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精妙布局
“龙非离这一回是彻底输了。”慕容琳看他盯着令牌出神,冷冷一笑道,“最可笑的是他还不知道,这苍龙阙就落在你手里。”
撼龙修文眯了眸,唇上弧线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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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殿。
“朕输了。”龙非离淡淡道。
“咱们把苍龙阙从方楚帆手里夺回来!”这一次,龙梓锦也附和上清风。
“如果苍龙阙是在方楚帆手上的话。”龙非离唇上微微划过嘲讽。
“九哥,我不懂你说什么。”龙梓锦拧紧眉头,语带疑惑。
余下数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却也不明白龙非离话里意思。
“苍龙阙已不在方楚帆手上,或者该说,方楚帆从来便没有拿过苍龙阙。”龙非离瞟了眼手中的纸张道,墨迹上有着薄薄的纹理,敢情她还是蘸着墨汁写的。
“怎会这样?”数人中,便连向来最为镇定的夏桑和夏侯初也讶了声音。
“不可能,”龙梓锦蹙眉道:“我们明明亲眼看着那方楚帆拿了苍龙阙啊。”
“难道说他的目的是要把令牌交给太后?”段玉桓道。
“若朕没有猜错,苍云阙现在在龙修文手里。”
“龙修文?”龙梓锦轻声重复,却已浑身一震,“这怎么可能?”
“皇上,回宫那天,娘娘昏倒,太医院断症后,你提到了公主出嫁之事,尽管奴才不知道你是因何怀疑方楚帆,但后来种种也证明了是方楚帆,虽然他最后求的并非公主。”夏桑一个激灵,“难道说,方楚帆是七王爷的人?”
“朕认为,方楚帆并不是为七哥办事!”凝着手中的纸笺和锦囊,龙非离走到院中石椅坐下,瞥了徐熹一眼。
各人目光都转到徐熹身上,知道跟在慕容氏兄妹身边的紫卫的役没和苍云阙必有联系。
徐熹低声道:“替年妃娘娘拿下解药以后,当晚皇上派出去跟踪慕容的紫卫全部被杀,这已在皇上预料之中。”
“能使得动慕容家的人来头必定不小,是以皇上安排的都是死卫,那次是必死的任务,让慕容背后的人把紫卫都杀掉,这样便消了对方的戒心。”
“但是对方是谁,”龙非离轻轻一笑,“朕还是不知道,所以朕做了一个假设,而这个假设来自于慕容琳,当日在桃源镇大街的初面,朕便留意到,她看朕的目光很奇怪,似乎从朕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这世上与朕容貌相若的人并不多,例如,三哥,七哥,十弟,还有在其他各郡的几名王爷。既然不会是十弟,那剩下的到底是谁?当然,当时那个人也不知道朕便在烟霞镇,后来慕容琳应该是想办法通知了那个人确认,所以有了余府那晚的厮杀。”
“那时朕只是怀疑,或者朕看错了,这人其实并非宫里的人?但随后不久发生了断剑门的事,试想一下,生肌丸的消息是白夫人让五七带出来的,慕容家的人既能易容成容婶儿,为什么不能易容成他人呢,潜在白府偷听消息?”
“那便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了生肌丸的事,安排了断剑门的埋伏,而断剑门的杀戮露出的破绽箭簇,兵士伪装成江湖草莽,亦正好说明这人来头极大,且必是朝中的人。从五七把消息带到,及至你们到断剑门求药,前后不过一二天的时间,却能如此迅速安排大量人手,这说明了什么?”
龙梓锦灵机一动,失声道:“那人的人马便在附近!断剑门地处烟霞郡与忘忧郡交界,龙修文正是忘忧郡的属王。”
“原来是这样!”段玉桓与夏侯初也低声叫了出来。
“但只凭这些推断,还太武断了。”龙非离眯眸轻笑,“回宫那天,百官觐见,朕有意做了一件事情,朕看了如意一眼。”
“那时,龙修文也下意识看了她一下,那是本能的动作,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
“皇上是在试探七王爷。”夏桑击掌赞道,“因为龙修文已经知道了如意姑娘的身份!”
“如果是太后和三哥,想必已对如意有所避忌和行动,但他们却一直没有动作,朕索性把所有怀疑放在七哥身上。”
“但那时,却发生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方楚帆在看年妃和玉致。”龙非离冷笑,“方楚帆看玉致并不奇怪,但为何他要看年妃?若说好奇朕的女人的容貌,不免过于大胆。”
“当时朕还想不通方楚帆在这件事里到底有什么关联。”龙非离眸光微微垂下,众人看过去,却见他目光悠悠定在手中年妃所写的纸笺上。
“师兄,后来怎样?”清风紧声问。
“后来年璇玑不是昏倒么?”龙非离凝声道:“并被诊为蛊毒,忘忧郡早年盛行巫蛊,那时朕便知道必定是七哥在生肌丸里下了蛊,他不会要了年璇玑的命,他要用她来要挟朕。至于方楚帆,由始至终,不过是个很巧妙的障眼法。”
“障眼法?”
300 年妃这人
龙梓锦紧紧皱眉道:“九哥你刚才说,那方楚帆并非龙修文手下,但出面周旋的却是这方楚帆,这到底——”
“玉致的拿手好戏。”龙非离嘴角微扬,一言定论。
“公主的拿手好戏……是易容术?”夏桑接口,众人大怔,有谁会想到这一点。
“那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方楚帆根本便是龙修文手下的人易容而成?”清风微微颤抖了声音。
“可是龙修文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周章?”夏侯初眸露眩色,道:“若他不想暴露身份,大可派人出面,为何要扯上方楚帆?”
这正是所有人的疑虑之处,龙梓锦甚至微微喘着气,想见甚为紧张。
“朕的这个七哥很聪明。”龙非离轻轻笑出声,眸光恰落到纸上,语锋一转,突然道:“状元郎的书法是出了名的好,银钩铁划,笔锋犀利。你看,年妃的字真丑,对不对?”
各人的心正被提到嗓子眼,冷不防皇帝这么一说,全都怔愣住,却见龙非离嘴角殷红,神色却极端认真,并不似玩笑之言。被点明的夏侯初心里暗叫一声娘,不知这狐狸般的主子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凝神端详几眼,干笑道:“娘娘这些字……不丑。”
他说完,伸手往额头一擦冷汗,向众人打了个眼色:我这个答案还行吧?
众人似笑非笑,龙梓锦皮笑肉不笑:你还真会睁眼说瞎话。
“她的字丑又笨,偏偏人犟,想来是不会认的,倒也与她无关,是小时候家中夫子教得不好,她那个夫子告诉她狼是没有翅膀的,梓锦,麒园……你还记得吗?还是你把她骗进去的,幸好夏桑心细,不然她便永远留在里面了。”龙非离笑了笑,把纸笺放到桌上,细折叠起来,放进怀中。
所有人再次面面相觑,末了,龙梓锦鼻子一涩,强笑道:“臣弟自然记得,九哥,年妃娘娘病体未愈,你看这样好不好,臣弟稍会亲自过去探望,看看娘娘还有什么需要——”
“如此甚好。”龙非离满意地点点头。
气氛一时寂静,在龙梓锦使来眼色之前,夏桑推了清风一把,清风正涩痛不安,横了夏桑一眼,皱眉道:“师兄……”
龙非离一怔,随即接回话茬,笑道:“朕的七哥聪明,朕也该谢谢他没有把朕当愚人。断剑门之役,朕明白的破绽,他又怎会不知道?他料定朕会怀疑到朝中的人,当然,即使朕查下去也不一定能查到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他推了方楚帆出来。”段玉桓恍声道:“这说来方楚帆确是极好的人选,拥有兵力,且又效忠太后。”
“只是,若这个方楚帆是假的,那真的方楚帆呢?”夏桑微微蹙眉,提出疑问。
“这问题其实不难办。”龙非离眸中精光一闪,道:“真的方楚帆还在皇城驿馆,只是暂时被弄昏了。回宫那天,站在百官中的方楚帆是假的,来储秀殿的方楚帆也是假的。”
“藩王世袭,三名藩王中,方家祖辈身份地位最低,他向朕提亲,要的是便是提高方家门楣,方楚帆极好面子又怕事,被制伏在驿馆中这等丢脸之事,他醒来后绝不可能说出来!”
“而在这几天里龙修文早已完成他要做的事情,皇上也断不会把苍龙阙的事公诸出去。”段玉桓苦笑,叹道:“山高水长,倒没想到这位七爷竟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夏桑道:“奴才明白了,皇上便是根据方楚帆的脾性来判断其虚伪,本来这假的方楚帆容貌身段惟肖惟妙,并无任何纰漏破绽之处。”
“还有当日他看年妃娘娘的动机!”夏侯初缓缓道:“与其他人不同,他并非在注意娘娘的容貌,他关心的是娘娘的蛊毒发作了没有!”
“不错。”龙非离颔首。
“皇上,有一事奴才一直不解,你既已洞悉所有,为何还提出把公主嫁与方楚帆?”夏桑一声苦笑,低声问道。
龙梓锦笑骂,“你这奴才倒比我这十哥更关心玉致的事情。”
清风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桑一眼。
“请皇上明言。”夏桑一敛剑眉,跪到龙非离面前。
“夏桑你这么当真做什么?”夏侯初一笑着便要拉起他。虽说君臣之纲,主仆之礼严谨,但除去徐熹,几人年岁相仿,与皇帝又是过命之交,说是君臣,不如说是兄弟朋友之谊,平日这礼律也极少讲究。
龙非离瞥了夏桑一眼,良久才道:“夏桑,玉致叫得朕一声九哥,朕便不能愧对这个称谓。总有一天,外战内患齐起,除非这丫头能找到付托终身的良人那另当别论。朕知道梓锦也属意纳明,朕考虑了很久,与纳明相比,玉致嫁进藩王府更恰当。”
“纳明这人虽有城府,亦不失为豪爽之人,但以玉致的性子终归无法驾驭,纳明亦不会给她真心保护。即便她不是朕的妹妹,就一个女子来说,与其嫁给一个无法给她保护的人,不如嫁给一个她能控制的人。”
301 摆驾凤鹫(1)
“再者,月落的皇帝属意大王子当这储君,这大王子不比二王子纳明,他生性好勇斗狠,西凉与月落之间的和平能维持多久,是个未知之数。”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喜欢方楚帆,此刻却也无一人能反驳龙非离的话。龙非离站起,微微俯腰把夏桑扶起来,“这事,寿筵以后再夺吧。”
他想了想,问龙梓锦,“把白战枫安置在哪里?”
“皇城另一个驿馆里。”
“嗯,寿筵那晚,把他宣进宫。”他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徐熹道。
徐熹应了,突然缓缓问道:“皇上,在你遣派老奴去查明跟在慕容氏身边紫卫的生死之前,你已知道一切,为何还要把苍龙阙交给七王爷?”
即使徐熹不把这话问出来,这个疑问也直压在众人心头。
“老奴斗胆揣测一句,皇上是不希望奴才等人阻止皇上交出苍龙阙。”徐熹一声苦笑,语气沉缓。
龙非离返身过去,好半晌,才微微倾过身来挑眉冷笑道:“是,又如何?”
本来多方受敌,形势已极为不利,现在苍龙阙落到龙修文手里,他又巧妙地把事情都转移到方楚帆身上,龙非离要办他也不容易。
这个人,有逆反之心!且比任何人的城府都深,手段可怕。
徐熹的话虽隐隐含了几分责问之意,实际上却所言不错!若各人事先知道是龙修文所为,即使关乎年妃性命,大是大非面前,一边是社稷,众人会不劝阻皇帝吗?
答案只怕是否定!
龙非离这一声傲然的回答,却足以说明,年妃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早已决定,要一意孤行。事已至此,谁还能说什么?谁又还敢说什么?
徐熹却倏然跪下道:“皇上,是老奴僭越了,但皇上不可不记:红颜祸水!”
龙非离脸色一沉,冷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徐总管!”
“皇上天性敏睿,老奴常记先皇言及,皇上是盛世之才,但现在却为年妃所祸,不说其父狼子野心,便是她——”
“便是她怎样?”龙非离大怒,袖袍翻动,一手直直指向徐熹,“她的好坏,还轮不到你来说!”
两人主仆情份多年,从没有如此激烈争执过,众人大吃一惊,龙梓锦赶紧上前道:“九哥,当务之急是苍龙阙,其他事情稍后再议。”
“王爷说的是!”夏桑紧接着道:“七王爷那里极为棘手,我们可否在什么地方捉到他的纰漏,揭穿他所为?”
