危殆,温如凯竟然拨军回朝,他们便不怕做这亡国之奴吗?
她病体未愈,又急怒攻心,一阵晕眩袭来,身子忽冷忽热,攀着了蝶风的手才能站稳。
蝶风一惊,慌忙扶紧她,急道:“娘娘,你怎么了?”
璇玑知道现在不能慌乱,扶着蝶风,闭眼思索了半分,反突然想到一丝疑惑。
她定睛看向蝶风,蝶风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身体怎么样了,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迭声相问。
璇玑没有回答,一字一字反问,“蝶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了我?”
“娘娘?”蝶风蹙眉,神色又急又惑。
“金銮殿那边的情势必定严峻之极,金銮殿上的事,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蝶风“哎呀”一声叫出来,大急,“娘娘,你便别理会这些了,赶紧随奴婢走,奴婢沿途碰着小吕子,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让我带你去碧霞宫,说他会想法把马车弄到那边,冷宫有条小路通向宫外,娘娘,只要咱们能到那边去,指不定就能逃出宫!”
璇玑苦笑,“蝶风,你还不懂,咱们不能过去。我刚才问你的问题还在,不过现在出在小吕子身上罢了。”
“你想想,他不该知道金銮殿上的事却知道了!”
蝶风双眸一凝,突然失声叫道:“你是说这个小吕子有问题?”
403 不离不弃(2)
“而且,蝶风,如果他无事,我还能走,他有事,我是怎么都不会离开他的。”
蝶风怔住,“主子,但皇上他对你......”
璇玑摇摇头,“我要去找他,蝶风,你不必担心我,这个时势,你能出宫是好事,但小吕子那里还是——”
她正说着,却见蝶风微微惊恐地看着门外,她随着蝶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四名内侍模样打扮的人站在门口,盯着二人,眼角眉梢,隐隐浮着战戾之气。
局主仆二人大吃一惊,其中一人走出,微微躬身,“年妃娘娘,请随卑职走。”
蝶风厉声道:“你们是哪一房的内侍?”
璇玑拉住蝶风,冷笑道:“不,他们是士兵!”
百门口数人相顾一眼,眸中掩不住微诧之色,站在前头的那人笑道:“娘娘好眼力。”
“是你们过急罢了,若是内侍怎会自称卑职?”璇玑缓缓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一惊,随即道:“主上早有交待,娘娘不必害怕,卑职等绝不会伤害您!您只管随我等走便是!”
“你们是随小吕子一起的?”蝶风咬牙,身子微微颤抖。
“什么小吕子?”一个男人粗嘎一声,几名男子已快步向两人走来,最先说话那人沉声道:“杀了那婢子,切记不可伤了年妃。”
璇玑大惊,把蝶风推到背后,眼看几人已欺近向二人抓来,其中一人出手如暴,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蝶风的天灵盖,璇玑心中一恸,哑声叫道:“别伤她!”
蝶风自知难逃一死,紧紧闭上眼睛。
劲风自头顶抹下,那让人恐惧的痛楚却没有落到身上,蝶风颤抖着睁开眼来,却见站在自己前面的男人岿然不动,嘴巴大张,脸上神色狰狞僵硬,旁边要抓璇玑的男人也定住了身形,眼核凹突。往后二名男子,已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那都是死人的面相!在她合上眼睛瞬间,他们竟然全部死了!
蝶风这时才懂得尖叫出声,把心中的惊惧嘶叫出来,璇玑身子微晃,移步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两人慌疑的目光到处,一身深衣的小吕子正负手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是他救了她们!只是莫说蝶风不知小吕子如何出的手,便是璇玑也只看见小吕子袖子轻扬,几个男人已霎时毙命。
“娘娘,我是来带你出宫的,跟我走吧。”年轻的内侍淡淡道。
璇玑心惊,这个人的模样神态都是小吕子,但这种宛如胸有成壑的语气,不是平日那个内侍该有。
蝶风已挡到璇玑面前,颤声道:“你不是小吕子,你到底是谁?你想带娘娘去哪儿?”
小吕子轻轻一笑,“人有千面,只是和你们平日所见的不同罢了。”
璇玑把蝶风拉到背后,心里反倒平静下来,有种感觉,这亦真亦假的小吕子的来意似乎并不恶。
小吕子看了璇玑一眼,温声道:“年妃,看你平日为人处事,不争不害也是心有容广之人,这里确非你安身立命之地。”
他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环,道:“当我从你身上取下这东西开始,便等于我仙砚台已接下这份委托,兵临城下,这里很快便有大灾劫,你须随我们离开。请放心,我们一行十人必可报你平安。”
蝶风茫然不知所言,璇玑却浑身一震,仙砚台!她不知道仙砚台是什么地方,但这名字当日却曾在白府里听白夫人说过,那时她身受剧毒,容颜尽毁,白战枫便是要带她到仙砚台求医。
处缥缈之地,治无人可治之毒,仙砚台想来必非凡地。听这人谈吐,虽短短数句,却温慧过人,只是——她笑了笑,问出心中疑虑,“这玉并非为璇玑所有。”
小吕子眸光微纾,“非你所有,自是有人所托。”
“是谁的嘱托?”璇玑捏紧手心,汗水沾透掌纹。
“今上。”小吕子瞥了一眼窗外,神色微凝。
蝶风只觉眼前一花,却是男子身形晃动,已到了两人面前。
“事不宜迟,现在得立刻离开!”
本便不打算走,“今上”二字既出,她更不会走,他始终惦着她!她还求什么?璇玑眼中泛出湿意,唇上却不由自主抿出丝笑,“请你带蝶风离开吧,我不走,我不会走,不管这是不是我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小吕子微微敛了眉,“不行。这个约定自百年以前便开始,我不愿强迫于你,但仙砚台不能不完成承诺。”
这时,蝶风似明白了些什么,哑声质问道:“小吕子,你明明一身武功,为何凤鹫宫数次劫难,你却不相救?”
“蝶风姑娘,生死有命,那是命数,不是我们该插手的。”小吕子淡淡出声,眸光却拢向璇玑,道:“若你执拗,吕宋只好越礼了。”
璇玑摇摇头,往后退去,笑道:“你们在这里惯看生死,不管人事变动始终不动如山,仙砚仙砚,璇玑不知道这世上可有神或仙,你们确实可算仙人了,但我们不同,我们只是寻常之人,有着最简单的七情六欲,为一些人而活,也为一些人而死。”
“我不会随你走,我要去金銮殿!”
404 兵临城下
吕宋也不打话,他身形骤闪,蝶风失声而叫,他已点了璇玑穴道,把她抱起,又淡淡瞥了蝶风一眼,“若你要跟在年妃身边,我们可以把你一起带走。”
“我自是不离开她的。”蝶风大喜过望,随吕宋出了门口。
他却突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四周,轻声道:“哦,又来了人?各位,出来吧。”
蝶风一惊,倒不知道这吕宋说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青瓦砖墙四周还有人吗?
她正惊疑,突然十数道身影从檐上跃出,为首二人,一青衣,一粉衫,却是离宫一段日子的夏桑和玉致公主。其余男子一身紫衣飒爽,却是那人的紫卫!
“嫂嫂。”玉致既惊急又喜悦,连连叫着。
璇玑大喜,唤道:“玉致,你怎么来了?快救我,我要去找你九哥。”
玉致揩了揩眼角的湿润,道:“我们一直与十哥有书信来往,边关告急,九哥分析过局势,知道这几天必出大事,十哥信里也和我们说了,我们就悄悄回来了。你们都在这里,我们不能自己走了,要生要死,咱们都一起!”
璇玑沁泪而笑,看向吕宋,“小吕子,听到了吗?看在你我一年的情份上,求求你,放了我。”
吕宋眉头皱得愈发紧蹙,“总管可是奉皇上之命而来?”
夏桑微一摇头,笑道:“当日,是夏桑把你编到凤鹫宫,倒没想到,小小内侍,实是卧虎藏龙,正如娘娘所说,既是缘份一场,今日我们何苦要生死相斗?”
