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
6. 赏雪相亲会
一路上好几次逃跑失败后,我彻底地放弃了逃跑念头。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被兄长带回京城木家。
寒冬腊月,天总是飘着洋洋洒洒的大雪。我窝在床上不肯起来。天这么冷,让我出去不是要我的命吗?就是不起床,打死也不起床!
“小姐,你怎么还没起床啊!都日上三竿了,爷等你用膳都等不及了!”桃儿从外间走进来,这已经是她第四遍催促我起床!
“我怕冷!让大哥先用膳吧。”自从到了京城,认了木长风做兄长,我索性不提穿越的事情。反正我也不吃亏,大冷的天窝在这里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不算太坏,尤其是木家还是富贵之家,有钱得要命。宅子又大又气派,仆人多,少说也有百来人!不过,京城的天气实在是冷,以至于我到了木家快大半个月,居然因为怕冷还没出过大门。
“哎呀,我的好小姐,快起床吧!到时我们一起出门儿去买糖葫芦!这几天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赏雪节’,你若是不去,错过了的话就得等到明年了哦!”桃儿拿着一件厚厚的貂毛大衣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她还真当我是她家小姐呢,以为我喜欢吃东西。
木长风长得又高又瘦,我却长得又矮又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再怎么同父异母也不可能相差这么远啊!我一直纳闷儿这个问题,到了木府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胖!当我第一天踏进这木府大门的时候,桃儿和其他几个侍候我的丫鬟就给我送来了几大盘“美食”!我当时差点当场趴下。妈呀!几大盘全是油腻的甜食!这还不算,听桃儿说那还只是半天的零食罢了。我的天啊,半天的零食都够我吃一个星期的了,心想这样吃,不胖才怪,赶忙让她把所有美食端走。
慢慢地,我从老仆人那里知道了“我”的父亲曾在池峰城经营些小本生意,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长风老哥的母亲在一次抢劫中死于强盗之手,“我”的亲生母亲是父亲的续弦。在“我”十岁时,他们染上了天花,双双去世了。“我”和长风老哥孤苦伶仃,恰逢二叔考中科举,便被二叔收养接至京城。刚到京城时,“我”得了一场怪病,病好后变得贪吃无比,尤其偏爱蜜糕之类的甜食,从此胖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自己去赏雪吧!我怕冷,不去了。”我别过脸没理她,将棉被拉紧,继续呼呼大睡。
“小姐,别闹了。快起来吧,爷说今天一定要带你去的!”不会吧,木长风也要去?他是商人,又不是文人,赏雪干什么?奇怪。
“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我扒开被子,露出半张脸,闷声问。
“哎呀,小姐。赏雪节一定有很多才子文人,这个时候去好多结识一些呀!”桃儿话里有话,很敬业地将我从被窝里拖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为我套上棉衣。还好屋里有暖炉,不算太冷!
“结识才子文人干什么?”自从踏进木家大门后,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我常常感觉仆人们看我的眼光怪怪的。
“这个……小姐,还是先洗脸吧!”她没往下说,就急急出外屋为我准备洗漱用品了!这丫头说话只说一半,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完全无厘头!
在桃儿的帮助下,我终于不甘不愿穿戴整齐,走出了房门。
嗬,好大的雪!房顶上、假山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院落里的鱼池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屋檐上挂着一排长长的冰棱,晶莹剔透。我深呼吸一下,面前就出现一团白气,真冷!小心跟着桃儿绕了四五个弯后,到了正厅。
“美美,快过来用膳,还热着呢!”木长风的声音温和极了,并不责怪我。
“哟,大小姐。终于肯起床了啊!”木家的当家主母,我的嫂子,长风老哥的老婆——王兰花挖苦的声音紧随其后。听说她嫁给老哥之前,是京城府尹的女儿,娇贵的官家小姐。
“怎么,我起来得晚一点,碍到嫂子您什么了?”自从与她打过第一个照面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时不时地就要刻薄我两句。木府上上下下都怕她这个当家夫人,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你看你,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嫌恶地看我,原本还有三分姿色的脸让我看着也是丑陋的,大大影响我的食欲。
“兰花,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老哥就是老哥,自然是罩着我这个小妹的。
听了老哥的话,王兰花悻悻地闭了嘴,只用眼睛瞪着我。
我冷笑一声,懒得理这个刻薄的女人,吃饭皇帝大,埋头喝粥中!
“美美,吃完了跟为兄的赏雪去!”
我抬起头,竖着眉,打着商量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去?不去行不行?”
“去多认识两个才子文人啊!不然你还想一辈子待在木家不成?”亲爱的兰花嫂子见缝插针又来了一句。真是的,她不说话我又不会当她是哑巴,怎么这么可恶!