“请皇上明示。”众人相视一眼,齐声道。
龙非离没有再看徐熹,语锋一转,道:“这件事里,若要挑他错处,也并非没有。”
众人一喜,皇帝果还有后着。
“当日,朕召七哥觐见,言及年妃病情,他说自己力所不及,但忘忧郡里却有深谙巫蛊之人,只是路程来回需二三天,恐延误病情,实际上,每种蛊毒发作时间都不同,朕命人把消息传出去,并没有说年妃中的是心蛊,当天更没有说年妃病情危殆,他怎么知道二三天时间不够?此其一。
“其二,朕有意告诉他年妃中的是摧心蛊,他答话的时候却直接说了心蛊。虽一字之差,却已不同。只因心蛊发作之时症效与摧心丹极为相像,慕容琳二人中的又是摧心丹,七哥本已知道年妃中了心蛊,心中又对摧心丹存有印象,朕说错了,他便下意识把错误更正。”
众人这才明白当日龙非离召见龙修文的用意,并非为了崔医女的话,而是试探!
“皇上英明,那我们便有了将七王爷治罪的证据。”与众人一样,夏侯初大喜,脸色一整,立即躬身道。
“不,现在还不能。不管令牌落到谁手里,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不变:匈奴,年相,太后,藩王。七哥岂会就范,若与七哥兵戎相见,只要此时年相与匈奴一连手......”龙非离眸光一沉,拿起桌上一颗小石,往树上轻轻一掷,空中顿时扬起一大片落花。
这厉害关系经此一提,众人立即沉默了声息,龙梓锦冷笑道:“龙修文高明,挑的好时间!”
“皇上,若届时我西凉与匈奴开战,七王爷起兵,又调动帝陵军队,这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段玉桓大手紧握成拳,狠声道:“龙修文,卑职必不放过这逆贼!”
“所以朕说朕输了。”龙非离淡淡道。
众人大惊。
龙非离眸中利光一凝,轻声道:“这盘棋,七哥早把一切都计算好,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朕猜出了他,也知道自己会输。”
“你们莫慌,也毋须多想,这个时候,我们的敌人仍是匈奴,年相,太后和藩王,七王爷的事,便只作不知。人算之外还有天,朕和他之间孰胜孰负,在盖棺之时方知道。”
没有人明白龙非离这话的意思,人算天算,他要随遇而安听天由命吗?只是,局势放在眼前,若说扭转似乎已不可能。
他这话却给了众人极大鼓舞,那种不顾一切一往而前的决绝。
突然,一个内侍快步走进,在龙非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龙非离便突然笑得像只偷荤的猫,众人正感惊讶,却听得他道:“梓锦,夏桑,清风,随朕摆驾凤鹫宫。”
302 摆驾凤鹫(2)
众人一听,懵了。
“九哥,还是臣弟代你过去吧,这......你不是答应了年妃娘娘,不踏进凤鹫宫一步吗?”龙梓锦苦笑道:“臣弟并非不希望你和娘娘和好如初,就是君无戏言——”
“王爷言之有理,”夏侯初笑道:“皇上,你要过去凤鹫宫,是不是可以考虑先把娘娘寝宫的名字改了再过去?”
段玉桓抚掌大笑,“夏侯,好主意!”
夏桑笑吟吟道:“奴才立刻去办。”
龙非离瞥了夏侯初一眼,嘴角轻扬,“状元郎这提议不错,正合朕心。”
清风看着众人,怔愣了半晌。
“夏桑,这事明日再办也不迟。四宫一殿名讳结合风水之数,乃祖宗传下,礼不可废,更改事宜需报备礼部,筛选吉名择吉利之时置换门匾方可,一时三刻之间也难办妥。”龙非离笑道:“朕忘了今儿个年妃母亲进宫探望,朕该过去走动一番。年夫人在,你与梓锦一道招辍,莫怠慢了。”
敢情刚才那内侍禀报的便是这事。夏桑和龙梓锦对望一眼,他二人招辍年夫人,那皇上招辍年妃?
两人同时失笑。
原来昨天龙非离准许并安排年夫人进宫是这个意思。
他说忘了,但众人都知道他是过目经耳不忘,何况事关年妃,估摸是刚才给年妃那纸儿气的一时把这茬儿忘搁到一边才是真。
现在,一经内侍提起,心情立时便大好起来。
只是——
“九哥,这凤鹫宫还是叫凤鹫宫啊。”龙梓锦讪讪一笑。
“那有什么打紧,朕不进去便是。”
龙非离眉目轻皱,倒似他说了个奇怪的问题,又道:“夏桑,你吩咐御膳房备好酒席,朕在采珍阁设宴招待年夫人。”
众人一时忍俊不禁,这还真是不“踏足”凤鹫宫,皇上人往凤鹫宫外一搁,还怕里面的人不出来迎驾吗?随后又在别处摆宴,倒完全不违反约定。
*****
凤鹫宫,苑外。
龙梓锦与夏桑分明看到龙非离满脸阴鹜,两人想笑又不敢笑。
年夫人进宫便罢,这还兴携家带口的?
年相,年颂庭,如夫人,连隔壁寝宫的年瑶光也跑了过来。
外面连着内侍宫婢,跪满了一地的人。偏偏这正主儿年璇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还没有出来,只有大丫头蝶风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龙非离上前搀起年夫人,瞥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都平身吧。”
“谢皇上。”
如夫人按了按瑶光的手臂,瑶光会意,正要上前,却见龙非离突然皱了眉眼,盯着脚下。
地上一团物事。
便连夏桑和龙梓锦也满脸好奇望向龙非离脚下那团东西。
“这个是什么?”龙梓锦大为惊奇,失笑道。
夏桑笑道,“王爷,你应该问,这个是谁?”
摇摇摆摆站在龙非离脚旁的是一名二三岁的小男孩,绣帽锦袍,宛然一身贵族公子哥儿的打扮,胖胖的手脚,粉雕玉琢的,模样极憨掬可爱。
龙非离皱眉盯着他,他也圆着一双乌眸凝着龙非离,一点也不怕生,他歪头想了想,突然一屁股坐到龙非离的靴子上。
众人一惊。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
如夫人低叫一声,花容失色,看了年夫人一眼,跺脚道:“姐姐,我便说不该把他带进宫。”
年夫人也吓了一跳,那边厢,年相惶恐道:“皇上恕罪!”
他脸一扳,怒道:“瑶光,还不快把——”
一道声音却突然打断他,“六子,你这死小屁孩跑哪儿去了?看我不打死你,让你喝口东西也吐我一身脏,欺负姐姐大病初愈走得慢,快过来给我打一顿......我的天,你怎么坐在那儿!鞋子有很多细菌,很脏的。”
众人目瞪口呆,一抹苗条的身影已飞快从院里走出来,走到皇帝身边,一把将小男孩拎了起来。
女子抱着孩子身形有点不稳,身子微微一晃,众人还在围观,龙非离已黑着脸把女人和孩子一并搂进怀中。
除去龙梓锦与夏桑不以为意,包括年夫人在内众人还在震惊中,这璇玑也太放肆了,居然敢说皇帝的鞋子脏?
皇帝脸色虽阴霾,却没说什么,眸光沉沉拢在璇玑身上。
如夫人狠狠扯了瑶光一把,瑶光明白失了先机,咬牙看着璇玑。
出来前,璇玑被孩子弄得一身狼狈,正想把这小屁孩狠揍一顿,现在头脑发热完,心中懊恼,本着就近原则,把孩子往身旁男人怀里一塞,赶紧盈盈下拜,“臣妾见过皇上。”
夏桑和龙梓锦互视一眼,龙梓锦赶紧侧过身,高大的身子抑压不住颤抖起来,夏桑掩住嘴,眸光里是龙非离两根手指拎着孩子的围脖,模样僵硬。
与皇帝大眼瞪小眼,六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璇玑参拜完毕,正施施然抬眸,在所有人的怔愣和不知所措中,指着龙非离道:“哦,你把他弄哭了。”
303 谁能怀上
采珍阁。
龙非离在主座坐好,论贵,璇玑是妃,瑶光只是嫔,龙非离右首位置该是璇玑坐,如夫人却把瑶光推了上前。
璇玑正与年夫人说着话,又喜孜孜地逗弄怀里的六子,倒没为意,年夫人心疼她,低声道:“孩子。”
璇玑摇头一笑,龙非离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年相,夫人,请上座。”
他说着站了起来,看了夏桑一眼,夏桑会意,搀着年相坐上主位,又过来搀扶年夫人。
年相连忙道:“使不得,皇上折煞老臣了。”
龙非离微微一笑道:“相爷莫谦让,今日既是家宴,便按家中规矩,你是年妃的父亲,理当与夫人坐首席。”
璇玑怔了怔,龙非离却已走过来拉着她坐在了年夫人下首。
年相与年颂庭目光一触,年相微微凝眉,当日押错了宝。
皇帝竟似乎极宠璇玑,早便听闻璇玑在宫里宿在皇帝寝宫,后又与皇帝同赴秋山,今日看来,皇帝举止投足间对璇玑尽是宠溺,便连这主席也让出,一来以示恩宠,二来却是皇帝有意与璇玑坐在一起。
秋山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明明看她容貌似受过甚重的伤,皇帝竟也不以为意,对她爱宠有加。
他瞥了如夫人与瑶光一眼,眼神冷蔑。
如夫人与瑶光一惊,不敢说什么,年夫人心里欣慰,虽说君心难测,但龙非离与年相,年颂庭说话笑谈,目光却没有离过璇玑。
璇玑抱着六子玩得不亦乐乎,对四周事物似并不萦于心,五分是真,五分是假,龙非离在看她。
他与年相二人款款而谈,语锋犀利清晰,居然还顾得上看她,她有点害怕他这样的目光,如影随形。
年夫人看璇玑似并不搭理皇帝,心里既喜又惊,怕现在皇帝觉得新鲜相让着,保不准哪天璇玑惹怒了皇上,那便是祸事。她哪里知道璇玑与皇帝之间的种种,心道这孩子自进了宫懂事许多,这脾气却极愁人,遂笑道:“璇儿,你叔叔的小儿子你已如此喜欢,哪天你自己有了孩子还不把他娇宠坏。”
璇玑绽了个大大的笑,“娘真好,知道我在宫里闷,把六子带进来给我玩儿。”
“可惜娘娘这许久也不见动静,妾身听说有些女子体虚命格单薄,怀胎受孕不易,倒不似我这瑶光,自小便教相士看过,说是畅旺子丁之脉。”如夫人笑吟吟道,一双眼睛却望着龙非离。
年相心中暗骂:蠢货!
畅旺子丁,也得皇帝宠幸才行。
“娘,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倒教皇上笑话了去。”瑶光娇羞一笑,又看向璇玑,道:“妹妹得皇上宠爱,姐姐也盼着妹妹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子,好让姐姐淘个光;妹妹早前随皇上到秋山去,想必不知道,私下里各宫姐妹都说,这最先怀上皇上龙子的必定是妹妹呢......”
她语带惋惜,说到“妹妹”二字又葛然顿住,但座里的人谁没有听出她话中涵义,分明是接着如夫人的话,讥璇玑福薄,近水楼台却偏偏怀不上龙种。
本来这话对璇玑来说也没什么,却不免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间接杀死的孩子,当时竟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心里一恸,她手心正按在六子小肚子上呵他痒,一不察觉用力按到六子腹上,六子吃痛,叫了一声,抓起璇玑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
小孩子不识控制力道,这一下,咬得她鲜血直流,她也呆呆看着忘了躲避,龙非离看她眉眼悲痛,怒不可遏,一把抓过六子,把他扔到夏桑手里,一手指向瑶光,冷笑道:“年妃怀不上你便能怀得上吗?”
瑶光与如夫人一时吓得直发抖,哪里想到会横生枝节,更没想到璇玑破了相,皇帝却仍对她爱宠如斯。
“我没事。”璇玑看龙非离动了怒,赶紧道:“我没事,六子呢?你别又把他弄哭了。”
六子也是一欺善怕恶的主,刚才被龙非离从璇玑怀里抓开,已咧了小嘴在酝酿眼泪,这时一听璇玑提起他的名字,虽不解其意,却配合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手挥舞着要璇玑抱,早把自己是罪魁祸首一事抛诸脑后。
夏桑一脸黑线,可怜他也没哄弄过小孩,正不知道怎么办,璇玑一看心疼了,走了过来便要抱他,却教龙非离伸手抱进怀里,沉声道:“要抱便抱你自己的孩子。”
璇玑怔了怔,“我哪有孩子?”