吕宋朗声道:“吕宋之责,是护年妃周全,你是皇上心腹,当知他心,他只想把年妃安全送出宫,你又何苦阻挠吕宋?”
夏桑看了玉致一眼,眸光微微深了,玉致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旁的蝶风大惊,夏总管与公主——
吕宋倒不以为奇,神色不变,只是微拧了眉。
夏桑淡淡道:“皇上把玉给娘娘的时候到现在已有些时日了,那时一切尚未发生,他大可找人易容成娘娘便能把娘娘送出宫去,为何要等到今日大军迫压,劳仙砚台之力?”
吕宋眉目锁深,一语不发看着夏桑。
“你其实也明白吧,皇上不过想多见娘娘一些时日,若今日败,便是永生。”夏桑笑道:“娘娘其实也一样。”
“总管大人要违背皇上的命令?”吕宋凝眉反问。
玉致撇嘴道:“说了这许久,你为何还不懂?咱们只是想九哥和嫂嫂能在一起。”
他何尝不明,只是——吕宋一声长叹,眸中流光温莹,把璇玑放到地上,轻声道:“总管大人,来吧,仙砚台有仙砚台的规矩,你须把我杀死才能把人领走!”
夏桑神色微变,突然俯身在玉致耳畔低语几句。
......
院里激烈的打斗之声似乎犹在耳边,衣袂飘飘已烁闪在兰林幽径。一路而来,一林之隔,林外尽是兵士吆喝厉喊的声音。突然,粉衣女子停下身形,一把握住白衣女子的肩。
这二人却是玉致与璇玑。夏桑率紫卫与吕宋拼斗,玉致乘机把璇玑带了出来。
璇玑一惊,却见玉致已是满眼泪水,“嫂嫂,金銮殿前门已被温如凯三千士兵包围,十哥领了不足一千的亲兵在殿门与温贼对峙,皇城外,九哥这边的武官率三万余禁军与温贼,藩王的士兵抗衡,他们那边加起来有差不多二十五万的精兵。”
数目如此悬殊,大势已去了吧!白大哥和容将军的士兵尚在边塞作战,这些人却要瓜分西凉!那人傲气,不肯割地给匈奴求和,匈奴入主西凉,则西凉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可能!兵,在边关抗御死守;他不撤兵,今日却要被西凉的这些豺虎逼死吗?
她心里悲恸,林外四周都是士兵,与玉致一样,她不敢痛哭出声,却已是满眶温热。
“嫂嫂,你现在还不能出去,须走到这兰林尽头,此林尽头直通金銮殿侧门,你可以从那里进去。晶莹会在那里接应你。”玉致抬手一揾泪水,咬牙想尽快把话交待完。
“晶莹不是随玉桓上了战场吗?怎会回了来?”
“不知为何,十哥说,九哥早前让她与玉桓暗中回来了!但让你去见九哥这事,其他人并不知道,只有我,夏桑和晶莹知道,其他人一定会制止的,但晶莹是女人,她明白你的心。”
璇玑疑虑愈深,随即一个激灵,“玉致,你不与我一起过去吗?”
“对不起,嫂嫂,玉致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要回去,夏桑他......他已经死了。”玉致哭道:“我要回去,和他死在一起。”
“玉致,你胡说什么?”璇玑手足一片冰凉,身子颤抖,又骇又急,“玉致,你别胡说。”
玉致悲凉一笑,“嫂嫂,幸好仙砚台的人在其他地方接应,过来接你的只有吕宋,更幸好这个吕宋与你有过一段同处的情份,他把你放下那一下,夏桑便告诉我,吕宋有意让你离开。他说他不会看错,因为以吕宋的武功,即使带着你打斗,也能杀掉他和所有紫卫,吕宋却有意把你放到一边,我才有机会带你离开。”
“但是,吕宋也有他的责任在身,除非把夏桑他们都杀死,否则他回仙砚台无法交待。”
405 殿堂之争
她们距兰林的出口还有多远?
不远了。
璇玑一时竟无法迈开脚步,若夏桑真的死了,她怎能让玉致回去送死?但若夏桑真的死了,她又有什么立场阻止玉致回去陪伴?
她想赶快去到那个人身边,但她放不下夏桑和玉致。
在没有面对选择的时候,总会想,这世上没多少真正让人为难的抉择,不过是看孰清孰重,也肯定有轻重。原来,这么难。
“嫂嫂,这是玉致最后一次做的人皮面具。”把从怀中掏出的薄如蝉翼覆到璇玑脸上,玉致握紧璇玑的手,眸子在水气的蒸熏下,明亮异常,“你的路在前面,玉致的在后面。”
“玉致不后悔。”
温热的气息还呵在耳边,粉色的身影已隐消在深幽葱郁里。
璇玑咬咬牙,迈步往前而去。
****
人影绰绰,两相而立。
金色大殿门前,一袭湖色衣裙,高挑英气的女子站在中间,禁军团团簇围着。
另一侧,一名将领一身盔甲战袍,立在前首,男人脸色冷戾,眉宇间又蕴了丝自得之意。他的四周,兵士罗林,麻麻密密。
晶莹果然在这里!隐在树干背后的璇玑暗暗吃惊,侧门这边也尽是温如凯的兵,这乍眼看去,晶莹那边只有不足百名禁军,而温如凯的将领所领兵力却足有晶莹的数倍!
整个皇宫,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她一挽罗裙,心中忧急,温兵便在兰林之前,她在这边,该如何走到晶莹身边去?
****
金銮殿。
眸光一掠站到己方身侧的官员,和三名穿盔戴甲的藩王,女人朱唇上的笑越漾越大,挑眉看向阶台以上龙座上的年轻男子。
男子眸光平静,淡淡看着阶下百官各态。
在这当口,又有数人从此一侧,战战兢兢走到彼一侧去。
突然,一声钝响,正中殿门大开,二人跨步走进,却正是十王爷龙梓锦和大将军温如凯。
一名紫衣女子紧跟在龙梓锦背后,进了来,默不作声垂手站在殿角,却是女官温如意。
太后看了一眼如意,微微拧眉,又朝温如凯看去,温如凯朝她颔首,唇上一勾,志躇色厉。
眼梢一抹龙梓锦晦暗不忿的脸色,太后更加确定温如凯在外已布置妥当,不然他不会与龙梓锦一同进来——虽然,这确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怎么,还有人要过来哀家这边吗?”
女人微拔尖了的声音,环荡在殿壁,一些官员只觉得那咄咄逼人又尖又锐的眸光像要戳到谁的身上,让人寒栗。
一直站在太后身侧的龙立煜扬眉一笑,目光微斜,睨落到郁相身上,“郁相啊,您这位三朝老臣还要顽冥不灵,拥护这个忤逆的龙家子孙?”
郁相一声冷笑,“逆造书信,谁才是那忤逆子孙!我呸!”
他说着又盯向太后一侧诸官,厉声道:“你们都疯了吗!皇上是先皇所立西凉天子,怎能容这牝鸡司晨,再立国君!”
温派不消说,往日年派此刻均都“改投明主”,中间派的几乎没有多少人留下,甚至几名老臣竟也倒戈相投,倒是这些年皇帝着意栽培的像夏侯初的一批年轻官员,钉紧在原地,不挪半寸。
但皇帝这边剩下的官员已不到四分之一。
殿外大势严峻,虽知已无回天之力,可叹可恨便连这殿里也输了气势去,生死面前,竟都是一些贪生之辈,郁相一声长叹,与林司正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一刹,均都老泪纵横。
地上书信数笺,无凭无证——也罢,不过是要一个理由,哪管堂正与否!
“龙非离,交出传国玉玺,可饶你一死。”温如凯大步上前,臂上护甲赫然有声,一手指向龙座上的青年。
自太后诟责伊始便一直沉默着的皇帝,此时微微侧头看向身旁内侍,“徐熹,地上的东西,给朕捡起来。”
众人怔住,随着皇帝的目光落到地上那轻轻翻动的纸笺上——匈奴与西凉皇帝龙非离的来往信函。
徐熹恭声应了,慢慢步到阶下。
殿上臣子多是人精,往日怎看不出太后与皇帝之间暗涌,当然,也许往日有些人还不甚清楚,但此刻谁不心知肚明这些书信的真伪,没想到的是,太后竟要把这小儿子推下权座,把这大儿扶上去!