“美美,你嫂子虽然说话不中听,却也是事实。你已经二十了,也不小了,该考虑出嫁的事情了……”老哥语重心长的话灌进我的耳朵。
等等,二十就结婚好像太早了吧?真接受不了!不过,我穿越过来赚了三年哦!哈哈,划算!
“美美!”老哥的声音将我从极端兴奋中拉回现实,“终身大事很重要。我不能再和从前一样由着你了!”
我筷子一搁,吃不下去了。唉,多没劲啊,能不能在我吃饭的时候不要这么啰唆?才二十岁就急着把我嫁出去,这也太早了!在现代二十岁也就刚刚成年而已,大部分女孩子这个年纪还在上大学呢!照他的话,在菲图皇朝,二十岁的女子算是超级大龄女青年啦!外加这超级肥的魔鬼身段,果然是无人问津、奇惨无比啊!我长长叹了口气,除了认命别无他法!
“美美,你怎么吃这么少?再吃点儿……”老哥关切之情一览无遗。王兰花则一脸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
“吃不下!”郁闷成这样,哪里还吃得下去啊!再说了,我又不是木美美,吃那么多干吗?还嫌不够胖?
“走!桃儿,我们去赏雪。”没等老哥起身,我就招呼桃儿出了厅堂。不就是赏雪吗?去就去。多认识几个帅哥也是好事!又不是只有长得漂亮才能吸引人!再说了,长得胖又不是我的错,只能说是木美美为我作的孽!
为了让耳朵清静清静,我自愿出门赏雪,便没让老哥跟来。
在城郊的路上,我坐在马车里郁郁寡欢。桃儿机灵,没话找话说,想逗我开心:“小姐,别不开心了。夫人跟谁说话都是那样的,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桃儿,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突然想问清楚从前的木美美是什么样儿。
“小姐,从前你很爱吃东西,性格也很乐观,对我们下人都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啊!”
“是吗?”我幽幽地反问。
“桃儿几时骗过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朝我眨了眨眼。
“那就好。”好在还有一些人缘。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
“小姐,到了。下车吧!”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桃儿叫醒了昏昏欲睡的我。
一下车,怒放的梅花入眼而来,千树万树像海似的汪洋一片,差点把我看呆了。梅花上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雪,吐露出令人神清气爽的芬芳,糅合着雪的纯净味儿扑面而来,沁入心脾。娇艳的粉色花瓣与皑皑白雪相映成趣,自然自在,美不胜收。偶尔一阵风吹过,梅枝上的雪便“扑簌簌”地纷纷落下,形成涌动的奇妙画面,生机盎然!纵横的几条石板路湿漉漉地深入梅林,路旁堆积着厚厚的白雪。此时,梅林里已人影绰绰。
“小姐,怎么样?漂亮吧!”桃儿牵着我步入梅林,献宝似的问。
“没白来,真的很美,像仙境一样!”一步步踩在青石板上,我深呼吸一口,雪后的空气清新自然,梅的幽香掺杂其中,直直地沁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舒畅极了。在现代城市里生活可呼吸不到这么高质量的空气啊!我赶紧深吸几口,没准儿哪天回现代了,也好细细回味一番!
进了盛开的梅林后,才发现梅林里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天地!粉的梅,白的雪,青青的石板,黑黑的土……颜色分明,秀雅到了极致。前来赏雪的人络绎不绝,达官显贵不在少数。
走至第一个路口时,桃儿一把抓住我,不让我往左边的方向去。“小姐,我们往这边去!”
“还是不了,我一向不喜欢人多!”所有的人都往右边走,我去那边干吗?
“不是啦,小姐。右边才是去观雪亭的路!”不知她哪来的劲,居然硬是拽着我往右去了。
“观雪亭?那就是看雪的地方了?”
“是啊,是啊,才子佳人聚会的地方啊!”桃儿一个劲儿地点头。
“不去!”我既非美女,又非才女……我只是厨娘耶,凑那热闹干什么?我可不想去出丑。
“爷说了,要我必须带你去!”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盯着我!敢情我这个丫鬟还是只野辣椒,如此凶悍!
见她这样蛮横可爱,我一时兴起,想逗她一逗,说:“我若是不去呢?”
“爷说了,你若是不去,便扣了我这个月月俸!”桃儿软硬兼施,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好,好,好,走右边行了吧!”这年头,丫鬟也不好当!哎……
走一阵子,人越来越多。远远地就见梅林中有一座八角飞檐的亭子,大红柱子、琉璃瓦,颇为精致!亭上书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观雪亭”,看上去颇有气势,必也是出于某位大师之手。亭子里早已满是人影。
“小姐,那就是观雪亭!”桃儿指着观雪亭,兴奋地说。
“哦!”我随口应了句。只见亭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白雪红梅映衬着这份喧闹,颇为有趣,又是一场才子佳人打着“以诗会友”的幌子的变相相亲会!唉,这与我何干呢?