“有!”
才听得低沉的一声,头目昏眩,人已教男子一把抱起。她愣愣看着男人,龙非离却朝年颂庭道:“皇后现在有了身孕,年妃不能教人欺了去。军权之事,朕自有安排,颂庭,朕的寿筵,你务必出席,懂了吗?”
他说着又朝着座上正扒了一口饭进口的龙梓锦道:“十弟,好生招待年相与年夫人。”
众人只见明黄的身影一闪,皇帝已抱着年妃顷刻消失在眼前。
304 假戏真做
“放我下来。”
转过采珍阁前面的花荫,璇玑轻声道。
龙非离瞥了她一眼,把她放下,却扔握住她的手。
突然,一方帕子按到了她手上。璇玑微微变了脸色,龙非礼却似乎视若不见,专心手上的动作。
这块帕子是她用来包裹锦囊用的,清早刚命小宫女送还给他。璇玑苦笑,自己按上绸缎,道:“我回去了。”
他没有放手,酌热在二人肌肤相交的地方开始清晰。
“你要做的戏还在继续,我配合着做的戏已经结束了。”
交握的手一疼,他的力气突然大了,以致她的肌肤有些陷进他的大掌里。
“你认为刚才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他问。
璇玑蹙了蹙眉,“你的布置安排我猜不透,但总算磨了不少路才把白战枫找回来,你怎会把军权交给年颂庭?”
龙非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龙非离,不管你要对年家做什么,我只求你别伤害我娘亲和六子。”
“你可以选择告诉你父亲。”
“你知道我不会。”璇玑低声道:“我回去了。”
手,却仍被握在男人的掌中,他指腹间的薄茧摩擦着她的肌肤。
“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璇玑一怔。
“刚才全部都是戏吗?你只需要回答朕,在你看来,是全部还是不是?”
他的呼吸有丝粗重,炙热的呼息喷打在她的脸上,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
“别这样,你答应过我的。”
她突然又想起他席间的目光,心头一跳,猛地推开他,“我回去了。”
就是因为,她看懂了他的目光,她才害怕。
“小七,即使你告诉年永华也没有用。”
璇玑闻言一震,回过头,冷笑道:“我说我不会告诉他,你不信?”
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
“那你呢?你便相信朕了吗?”他反问着,目光灼灼凝着她,“还是说,你本来就分得清朕所做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
他在逼她,他要她亲口承认他对她的宠爱。
璇玑咬咬牙,道:“我不想听,我真的要回去了。”
龙非离却已欺近她的身,他看着她,语气既冷又灼。
“你说将锦囊物归原主,你既要与朕再不拖欠,那刚才为何要求朕别伤害年夫人和那孩子?你之前不是说都已不在乎了吗?”
一股涩郁之气涌上胸臆,璇玑蹙眉,伸手抚住眼睛,莫可奈何的感觉直压心胸。
她的手却教他执起,她才来得及低叫一声,他挺拔的鼻梁已触到她的鼻上,他的鼻尖紧紧抵着她的,“别动。”
“你想要与朕划清界限,那你便不该求朕任何事。”
“你——”璇玑恼怒,一口气堵住,竟说不话来。
龙非离却并不理会,只淡漠的继续他的话。
“朕不逼你,但依照你说的,你我之间既已两讫,你求朕,朕向你索回一点东西是不是也应该?”
索回?璇玑一凛。只是气恼也好,怔愣也罢,她的唇已教他重重压上......花荫外,不时有内侍宫女经过,垂在裙侧的手僵硬着,却不敢推开眼前的男人。
他不要脸面,她还要。
直到她的唇肿了,舌尖也被咬破,他却又恶狠狠的盯着她,“若不是玉致他们过来,你昨晚明明不反对......”
他微微皱眉,抚弄着她的唇瓣,哑声道:“这只是昨晚的,不算。”
璇玑气炸,这个人还有没有再过份一些?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答应她不再踏足凤鹫宫,答应她不再召她侍寝,这些都等于向她许下承诺,他不再逼迫她。现在,他却换了另一种方式来“逼”她,并且,冠冕堂皇得无懈可击。
她使劲擦着嘴角,他盯着她,嘴角慢慢凝出丝笑。
她恼,他反高兴。璇玑咬咬唇,一声不响返身就走。
没有去追璇玑,龙非离微微挥了挥手。
夏桑慢吞吞地从后面的树丛现出身形。
“你的动作倒迅速。”
看着主子微黑的脸色,夏桑干笑道,“皇上,刚才在采珍阁不是您暗示着让奴才跟过来的吗?皇上请阔心,这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奴才统统都没看见。”
龙非离挑眉,“还有你该看的?”
“敢情您和娘娘在这里做的都是奴才不该看的?”夏桑一脸无辜。
龙非离冷哼一声,神色一正,夏桑一凛,急忙俯身走近。
及至听完龙非离的吩咐,他犹在震惊中,好半晌才低声道:“奴才明白了。”
龙非离颔首,又淡淡道:“转告梓锦,让他务必小心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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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水轩。
已是三更天,轩内依然摇曳着朦胧的灯光。
屏退了所有的宫人,更上纱衣的瑶光躺在榻上,纱衣下的娇柔若隐若现,眼内闪着冷光......她本应是人中龙凤,却沦为每天跟后宫中的妃嫔一起闲话度日,时常笑脸迎送小心巴结。璇玑独得帝宠,她却每晚寂寥难耐。
“璇玑,你等着,我年瑶光绝不会输你!”心中恨着,瑶光起身走到梳妆台,拿出从家中带来的首饰匣,从暗格中找出写有璇玑字样的小人,狠狠用针猛戳。
305 天子面具
虽小心着,还是扎到自己的手指。瑶光唉呦一声,忙伸手掩嘴将声音捂住。
将手指上的血涂抹在小人的脸上,瑶光满意的嘿嘿狞笑了几声,神色越发狠戾起来,又咬开已经凝血的伤口,把小人整个染红。
烛火跳跃,啵吡了一个火花。映着瑶光美艳娇媚的脸,透着些许狰狞:待到皇上宠上了我,璇玑,姐姐必定好好送你一程!
突然,空气中飘过一阵香甜,估摸是窗外的某些花草开了,她微微一眩,只觉一阵倦意袭来,匆匆把小人放回匣里,返身踱到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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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窗子缝隙洒了些许在地上。瑶光在窗外幽幽的鸟啼中转醒。
“皇上?”发现身边有人,瑶光内心一片惊喜,听到身后男人熟睡的轻鼾之声,把男人放在自身身上的精壮手臂握紧,轻轻将身子向后靠了一靠,将两人之间的缝隙填满。
突然又感觉有些异样,她赶忙转过身去。
看了眼正在沉睡的男人,她顿时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又去推男人,急声呼着:“哥哥,赶紧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睡在她身侧的并非皇帝,竟是年颂庭!
男人被推了几次,却仍昏沉不醒,瑶光想喊人又不敢,只得先用被子将年颂庭遮住。
正在犹豫间,门却被推开,宫人们涌了进来。
“娘娘,奴婢听得您急声叫唤,可是有什么事?”贴身婢女问着,便要近前替瑶光更衣。
“站住!”瑶光惊恐的大声呵斥,脸色霎时白了一下,她咬了咬唇,佯作镇定道:“本宫还想多睡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昨日采珍阁里,年嫔好意为年妃设想,朕的语气却重了,朕一直琢磨着过来看看年嫔,年嫔不会怪朕来早了吧?”随着笑语,龙非离踱步走进沧水轩,他瞥了一眼紧闭的床帐,微微一笑。
他身后跟着的夏桑也是笑意盎然,清风和几名内侍看似随意的站定,却把沧水轩所有的出路堵个严严实实。
夏桑轻笑,心道:这戏,少不了小爷的角儿呢,遂肃言斥道:“你们还不赶紧替娘娘更衣。”
“不要!”瑶光骇得失声大叫。
一群婢女忙手慌脚的上前,帘子一划,随着几个婢女的尖叫,年颂庭露出了身形。瑶光哆嗦着滚落下了塌,跪倒在地。
“皇上,请相信臣妾,臣妾不知为何塌上有人。”
“年将军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深夜闯宫,私会朕的妃子?”龙非离脸色顿变,凤眸中冷光闪现,掠了一眼瑶光,瑶光只觉仿佛入了冰窖,寒意冻上心底,身子抖动如筛。
早有内侍过去,把榻上的年颂庭弄醒,押跪到地下。
龙非离嘴角噙起一抹讥笑:“年颂庭,你还真反了!”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年颂庭瞳孔紧缩,失声呼叫,“皇上,微臣——”
陡然触上皇帝杀戮的眉眼,惊骇之余,他一咬牙,立时便要振臂而起作顽抗,却只觉手脚无力,他大骇,陡然传来闷响之声,遽烈的痛楚顿时传遍全身,他呲裂了双目,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利刃,透心而过。
血,滴滴嗒嗒,跌到那白玉砖上。
鲜红沿着剑柄,流到男子的手上,那只美丽的手却不见丝毫颤抖,皇帝微微俯下身子,在年颂庭耳边低笑道:“年将军,朕让年瑶光进宫,就是为了此刻,你还真是......没令朕失望。”
皇后有孕,年妃落人口实,皇帝怜惜年妃,把军权交给年家以示恩宠,统统都是假的!昨日采珍阁里,龙梓锦道贺,二人同饮至大醉,龙梓锦只让年相先回,要与他再饮......年颂庭脸色一下子灰白,眼神涣散了开去,惨笑一声,喃喃道:“我懂了,我懂了......”
龙非离将剑拔出,一脚踢开年颂庭的尸体,淡笑道:“可惜,迟了。”
瑶光惊恐万分,匍匐着爬向龙非离。
龙非离冷笑一声:“夏桑!”
夏桑身形一闪,挡到瑶光前面。
龙非离再也不望地上女人一眼,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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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龙非离脸色如裹冰霜,嘴角却挂着泓似有似无的浅笑:“年相教的一双好儿女!朕欲对年家委以重任,年相啊,你却给朕这样的回报!”
他朝夏桑一瞥,夏桑会意,宣读圣旨道:年永华管教无方,致子女秽乱宫廷,年颂庭罪已伏诛,赐罪妃年氏瑶光白绫三尺,兹念凤鹫宫年氏璇玑贤惠淑德,甚得朕心,实为后宫妃嫔表率,特免年家欺君之罪,着年永华连降三级,年颂庭兵权暂由段玉桓代为掌管。钦此,谢恩!
年相伏倒在地,背脊微微颤动。
百官或颤惧不安,或冷眼旁观,只是不管这年相门下还是其他党派,莫不心惊:昨天才有消息在宫中传出,皇帝欲把军权交与年家,不过一晚,这三足之势已破!没有年颂庭背后的兵力支撑,年相便是一只无牙之虎,即使还有余势,却已无回天之力!
天下都道,少年天子温仁慈孝,统统都是假的!
306 她不懂事
看着最后一个朝臣的背影也消失在殿门外,夏桑笑道:“恭喜皇上,大愿得偿!”
龙非离淡淡一笑,翻开手中奏折。
“年妃娘娘若不是皇上护着,不说让年相送死多少回,本来今天之事,难逃厄运的便是......”
他看了龙非离一眼,不敢再说......龙非离想起璇玑,心中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突然又想看一看她,与她分享心中喜悦,
不打不压,多年来对这三足之势的容忍,今日伊始,止!遂对夏桑道:“朕现在回储秀殿,宣年妃过去侍墨。”
夏桑领旨往外走,刚想笑,背后龙非离的声音又至:“不可莽撞了,看看她午憩起了与否再宣。”
夏桑只得回身应了,快步出殿外,才敢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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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龙非离重视,夏桑亲自走了一趟。去到凤鹫宫的时候,璇玑的大婢蝶风说,璇玑去了沧水轩。
夏桑微微皱眉,年瑶光被赐自缢,现在距年瑶光服刑还有数个时辰,年妃娘娘过去,莫多生枝节才好。
金銮殿上,龙梓锦等人没有多留,与百官一道退朝,回到储秀殿的时候,龙梓锦,夏侯初等人一个不漏过了来,便连右相郁景清与大理寺卿林司正也在,最意想不到的是,皇后也过了来。
龙非离拥着皇后坐在一侧,与各人相谈甚欢。
夏桑向皇后请了安,帝后容态亲昵,心想璇玑此刻没有过来倒好。
龙非离瞥了他一眼,他会意,正要跟龙非离禀报,殿门却一下子被推开。
急步走进来的是璇玑。
夏桑暗叫一声不好,年妃发鬓微乱,形色似乎极急,也没有报备便进了来,门外禁军知道她是皇帝的宠妃,也并没阻挠。
璇玑不意有这许多人在,眸光在龙非离抚按在郁弥秀肚子上方的手上怔怔定了好一下,才见了礼。
郁景清与林司正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眸里看到不赞同之色。
众人向璇玑见礼,璇玑笑了笑,摆摆手,只说勿用多礼,咬了咬唇,望向龙非离。
龙非离微微皱眉,道:“怎么不报备一声便进了来?这礼规都不守了吗。”
璇玑低头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莽撞逾规了。”
“皇上,年妹妹大病初愈,你莫责怪她了。”郁弥秀笑了笑,从龙非离怀里站起,又走过来亲热地拉着璇玑的手,要与她一起坐下。
“谢皇后姐姐。”璇玑道谢,却婉拒了,只是直直看向龙非离,“皇上,臣妾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你看......”