刚才太后闯进金銮殿把书信撤掷到地上的时候,皇帝倒还能一脸沉静,这时终于按捺不住要为己争辩了吗?只是这又有何用!太后背后数个老臣皆摇头而叹。
龙非离接过书信,轻睇数眼,手攀金椅扶臂站起,一掀衣摆,快步走了下来。
一些官员竟随着他那疾快的步履紧张不安起来。
乌金龙纹绣靴在龙立煜面前停下。
众人只听得龙非离轻声笑道:“哦,三哥,你想要这个皇位,却要躲在你母亲背后让她帮你拿下来吗?真是孬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龙立煜立时变了脸色,“龙非离,你说什么!”
406 王的女人?
龙非离却看也不看他,凤眸一挑,瞥向太后,“这西凉的玺印粗糙之极,匈奴单于的印鉴倒似不假。日晷城还在打仗,母后却有侍无恐,挑在此时更易国主,难道说你们与匈奴达成了什么协议?届时朕死了,若白战枫归从你,这自是欢喜;若他反对,这温大将军与匈奴的军队一起夹击,白战枫又如何能抗衡?待收复他手上之兵,则西凉这大好河山要怎么分,母后自可做主。”
“只是,这玺印做得确实不怎么样!”
太后一惊,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众人听去,那声音已有几分颤抖。
龙非离笑道:“你即便认了也无妨,这殿上都是为你马首是瞻的人,你即便把整个西凉全都送给匈奴,也无人说你什么!可惜的是,你生了个蠢货!”
龙立煜大怒,便要夺将上来,鼻上陡然一疼,一沓纸笺掷落有声,从他的脸眼上滑落,满空飞散。
一袭明黄赫目,前方的男子轻蔑一笑,已返身向龙座走去。
龙立煜公然被辱,心中一股恶怒挣破,低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向龙非离背脊刺去。
璇玑蹙眉,犹在迟疑之际,突听得一声断喝,“谁在林子里?”
她一惊,立刻省悟过来,自己是不经意发出声息了,却已来不及躲闪,背领一紧,已被人抓住,带了出去。
两名士兵把她带到将领面前,后者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她心头一跳,这名武将跟在温如凯身边办事,当日凤鹫宫里,她被太皇太后敕令处死的时候,二人便曾打过照面。
那武将连连扫了璇玑几眼,看她容貌平常,只当是误闯的小宫女,朝两名士兵一挥手,两人便把璇玑押到一侧。
多亏了玉致的人皮面具,璇玑这才松了口气,但现在落在对方手里却如何是好?她又不能告诉晶莹身份!
她正焦急,突然灵机一动,放声喊道:“桃源镇比武招亲!”
拘押着她的士兵吃了一惊,其中一人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乱吵什么!”
乐晶莹正微微垂着头,听得声响,抬头瞥了前方一眼,微一耸肩,似对这小骚乱并不以为意,眸光又往远方眺去。
那武将看她目光专注,心生疑惑,突听得乐晶莹一声惊叫,似在他背后看到什么可怖之物,他一惊,旋即转身看去,耳畔却听得数声低吼,他暗道不好,返身之间,只看见半空中一道绿影疾闪翻跃而过。
当身影落地时,只见乐晶莹怀中搂着一个白衣少女,急退到金銮殿侧门前,那白衣少女却正是刚才那个小宫女。
****
金銮殿。
“皇上当心!”
清脆又惊惧的叫声来自宫殿角末,太后紧锁眉头,朝宫殿后方看去,视线顿时变得狠厉,定在如意身上。
剑锋已递到前方男子背上,龙立煜一喜,冷不防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他大喜下大惊,忙撤剑回守。
龙非离脚步未停,仿佛没有所觉,转眼间,已走到金銮座上。
他惊怒交加,却见接下他剑招的是那个平日寡言少语的少年清风。
他不忿,正要仗剑还击,太后厉声喝道:“煜儿!”
他一咬牙,长剑回横,狠狠掷到地上。
清风冷笑,“不自量力!孬种!”
这话一出,立刻招来笑声一片,却是夏侯初为首一众年轻的官员朗声大笑起来。
龙立煜脸色涨红,死死看向龙非离,九五座上,龙非离淡淡看着他,唇角一缕微弧轻薄。
他怒火中烧,步子一跨,肩膊却被抓紧,侧头看去,背后温如凯朝他缓缓摇头。
太后冷冷看向如意,嘴角一沉,道:“你是他的人?”
如意从龙梓锦背后缓缓走上来,微微蹙眉,最终一颔首,轻声道:“是,姑母。”
太后眸里掠过戾色,微微仰首冷笑道:“枉费了哀家一直以来对你的疼爱和栽培!你无故吞毒自杀,哀家还把你接到别院休养医治,你这不识好歹的贱货!只是你很蠢你知道吗?你今日若不走出来,那倒还能留住一条性命!”
如意一笑,轻声道:“姑母,如意谢您多年恩情,但如意不后悔!”
龙梓锦神色微微一黯,如意已快步走上台阶,站到龙非离身侧,龙非离眸光微动,如意心头猛跳,他在看她!
这时,阶下龙立煜却放声而笑,蔑道:“哦,原来你还是他的女人。也罢,你这贱婢今日便与这叛逆死在一起吧,倒莫说表兄狠心了去!”
众人看到此处也大感惊诧意外,谁曾想到这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竟是皇帝的女人!便连郁相与林司正也连连互视了数眼,满脸诧异之色。
太后眸光一斜,眼梢余光处却是庄清与方楚帆及另一位藩王交头低语着什么,她心里一紧,当日郁景清得龙非离授意,在金銮殿上提出撤藩,她与几个藩王本过从甚密,却从那时起,庄清等人对她也生了戒心,怕她掌了权也会撤藩。此次起事,她事先与几人见了面,许了诸多好处,与三人共商后,今日又迅速在金銮殿上发难,不给三人思虑之机,才促成此刻优势局面,却也是兵行险着。
407 化成烟灰
龙非离倒有数分眼色,猜出她已与匈奴达成协议,江山半分!
诬陷龙非离与匈奴的往来书信,上面印鉴确是匈奴单于所盖,而西凉玺印却是假印!
藉此来扳倒龙非离!
当然,不论龙非离揭穿与否,朝上诸臣也必定知道这书信的真伪,龙非离一说,佐证了她与匈奴之间的密协,但这又何妨!
成王,败寇!
改朝易主,这天下愚昧的百姓需要一个理由!
这,便是理由!
另外,他日若白战枫不肯臣服,可借匈奴除去白战枫,
虽割舍半壁河山,但这也是让她的亲生儿子龙立煜一掌江山的唯一方法!
倒不知此时这几名藩王在商议些什么,若他们临时反悔或倒戈便麻烦,事不宜迟!太后眉色一凛,与旁边的温如凯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返身环了众朝臣一眼,沉声道:“各位都是我西凉朝中的栋梁支柱,我等不能放任先皇交下的江山败在龙非离这不肖子孙手上!哀家虽痛,却也只好大义灭亲!”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所幸先皇三儿紫宁王爷智孝并全,西凉正逢多事之秋,国不可一日无君,吾等何不拥三王爷为帝,率西凉军民,抵御外敌,捍卫西凉河山!”
温如凯话口一毕,掀衣跪倒在龙立煜面前。
排站在此一侧众臣听罢,互相一看,立刻齐刷刷跪倒,山呼:“臣等愿拥紫宁王爷为帝!”