“小姐,走吧,我们也去看看热闹。你不知道,每年都有很多有名的才子文人前来赏雪,还传出许多佳话呢!”桃儿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在说。她那点儿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她也想去看看帅哥啊,才子啊……十六七的年纪真是该谈谈情恋恋爱了啊!
看她好奇灵动的样子,我不禁感慨,少女怀春呀!也好,权当是舍命陪“丫鬟”吧!去就去,为了我家桃儿的终身大事,我从了她!想到这里,我便一边笑,一边往亭子挪去,一心想要看看这个时代的才子佳人都会作出什么样的诗来。
亭子里的人有男有女,围了一圈又一圈,密密实实地,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进去。等我站定,桃儿已先我一步占据了好位置。这群所谓的年轻才子啦、佳人啦,还真在吟诗作赋!在人群里搜索了一番,我没见到石之彦的身影,有点失望!这么好的雪梅景观和这么热闹的诗会,少了他还真有点儿黯然失色,就像做的菜忘记放盐一样寡淡无味!
正觉索然无聊,想着悄悄退出,我突然才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由于人太多,我完全是进得来出不去。没办法,那就待着吧!
这时,人群中一个脸长得肉嘟嘟看起来特可爱的年轻男子站出来,摇头晃脑地作诗:“枝傲风雪独自开,俏胜仙姿九天来;一羞一赧嗔怒目,半含半吐藐凡胎。”
此七绝摘于中国文学网,作者云鹏,名《咏梅》。
“戚公子,好诗啊!”众人称许,掌声雷动。
“小姐,刚才那位是去年的探花,现在在礼部任职,还未婚配……”桃儿在我耳边小声嘀嘀咕咕,一双杏眼停在人家身上一动不动。
“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我捂嘴对她轻笑一番。
“小姐……”她不依地否定,还未说完,一个清朗的男声划空而来,“报春馨蕊绽虬枝,最是佳人切望时;绿蚁红培暗香袖,缘何未贴粉胭脂?”
此七绝摘于新浪网,作者绿水清荷,名《红梅》。
我朝声源处一看,老天!来人可不就是癞蛤蟆吗?栗色华服的他怀里正搂着一个巧兮倩兮的淡妆美人,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着!我晕,真是冤家路窄,这也能看到他的影子,真是阴魂不散!看来刚才的这首咏梅诗应该是他为怀里淡妆美人所作。
“色鬼!”我暗啐了一句,然后指着美人在怀的他小声问桃儿,“他是谁?”
桃儿还没来得及回我话,众人的眼光已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我莫名其妙,开口向这群无聊人士问道:“看我做什么?”
“小姐,莫非你也能作诗?”癞蛤蟆抢先发言,满脸讥讽之色,大笑着搂了搂与自己共披一件大披风的美人的细软腰肢,逗得那名女子吃吃地笑,头上的步摇发钗叮当做响。然后,众人亦是一阵笑,但这笑不是笑我能不能作诗,而是明显在笑我的身材。
我没理会众人的笑,只是在想,这小子叫我“小姐”而不是“猪”和“美美”……有些古怪!或者他不认识我,而只是与某人相似?我的脑子以光速转了起来。
就在这时,桃儿不服气的声音阻止了众人的哄笑:“谁说我家小姐不会吟诗?”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桃儿气不过众人的耻笑,自告奋勇地为我接下了作诗的“美差”!可我真的不会写诗耶……我……我……桃儿呀,你这不是存心让我好看吗?我转头猛地看了桃儿两眼,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委屈地低下了头,弄得我也不好责备她,一时之间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怎么?不会作诗?”一名艳丽的女子讥笑道,“看你那丑样子肯定是不会喽!既然不会作诗还来观雪亭凑什么热闹?”
“芷风,她不会作诗也无妨。赏雪之心人皆有之!”动听的声音让我心头一喜,果然是石之彦!他身着飘逸的长氅,双目炯炯有神,必是已认出我来。我向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他略略点头会意,就着众人让开的路,潇洒地走进亭子。众人便一阵欷歔,相互问候一番。
“表哥,下雪了吗?”叫芷风的艳丽女子一转刚才的狂傲,乖巧地为他拍下了外衣上的雪。“女人善变”果然是真的!
听了她的话,我往亭外一望,天空中果然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它们冉冉而下,落入梅花丛后却因为白天气温稍高些而当即融化了……哼,灵感来了,谁说我不会作诗?我今天就作给你们这群自认清高的才子佳人看看,当下大声念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相传为郑板桥的打油诗《咏雪》。)
待我念完,众人愕然。石之彦首先为我鼓掌,眼里一阵赞扬,温声道:“好有趣的诗!不仅非常应景,还将从一到十的数字都嵌入到诗里,朗朗上口,清新自然。妙极!妙极!”