郁相暗付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礼数,年妃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如此跋扈!旁边林司正已经微微冷笑,清咳了一声。
璇玑苦笑,抿了抿唇,又看向龙非离。
“没看见朕与各位大人在议事吗?你稍后再来吧。”龙非离眉锋愈深,语气带了些须不耐。
“那你还有多久说完?”
璇玑握了握手,低声问。
林司正冷冷一笑,道:“年妃娘娘要与皇上商议的事情想必比这朝政大事更为要紧,微臣这就告退。”
他说着朝龙非离长长一揖,便要离开。
“老师请留步。”龙非离朗声道,又看向一旁的夏桑,“先送年妃娘娘回寝宫。”
“你先回去吧,朕稍后会过去。”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璇玑明白此刻处境尴尬,只是,瑶光还有数个时辰便......她咬咬牙,走到龙非离面前弯膝跪了下来。
林司正道:“郁相,您不与林某一起走吗?”
郁景清眯眸看着璇玑不置可否,心里已怒极,皇后还在这儿呢。
郁弥秀笑道:“好了好了,妹妹有些体己话要与皇上说,本宫便与郁相,林大人还有各位大人先行告退吧。”
龙非离站了起来,走到郁,林二人面前,笑道:“如此,朕改日再向相爷与老师请教。”
郁景清与林司正心中虽憎恶璇玑,却不好拂了皇帝的面子,都微微躬身,道:“臣不敢,谨遵皇上旨意。”
龙非离返身握上皇后的手,“路上小心,朕今晚到鸾秀殿看你。”
“谢皇上。”皇后柔声道,她低头施礼,抬头间,璇玑只觉她眸里辉华玉莹,她容貌清丽,较之华慧二妃有所不及,便是安瑾,瑶光也比她貌美数分,此时一顾盼,竟溢彩流光,美丽之极。
龙非离执着她的手,凝了她好一会,才吩咐道:“夏桑,送皇后娘娘回寝宫,小心侍候着。”
璇玑看在眼,心里微微一涩。
他昨日才跟她说戏中真假,那末,眼前呢?若说是假,她确实......无法相信。
他今晚,要去鸾秀殿么。
她不该想这些,这些与她无关。
307 不识大体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去过沧水轩,禁军守门,我无法进去。”
“你为年瑶光的事而来?”龙非离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嗯。”
“你想朕饶了她?”龙非离微微冷笑,“年家,现在在风浪尖上,多少人等着你犯错,你懂吗?”
璇玑正想说话,背后的门突然推开,一道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娘娘,奴婢若是你,奴婢绝不会拼着冒犯郁相与林大人来求这个情。”
“你有为皇上想过吗?郁家,温家,年家,年相在朝中人脉甚多,但皇上要藉此机硬把年相一举拉下来只怕也并非不能,他没有这样做,其中一个原因只怕与娘娘有关吧。”
“娘娘与年相虽不亲和,但年家是娘娘的娘家,年家,与娘娘一荣俱荣一衰俱衰,若年家倒了,那么娘娘你在宫中......”
声音到这里止住,一行人走了进来,却是龙梓锦等人,送走了皇后,郁景清与林司正,又折返了回来,一同的还有如意和吉祥。
刚才的话却是出自如意之口。
璇玑正凝着龙非离,众人进来以后,龙非离的目光却没有再在她身上,他在看如意。
璇玑苦笑,刚才到口的话被截下。
龙梓锦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低下头,想与龙非离说话,龙非离却从她身边走过。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这脸色怎么这么白?”
他在问如意。
是了,刚才她听如意说话,虽娓娓道来,气息却甚是孱弱。她微微一怔,抬眸看了过去,看到龙非离清凝关切的目光。
那种苦涩的味道又慢慢盈上心头。
如意没有说话。
“心漪?”
龙非离微微拧眉。
“皇上,也许你要怪罪奴婢多嘴,但有些话奴婢还是要说,”吉祥眉眼一低,突然跪了下来,“是,当日奴婢是谎报了如意的情况,但如意的身体不好确并无虚假,前天晚上从储秀殿回去,便又犯了病,一直卧床,奴婢要过来说,她只是不准奴婢,说皇上现在事多,怕叨扰了皇上。”
“若不是今儿个太后派吉祥过来向皇上问个信儿,这寿筵何时置办......”
“好了,吉祥,别说了!”如意打断了她,看了龙非离一眼,又看向璇玑,躬身福了一福,低声道:“娘娘,刚才奴婢的话,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娘娘莫罪,奴婢只是急了......并非有意冒犯。”
吉祥一声轻嗤,“早便说过你,你是真心为别人好,替人宫中打点,手把手教茶,别人在金銮殿上做了冒犯之事,却还把自己气病了,你又走前走后传医女替人看病,结果怎样?你现在病了,别人可有问过你一声?别人......”
“邢吉祥!”如意似乎也微微怒了,低斥道:“我叫你别说了!皇上面前,你倒忘了你过来的正事。”
吉祥的话,任谁听着,都掷地有声。
每一句里都是:她与如意相较,她不过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女子,并且,她忘恩负义,忘了如意的恩情。
璇玑捏紧手,要与龙非离说的话竟说不出来,没有谁说话,因为龙非离也在紧紧看着如意,眉眼里映满她的容颜。
苍白的容颜。
嗯,如意病了。
国法兹大,她怎不懂他难为。
她过来,并非为瑶光求情。
难得进宫一趟,昨天,年夫人和如夫人也没有随年相回府,如夫人昨夜下榻在沧水轩偏院,而年夫人便宿在凤鹫宫。
她从小没有父母之缘,年夫人又是真心待她,与年夫人亲热地说了半宿的话,几乎到天明才睡去。
才刚睡下不久,如夫人便哭哭啼啼过了来。
......
如夫人说,都是你把你姐姐害死了。若不是你霸占着皇上,你姐姐怎会与颂庭做了那蠢事?
被打骂是妖孽,她没有避,后来被央却向皇帝求情,她也不去理。
就像从最开始,她不会把他要找白家后人的事告诉年相一样,现在她也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
虽然,在她看来,瑶光也许罪不至死。
但是,年夫人那一跪,她无法置诸不理。
也许,这便是妻妾之间永远的尴尬,年夫人与如夫人之间互有嫌隙,但瑶光被处死,如夫人死死哀求年夫人,年夫人又是个善良的人,在年夫人看来,她也是该救救她姐姐的。
也许,她该假意去求情,只是最后她还是直接拒绝了。
如夫人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便是年夫人也不认同地看着她,跪下来的求她,说至少让瑶光与如夫人见上最后一面。
没有皇帝的手谕,谁也不能进沧水轩。
身体是璇玑的身体,年夫人是璇玑的生母,她不想给他一点麻烦,但年夫人这一跪,瑶光与如夫人的最后一面,她无法不来求。
真的无法。
一屋子不赞同的目光,她苦笑,张了张嘴,想说话,如意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摔去,龙非离伸手把如意抱进怀里。
308 掌掴吉祥
她听到龙非离斥责道:“身体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不在院里好好养着?太后的旨意,吉祥过来通传就可以,你过来做甚?”
如意涩声道:“你让我等你一聚,这一等,我不知道要等多久,就趁着给太后娘娘传旨的当儿随吉祥过来,不然,我没有借口......”
刚才吉祥说,如意是前晚从储秀殿回去以后便病下了,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她还记得。
如意来看他,她从房出来阻碍了他们,后来如意走了,现在如意病了,他一定很懊恼心疼吧。
璇玑笑了笑,刻意去忽略前方两人的姿势,咬咬牙道:“龙非离——”
“夏桑,去传医女。”龙非离冷清的声音盖住了她的,他微一沉吟,道:“就说如意姑姑来传旨,却旧疾复发,昏倒在储秀殿。”
夏桑会意,在储秀殿传旨为如意诊断过于明目,这样一说便在理不过。他颔首出门,又轻看了璇玑一眼,看她脸色苍白,心里微微一叹,即使为年瑶光求情不合时宜,但年妃娘娘毕竟也是大病初愈。
他连她说话的机会也不给吗?璇玑一恸,心里只道,我这是最后一次说.......
龙非离却横抱起如意,快步走进水晶帘内,声音淡漠而来。
“你回去吧,朕不会允你所求。”
璇玑咬紧牙,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她正要上前去,一道身影却挡在她身前,“娘娘,老奴送娘娘回去吧。”
“年妃娘娘,如意她病了,她只求与皇上见上一面,这样也不行吗?”吉祥红唇一挑,她虽柔声道来,一双美眸却厉睁开,语气咄咄逼人。
盯着遽然滑下的水晶帘,璇玑突然扬起手掌,朝吉祥脸上掴去,吉祥大惊,失声道:“你要打我?!”
众人也吃了一惊,便连刚迈出门槛的夏桑,水晶帘内的龙非离也陡然停住了脚步。
原以为的清脆,没有一丝声音。
手掌只是贴着吉祥颤抖的脸庞轻轻滑下。
璇玑微微扬眉,轻声道:“打你,我打你做甚?不嫌浪费了力气吗?我昨天还躺在床上呢......吉祥姑姑,行与不行,从来不是年璇玑说了算,只是,也请姑姑别忘记,年璇玑再不济,还是你的主子。”
“别用那么惊讶的语气跟我说话,我若要教训你,这里谁也不能阻我!除非他废了我,否则,我还是他的女人。”她说着,伸手直直指向龙非离。
“还有你,徐总管,不劳你驾,走,我自己会走。”眸光一转,璇玑睨向徐熹,冷冷一笑。
“如意姑姑,好好养病。”
话语掷落,璇玑决然转身,才敢让眸中的泪水跌下。
没有人敢出声,第一次,众人也震慑于龙非离以外的人的目光。
那如水的眸,漾着明艳透亮的火。
“站住!”
背后,龙非离的声音沉沉传来。
“你说,你是不是要朕赦免年瑶光?”
龙非离目光深沉,却也如璇玑一样火般浓灼,这时,每个人都有那种强烈的感觉,若璇玑开口,龙非离会应允!
一定会!
也许是为了璇玑的目光,也许是为了璇玑那句,我是他的女人。
一只脚已跨出门口,闻言,璇玑笑了笑,“我来之前,没有这样想过,现在也一样。”
“也许,一直以来,我和你都错了,又或者,其实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地方,桃源村里的生活虽简单,但那一晚,总有过几分开心。”
“夏桑,谢谢你,刚才只有你没那样看我......”声音已经在颤抖,璇玑没有再说,头也不回离开了储秀殿。
“我送你回去吧。”
背后好像是清风微微颤抖的声音。可是,她已无心去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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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没有拿到。
快步走了一段路,璇玑伸手掩上面庞,苦笑。
年夫人说,若她不去求皇帝,便在她的寝宫长跪不起。
她去求了,却......她该怎么办。
“九嫂。”
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璇玑一愣,返身一看,却是......龙梓锦?
“你怎么会在这儿?”