声音轰然,震荡在金碧辉煌的宫壁四周。
龙立煜与太后冷冷而笑,一同看向金銮座上的男子。
阶下,清风,龙梓锦紧拧了眉,与夏侯初等一众官员也脸色焦急地看向龙非离。这个年轻的王从事变开始便沉默居多,却气势如稳,给了众人虽死无惧无悔的鼓舞,众人虽不惧死,但此时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他的身子再也不若刚才笔直,只慵懒地靠倚在龙座上,眸光微垂。
远远看去,周身似拢了一抹颓败之色。
便连这个素来沉稳镇定的男子也泄气了吗?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恸,哀而思伤。
龙梓锦苦笑,眉间一片惨淡嵌蕴,一步跨前,喃喃道:“九哥。”
除去徐熹,如意是距龙非离最近之人了,她缓缓跪倒在龙非离身侧,轻轻一笑,低声道:“不管怎样,龙昊,我总是陪着你的。”
她说着便要去拉他的手,龙非离却突然浑身一震,她又惊又喜,却见他猛地站起身来,眸中光芒如炬,紧紧盯着旁侧那陡然被推开的门,一抹白色身影奔了进来,一袭绿影紧跟在她背后。
“龙非离,救命!”
随着突然闯进的白衣女子一声低叫,一瞬,所有人都惊呆住!只听得龙非离沉声道:“乐晶莹,避开!”
绿影足下一点,在空中一个翻身,抓抱起前面的白衣女子,与此同时,数声凄厉之声夺空而起,紧追在她背后的一名温家武将与数名士兵瞬刻倒地。
袍袖翻飞,玉白的手出手如电,那洞开的侧门被强劲之风拂打而过,一声遽响,立时闭合。
众人尚未看清,却见皇帝身形一展,已落在乐晶莹面前,把她怀中的白衣女子像抓小鸡丝的一手拎了过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龙非离紧握着女人的肩,厉声喝问。
龙梓锦等人大吃一惊,这还是适才那个龙非离,一下,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女人是谁?
瞬间出现,瞬间把龙非离惹怒了。
不说龙梓锦等,便是太后等人也都惊诧地看向那个已难扭败数的男人。
如意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指尖微微颤抖,刚才她触上他手腕的温度似乎还在。
乐晶莹悄悄退到一边,轻轻笑着看向眼前的白衣少女。
这女子,正是璇玑。
璇玑也呆住了,这分隔多天,再见却是如此情景,心悸犹在,若非眼前眉眼沉怒的男人出手快,她和晶莹估计已给背后的追兵杀死。
手指颤抖着握上他的臂,缓缓环了四周一眼,她心里一恸,这样的局面,今日她只能陪她走到这里了吗?
那天,他们还喝着梅茶,还谈笑说着那新晋的探花郎,后来却分开了如此之久。
她差点便要忘记他的怀抱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了。
她不理他的怒气与暴戾,轻轻偎进他怀里。
她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僵住了,好一会,他才猛然收紧手臂。
她紧紧搂着他的腰,声音又颤又笑,“我戴了玉致做的人皮面具。”
他的呼吸粗重。
她正怔愣,却听得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年璇玑,你即便化成烟灰,朕也认得你!
408 形势突变
虽没指望他能说些好听的话,但这样的不吉利——璇玑怔愣了半晌,心里终究还是满满的欢喜。
故事里的煽情都怎么说来着?想了想,她低声道:“别想再把我推开,想也别想!”
他没有回她,大手把她勒得生痛。
她喜悦却也不由得微微尴尬,这满殿都是人,虽说自从百人斩那天,她对他***,骂名祸名已传遍宫闱,但现在深陷在他怀中,还是像清晰感觉到他臂上的力量一样,知道所有的目光都在她头上烧开。
不安地推推他。
他把她稍微拉开,修长的手指往她脸上抹去,将她脸上的东西摘下放进自己怀里。
她低下头,这下以真面目示人,脸上烫如火烧,他却不容她退缩,执着她的手,领她走上龙座。
注意力从他身上稍偏转,当即便听到殿上低杂的交语声。
悄悄打量了去,便连龙梓锦与清风也盯着她一脸震惊,更别说他人。她不在乎。
可是,她分享了他的座位的右侧,旁边那道幽幽的目光让她不安战栗。
那女子已经不是如意,对自己也有过救命之恩,感情真的会让人变得小气易妒吗?其实,即使是如意,若说恨,不如说恨她一念之差害了凤鹫宫的人。但单说情,谁又有错。
一声微厉的质问却断了她的思绪,“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愣看去,是龙立煜!
她身上一个激灵,难道说来捉她的那四个内侍是他派来的?
覆在手上的大掌突然有些紧,疼痛传来,她微愕地看向一旁的男人。
龙非离却瞥向龙立煜,“三哥,怎么你对朕的皇位有兴趣,却连朕的女人也要关照吗?”
“是又如何!”
他派人去接璇玑,本意是避开太后日后相逼置她死地,哪知璇玑却不识好歹闯了进来,龙立煜本已窝了一肚子火,这时气不打一处,立刻便反唇相讥。
群臣面面相觑,太后见状,心里大怒,斥道:“煜儿!”
龙立煜一惊,不敢再说,狠狠扫视着璇玑。
“好个不知廉耻的龙家子孙!”龙梓锦冷冷一笑,夏侯初等人立刻放声而笑。
温如凯暗暗蹙眉,拉紧忿忿欲动的龙立煜。
太后凤目一沉,一步往前,“龙非离,玉玺,你交还是不交?”
龙非离敛眉轻笑,“母后想要这传国玉玺,除非朕死了!”
“臣等誓死追随皇上。”夏侯初朗声着,率先掀衣跪下。
郁相,林司正一凛,随即率各自手下一众门生官员下跪而拜,龙梓锦携其他年轻官员也紧跟拜倒。
太后冷笑,“郁景清,林司正,倒枉费了你等为三朝老臣,如今竟是非不辨!”
她转向方楚帆等人,道:“请三位藩王替哀家把这两个逆臣拿下。”
温如凯微使了个眼色,立时有多个臣子扬声道:“请藩王擒下逆臣!”
余下众臣一听,哪敢怠慢,立刻表态,厉声随唤。
庄清几人本存迟疑之意,却碍于形势,脸色微沉,向郁相与林司正走去。
璇玑只觉手上一松,却是龙非离放开她站了起来,男人看向阶下,眉眼微凝。
龙立煜大笑,扬指指向龙非离,蔑道:“九弟,你适才不是还很能撑吗?怎么,现在终究沉不住气了?你的皇位和女人,我龙立煜都要!你能拿我怎样!”
“他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惜臣弟却不敢苟同三哥之意。”
殿门倏地敞开,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门,在他背后缓缓闭合。
仅是一眼,众人已看到外面军士密布,气氛峻迫。一时之间,竟分不出谁与谁的兵。
众人大吃一惊,太后一凛,抬首往来人看去。
原来映漏在那人身上的阳光随着殿门关合全数迅速散去。
逆光不再。
男人淡淡笑着,面容在众人面前立刻清晰起来。
“龙修文,你来这里做什么?”龙立煜微微一惊,狠狠瞥向朝他走来的俊美男人。
锦衣男子站定,负手在后,轻瞥一眼座上的皇帝,满意于他微变了的脸色,才把目光定落在龙立煜与旁侧的太后身上。
“三哥这话真是逗趣,敢问三哥一句,你又来这里做什么?”龙修文勾唇一笑,微微讥道。
“敢情七弟还想分一杯羹?”龙立煜冷笑,太后却眉头紧皱,与温如凯交换了个眼色——他们早知这七王爷非泛泛之辈,却没想到他会挑此时出来,这人是来相助皇帝还是另有图谋?
看龙修文轻轻挑眉,却不说话,太后心里疑虑,嘴唇刚动,却见他眸光犀利,盯在龙座上,一字一字道:“我来是问九弟讨要两样东西!”
龙非离猛然跌坐回座上,眸光微垂,“七哥请说!”
太后越发惊疑,便是刚才龙非离也是一身沉稳,怎竟顾虑这龙修文至此?
她心头略生了丝不安,龙修文的声音轻轻透来,敲落在这金銮壁穹上。
“和三哥一样,你的江山和女人!”
409 胜者为王(1)
一句话,无人不骇!
龙非离垂了眸,璇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她从没看到过这样的龙非离,他好像整个人都衰败了一般!