“的确不俗!”癞蛤蟆也赞了一声。这次听清了,他的声音与在池峰时癞蛤蟆不太一样!我确定他不是癞蛤蟆!这就好,只要不是就行。一万两的旧事便不会有人提了!
两人评过后,雷鸣般的掌声响彻观雪亭,所有人立马对我刮目相看,敬了三分!
我心想,这群人挺好糊弄,郑板桥同志的打油诗一首就让我过关了,便窃笑了几分!
“我就说我家小姐会作诗嘛!你们还不信!”桃儿一阵自豪,欣喜之情像捡了一块金元宝似的,直到我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色,告诉她刚才差点害死我了,她才收起了得意的脸色。
“不知小姐芳名?”一位文气十足的年轻男子问道,样子很诚恳,丝毫没有半点嫌恶之色。一时间,我觉得很尴尬。不会吧?一首打油诗还招来一个眼光与众不同的才子?真不知道我到底是青菜还是萝卜。
“京城首富木家的二小姐!”我的好桃儿替答了,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似的,热情得不得了。没准儿今天回家,她就会对老哥绘声绘色地讲开了!呜呼哀哉,可怜的我!
“木小姐的诗趣味盎然,不知能否再做一首呢?”这次却不是别人,而是石之彦。他的目光很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深意,脸上却溢着笑,像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温暖暖!
“其实我真的不会吟诗作赋,只不过会两句打油诗罢了。石公子实在是难为小女子了!”我大大方方地从实招来。为了不出丑,我还是不要再念诗了!做人要厚道嘛,不会便是不会,刚才我那还是剽窃人家老郑的诗……汗颜呀!
刚说完,林芷风的眼光就盯在了我身上,估计是没想到石之彦认识我,还对我和颜悦色地说话,当下目中无人地娇声道:“我说嘛,只不过几句打油诗而已。肚子里哪有多少墨水?不过是碰巧罢了,说不定还是抄袭人家的呢!”
我白了她一眼,可恶!说话这么刻薄,真不是什么好货色!冲她这种性格,就远配不上石之彦!和我较劲,哼!我计上心头,把球扔回给她:“既然这位小姐觉得我不会作诗,那就请你为大家作一首,也好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就是!”桃儿给我帮腔。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此七绝,选自施耐庵《水浒传》。)她倒是不谦让,当即信手拈来,念完后便高傲地看着我,似乎要再给我个下马威!“怎么样?你以为本小姐是你,胸无点墨?”
“林小姐,果然才貌双绝!”一部分人献媚道,给了些掌声。好家伙,还不错嘛!
这下如何是好?我若不再作一首,脸面挂不住哦!我心想,她比我有才有貌是不假,只是脾性也太嚣张了吧,得打压打压一下她的气焰,于是眉一沉,苦思了一阵,有了,那就再篡改一首老郑同志的打油诗!“一二三枝粉蝶,四五六片雪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改自郑板桥的《咏竹》,原句为:“一二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由于从小对数字极为敏感,对于有关数字的东西都记得特别快,没想到现在还能给我七拼八凑地用上了!
我刚念毕,林芷风不可一世的神色变了,有些下不了台。
“木小姐的诗果然轻松有趣,独自成风!”石之彦一双星眸望过来,面有赞赏之色。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敢正视,自己确实是抄袭别人的劳动成果!
“木小姐的诗的确简单怡人。既然如此,之彦,不如你也为大家作一首!”怀抱美人的假癞蛤蟆抛话将众人引向石之彦。原来他们认识!
石之彦也不推却,挑起双眉,流光闪动,安然徐徐吟韵:“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为宋代卢梅坡的《雪梅》前四句,原诗为:“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才人就是才子,把雪和梅的高雅描绘得入骨三分!耳边传来众人对他的如潮好评,我稍加顾盼,觉得他像一道注入空山幽林的月光,皎洁雅然而又气定神闲,不禁有些入迷。怔忡间,似注意到我在注视他,他卓然的目光与我不期而遇,眼里有些说不太清楚的喜色。我慌然别过头,拉着桃儿使劲往外钻,心乱乱的,有种像雪融化一样的暧昧在心间悠然四散。
挤出人堆后,桃儿不解地问:“小姐,我们干吗就这样走了啊?”
“你不饿吗?”我胡乱地说。老实说现在已过午时,出门时只喝了半碗粥,肚子早就空空如也,锣鼓喧天了。
“是有点饿。小姐,你脸红了?”哇,糗大了。这丫头说话也太直了吧!