龙梓锦轻轻一笑,“本王过来,是为两件事。一,你刚才的话,本王不服,没有那样看你的,除了夏桑,还有我龙梓锦。”
璇玑怔愣了良久,才哑然失笑,微微弯腰一福,“那璇玑向你道歉。”
龙梓锦扬眉,一脸得色。
璇玑回了个笑,彼此会心。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本王想问一问,九嫂到储秀殿其实是——”
璇玑摊摊手,低低一笑,道:“瑶光的娘亲和我娘亲想去见瑶光最后一面,没有你皇兄的手谕,谁也不能进去。”
龙梓锦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原来你是为这个而去。”
309 谁相思谁
“据我所知,年嫔并不待见你,她的母亲也一样,你何必为她......”龙梓锦葛然收住话尾,深深盯着璇玑。
“我没这么良善,是拗不过我娘亲。”
“你是存了好意的,否则,只需假意盘桓,与年夫人说,求不到皇上手谕便能把事情一了。”龙梓锦打断了她,眸光微远,淡淡道:“温如意以前也是个善良的人。”
“以前?她现在......”
“现在......谁知道呢?”龙梓锦自嘲一笑,又朗声道:“九嫂,臣弟带你去沧水轩吧!”
“沧水轩?”璇玑微惑。
“你不是要带两位夫人进去吗?”
“你有手谕?”
“没有。”
“没有手谕怎么进去?”
“九哥的口谕......假传口谕!”
璇玑满脸黑线,“这怎么能行?”
“就当臣弟赔罪吧,那次在林子里的冒犯,梓锦一直不安。”
“这是欺君!”
“......”
“要不,还是我来假传口谕吧。”
“不行!”
“那风险分担,我们一起吧,罚起来也许能轻点?”
“九嫂......走吧。”龙梓锦轻笑,突然又微微皱了眉,“崔霓裳,你出来。”
璇玑一怔,只见侧方树丛簌簌作响,崔医女脸红耳热地走了出来。
“奴婢只是路过的。”她嗫嚅道。
“你路过,然后顺便躲藏起来,再顺便偷听本王和娘娘谈话?”龙梓锦挑眉一笑。
崔医女急得不行,慌忙解释道:“夏总管宣奴婢到储秀殿号症,奴婢真的是刚巧路过这里,哪知道——”
璇玑笑道:“哪知道正碰着璇玑与十爷在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崔姑姑左右不是,只好躲起来了。”
“可不正是。”崔医女索性豁出去,倒松了口气。
三人相视一顾,不由得笑了出来。
龙梓锦眸光轻闪,道:“我说崔霓裳,你怎么每次走个路都能遇着别人在商议密事?上次,本王与如意姑姑谈心,也是教你碰上。崔霓裳,你不知道,听了不该听的话,会有性命之虞吗?”
“我——”崔医女俏脸霎白,想辩几句,可惜她为人耿正,越急,反倒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只好求救地看向璇玑。
璇玑扑哧一声笑道:“好了!十弟你就别再吓唬崔姑姑了。”
“储秀殿那边约摸也等急了,姑姑快过去吧。只是刚才璇玑与十爷的话......”
“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崔医女急声道,屈身对二人一福,逃也似地走了。
龙梓锦哈哈大笑,璇玑失笑,“真是好生奇怪,崔姑姑这人淡定,怎么每次看到你都像看到瘟疫似的?”
“瘟疫?”龙梓锦怔愣了好半晌,笑骂,“我说九嫂,你就不能换个好听的吗?”
“可不是吗?不对,你是怎么知道崔姑姑闺名的?”璇玑微微奇怪。
龙梓锦脸一板,“秘密。”
璇玑轻嗤,“保不准有人单相思崔姑姑。”
龙梓锦大笑,“臣弟说崔霓裳单相思臣弟,你信不信?”
他笑着微微侧身看了崔医女一眼,却见崔医女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凝着他,看到他瞥了过来,一急一惊,跺跺脚,立刻落荒而逃。
龙梓锦一怔,“这崔霓裳是怎么回事?”
璇玑看在眼里,笑得弯了腰。
******
到得沧水轩的时候,年夫人与如夫人已在外面焦急候着,重重数排禁卫在轩外驻守。
龙梓锦走上前去,与领头的禁卫低声交谈起来。
年夫人细声安慰如夫人,如夫人啜泣着,看向璇玑的眼神却怨毒恼恨,璇玑只当做看不见,闲闲看向一边。
突然,有几个宫女从轩内走出,看模样是轩内侍女,璇玑突然微微一怔,刚才最靠近她一侧走过的宫女,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气竟有丝熟悉。
本来宫中女眷众多,胭脂水粉味道并没什么特别,但那宫女身上的香气却甚是特别,有抹类似薄荷的气息,她最近在哪儿闻到过吗?
她悄悄度量过去,那宫女突然返身看了她一眼,她反吓了一跳,宫女笑着微微福身离去。
她还在蹙眉细想,龙梓锦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进去吧。”
“娘,你们进去吧,璇玑在这儿等您。”璇玑搀扶着年夫人走到轩门口。
年夫人点头,又拍拍她的手,便与如夫人进了去。
璇玑与龙梓锦站在一边等着,低声聊起天来。璇玑虽知龙梓锦心心念念是如意,打趣地追问起崔医女的事来,龙梓锦笑得欢愉,却有意逗璇玑,只是不肯说。
两人正聊着,年夫人突然走了出来。她看了璇玑一眼,苦笑道:
“璇儿,你姐姐没想到你会替她求皇上,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她说想见见你,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310 他能不吗
“娘,我还是不去了吧。”璇玑轻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年家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家算是半败了......孩子,就当娘求你,你去看看她吧,当还了她的心愿。”年夫人抚上璇玑的发,神色间尽是悲戚。
房间的门紧紧闭着。
哭泣的声音仍是从里面漏泻了出来,璇玑心里一黯,怔仲了良久,才推门进去。
如夫人搂着瑶光坐在床上哀哀哭着。
瑶光听见声响,目光扫了过来,璇玑说不清楚她目光里面的东西,恐慌,憎恨,什么都有,最起码没有年夫人说的感激,当然,她也不要瑶光的感激。
心里有点悲凉,皇宫是个嗜人的地方,瑶光可恨,又何尝不可怜。
“娘,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与璇玑说几句话。”
往日,瑶光总唤她妹妹,现在用名字称呼,反倒少了分虚假多了丝自在。
如夫人经过璇玑身边的时候,狠狠白了她一眼。璇玑没有理会,快步走向瑶光。
瑶光两眼通红,眼白里血丝弥布,眯眸看着她走近,突然幽幽道:“璇玑,你知道我跟我娘亲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璇玑淡淡道。
“好,我告诉你,我跟我娘说,年瑶光是看不到了,但我要她亲眼看着你怎样不得好死!”瑶光冷冷道。
“嗯,如果她能看到,如果我又不得好死的话。”璇玑怔了怔,自嘲一笑。
“年璇玑,你果是毒妇,诅咒我娘,你放心,我娘一定不会比你早死,我总算看懂了,你等着瞧,皇上杀你不过是迟早的事。”瑶光说着,双手抚上面颊,喃喃道:“我们年家便是他的绊脚石,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别得意,你别那么得意。”
瑶光的嗓音嘶哑尖锐,像利刃划落在瓷瓦上,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战栗,璇玑虽不甚惧,但心底生出抹凄凉,不忍再看,“瑶光,我走了。”
“璇玑,你和皇上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提起过我?”瑶光却猛地跑到她前面,抓住她的手臂,“你告诉我!”
璇玑苦笑,瑶光的眸焦距不辩,涣乱了开去,竟似有几分疯癫了。
璇玑苦笑,疯了也好,起码行刑的时候,没有那么害怕。
瑶光的手爪陷进了她的肌肤里,璇玑挣扎了一下,无法挣开,只好道:“瑶光,皇上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提起别的女人?”
“当然不会,他怎会这样做?哪有男人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外一个女人?”
年瑶光突然哈哈大笑,“璇玑,你蠢死了!你这么蠢,他怎会待你这般好?是因为你满足了他床帏上的所求吗?”
璇玑脸上微微一热,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颈上突然一疼,却是瑶光突然掐上她的颈脖。
“为什么他只宠幸了我一次?我虽是庶出,但我比你美比你聪明,我哪里不如你了?”
璇玑被她掐得透不过气来,想起学过的防卫之术,伸手便向她的颈项劈去,但瑶光已失了理性,力气反大得惊人,手还没触上瑶光,她的手已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现在便杀了你!他们让我等,我不要等,我不要再等,我要你给我陪葬。”
空气仿佛一下从腹腔抽去,璇玑满脸涨红,神识开始涣散,心里苦笑:我竟要死在这疯子手上。
突然一阵劲风凌厉扫过,只听得瑶光一声骇叫,禁锢在她颈项上的力量骤然散去,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只手已经抚上她的背脊,轻轻拍打,帮她顺着气。
她悲喜交集,凝眸一看,眼前的男人俊秀严酷,不是那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她一震,怔怔问。
“你跑这儿来了,朕能不过来吗?”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假传圣旨的事也敢做,你可知道那是什么罪?”龙非离冷冷道。
这事上,璇玑自知理亏,侧过头,轻声道:“这事,是我自己——”
龙非礼冷笑,打断了她,“你与梓锦,一个都逃不开。”
“十弟他......”
她还没说完,龙非离却微微皱眉,“你叫梓锦什么?”
璇玑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这称呼,似乎间接亲热了他与她。
龙非离的语气却和缓了许多,大手揽过她,便要出去。
璇玑这时才看到段玉桓,夏桑还有数名禁军在,不好挣扎,想了想,又赶紧回头看了瑶光一眼,只见瑶光蜷缩在地上,恐慌又嫉恨地瞪着二人。
“可怜你的敌人会把你自己害死!”龙非离沉声道,索性把璇玑抱起,大步离开。
背后,年瑶光突然站起身来,眸光似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她厉声道:“皇上,年瑶光死前只问你一件事,你不是喜欢年璇玑,当她如珍如宝吗,若你吝惜一句,我死了,也必化成厉鬼夜夜诅咒她,短命绝寿,受尽折磨而死,不得善终!”
311 你还有我
“年瑶光,说吧。”龙非离淡淡道。
轩内,只余他与瑶光二人,璇玑已教夏桑带了出去。
“你果然留下来了,你怕我诅咒年璇玑,你真有这么爱她?她有什么好?”瑶光喃喃道,又凄厉地笑出声来。
龙非离看也不看她,负手冷冷而笑,“刚才若非年夫人进来向朕请求,你以为朕会留下来么?”
瑶光像捕捉到一丝生机,“你是因为我大娘的话留下而非为璇玑?”
龙非离眉宇微微凝起一丝不耐,“你怎么还不懂?年夫人是年璇玑的母亲。”
瑶光眸中血红愈盛,喃声道:“原来......还是因为璇玑,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她!”
“鬼?”龙非离嗤笑,“你是人尚且无力能为,死了还能做些什么?朕便在年璇玑身边,你以为你可以伤害她么?”
“你要守着她?”瑶光突然轻轻而笑,“你从没与我说过这么多话,现在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却还是因为她。”
“不,都是假的,你想铲除年家,终有一天你利用完了她也会杀掉她,你一定会杀了她!”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璇玑?你为什么要把这淫秽的罪名扣给我?你要铲除年家,为什么不选璇玑当替罪羊?”瑶光突然一字一顿问,她的神识处在模糊与清醒之间,眼睛大睁死死盯着龙非离,以致眼眶斜斜吊起,整张脸庞看去刺目狰狞。
“因为她是朕的女人,你不是。”所有的耐性已经用尽,龙非离声音萧冷,拂袖便走。若不是年夫人所求,他根本不会留在这里与年瑶光多说一句。
“我不是你的女人吗?那一晚,你对我百般恩爱,你......”瑶光痴痴道,趋步过来要去挽他的衣袖,“皇上,你别杀我好不好,瑶光像那晚一样服侍你......”
龙非离身形微动,已避开了她的碰触,凤眸邪佞挑起,“那晚,不是朕。”
“你说什么?”瑶光大骇,身子遽然滑到地上。
“你说什么?”
这一回,问话的却是站在门外的人,龙非离微微皱眉,璇玑站在门口怔惶失措地看着他,她紧蹙着眉,眉间尽是无可凭依,仿佛她确实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与她在一起的还有年夫人与如夫人,两人满脸都是恐慌之色,夏桑侍立在旁,想是如夫人等急了,催促着进来,年夫人便随遂了她意。他吩咐过夏桑在轩外照拂年妃与年夫人,若年夫人有什么要求,也莫拂了她的意。
“朕在外面等你。”经过璇玑身边的时候,龙非离淡声道。
如夫人咬牙,怨毒地瞥了璇玑一眼,快步走到瑶光身边,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
瑶光这时反倒不哭不闹,任如夫人抱着,盯着璇玑,眸光里浓烈的怨恨,与如夫人如出一辙。
突然,她猛地推开如夫人,指着璇玑幽幽道:“妹妹,你过来,姐姐跟你说最后一句话。”
璇玑垂眸,年夫人苦笑道:“孩子,过去吧。”
一旁的夏桑,一双眸犀利谨慎盯看着瑶光,以防她对璇玑不利。
——
璇玑心里犹为龙非离刚才的话而震惊,看了看年夫人,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瑶光慢慢伸手扶上她的颈项,璇玑只觉刚才那种毒蛇缠身一般的窒息感觉又生,耳处一阵凉意,却是瑶光附嘴在她耳畔低声道:“妹妹,你知道我刚才问了皇上什么吗?”