她看到他手下的人紧紧看着他,她明白他们的忧思,她怔怔看着他,也忘记掩饰,更没有想到要压低声音还是其他,她心疼这样的他。伸手握上他的手,她凝着他,道:“阿离,除了你,我不会再跟别的男人,我和你一起死。”
语落有声。
龙修文一席话,本就让整个大殿震惊不已,顿成澄静。璇玑的话,便仿佛在每个人耳边说出一般,清晰无比。
龙立煜顿时变了脸色,饶是龙修文冷静深沉,唇角也微微一沉,他凝向璇玑,轻声道:“璇玑,当日你我在帝都一起畅游谈笑,岂不也非常快乐?你若随了我,你便是我龙修文的后!龙非离不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璇玑没应,她的手被反裹进身旁男人的掌里,她已心满意足,其他的人与事再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仅此而已。
殿上诸臣越来越惊,除去这有太后倚仗的三王爷,这七王爷平日看似与世无争,君子温文,竟也有一掌江山的野心!而这两名王爷都是一样,这江山美人,不落一样!
此时,本领命去捉逮郁林二人的几名藩王都顿住手足,疑虑地看向龙修文。太后却已冷笑,也道出了众人所疑,“龙修文,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獗词!就凭你忘忧郡那点亲兵?一万还是二万?”
龙立煜为首,太后一侧所有官员都肆声大笑起来。龙梓锦与夏侯初交换了个眼色,不安地看向龙非离,此刻的皇帝竟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哪里是他们往昔所认识的龙非离,虽说明知局面无可挽回,但一想到此刻事情竟至此地,二人以下各个官员无不黯然。
所有人都知道——龙非离确实大势已去了!
龙修文也不动怒,缓缓环了一眼众人,轻轻笑开。
那轻轻薄薄的笑声,竟把所有人的讽嘲之声都盖掩住,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话语清清楚楚吞吐在耳畔。
“皇城外,修文九弟的禁军区区四万不足,嗯,这不提也罢,但诸位不妨一想,这外面都是温将军和三位藩王的兵马,修文是如何进得来这大殿?”
“那自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对不对?”他淡淡笑着,眸中光芒锋锐毕露,唇上笑意一抹,冷冷看向太后,“譬如,太后娘娘的人给修文行的方便。”
龙立煜一声嗤笑,“哟,七弟这大话可真响!”
温如凯却微微皱眉,狐疑地看向太后,却见太后也凝了眉目,将信将疑。
但太后到底是惯见场合之人,朱唇一翘,道:“即便哀家身边一些宵小之辈给你买通了,行了些末方便,你无兵无马却妄想拿到好处想要这天下?七王爷,这里可不是你的忘忧郡!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龙修文不愠不火,淡淡反问道:“何为宵小之辈?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也算吗?”
“你说什么?”太后大吃一惊。
这时殿中突然一声遽响,她直直看向殿门,一个面目俊秀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恭敬欠身,笑道:“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这一下,莫说太后震惊,便连久经沙场的温如凯也失声喊了出来,“玉扣子,你是龙修文的人?”
这玉扣子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就如徐熹与夏桑至于皇帝一般,也在内务府身居重职,谁不知道这私下绝密之事太后必定交予不少给这玉公公去办。他却竟是七王爷龙修文的人!
太后怒急攻心,身子摇晃,温如凯一惊,赶忙搀扶住她,太后摆摆手,一咬银牙,冷笑道:“好一个玉扣子!好你一个龙修文!龙修文,你似乎忘了,即便让你进得来又如何?”
那藩王庄清心里正堵着火,这时接口讽道:“忘忧郡不足三万兵马,温将军十万兵马,我三人各掌五万兵士,皇城外合共二十五万兵将,你那蚁军只怕连皇城也进不了便全部死绝,还是说你的士兵能以一抵十,不自量力!”
庄清冷笑,一声暗哑低笑却从男人喉中逸出,众人正诧,却见龙修文慢慢收拢了眸光,“庄王,若说这玉扣子假传太后娘娘懿旨将修文的兵马放进来呢?”
“那又如何?”龙立煜冷冷一笑,“七弟,你还真是想当皇帝想疯了!若真动起手来,这皇宫里我舅舅有三四千兵马在,足可挡你一时,皇城离这皇宫又有多远?一枚焰火令箭,二十五万兵马便可即时到达!三万精兵?我呸!”
他话语一出,群臣又是一阵大笑,龙修文变了脸色,太后,温如凯与庄清等人见状,脸上已是一片轻蔑嘲色。
“很可笑吗?”
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殿上传来,众人一怔,又都微微一惊,这说话的竟是看到龙修文便似惊惧至深、一直坐在龙座上沉默不语的庆嘉皇帝龙非离。
“母后,若朕说,七哥的兵不只三万,而是必定多于二十五万,您还会觉得如此好笑吗?”
410 胜者为王(2)
“怎么可能!皇上你还是自顾自身吧,这乱说什么可笑之言!”
最先出言斥责的是的那平日诸事畏缩的方楚帆,他度龙非离此刻已如丧家之犬,也无所畏惧,出言讥讽起来。
那多年的抑压似乎瞬时得到纾解,他看龙非离淡淡一笑,却没再出声,心中顿亢,刚想出言再讽,却见前方太后等人一下变了脸色。
他一颤,顺着温如凯的目光看去,却见刚才被批纰错、神色黯淡的龙修文冷冷笑开。
淡扫了阶上与己模样几分酷似的男人,龙修文一声长笑,“九弟,外有虎狼,内有豺豹,却毋怪你在这张椅上坐到现在,你比这些人聪明很多。”
龙非离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侧身,展臂将璇玑搂进怀中。
“倒是可惜了!”龙修文看到璇玑乖巧地偎在那男人的怀中,眸光一沉,笑声顿毕,看了玉扣子一眼,“这人是你放进来的,你给太后娘娘,三王爷和各位藩王说说吧。”
玉扣子会意,微一颔首,快步走至太后面前,恭声道:“禀太后娘娘,王爷的兵马实为三十万。”
一下,全殿死寂,不说太后一方诸人,便连郁相,林司正,龙梓锦等龙非离这边的人也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便是整个忘忧郡也没有远远没有如此人口,这龙修文怎可能掌控三十万兵马?
“不可能!你胡说!扰我军心!”
太后秀眉一划,脸色狰狞,厉声喝斥道。
“好笑!若本王没有必胜之算,你认为本王会出现在这金銮殿上吗?”龙修文声音倏冷,再睇了一眼龙座上的神态亲密的男女,眼角眉梢已微微不耐,似不想再多做纠缠。
“你的兵马偷来还是抢来,还是问上天借来?”龙立煜的大步往前,冷笑诘问。
龙修文一笑,随即冷声打断他,“承三哥吉言,修文的兵确实是借来,只不过,这问的并非上苍,而是.......月落!”
“你与你母亲一直试图笼络的月落国大王子纳明天月,是修文好友!”龙修文一字一字道,眸光狠戾缓缓扫视过殿上所有人。
“三哥,还记得当日西山围场,你我共乘一辆马车,言谈间,你问及修文与这月落二王子纳明天朗过从甚密之事,修文反问你与大王子的关系吗?
“父皇在世之时,好宾客,时宴诸国王侯,我母妃淑妃与月落大王子之母萧妃都弹得一手好琴,萧妃早年随月落国主做客帝都,二妃惺惺相识,结为姐妹知己。”
“后我被父皇狠心流放忘忧郡,那萧妃顾念我母,与我多有联系,我与大王子的情谊也因此如兄弟手足。”
“我与那纳明天朗交好,不过是为遮掩你母后与龙非离的注意。月落国主病体羸弱,这月落早晚掌权的便是大王子,你等游说大王子,许以优厚条件,若我也出相同条件,许以西凉土地之酬,你说,这大王子会帮谁!”
龙立煜嘴唇蠕动,却惊乍得说不出话来,连连退了数步,“砰”的一声,竟撞到那方楚帆身上去!