我脸上有点烫,故意把双手伸进手套里装作很冷的样子,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东张西望地找食儿,辩解着说:“这么冷,冻红的。”
“小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桃儿跟在身后叽里呱啦地说,简直就是个麻烦精,吵得不像话。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你不会写诗,可是今天你念得很好哦!”
呵呵,这丫头很聪明嘛!我是现代人呀,打油诗都不会念两句,那就太对不起我的读书生涯了。话虽如此,我还是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那是你家小姐我不想作诗而已,并不代表我不会作啊!”
她听了,可能觉得我说得有理,便不再出声继续跟随。
天空中飘着细细碎碎的雪花,在梅林里乱转一阵的我,被雪溅了一身。咦,有烤红薯的香味哦!都说人饿了鼻子就会变得特别灵,还真是不假。哈哈,终于给我找着了。我满心喜悦地走向被人围了一圈的烤红薯摊,“桃儿,咱们有吃的了。”
摊主是个穿着破旧的老翁,发白如雪,脸上沟壑密布,显得很沧桑,一双粗糙的手早被寒冽的天气冻出了极深极深的血红口子,正是这双手熟练地翻转着烫人的红薯,没有停下。老人旁边站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男孩,不过四五岁光景,打着赤脚,小角丫冻得通红,在寒风里直打哆嗦,熟练地吆喝着帮爷爷卖烤红薯。
我看着这祖孙俩,心里一阵难过,再富强的国家都会有这样生活在边缘的穷人。
“桃儿,拿十两银子来,我们买些红薯回家给大伙儿吃。”
“小姐,我身上没带钱。”桃儿不假思索地说,定定地望着我。
“什么?”糟!我换了外出的衣服,没带银票在身上哦!而且,富人出门是从不带钱的呀!不都是丫鬟小厮带钱的吗?搞什么?关键时刻,居然……这丫头真是,也不提醒我带点银子。本想帮这祖孙俩一把,这倒好了,烤红薯皮都没我们的份儿。我闻着香味,直吞口水,又不能责骂桃儿,只得郁闷道:“走吧,坐车回家吃了。真饿!”
“木小姐,我这里有银子,不妨先借给你。”细雪被拂开,头顶突然多了一把绸伞,一转身,石之彦修长俊美的身躯近在咫尺,右手微张,白晳的掌中放着十两银子。他一路跟着我?还为我撑伞?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在其他人眼里,我和石之彦这样站在一起的情形一定说不出的怪。他高大挺拔,而我胖得跟一团雪球似的……怎么看都不搭调!
“那两百两银子我还没还给你,呃……我还没感谢你的字……”关于天价草鱼的那两百两银子我还没还给他,他赠的字我也还没感谢……他心地真好!我低下头,脸一定像红苹果。
“木小姐客气了。能以两百两银子品尝你亲手烹制的佳肴是人生一大快事,何须挂齿呢?这十两银子算我先借你,可是要还的哦!”他打趣道。
“那好吧,改日再还你!”我接过银子,吩咐桃儿拿去给那祖孙俩,随便拿几只红薯便是。
那祖孙俩自是分外感激,一个劲儿地谢。我拿着老人家塞来的两只喷香的烤红薯,笑了笑,朝石之彦递了一只去:“石公子不嫌弃,也尝一尝,挺香的。”
他顺手接了过去,放在鼻前嗅了嗅,淡然道:“是很香。”
“那我们就先别过了。”我拉着一脸偷笑的桃儿,礼貌性地欠了欠身,打算离去。再和他站在一起,我怕会紧张得舌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换了现代的我,我可能会自信满满;可我现在这身材,确实是……自信心倍受打击!
“伞也送你吧,雪下大了!”他玉面含笑,大方地将伞递了过来,动作无比……温柔?这个词……可能吗?
我与他确无深交,他的举动真的极端不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柔柔的感动充溢心间,我愣在当场,不知是否应该接过他手中的伞。
“谢谢石公子,改日我家小姐再亲自将伞与银子一并送还!”桃儿“咯咯”笑着接了伞,朝他福了一福,转身朝我挤眉弄眼,“小姐?”
“哦,谢谢!改日再还!”我急急道,窘态毕露,脸都快由红苹果变西红柿了,转身就逃。
刚走不远,就听到林芷风娇嗔的声音:“表哥,有伞你也不送给我,竟然送给她!”
“快走!”我拉着兜了一堆烤红薯的桃儿走得飞快。那只讨人厌的母夜叉来了准没好事!哈哈,她现在肯定气得脸都变形了!