璇玑苦笑,不置可否。
瑶光在她耳边亦轻轻一笑,“你知道我为何单独留他下来相问吗?因为,我问他的是,他最爱的女人是谁,你在这里,他未必会说。”
“你何必跟我说这个?”璇玑心里一震,面上却淡淡道。
“何必?”瑶光嗤然而笑,“因为我要亲耳听到才息心,你以为是你吧,我也本以为是你,他却告诉了我一个名字,不是你!是一个你也意想不到的人!还有,我诅咒你,有朝一日你将身受比我残酷十倍的刑罚而死,车裂,腰斩,五马分尸。”
“年嫔娘娘,时辰已到,娘娘请上路吧。”
微尖的声音突然传来,璇玑回头,只见数个太监秩序而进,领首的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抹白绫倏然入目,她心头一秫,竟不知道是为瑶光刚才的话还是这卷白练。
五七,接着是瑶光,不管好还是坏,这个世界里,她再次亲眼看到有人即将死在她面前。空虚惊惧的感觉猛然撑破而出,在心头一下扩散开来,她正茫然不知所措,一只臂膀却霸道地把她搂进怀,“莫看。”
她紧攥着身旁男子的衣袖,任他领着她走出屋子,而她的一缕魂许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屋子里,如夫人凄厉的哭声,还有瑶光怨恨恐惧嘶喊的声音一下下掷打在背脊上,他抱着快步而走,背后,内侍禁卫紧紧跟着。
终于,走到一处阳光底下,他站定把她紧抱住,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你有我。”
似乎知道她的害怕,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312 今晚见吧
夜,凤鹫宫。
璇玑托着腮坐在桌前,脑袋还在当机状态,突然,一只手轻轻按上她的肩。
“娘。”她回过头唤了年夫人一声。
年夫人慈祥一笑,道:“天色不早了。”
璇玑微微一惊,明白夫人意有所指。
年夫人抓过璇玑手中把玩着的白玉瓷瓶,打开瓶子,蘸了点药膏在指末,轻轻替她涂抹在脸上,道:“别说他是一国之君,便是寻常百姓,有几个男人这般心细?”
璇玑笑了笑,又“嘶”的一声低叫出来。
“如姬用的狠力,这脸都有点肿起来了,只是,瑶光新死,你也莫怪她,她也可怜。”
“娘,你是个善良的人。”
“娘也是有私心的,娘曾经想过,幸好这死的是瑶光而不是你。”年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们都说这是皇上的计谋,不是瑶光便是......”
她说到这里往四周看了一眼,蝶风和翠丫赶紧低下头。璇玑握住年夫人的手,“娘,屋里的都是忠心的丫头,你有话但说无妨。”
年夫人微叹了口气,“如姬说,让我莫得意,皇上现在对你的宠爱都是假的,便连老爷也说,皇上没有动你,甚至对你宠爱有加,不过是因为他在朝中还有些势力,皇上又为了安抚人心,不好一时做绝,天下百姓都道皇上是仁君,但假以时日......”
“娘说呢?”璇玑低低一笑,问。
“娘的姿色一般,能嫁得你爹,是因为娘以前娘家富足,你爹从小吏做到今日的位置,官场上总需银两打点,娘还没出阁的时候,家中常有贵客往来,后来又跟了你爹,娘虽不懂朝堂之事,但各种各样的人,娘这辈子还是看得不少,也许,娘看错了也不一定,但娘倒觉得,皇上待你是真心。”
“你归宁的时候,娘还看不准,但今儿个在瑶光的寝宫娘看到了,皇上对你很好,尤其是瑶光服刑的时候,你这孩子懵懂,可能还不觉察,你当时害怕得身子也是打着颤儿的,皇上揽着你往外走的时候,神色那种紧张,娘在后面跟着,看个一清二楚。”年夫人笑了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抱着个什么绝色美人呢,哪知道原来是为娘的丑丫头。”
璇玑愣了愣,一旁侍立着的蝶风和翠丫都掩嘴笑了起来。
“你进去看瑶光,娘和如姬那时在外面,皇上领了人过来,劈头就把侯在一旁的十爷骂了一顿,说你嫂嫂胡来也罢,你怎可放任着。璇儿,娘听到他的话也是愣了半晌,皇家规矩深严,十王爷当你是嫂子,皇上也把你当做他弟弟的嫂子,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宠爱了。”
“即使是假意,他要对你以示爱宠,也无须这样做,所以,娘倒不认同你爹,如姬和他人的话。你的脸被如姬打了,他紧赶紧慢过来,还给你带了药膏......”
璇玑微微出神,想起沧水轩外龙非离离去前恶狠狠捏着她的肩膀,还有那恶狠狠的语气,“你既然害朕不能去凤鹫宫,那你今晚便来储秀殿,一定要过来,懂吗?”
想起他脸上的表情,她心里虽苦涩,倒也不由得失笑。
“过去做什么?”
储秀殿的事,瑶光的死,她的心冰凉一片,当时,也只是怔怔问他。
“咱们谈一谈如意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恢复了一贯淡漠的语气,但神色却是不容她拒绝的强硬。
“你晚上不是要去鸾秀殿过夜吗?”她想了想,反问他。
他突然挑眉笑了。这男人变脸变得特快。
“朕有说过去鸾秀殿过夜吗?”
“是你亲口答允了皇后。”
“年璇玑,朕说的是去看皇后,看完皇后,朕便回储秀殿。”
过去谈如意的事情?她突然想起瑶光的话,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意想不到的女人......意想不到,是如意吧。瑶光不可能知道如意,所以,瑶光应该没有说谎。
她中了蛊,在储秀殿的时候,他却跟她说过,他只喜欢她一个。
孰真孰假?
龙非离......她明明已经不想再去想他,为什么年夫人的话却一句一句打在她心上?她果这样对他死心不息吗?
“璇儿,过去吧。”年夫人柔声道:“娘不知道你与皇上闹什么别扭,年家的境况,娘已抱了最坏的打算,只盼倚仗皇上的宠爱,你还能......”
“娘,”璇玑伸手搂住年夫人,“年家我不管,但你和六子......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他若真爱我,便不会伤害你们。”璇玑闭了闭眼,猛地站起来,唤道:“翠丫,掌灯,我要去储秀殿。”
蝶风与翠丫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早已备好!”
璇玑失笑,罢,既然要说,就把所有一切都统统说清楚。
瑶光话里虚伪,他要谈的如意的事情。
所有的,都今晚说清楚。
313 全部都要
“娘娘,咱们回头吧。”翠丫挽着宫斗引着路,突然一把拉住璇玑。
璇玑一怔,“怎么了?”
“你这身衣裳......”翠丫摇摇头。
“我的衣裳怎么了?”璇玑笑道:“这身衣服简简单单的,很好啊。”
“就是太简单了。”翠丫苦着脸道:“蝶风姐姐还没替你妆扮好,你就跑出来,这样怎么去侍寝?”
璇玑愣了半晌,失笑道:“我又不是去侍寝,再说,如果真是去侍寝,衣服也是脱掉,穿这么漂亮干吗?”
翠丫目瞪口呆,脸红耳赤,跺脚道:“娘娘你——”
调主仆两人打闹成一团,翠丫把宫灯弄掉到树丛中,忙走进去捡,突然“噗”的一声,似乎是一阵风掠过,把灯罩里的烛火扑灭了。
翠丫想起荷包里有火摺子,赶忙掏出来,璇玑走过来蹲下,饶有兴味地看翠丫左拨右弄。
突然一阵淡淡的光亮从前方映了过来,树丛外脚步声慢慢走近。
“走快点儿。”其中一人催促着另一人,“夏总管千叮万嘱交待下的,万一年妃娘娘出了门就麻烦了。”
璇玑微微好奇,听声音是两名内侍,出了门就麻烦?这二人是代夏桑过来传什么旨意的吗?
“皇上不是过了去皇后娘娘那儿?怎地又吩咐夏总管让年妃娘娘今晚莫过储秀殿?”
“老哥,其他的事我不知道,只知道刚才皇后娘娘过来储秀殿找皇上,然后......”那内侍压低声音,“两人好上了,你没看见,我替皇上关门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衣服散了一地儿。”
两人低低说着,笑了起来,先前问话的内侍又道:“那年妃娘娘莫不是原来有事去找皇上?”
“谁知道,”另一名内侍嗤笑道:“年家现在不行了,那娘娘又是个破了相儿的,你说皇上怎会喜欢?她还不知好歹去找皇上,你说,皇后娘娘又怀了龙嗣,皇上怎会不多疼爱一些?年妃算什么东西?”
“也是,咱们快走吧。回头得空咱哥儿俩还能再喝盅酒。”
“可不正是!我把事情告诉你,你待会可千万别露了口风,按夏总管教的只说边关有急件送来,皇上要处理。”
“兄弟明白,你便只管放心吧。”
待得两个内侍走远,翠丫才搀扶着璇玑站了起来。
“娘娘。”翠丫声音颤抖,主仆二人交握的手都是冰凉一片。
璇玑淡淡道:“还真给你这小丫头说中了,咱们回头吧。”
“娘娘,皇上他......”翠丫握着宫灯,喃喃道:“怎能如此待你?”
“他待我很好啊。”璇玑轻笑,嘱咐道:“你脚程快,追上前面那两名侍儿,听他们宣了旨,也好让他们回去复命。”
翠丫揩了揩眼角的泪末,“那两个人真不是东西,胆敢这样说娘娘,若教皇上知道了,必不轻饶他们。”
璇玑幽幽道:“奴才都是看主子的脸色办事,小丫头,你怎么还不懂?”
翠丫何尝不明白,听得璇玑声音微哑,竟似隐隐有了丝哽咽,不敢再多说,道:“娘娘,奴婢现在就去找他们,不让他们踏进咱们凤鹫宫,省得污了咱们的地儿。”
“嗯,去吧,我随后回来。”
看着翠丫走远,璇玑在夜色里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口鼻中那股酸涩都咽了回去,才慢慢往回走。
明明数个时辰分别前他还说,她今晚一定要过去。
她说,她不知道会不会去。
他却说,他会一直在储秀殿等她,直到天明她不来,他才死心。
他没再说其他什么,她却有种风雨不改的感觉。
此刻,她却茫然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
终于,所有人都走远。
树丛中一个人的身影慢慢现了出来。
就着远处宫檐投过来的灯火之光,映出这人一身衣饰华贵,气质俊雅,正是七王爷龙修文。
把扣在手中的小石子扔掉,他嘴角噙起丝笑意,刚才打掉后又打熄那小宫女的宫灯用了两颗。
是重要的一晚呢,午间到沧水轩那一趟没有走错,听到了龙非离要璇玑到储秀殿的消息,做了几件事儿——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包括早所有人一步潜进沧水轩,教会瑶光一句话,教她单独问龙非离,然后单独告诉璇玑,龙非离最爱的女人是谁。
人心总是多虑的。璇玑,你会去猜疑吧。
又让一个小宫女把瑶光的一样东西转交给一个人。那东西,如果利用巧妙,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微微出乎意料的是,璇玑最后还是准备到储秀殿找龙非离。他原以为她不会去了。
不过,没关系。该感谢......龙梓锦,他那位十弟提醒了他——假传圣旨。手下人所扮的奉了夏桑命令去传旨的两名内侍还真是惟妙惟肖。
九弟,从断剑门开始,一切将慢慢开始,七哥要的不仅是你的江山,还有你的女人。
314 情难自禁(1)
金鸾殿。
这一天,又与往前数天一样,皇帝上朝,简略听过朝臣的禀奏便即宣布下朝,一声不响离殿而去。
朝臣尽皆诧异,温如凯看着年相紧凝皇帝的背影,冷冷一笑。
******
华音宫。
“哦,有这等事?”太后接过玉扣子递过来的茶盏,微微皱眉,“别又是一场戏才好,年相的事,皇帝做得干净利落,哀家往日倒是小看了他。”
龙立煜轻嗤,“母后,就凭他想扭转局面,绝不可能!舅舅,按你看,龙非离出了什么事?”