太后脸色苍白,仿佛一下子苍老数岁,眉间那团因练武贪成而导致真气反噬所伤的黑气瞬刻浓黑,一口鲜红吐出,喃喃道:“你说得对,你母亲淑妃当日与月落那萧妃......确实交情厚笃,哀家怎么没想到,哀家怎么没想到......”
没有人能立刻佐实龙修文口中的兵马,却也没有人再怀疑龙修文所言是假!太后的话已表明一切!
温如凯一咬牙,紧紧扶住太后肩臂,“姐姐,你镇定一点,咱们还没输!”
“温如凯领兵多年,不是没有打过以少胜多的仗!五万之差,咱们未必就不能赢!“
“将军所言极是!”庄清一凛,狠声道:“月落大军长途跋涉而来,而我等军士却经过连日的休养生息,这场仗若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太后浑身一震,咬牙道:“如凯与庄王说得对!”
刚才便消沉殆气的龙立煜一下子也来了精神,冷冷一瞥龙修文,“七弟,龙非离在这场仗中,注定是败者,但你我之间的胜负还没有分!你休想我等不战而降!”
龙修文没有出声,眯眸看了众人一眼,众人顿觉心头遽重。
终于,龙修文轻声道:“不!你们输了!不错,我自己的亲兵三万,加上纳明借我的二十七万兵,共三十万兵马......但我手上另外还有数万兵!”
“帝陵军队!说来本王倒该好好感谢我的好九弟!帝陵军队骁勇善战,估计兵力不下五万。四十万对三十万,你们说呢,嗯?”
411 胜者为王(3)
帝陵军队!
龙梓锦看了夏侯初一眼,清风也皱眉看了过来......从龙修文走进这大殿开始,情势就开始急剧转变,没想到这变化竟如此多折,一回比一回让人惊惧,从玉扣子到月落供给的二十七万兵马。龙修文把所有一切都算好了!若三十万军对战二十五万,那胜负确实还有可酌。然而多上十万之多,则不能再同日而语!
心蛊换帝陵之军,几个人都明白当日之事,不禁相皆苦笑。
郁相满脸浑浊之泪,一手指着龙修文,厉声责道:“你这不肖子孙,他日死下黄泉,怎有脸面见先皇还有这龙家列祖列宗!”
玉扣子脸色一沉,便要上前,龙修文朝他摆摆手,玉扣子退回到一侧,垂手以侯命令。
林司正一声长叹,伸手轻拍老友肩膀——不知借此慰己还是好友。眼梢余光里,一众誓死追随的青年早已不忍,眸光低垂,便像——龙座上的年轻男子,眸光素淡疏漠,是知时识势,再也不抢不争了吧。
他还记得当年书房教习,这学生年华正茂,手握羊毫,唇末一抹薄弧,笔指天下意气风发。
这少年懂得一个忍字,书房以外,他再也没看到过那放肆的眉眼,本来,帝王生杀于心份属自然。
内忧外患,能走到今日,也许确如龙修文所说,已算难得,只是,他带着先皇遗志,伴着这年轻的王走到今日,虽无悔却总有恨憾啊!
西凉版图大,举国繁华,万里河山锦绣,但无论最终落入太后之手或龙修文之囊,都将割土圈地,国不再国。都说国破山河在,如今,这国不破,山河却已不再!他怎不明白郁相之怒,只是除去以身殉国,又还有何法可为?
“帝陵军队!”
耳边一声尖锐嘶声,听去却是太后。
太后惊怒之下,与温如凯对望得一眼,身子已直颤,旁边,庄清却沉声喝道:“不可能!一派胡言!百年以来,这支穴居帝陵的军队只传新君,你怎么可能有其执掌之权!”
“正是!你要夺那龙非离的皇位,他还会助你不成?”逼到眉睫,方楚帆惊骇不已,这时犹似为增添丝许信心,巍巍低吼出声。
“哦。”龙修文淡淡一晒,并不争辩,笑道:“现在,这宫里上下都是本王与月落之兵,至于那帝陵军队也正在途中开拔赶来,半把时辰即到,你们若不信,须臾便可知。”
将败之人,这大殿上的一场未战而争,他要说的已够!十年一剑,今日站在这里,他知道,他想要的,必定能讨回来!龙修文慢慢敛去笑意,眸光掠过三名藩王。
凌凌一瞥,庄清等人不知眼前男子何意,本已乱了方寸,此刻更不禁相互猜疑,却听得龙修文道:“诸位是要做审时度势的人还是那愚笨盲随之徒,不妨好好一想。”
“必败之仗,加上损兵折将,这也罢了,若赔上性命......”
“本王此话也适用于朝上各位大人,若有弃投者,本王一律不杀,另视其前功绩,重新分配委任。”
余音淡歇,龙修文甚至没有多看,只观前方太后神色,便已知道各人想法如何。这朝上诸臣,摇摆之辈多,风舵见使,本就人之常情,他已经厌烦。眸光朝那高座上的人一瞥,女子仍旧安静地看着身旁男人,他笑,那男人却只剩一脸败色罢了!
一甩袍摆,他快步走向前方那世间最显赫的位置。
“你要做什么!”
怒吼声从背后而来,他唇角一勾冷笑,步履不止。
背后,玉扣子已与清风缠斗在一起。
一抹紫影突然趋步上前,他微微一怔。为这往日熟悉的颜色,掠了那月眉弯弯的秀丽女人一眼,心笑,如意......莫琮,也是故人了。
正要把她甩出,后背惊怒之声传来,“别碰她!”
哦,他那个十弟!他一笑,袖子往后一拂,那触地滚摔的声音霎时代替了烦人的叫声。眼前却突然有光芒疾闪而过,他一凛,身子快快往后一仰,避过了这一下凶险的攻击。另一只手,去势不缓,仍是击打在如意身上。
如意痛叫出声,他已瞬间稳住身形,却见璇玑把如意推到背后,一柄软剑轻轻指着他的咽喉,龙非离侧身挡在璇玑面前。
“这个女人,我偏要!”他冷戾一笑,拔出腰间佩剑,往龙非离胸前刺去,讥道:“九弟,你若把她送给我,七哥没准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他笑语连连,出剑却极迅捷狠厉。
“好,朕把她给你!”
微哑的嗓音随兵刃破空劈击淡淡传来,他一怔,却见璇玑也怔愣了眉眼,金色袖袍一卷,龙非离极快地揽上她的腰肢,随即眉眼一冷,把她推送给他。
倒没想到这关头他竟舍了她。龙修文冷笑,伸手就要把璇玑抱入怀中。
璇玑便怔怔看着龙非离身形越过她,把受伤不稳的如意轻拥入怀......是,如意是受伤了,但龙非离竟要把她推出去以换如意吗?
412 胜者为王(4)
有一丝声音哽在喉咙,目光触到如意嘴角的流红,璇玑终究没有喊出来。其实,要喊,也不知道喊什么,只是心里实在堵得慌。
她实在不愿被龙修文碰到,抬肩向他狠狠撞去,要么,他就吃些痛,要么就让她摔下去!
她心里难受,想着倒觉得有丝好笑,淡笑出声。
龙修文眉眼顿冷,他便是拼着受她一撞又如何?但她对他冷淡至此,他想给她一点教训,稍一迟疑,旋即变了脸色。
龙非离竟出手极快,手臂一扬,催吐掌力往如意背脊一送,把她送向徐熹。徐熹一怔,但他到底跟在龙非离身边已久,一下便会意过来,袖手一抄,已将如意扶住。
如意自嘲一笑,看了侧方颀长隽秀的身影一眼,坚定得近乎冷漠,却偏不带半丝迟疑。
只是,他终究还是救了她。她该怎么办才好!她越来越无法抑压对他的感情,但阿七和他却是两情相悦,从前世到今生。
她微微闭上眼睛,侧过头,却偏偏听到他的声音,一句,已狠狠击落在心上。
“你要不起她!”