我一边啃着红薯,一边想着林芷风气歪脸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小姐,红薯有这么好吃吗?看你都笑成这样了。”桃儿看着我,不解。
“怎么不好吃?又香又甜,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关于吃的学问,其实并不是吃得精细就一定好,时不时吃些粗粮反而对身体有好处。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哪里知道这么多,他们的脑子里总觉得大鱼大肉才是好的。
“小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十两银子都可以买下好多个烤薯摊了。”怪不得她兜了一整兜的烤红薯,估计是祖孙俩硬塞给她的。
“我知道,你没看见那祖孙俩都是穷苦命吗?帮他们一把总是好的。这叫‘雪中送炭’懂了吧!”对她来个现身说教,哈哈!
“对了,桃儿,你对那个什么探花的,好像……”
“小姐,你说到哪儿去了。人家是名门之后,又身任要职,哪里是我这个当丫鬟的高攀得上的。”桃儿被我说得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
“有何不可?爱情可是不分身份高低,况且人与人本身就应该是平等的。”我一本正经地道,心想:若是我将来嫁人,一定要嫁个对我专一不二的人,而且决不能嫁给古人!这古人凡是稍有点小钱的,总是三妻四妾,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十分可恨!
“可是……”小丫头可怜兮兮地盯着红薯发呆。
“没什么可是了,等有机会我给你牵线。”我自信地说。到京城这么多日,全是她早起晚睡地照顾我,这样的好姑娘真不多得!有机会真该为她找个好人家!
马车稳稳当当地在回城的路上行驶着。吃完红薯,我拍了拍双手,忽然想起那个假癞蛤蟆:“对了,那个抱美人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那个好像是叫什么王爷来着,听说是很风流的……小姐,我是个丫头,没见多少世面,而且你以前也不太出门。”
“我看他也是个风流种。没事,那以后我就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呵呵。”如果假癞蛤蟆是个王爷,癞蛤蟆也肯定是个王爷!怪不得他那么有钱!照这样推测,醉枫楼以前的女老板跟他应该是真的有故事哦!拍拍桃儿的肩,发现她比我想象中的还瘦,我又问:“那个林芷风呢?”
“林小姐呀!这个我知道,她爹是工部尚书呢。去年,林小姐还在京城的诗友会上技压群芳,听说去她家提亲的人多不胜数。”桃儿娓娓道来,眼里一片羡慕。
“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她老爹是朝廷一品大员!不过她今天可算是跌在阴沟里了,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我。哈哈!”我得意地笑起来。
“小姐,我们进城了哦!”赶车的阿福叫了一声。
打开车厢的布帘,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冻得我和桃儿直打哆嗦,“好的!阿福快点啊,我都快冻僵了。”
很快,我们到了家。好冷!我三步并两步,赶忙往屋里跑。不过,才跑到厅门口,就给老哥叫住了。“美美,快过来见见二叔。”
啊?就是收养“我”的那位二叔吗?到了京城,熟人还真多啊!自认是乖小孩的我连忙进了厅,对着正厅的首位就鞠了一躬,很有礼貌道:“二叔好!”
桃儿也行了个礼,“叔老爷好!”
“好了,美美先坐吧!正和长风说起你呢!”
我闻言,坐在离暖炉最近的凳子上,看清二叔的样子:五十开外,头发花白,留着和鲁迅一样的“一”字形浓密胡子,身子有点发福,横看竖看都像是一位有学问的大儒,慈眉善目的。
二叔磕了磕茶杯盖,开口问:“这段时间受不少苦吧?回来就好,当初叫你别去,你非跟着去!害得你哥好找!”
“呃,是啊!谢谢二叔关心。”我喝了口茶,出去晃了大半天,口渴了。
“听长风说,今天你去赏雪了?都看到些什么新鲜事了?”二叔一脸期待,大概也是和我哥一样,等我作“相亲”汇报呢。
“叔老爷,今天小姐作的诗可出彩了!”桃儿喜笑颜开地抢了话头。
“噢,是吗?念来听听!”他一脸惊奇。
长风老哥则“噗”的一声把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无比夸张地笑看着我。不就是作诗吗?以前的木美美真的就那么不济吗?
“哟,美美还会作诗啊?了不得,了不得!”兰花嫂子亲自端着几盘小食从门口迈着碎步走进来。真是难得看到她这么鞠躬尽瘁的样子!我别过脸,懒得理她这个刻薄女人。
“兰花,别打岔。桃儿,把美美作的诗念给我们听听!”二叔堵住了兰花嫂子的嘴。
桃儿朝我做了个鬼脸,装腔作势地念起来:“一二三枝粉蝶,四五六片雪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声音,几人脸色又惊又喜。我心想,这丫头的记性真好,一字不漏全记下了。
桃儿又念:“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美美,出去这么几个月,你真是大变样了啊,让为兄的另眼相看呢。”长风老哥一脸喜色,好像看到什么希望似的。
“好,好,真是好诗!简单明朗,又极有意境!不枉我当年请先生教你们两兄妹读书识字!”二叔喜不自禁,为我鼓起掌来,“你俩爹娘都去得早,我这当叔叔的也没照顾好你们。想不到这次你因祸得福,竟然还能写诗了!”