温如凯眉额深凝,好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倒不似是戏,若我没有看错,皇帝是病了,他虽竭力相忍,但仔细看来,这气色极差,他这次的病,绝不浅!”
太后倏然站起,沉声道:“如凯,你可有把握?”
温如凯一惊,“娘娘何以有此一问?”
太后冷笑,“皇帝多年来身体强健,没得过甚病痛,本来皇后有孕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若皇帝病重则不然!”
“娘娘的意思是......”温如凯与龙立煜交换了个眼色,隐隐有几分明白太后的意思,俱是又惊又喜。
若皇帝死了,挟幼主以令天下,这比起直接谋逆不是更稳妥百倍吗?
“事不延迟,”太后一声娇笑,“派人盯紧太医院,他若是重症,为了不让他人知道,必定让太医院秘密出诊,改写病案。”
******
储秀殿。
水晶帘外,各人脸色无一不凝重。
突然,一个女子掀开水晶帘,快步走了出来。
“乐姑娘,皇上怎样?”
众人立刻围上去,被段玉桓称为乐姑娘的正是帝都总督衙门的乐家小姐乐晶莹。
乐晶莹摇摇头,低声道:“情况很不妙。”
“是不是药不行?”清风急道。
龙梓锦眉头紧皱,“乐姑娘,若需要什么药,你只管说。”
乐晶莹苦笑,“这里是皇宫大苑,什么药没有?只是我再用好药也没有用,皇上的身体根本无法吸收,他一喝药便呕吐,这样病症只会越来越重,尤其他每天还硬撑着处理朝政。”
她说着又蹙眉道:“皇上是外寒内感,本来数剂汤药便可痊愈,现在却越臻严重,最棘手的是时有咯血之症。”
一旁的夏桑苦笑,环了徐熹,夏侯初等人一眼,各人神色灰败。皇上这场病来势汹汹,他们每个人都明白,皇上的病是怎样来的。
年瑶光被处死那晚,从皇后寝宫回来后,皇帝便在储秀殿门外侯了整整一夜,但年妃最终没有过来。
第二天,他便病了。他变得更沉静冷漠,也不去理会病情,照常处理朝政,当晚却昏厥在床上,鲜血染了大片枕席。
同是咯血之症,如意甚浅,璇玑是蛊毒所诱发的症候,蛊毒消失,则症候消失,龙非离却病势最重。
他不让传太医,又坚持上朝,他很清楚,若教人知道他病重,朝局必乱,众人本欲外召医术高明的医师秘密进宫诊治,段玉桓想起了乐晶莹,却原来这位乐家小姐的医术极为了得。自桃源郡一面,段玉桓与乐晶莹多有联络,成了极好的朋友,又知乐家底细清白,极为忠心,便请了她进宫为皇帝诊病。
“依我看,皇上这是心病,历来心病医治最复杂也最简单。”微叹了口气,乐晶莹缓缓道。
心病,众人苦笑,人人都知道这心药在哪儿,但龙非离却下了死令,谁也不准惊动年妃。
夏桑想,是不是在年妃心死以后,那一晚皇上也死了心?他们之间的经历,任谁都会累,若能自此放开纠缠,也未必不是好事。只是,两个人真的都放开了吗?
“我去找年璇玑!”清风突然出声道。
只是,他尚未走出门口,冷冽的声音已在背后传来,“你敢!”
龙非离不知何时站在水晶帘后,冷冷盯着清风。
“师兄,即使你杀了我,我还是要过去。”清风苦笑,脚一迈便要离去。
龙非离冷笑,“朕不会杀你,但以后你也不必再跟在朕身边,君无戏言!”
清风一震,硬生生板住身形。
“你们也一样。”
龙非离搁下话,缓步走了回去。
本来所有人都存了与清风一样的心思,便是被龙非离处死也要把年妃请过来,但龙非离这一句,谁都怕。
前方那高大的身形,步履竟微微蹒跚,龙梓锦眼眶一热,背过身去。
这时,殿外内侍传:“如意姑姑到。”
龙梓锦走去开门,如意进了来,满脸忧色,“皇上怎么样了?”
她看众人不语,已猜到几分,是因为璇玑?她苦笑,心里又涩又疼,轻声道:“太后娘娘差如意来问,今晚的寿筵可是如期举行?”
“九哥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寿筵怎能再——”龙梓锦一声长叹,却陡然被龙非离的声音截下话语。
“你回她,这寿筵不改期,太后已看出了端倪,不能不去。”
315 情难自禁(2)
夏桑看了龙梓锦一眼,两人突然想,这寿筵皇上去了也并非坏事,因为有一个人也会去。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寿筵上,所有人都到齐了。
甚至,白战枫也到了。
除去年妃。
筵席是在殿外布摆的,星烁满天。
主位上,龙非离居中而坐,太后与皇后分坐两侧,徐熹夏桑在龙非离身旁侍候着,龙梓锦遥遥向夏桑使了个眼色,夏桑无奈苦笑,龙梓锦问他,他也不知道啊,他怎么知道年妃竟然不来。
虽说君臣同欢,但龙非离已喝了很多酒,不能再喝了,夏桑看得清楚,皇上来到以后,凤眸一扫下首妃嫔,一抹冷笑便浮上了嘴角。
“皇上,莫喝了。”徐熹低声劝道。
太后眼眸一阖一开,笑道:“皇上酒力向来极好,今儿个又是欢欣之日,多喝几杯倒无妨。”
“母后所言极是!皇上,这杯,微臣敬你!”龙立煜哈哈一笑,举起酒盏。
龙修文一笑,也高举手中酒盏,道:“皇上,喝了三哥这一杯,臣这一杯你可不能不喝。”
龙梓锦心里冷笑,只怕如龙非离所言,这些人已看出龙非离大病在身了,这酒伤身,正遂了他们的意。他站起身来,懊恼道:“两位哥哥难得进京一趟,与九哥亲厚,可把我这做弟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龙非离顺势笑道:“那这一杯,两位兄长还是与十弟喝吧,莫让他说朕这个九哥欺了他去。”
龙立煜微微不忿,龙修文却轻笑着,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一刹,君臣大笑,众人又连饮数杯。
酒过三巡,龙非离笑道:“趁着今儿个这喜庆日子,朕也有件喜讯向众卿宣布。”
他说着拾阶而下,走到龙梓锦身旁一个长相清俊的白衣青年面前,在座官员本来便奇怪,这白衣男子众人并不认识,虽看其容貌出众,气度甚是不凡,但想来该是无官无爵,怎安排了在邻近十王爷的好座次?
这时看皇帝纾尊降贵亲自走下来,似要介绍与众人,更感好奇,只见龙非离站定,微微一笑,朗声道:“诸位爱卿,这位白公子是数百年前匡扶我西凉先祖皇帝一统天下的大将军王的后人,今朕将手下三十万大军交予白卿,赐封白卿为全国兵马大元帅,原年颂庭手下将士亦交白将军收入麾下。”
除去龙修文嘴角微微凝起丝笑外,太后以下,所有人都惊呆住!
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竟是百年前威慑西凉的大将军王的后裔?这已让人震惊之极,但更教人料想不到的是,皇上竟将兵权交给这男子。故不论大将军王的后人是否早在百年前已死绝,即使这男子真的是大将军王之后,但皇家与白家的恩怨,皇上怎么敢把兵权交付?本来朝上各派早已拟定兵权将交与温,年,容家三家中的一家。
年相瞥了一眼龙非离,冷冷而笑,原来一切早在一早便计算好,龙非离,你确实够狠!
太后迅速与温如凯交换了个眼色,吉祥如意在背后看得清晰,太后玉手攥握,紧蹙起柳眉。
“谢皇上大恩,白战枫必鞠躬尽瘁,以报皇恩,以保国安。”白战枫走了出来,一掀衣摆,在龙非离面前跪下,声音同样清朗坚定。
两人虽因璇玑的事而互有想法,但白府里的密议,密林里捕捉慕容氏的合作,到此刻职责的交付,三十万将士,这一交托非同小可,交的不仅是权,还是信和诚。
龙非离微微眯眸,眸光远淬,淡淡一笑,轻声道:“她的事情,与兵权无关,与家国无关,朕能把西凉百姓的福祉托付给你吗?”
白战枫黑眸湛亮如光火,道:“此志亦然。她曾经说过,百姓面前,个人恩怨当如鸿毛。”
脑里淡淡映过那张并不完美的容颜,龙非离微微一怔......一个女子,他没想到她有这种想法,随即扬声而笑,他与她之间......却再无可能。今晚她甚至缺了席!
他走回高台主座,拿起一盅酒,仰头饮尽。
残酒沿着颈项缓缓而下,座下,龙梓锦等人率先跪下,随即所有人弯膝下跪,山呼万岁圣明。这样的夜,星醉月迷,灯红酒艳,人声如沸,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幅没有装裱的画。心头却像被火浇,是酒力不胜,还是人心不敌?谁知道?
待全场一波推杯交盏的热闹过去,他问身边的徐熹:“年妃呢?”
这一声,让场内的人酒醒一半,几乎所有人在坐下之际便留意到:年妃没有来。
徐熹谨声答道:“年妃娘娘说年嫔娘娘犯下大错,今逢皇上寿庆,她无颜赴宴,留在凤鹫宫里闭门思过,以忏其姐之罪。”
316 情难自禁(3)
龙非离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她倒知分寸。”
听皇帝口气漠然,朝臣里不少人向年相打量去,心道皇上之前对年妃的宠爱果然都是假的,年家昔日风光只怕再也难有,只是年相在朝中终归尚有些势力,朝堂上除去温郁二派多有奚落,其他官员倒都没说什么,明哲保身。
嫔妃里轻轻笑开,皇帝独宠年妃的日子已经......完了。
皇后瞥了一眼座下的安瑾,嘴角微扬,这位瑾嫔也是受过宠爱的,后来皇上有了年妃,一段时间以来,瑾嫔似乎越发安静了,谨言慎行,倒有几分让人捉摸不透,这时看她眉眼慢慢盈满笑意,皇后轻抿了口素酒......安瑾,也不过如此。
随后,臣子与妃嫔都送上贺礼,珠宝玉翠,古玩珍品,应有尽有,众人看龙非离虽言甚合心意,但神色慵懒,意态萧淡,并不见得有多欢喜。
这时皇后微微一笑,道:“若皇上不嫌,就让臣妾献丑弹奏一曲,为您下酒佐兴如何?”
皇后素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此言一出,众人立刻齐声喊好,龙非离展眉一笑,道:“那朕便翘首以待了。”
太后笑道:“平日去哀家寝宫吃茶,大家央着皇后弹个曲儿,这秀儿只说才疏艺浅,就是不肯露一手,还是今儿个皇上面子大。”
“就是!皇上,你看咱们和皇后姐姐情同姐妹,她却偏心于你。”华妃嗔道。
皇后笑骂,“就你嘴贫。”
她说着看了慧妃一眼,笑道:“姐妹们多精通琴艺,你与慧妹妹那手绝活,姐姐甘拜下风,只是此刻无丝弦,难免少了些欢乐,又承皇上不弃,姐姐才斗胆一试,倒是你们该罚。”
“皇后莫谦,朕便说这这敏儿和慧儿的琴艺必不如你。”龙非离眸光微带促狭,道:“哪敢出来弹奏。”
慧妃与华妃顿时急了,只言皇上偏心皇后姐姐。
这时,座下有臣子提议,请慧华二位娘娘也弹演一曲,好让众人一饱耳福。
太后与龙非离都笑道,如此甚好。
众人知道,这场名为助兴实为比试的演奏必然热闹。华妃与慧妃笑吟吟地看向皇后,心里却极为紧张,不知皇后到底技艺如何,自己若输了去便丢人脸面了。
皇后一笑,由侍女搀着走到台下,场里中央之地,早有宫人置了锦案,放好瑶琴。
琴声袅袅,时轻如细水击玉琮,时昂若浪涛卷万丈,起转承接巧妙,曲章华美大气,皇后一曲未罢,已掌声满堂。
龙非离亲自走下来,搀扶皇后上去,赞道:“人巧,曲妙。”
皇后脸色酡红,众人看龙非离眉眼布满赞赏喜悦,都想这皇后娘娘有了龙嗣,眼看皇帝待皇后是越发眷宠了。
邻座的林司正低笑道:“恭喜相爷了。”
郁相捻须而笑,又淡淡看了年相一眼,两人互为朝相多年,明争暗斗,此时倒算暂分了一场胜负。年相回以一笑,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太后看了华妃一眼,有皇后珠玉在前,华妃不敢怠慢,正要起来,却听得龙修文笑道:“今日喜庆,各位娘娘和大人都给皇上送上了贺礼,我说方大人,你这礼物怎么还藏掖起来?”