身子前倾,璇玑本已闭上眼睛,打定主意华丽丽地滚下去。鼻端却缭绕上淡淡的龙涎香,她猛然睁开眼来,身子却已被扯回那个熟悉的怀抱。
龙非离一手抱着她,一手持剑冷冷指着咫步之外的龙修文。
璇玑乍惊乍喜,心情激荡,若只有二人独处,早便打咬了那冤家去,此刻却不好发作,狠狠瞪了龙非离一眼,身子微微用力,便要挣开他。
环在她腰间的手箍得死实,纹丝不动。
“九弟好俊的功夫!”龙修文眉锋一扬,笑道:“只是,你说你这身武功能打杀得了外面多少人?一百?一千?那一万个还行吗?”
“要杀你这乱臣贼子,我九哥的功夫绰绰有余!”龙梓锦爬起身来,一揩嘴角的脏污,冷笑道。
“杀?”龙修文嘴角微沉,龙梓锦一惊,殿上一个人突然往殿门方向奔去——却是一直与清风交手的玉扣子,他此时虚招一晃,抽身便走。
龙梓锦灵机一动,喊道:“清风,捉住他!他要到外面找人进来!只要咱们把龙修文擒拿住,咱们便还没输!”
清风更不打话,一跃而起,身形在半空一翻,闪身追赶到玉扣子面前。二人又战在一起。
急则乱,乱则智损。龙梓锦这话提醒了温如凯等人,他与庄清一换眼色,已率几名武将齐向龙修文凌空跃将过来。
龙修文剑芒一展,却已荡开数人的招式。龙非离环着璇玑,众人便在二人眼前动武,劲风随剑光漾来,璇玑只觉得触脸生疼,生气归生气,最后还是很没志气的依偎进男人的怀里。
龙非离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她模样不适,轻拧了眉,软剑一挥,斩出数道光芒,那凌厉霎时把温如凯等人迫到阶下。
龙立煜见状气急败坏,怒道:“龙非离,你是疯了才去助龙修文!”
夏侯初冷笑,反唇以讥,“难不成皇上便该助汝等?”
龙立煜一时语塞,龙修文朗声而笑,“谢九弟援手!只是——”
他语音骤落,眸光微微往上,探向殿顶,众人正微感有异,却见他笑意陡然转浓,温如凯才要展开新轮攻击,却听得一声长啸突响,震耳聩聋。
璇玑被这声音一震,顿觉心胸难受,龙非离伸手紧捂住她的耳朵。
她在他怀里仓惶抬头,却见那穹顶灰尘簌然而下,瓦石破碎之声大作,转圜间,竟有十多个黑衣人破顶而落,持剑矛环卫在龙修文四周。
形势再次改变!
“不是要捉本王吗?”龙修文唇角冷翘,“即使龙非离亲自出手,也不过与本王战个平手,没有备伏,本王怎会进这金銮殿?玉扣子,还不快去!”
他突然话锋一转,清风正在殿门处与玉扣子交手,殿上遽变,他微分了神,两人武功本在伯仲间,玉扣子已一掌拂开殿门。
阳光再次漏了进来,一丛一丛,映打在殿内每个人身上。
太后脸色惨败,身子往后跌去,龙立煜竟也忘了去扶,方楚帆率先走到龙修文背后,庄清二名藩王随即也低头走了过去。
朝官亦步亦趋,越来越多。
这殿外,都是龙修文的兵!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庙堂之争,这位七王爷赢了!
龙梓锦苦笑,往旁看去,郁相,林司正与夏侯初等人都一脸衰败,一如刚才的龙非离。
在十数黑衣人簌围中,龙修文收剑回鞘,讥讽一笑,冷冷瞥向龙非离。
死角死局,一切都结束了!
龙非离拥着璇玑,眸光早已不若刚才,似无喜亦无悲,只是沉静地看向殿门。
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逆光,到身形透亮。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众人吃了一惊,龙修文微微拧了眉——当然,虽微感意外,却也并无什么可惧!
“卑职拜见皇上,年妃娘娘!”
来人甫一站定,即刻掀衣跪拜,神态恭谨。
这人却是段玉桓——日晷城中吃了惨败之仗致五千军士全军覆没的帝都禁军统领。
同一刻,大殿上,众人听到龙座上笔直而立的男人淡淡的声音。
“嗯,玉恒,辛苦了。七哥,你输了!”
413 胜者为王(5)
龙修文浑身一震,随即冷笑道:“九弟,你疯了!”
所有人都生出与龙修文同样的想法。原来,段玉桓被皇帝秘密召回帝都!
只是这又如何!除非来的是白战枫,把战场上数十万大军也带了回来,否则,单凭一名禁军统领难道便能抵抗这殿外龙修文的四十万兵?
但白战枫根本无法脱身!白战枫即便有办法脱身,也带不回任何兵卒,除非想这日晷城被攻陷!
龙立煜眸中抹过嘲讽之色,搀住太后,后者与温如凯同样惨淡而笑,并不置信!
这不敢置信的焉只这些人,徐熹,如意,清风,龙梓锦,夏侯初,郁相与林司正等人虽高兴,却无一敢信。
龙非离环了众人一眼,眼梢余光却是璇玑笑靥如花的小脸,杏眸里尽是澄亮的喜悦,两眼晶晶而亮,像星像光,璀璨熠熠。
他心里一紧,环在她身上的手也越收越紧。
她吃痛,抗议地撇撇嘴,他突然忍不住轻声问:“这么高兴做什么?”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咱们赢了啊。”
“哪里赢了?”
皇帝的声音扬落在整个大殿上。
阶下,林司正禁不住重重重新打量了几眼这个学生,他却似乎什么也无暇顾及,眸子微睐,只是专注地看着旁边女子的脸庞。
仿佛她的回答有多么重要。
璇玑狐疑地看了看龙非离,压低声音道:“你刚才不是说龙修文输了?那我自是快活的,难道不是吗?”
看着她后来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一瞬,龙非离心里那道绳更收紧了一些。
她信他!怜他输,信他赢。
三生有幸吧,终其一生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不用多余的话,她眼底的笑,他已无憾。
“让玉扣子通知后方将领完毕,立刻进来。”
龙修文的声音在殿上响起,里面隐隐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焦灼。
他在吩咐身边两名黑衣人。
适才殿门打开一瞬,玉扣子出了去,众人为殿里情形所摄,倒没再去看那玉扣子......这外面密密麻麻站着月落的士兵,玉扣子却似陡然消失了踪影,这进来的却是段玉桓!
“七哥,不必派人过去!”龙非离淡声打断了他。
龙修文冷笑,不予理会,很快却大变了脸色。
与龙修文一样,殿上所有人也瞬刻变了脸色!
因为,殿外,又走进了一个人。
这个人,与段玉桓一样,谁也不曾料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月落国二王子——纳明天朗!
反是龙梓锦颤声问出了所有人的震惊:“纳明王子,你怎么过来了?”
纳明天朗朗声一笑,缓缓道:“紧赶慢赶的,幸好终于赶上!是皇上邀请纳明过来做客。”
他说着微微瞥了一眼龙修文,龙修文心头一沉,冷笑道:“若王子此来是为龙非离说情,那请恕修文无礼,修文绝不应允!”
“七王爷,你以为纳明要你放过皇上?绝不应允?好笑!谁要你应允!”纳明天朗轻嗤而笑,目光睇向殿上所有人越发疑虑的眉眼。
“七哥,你还是不懂。”
龙修文心中一凛,紧紧盯向从阶上缓缓走下的龙非离。
龙非离勾唇一笑,“纳明王子根本无须为朕说情!他此次来,已送了朕一件礼物。”
龙修文眉头锁深,戾声道:“什么礼物?”
“二十七万兵马。”
皇帝的声音一落,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一片荒废死寂,很快,又爆出一阵惊喜欢呼之声。龙非离下首,所有官员都乱了,沸腾了!
“什么二十七万兵马?”龙修文身子一晃,咬牙厉声问道。
“喏,不是在门口吗?”纳明天朗挑眉笑道。
“那是本王的兵马!”龙修文声音愈厉,眸中透出一股狂热得像失了方寸的凶光,“那是大王子借本王的兵马,你无权动它!”
纳明天朗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王爷说得不错!在月落,兵马大权归我大哥所统辖,纳明确实无权过问。”
龙修文扬声而笑,跨步而前,一把揪起纳明的衣领,冷笑道:“那自是当然!”