我心想,这家人还真好哄,两句打油诗就把他们给乐成这样了,要是看到我的厨艺还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子!瞟了一眼兰花嫂子,只见她一脸愤愤然,想是因为二叔赞我,她不敢再出语嘲讽!
“不止呢,叔老爷。”桃儿骄傲地道。我瞪了她一眼,但这丫头根本不理会我,继续大说特说:“小姐作的诗,连石公子都赞好呢!”
“哪个石公子?”这下,二叔来劲了。
“就是大才子石之彦啊!瞧,这伞还是石公子送给小姐挡雪的呢!”桃儿扬了扬她手上的“物证”。
“桃儿!”我不悦地打断她。再不管她,她还真成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桃儿再说!”老哥压着笑,像一个吃了糖还想要糖的孩子,而其他人则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真是昏了!屁大点事在木家还成了挖之不绝的大新闻了!
“不止啊,我这兜里的烤红薯,还是石公子借钱给小姐买的。”桃儿打开鼓鼓的衣兜,向众人秀了一回“战利品”。
“借钱?”二叔、老哥和嫂子异口同声,张着三张大大的嘴,盯着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们可能认为我身为京城首富木家的人向别人借钱,还是向有名的石之彦借,又是一条爆炸新闻吧!
“我忘带钱了!”我一语道出原委,责备桃儿,“桃儿,还不快把红薯分给二叔、老哥还有嫂子。我,呃,我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回来!”真是完全败给了这丫头!我赶紧落荒而逃!
“桃儿!你这个多嘴的丫头!哼,气死我了。”我回到房间,脱下身上有些湿的大衣,把它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换了件厚棉衣,在铜镜面前真实地见证了“棉花包子”诞生的全过程。
“小姐?小姐,你生我气了啊?”桃儿小跑着跟在我身后进屋,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能不生气吗?真是,肚子里放不了二两香油。全给你抖出去了!”
“我给小姐准备了暖炉!”她讨好地将一只燃着木炭的小巧暖炉摆在我面前。屋子里的温度很快高了些,暖烘烘的,真舒服!大冬天的,真是再没有什么比暖炉更讨人喜欢的了。真是知我者桃儿也!
见我脸色缓和,桃儿的脸也生动起来。“小姐,你现在不生我气了吧!”
“以后不许再多嘴了。”反正她也都说出去了,我也没少一块肉,索性“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
“谢谢小姐。就知道小姐不会生桃儿气的!”她一边谢我,一边递来一盘杏仁糕,“来,小姐,尝尝这个!好吃!”
“留着你自己吃吧!还嫌我长得不够胖呀?”我一看,又是甜食,赶紧让她端远点!继而一想,还有一件事没问。“咦,对了。桃儿,我二叔是做什么的?”
“啊?小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桃儿大惊失色!
“你小姐我掉到海里,醒来后再世为人,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快说,我二叔干什么的?”看面相,我这位二叔绝不会是简单人物!
“叔老爷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小姐,这可是很大的官哦!”她疑惑地回答道,不懂我为什么这么问。
“哦,这官真是大!”户部尚书可是一份独揽财政大权的肥差啊!原来这位二叔是管钱的,木家这么有钱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哦!想不到,我也是朝廷一品要员的亲戚!哈哈,真够神气的。
“小姐,有什么不对吗?”见我顾沉思着,桃儿忍不住问。
“没有,没有。”二叔管钱的哦,真好!应该巴结一下才对!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桃儿,那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戚啊?”
“小姐,没有了。听管家说,老爷和两位夫人去得早,是叔老爷把爷和你带大的!”
“是吗?”听起来我这位二叔心地好像还不错哦!
“怎么不是?”桃儿撅嘴道。
“好了,好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陪我大半天了。我也好休息一会儿!”支走桃儿,我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怎么计划自己的穿越人生!木家是京城首富呀!首富是什么概念?就是大座大座的金山和银山,几辈子也花不完,哇呜……有钱的感觉真好!瞧我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件不是精品?日子这么过才叫美啊!不行,我还得弄清楚木家都有些什么产业,做哪一方面的,说不定我将来还能在这菲图王朝的商海中名留青史呢!