他这一说,场上各人才想起这方楚帆竟还没送上礼物。
龙非离轻笑,“方卿远来,朕已极为高兴,足比布办任何贺礼都珍贵了。”
他知道方楚帆不会不送寿礼,只是顺势说去。眼前的方楚帆已非原来易容之人,龙修文是谨慎的人,这假方楚帆不会用多次,给人看出端倪便麻烦。他与真的方楚帆也有一定交情,有趣的是龙修文这是在提示方楚帆什么呢?
龙梓锦等人也正抱了与龙非离同样的想法,都目光灼灼地朝方楚帆看去。
方楚帆赶紧出列,跪下谦恭道:“皇上,微臣备了份薄礼,原拟宴罢送与皇上,现在——”
他话口未完,突然一阵琴声从前方的亭子传来,那亭子与众人隔着一段距离,众人只能看见里面人影绰绰,却辨不清人面。
玉致本来托着腮,烦闷地啜着果釀......今晚的寿筵,想来九哥便要宣布她的夫婿人选,这时微微一震,扔了杯子,往白战枫,纳明天朗等人望去。果然,两人脸上也陡露诧色。
这首曲子......
琴声动人婉约,越来越近,只见数人从亭里走出,行走之间,带动衣饰五彩缤纷,美丽之极。
待得来人走近了,方知是五名女子,身着各色霓裳,前方四人手抚瑶琴,后面一款步而行。
她们均以薄纱掩面,及至走到场中,前方四名女子突然两侧排开,最后那名女子缓步上前。她一身紫衣,脸上紫纱微动间,已轻声吟唱起来。
她轻轻唱着,一双秋水瞳眸却定格在皇帝身上。
那曲词听去有丝难辨,但曲子悠扬缠绵,如轻讲细诉,加之女子声音灵袅,顿时让人有几分迷醉之感。只是,这几个到底是什么人?众人正疑惑,却见皇帝不知何时离了座,眉宇沉凝,快步朝那紫衣女子走去。
317 情难自禁(4)
谁也没留意到,这时方楚帆面带忐忑地看了龙修文一眼。
玉致微微抽气,那女子的面纱已葛然在她九哥手里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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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鹫宫。
璇玑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凝神看着窗外蓝幕上的满天星宿。
突然,一阵清脆笑声飘过,她知道是到寿筵上看热闹的几个小宫女回来了,正坐在廊子里乘凉调笑。她笑了笑,把窗子合上了些许,回头看了蝶风与翠丫一眼,两个丫头坐在桌旁,正埋头做着女红。
让她们回房休息,两人只道娘娘这里安静些许,她们想做些女红再回去。年夫人已经回去了,她知道,她们一片好意,想在这里陪陪她,也没拂了她们的好意。翠丫说教她绣花,她赶紧这些太周正的东西,心细手巧的,她做不来。
她微微阖上眼睛,外面廊下宫女们的小喧闹听得更清楚了些。几个丫头吱吱喳喳地说皇上对皇后娘娘如何宠爱,皇后娘娘弹的曲子又如何好听。
耳边一声微响,璇玑微微一愣,只见屋内蝶风已嚯的一声站起来,怒道:“这些死丫头,看我不出去撕烂她们的嘴,在这儿嚼什么嘴皮子。”
“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热闹高兴罢了,你跟她们计较什么?赶紧坐下继续你的活儿。”
蝶风一跺脚,恨恨道:“主子,就你好说话。”
翠丫拉拉蝶风,“咱们继续做,蝶风姐姐,我这个缎面快绣好了,可以给咱们娘娘做新枕用。”
“你就跟你主子一副德性,我不理你们了。”蝶风一掐翠丫面颊,气鼓鼓坐下。
璇玑下了榻走过去搂了搂蝶风,蝶风一愣,发作不得,反扑哧一声笑了。
璇玑轻轻一笑,踱回榻上继续假寐。小宫女的声音又钻进耳窝。
一人小声抱怨道:“若不是蝶风姐姐规定了时辰,咱们就不用紧赶慢赶回来了,这热闹还没看完呢。”
“是啊,那紫衣姑娘唱的歌儿真好听,可惜没看到她的模样。”另一个小宫女懊恼道:“就差那么一点儿,皇上都揭开她的面纱了。”
小宫女没头没脑的话,璇玑微微出神,突然一个小宫女笑道:“咱们是回来了,小双子和小吕子贪玩还没回来呢,他们肯定看到了。”
她说着,其他几人立刻抚掌而笑,“对!对!问他们。”
“咦,快看门口......一说他们,他们就到了。”
“小双子,你们怎么这么早回来?”
“是啊,既然已经过了蝶风姐姐说好的时辰,倒不如再晚点回来。”
......
璇玑好笑,蝶风已黑了脸站起来,咬牙道:“这几只泼皮猴子,还真是反了!娘娘,你别挠我,我非把他们教训一顿不可!”
“那小丫头说得也没错,晚点回来是对的,符合经济学原理。”
“娘娘!”
主仆两人正玩笑半开拌着嘴,门却倏地一声被推开,小双子,小吕子还有几个小宫女全部涌了进来。
蝶风怒道,一手叉在腰间,“你们几个全部要罚——”
她还没说完,小双子已满脸焦急打断了她,“蝶风,大事不妙了!”
“什么?”屋内,原来的主仆三人愣住。
小吕子这时却赏了个爆栗给小双子,脸上神情古怪,“娘娘,你别听他说,按奴才看,这事情好得很哪!”
璇玑与蝶风互看一眼,蝶风斥道:“这没头没脑的,你们两个能不能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奴才说!”小双子举了举手,却又被一道声音打断,“嫂嫂嫂嫂,出事儿了!”
众人目瞪口呆,门口又猛地冲进来一个人,正是玉致公主。
璇玑这时算是彻底迷糊了,扶住跑得气喘吁吁的玉致,道:“你要跟我说的事情,与他们要说的,不会是同一桩吧?”
玉致一呆,眉毛一翘,劈手拉过小双子,道:“估摸是同一桩。你这小奴才,本公主刚才看到你们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偷看咱们吃酒。”
小双子叫屈:“公主,奴才哪有鬼鬼祟祟啊?”
璇玑笑骂,“玉致,你怎这样说我房里的人!”
玉致扁扁嘴,又嘿嘿一笑,道:“好吧,你是光明正大地偷看。”
一伙人被玉致逗得笑起来,璇玑无奈,道:“玉致,你能不能说重点?”
“这事其实和玉致也有关系。我本来想着今晚死定了,九哥一定会说我夫婿的事情,哪知道却没有。嫂嫂,你道是为什么?”
璇玑苦笑,“你九哥的想法,我怎猜得到?”
玉致摊摊手,“寿筵提前结束了,九哥还没说就结束了。”她顿了顿,又闪闪烁烁看了璇玑一眼,才道:“因为九哥突然离了场。方楚帆那混蛋送了名歌姬给九哥,你不知道,那歌姬竟然会唱你在烟雨小楼唱的歌,最可恶的是,她的容貌......有七八分像你。”
“然后......我九哥当场就把那名歌姬带了回储秀殿。”
318 情难自禁(5)
储秀殿。
当龙非离从箱子拿出东西,返过身来,前面的女子面挟红晕,光洁玉腻的身子已一丝不挂,她肤色似雪,身段玲珑妖娆,全身散发着诱人的魅惑。
“皇上,让宛仪服侍你就寝吧。”女子娇羞一笑,赤足走向龙非离。
龙非离瞥了一眼披散在地上的纱衣,冷冷道:“把衣服穿上。”
撼宛仪一惊,不敢再说,窘迫地把地上的衣服捞起,颤抖着穿回身上,又悄悄看了龙非离一眼,陪笑道:“皇上,可是宛仪哪里做得不好?”
她是方大人送给皇上的礼物。她本是一名青楼清倌歌姬,只盼有一天能有有钱人家的公子替之赎身,自此脱了妓藉,没想到后来被方大人买下,送进宫里来服侍皇上。当初,这是想也不敢想的。
皇帝是万人之上,加之又年轻俊美,气质不凡,她早已倾心不已。适才按方大人所给的词谱唱了支曲儿,没想到,皇上一听,竟走下来摘下她的面纱,看到她的容貌的时候,他浑身甚至微微一震,后来,他把她带回了寝宫。
他是人中龙凤,她虽羞涩,却千情万愿,也知道讨了这名男子欢心,日后将有怎样的荣华富贵。
龙非离没有出声,凝着手中的东西,宛仪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再好奇也不敢造次,只是规矩的站着。
良久,他伸手指向床榻的方向,淡淡道:“过去那边。”
宛仪心里大喜,快步走过去坐到床沿上。
皇帝却倏地寒了声音,“谁让你坐那里!”
她哪里知道,便是早日抱如意进来休息,龙非离也只把她安置在床前的矮榻上,床上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他不想让任何人沾染了去。
宛仪骇然,才明白皇帝是要她坐到矮榻上,她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酷冷,明明他最初看到她的眼神深沉眷爱,哪像现在这样!
皇帝走过来坐到榻上,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又淡声吩咐道:“替朕绾发。”
宛仪看着手里的梳子,怔愣了良久,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竟用这样一枚简陋粗糙的木梳子?她满腹疑虑,却不敢违拗,手微微颤抖着摸上他发上的金冠。
.......
他一头青丝,竟比女子还美丽。她丝毫不敢怠慢,细细替他捋梳着发丝。
突然,他一手握上她的腕。
她又惊又喜,顺势往他的脊背靠去,他手腕一翻,已把她手上的梳子夺回,站了起来,冷冷道:“滚!”
“皇上?”宛仪大惊,双膝一屈,跪到地上道:“皇上恕罪,是不是宛仪弄疼了你?宛仪会多加小心,请皇上——”
“不是。”龙非离眉眼冰冷,“恰恰不是。你太温顺了,她根本便不是你这个样子,朕要你来做什么?”
“别让朕说第三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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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女子惊惶失措,满脸泪痕奔出,守在殿外的徐熹,夏桑和清风吃了一惊,三人快步进了内室,只见龙非离昏倒在矮榻上,徐熹二话不说,立刻出了门,夏桑知道他是去找乐晶莹,为了方便诊疗,乐晶莹暂时住在宫里,就宿在徐熹的院落。
夏桑眼尖,弯腰把跌落在地上的梳子拾起来,放回龙非离的怀里。
那晚,皇上在殿外站了一晚,后半夜下了些雨,他不让任何人近身,也不避不挡,只冷冷盯着凤鹫宫的方向。
他当时想替皇上去找年妃,皇上却制止了她,道:“朕说过在这里等她一晚,给她时间考虑。”
本来湿身受凉,只是常见的风寒入体,皇上身体底子又好,现在病情却越来越重,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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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鹫宫,院外。
璇玑看了一眼大清早便领了一众内侍丫头过来“问候”的安瑾,有几分哭笑不得,末了,道:“瑾嫔,璇玑先进去了,屋子窄小,便不请你进去坐了。”
安瑾冷笑,她静静等到今日,到现在终于可以过来相奚一番,以泄当日心头怨恨,哪会轻易放过,笑道:“既然这儿浅窄,年妃娘娘就到安瑾那边坐坐吧,以前指不定皇上什么时候会过来找娘娘,总怕耽误了,现在咱们有的是时间聊天吃茶。”
璇玑背后蝶风翠丫等人听了,气得恨不得把安瑾立刻撵出去,但璇玑没有示意,众人也不好造次,毕竟现在娘娘不比从前受宠,只怕会给她惹麻烦。
璇玑怎会不知道安瑾在想什么,不想与她纠缠,正打算直接下逐客令,突然背后的几个小宫女低低叫了一声,道:“娘娘,你看!”
璇玑微怔,往其中一名小宫女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龙梓锦,夏桑一脸急色走了过来,两人走近了,龙梓锦皱眉看了安瑾一眼,“请瑾嫔娘娘借让一下。”
安瑾心下一凛,面上却笑道:“十爷请。”
她领着宫人往侧边一退,龙梓锦与夏桑也不打话,两人掀起衣摆,径直跪到璇玑面前,低声道:“臣弟/奴才请娘娘过去储秀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