“只是,若过问的不是纳明呢?”纳明天朗低眸掠过捉握在自己衣衫上的手,微微一笑,“我大哥是长子嫡孙,也绝大可能是月落的未来国主,但现在月落的国君仍是我父皇!”
他猛然收住声音,手中明黄绫缎绢一甩,布幅拉开,只见其上白纸黑墨,下首一枚印鉴朱红。
“七王爷,莫忘记纳明母亲乃月落之后,父皇虽最宠萧妃,拟立我大哥为储君,但毕竟与我母后也夫妻情深,对我母子怀有愧疚之情。”
“纳明跪求父皇数个日夜,求得了这件礼物——二十七万兵马尽皆相助于西凉国君龙非离。”
便像伸手就可及的美丽一般,到最后,竟被告知不过是离幻梦境一场。龙修文大震,他眸光倏暗,劈手便去抢夺纳明天朗手中圣旨,龙梓锦与清风大惊,飞身过去相护。
“在纳明进来之前,圣旨早已传遍月落将领视阅,七哥,你只管去抢。”龙非离负手在后,轻轻笑道。
龙修文重重闭眼,末了,倏然睁眸,咬牙冷笑道:“龙非离,你一直在缓延时间,等纳明天朗过来。”
“纳明离开西凉之前,探子报,宫里你二人并无相处密谈之时,反倒是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他回国以后,王府里有我的探子,你们也无书信往来——”
他的疑虑很快被纳明天朗低笑打断。
“回国前,纳明与皇上见过一面。早在西山围场,我便接到皇上暗递的纸笺,相约在他去帝陵的路上见面。他出发去帝陵那天,我辞行回月落,实际上,我并没有立刻回国。”
“原来竟是这样!”龙修文身子颤抖,仰头大笑,末了,他冷冷盯住龙非离,一字一字道:“你以为你赢了吗?还有一种可能性你只怕并没有料到!”
“太后与藩王手上军队合共二十五万,我有三万亲兵,另有帝陵军约五万人,若我们所有人的兵力组成盟军攻打你,你说会如何?”
数度遽变,太后本已抱望尽碎,这时却隐隐燃起一丝希望,温如凯与方楚帆几人也重重颔首......他们反了龙非离,龙非离必不会放过他们,若反之与龙修文合作,这利益好处,战胜以后再商也未尝不可!
龙非离眯眸打量了二人一眼,终于轻轻笑了出来。
“确是。若你等三方结盟,又加上帝陵军,共有三十三万兵,朕这边禁军四万,加上月落二十七万,也不过三十一万兵将。”
“但若帝陵军队再不属于你呢?七哥,你道玉桓为何会在此出现?你要调动帝陵军,必须要派人去送苍龙阙,你遣一千兵马护送苍龙阙前往帝陵,朕却命段玉桓调五千精兵去夺你苍龙阙。你说,这苍龙阙最后会落在谁手里?”
“段玉桓已经回来了!”
龙修文喃声道:“什么五千精兵,什么日晷城一役段玉桓所领五千兵马全军覆灭统统都是假的!”
414 当年曾经
昨日情节再演,原来还会如临其境。还会微微的激动。
目光从镜里调开,朱七轻轻合上眼睛。
那场仗,后来还是打了,但几乎没有什么悬念——龙非离赢了。
每个朝代,不管在现代还是云苍大陆,以少胜多的战役并不少,但不也不是每次都能凑效,尤其是在满心以为自己会赢后来却被告知所有一切都错了的时候。一而衰,再而竭,气势若先输,则已输五成,更不必说数目相差不少。加上帝陵军,龙非离共拥三十六万兵马,龙修文,太后与藩王的兵马加起来不过二十八万兵。
后来,龙非离说了些话,双方的兵马数目又有了改变。其实他也只是向三名藩王重复了龙修文的话。最先,他看向方楚帆。
他那天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
——三位与太后,七爷联手,若输了,输的就是性命。实际上,朕与三位并无私仇,没有非取你们性命的原因,朕想杀的只是太后与龙修文。若三位降,这藩,朕会撤,但朕能留你们性命与所有荣华富贵。朕可向这殿上所有人起誓,必不害你们性命与家眷,纳明王子亦可做见证。
心理的攻防有时很简单。方楚帆最先归降。随后,是其他两名藩王。
朱七微微笑开,心想,她总会记得那个人的一双眼睛。那时殿上的璇玑也是笃定相信——因为那双眼睛在说话的时候,锐利而笃定,就像,若一旦开战打起来,他一定会赢!
他很强硬,甚至立刻便开出撤藩的价码,那些藩王却答应了。
最后,他手上多了十五万兵马,与太后,龙修文相相比,四十一万对十三万,三比一不止。他用三倍的兵去打太后与龙修文。在打帝都那场染血之战以前,朝堂上,早已打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赢的目的又是什么?怎样才算赢?不是战场上以勇拼,以死搏这样的一场胜利,是能留下更多人的性命。
这是他后来告诉她的。他杀人的时候可以毫不眨眼,却告诉了她这样的话,为什么人性能如此矛盾?她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上他。
后来,她问他,为什么当时他要将她推向龙修文去救如意。她明白,若她与如意两个人当时都在龙座前,他未必能顾及,她不是在意他救如意,只是,她不想沾染到龙修文的气息,他又明白么。
他说:他不会让龙修文碰到她。
确实,在他把她重新拥进怀中之前,龙修文并没有碰到她,哪怕衣角。
她问:你敢如此笃定?
他看了她一眼,回答很简单:敢。
她说:那是我准备华丽丽地滚下去,才给了你时间。
他笑着摇头,说结果不会改变,他必定不会让龙修文碰她。
她怔住,不忿反问:你每事计算周到,难道就没有你不敢笃定的事情?
他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有,我不敢笃定这场叛乱的结果,才送你出宫。
她想,也许,这是他说过最动人的情话了。
她后来想了很久,隐隐明白,他有他的计算,却也确实在赌,赌纳明天朗能赶到,赌段玉桓的兵能把龙修文的兵击败,截下苍龙阙。
因为不敢确定,他才用了至于龙修文的五倍兵力去夺苍龙阙。在不确定中,把能赢的几率增加到最大。
关于那时金銮殿上他救如意的事情,她也想明白了些,他不想欠下如意的情。也许,无关爱,但有关情谊。她再次笃定,那天碧霞宫里,他若果真杀了如意,那么他心中有一块必定会塌下角。
不论是谁,不管有多么决绝,其实总输给时光。十四年,至于能活到期颐之年的一辈子,长吗?不很长,却也绝不短。
她明白,她能懂。
宫变以后,紧接着的二年,似粘稠的麦芽粘在手心,却又似水从指缝而过。
时光,似慢又快。
当日身处其中,是一幅画卷,长长的画卷,就像清明上河图,每一帧,有人,有物,有事,流金而明媚。
细细去想,光景沉沉。
再回首,也许不过是用三言几语便能概述。留下的,只是模糊了的风景和人事,还有所的种种措手不及的意外。
但那种或欢悦或悲痛的心情,记忆会记紧。
龙修文和太后在联兵以后,仍吃了败仗。当天便败下。龙修文与太后的党羽均被擒。
后来,太后用茹妃的性命来交换自己、龙立煜还有温如凯的命。
可惜,失败了。
如意与他一样,那天赢了漂亮的一仗!她本就已探出茹妃被囚的大约位置,早在所有人走进朝堂之前,她便借了龙梓锦手上的多名紫卫潜入地宫,救出了茹妃。如意清楚知道,那天太后的注意力只会在朝堂,地宫必不设防。
她明白,茹妃至于他的意义。当茹妃坐在软榻上被人抬着在殿上出现的时候,她看到他紧闭了一双凤眸,睁开的时候,竟微微红了那抹玄黑,又急步奔走下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她看着他掀起衣摆,缓缓跪倒在茹妃面前。
普天之下,年仅二十二岁的他,膝下只跪一个人。
那一刹,她想哭,他终于自由了。这世上,若为自由的缘故,又有什么不能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