我独自在屋里想得天花乱坠,不知不觉小暖炉中的炭烧没了,越来越冷!只好穿戴整齐出去找人添木炭。
咦?怎么出房间后拐了两个弯,还没见到半个人?平时家里仆人多不胜数,今天跑到哪里去了?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经过老哥的书房时,屋内传出了刻意压抑的谈话声!不会木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吧?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的窗户,耳朵轻贴在窗户纸上,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于是,屋内两人的私语尽入耳内。
“长风,最近银庄的进出要特别小心。”是二叔刻意压低的声音。
“二叔,发生什么事了吗?”长风老哥语气中带着惊慌。
“最近朝廷的情况不妙。皇上的身体……看来挨不过这个冬天,离驾崩不远了。”茶杯被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什么?”
“为叔最怕的事情,很可能就要开始了!”
“您是说……”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以后银庄的主要资金进出一定要多加注意,而且关于……”
“二叔,长风明白。”二叔话未说完,长风老哥已接过了话头。木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驾崩……这之间和木家有什么联系?
“那依您看,太子能继位吗?如果他能继位,我们木家也并不需要这么费事地……”
“长风,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太子的为人……未必能继位啊!最近朝廷上的情况十分迷乱,局势很不明朗!”严肃的声音消失,犹如一只船桨在水面划开,留下耐人寻味的波澜。
“谁?”
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些,头不小心撞到了窗棂上,我暗叫一声:糟糕!被发现了!
书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两人都走出门来。这下可好了,跑都跑不掉!
“咦,二叔!没吓着您吧!刚才我看见一只猫蹦到了窗台上,朝那边去了。”我装作泰然自若,眼光直直地迎向他们,不躲不避。实际上心里则提醒着自己:镇静,镇静,最好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
“哦,是美美啊!”二叔的眼神迅速地由睿智转为慈爱。我却知道这张无比可亲的脸背后一定还隐匿着一张人所不知的真实面孔。
“二叔,我房间里暖炉没炭了,正准备找人给送点过去,可出门都没看到半个人!这些个奴婢,真该好好地教训一下了!天色也不早了,二叔就在这边用晚膳吧!我回京还是第一次见到您,想亲自动手做几个小菜给您尝尝!”我也是木家人!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吧?不管了,先贿赂一下再说!
“美美,你还会做菜?”老哥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是啊!你来池峰找我,那家醉枫楼就有我的股份啊!要不要尝尝?我的厨艺可是大大的有名哦!”引诱一下,以美食收买一下,嘻嘻!好久没动手了,手痒痒了!
“醉枫楼?”二叔重复了一遍,继而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吧!你回来,二叔还没来看过你。难得你这趟出去,学了这么多本事,今晚就留下来尝尝!”
看样子我好像过关了,真好!
“二叔和大哥先聊着,我先去厨房准备晚饭了。”我低了低身子,回头往厨房走。可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
“啊,你们都在这里啊?”刚进厨房,只看见一堆仆人热闹地聚一起说说笑笑,地上散落着一些花生壳。
“小姐。”一群人全都行了注目礼,脸上笑呵呵的。
“怎么都跑到这里来聚会了?刚才想找人给我房里的暖炉加炭,结果连一个鬼影儿都见不着?”
“小姐,是爷吩咐我们在厨房弄点吃的一起乐一乐!”几个男仆憨厚地笑着解释。
我当下便明白了是老哥存心支开他们,不想让他们听到谈话的内容。
“哦,这样啊!没事,回头给我加上就行了。我要动手做几道菜,给二叔尝尝,来几个人留下帮忙,其他人先去休息吧!”
“啊?”众人惊呼出声,“小姐……”
“照我说的做!”我哪有时间理会他们啊!
一大群人乖乖出去,留下两个丫头和两个男厨帮工。
一个时辰之后,配了热酒的四菜一汤就摆上了饭厅圆桌。饭厅里顿时食香缭绕。二叔、老哥和嫂子上桌坐定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美美,这,真的都是你做的啊?”二叔瞪着一双老眼,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模样,更别说老哥和嫂子了。
“是我做的啊,大伙都看见的啊!”想起刚才做菜的时候,一堆人站在门窗外围观的情景,我就忍不住想笑。以前的木美美从来只顾吃,根本不会做!在他们眼前消失一段时间后竟摇身一变成为大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对,对,叔老爷,就是小姐做的。我们亲眼看见的!”在一边侍候着的桃儿和另外两个丫头连声附和道。
“那,这盘是素白菜蒸五花肉!这是牙签羊肉,专门给您下酒的!这盘是八宝鸭。这盘是素菜红嘴绿鹦哥,还有用木炭煨出来的冬瓜杞子鸡汤!”我一一为三人介绍,心想这回还不把他们给美晕了!我可是把他们的爱好都调查好了的:二叔好酒,自然要准备下酒菜;兰花嫂子喜欢清淡的食物,素白菜蒸五花肉不肥不腻自然合她口味;老哥喜欢吃鸭肉,便特意为他准备了八宝鸭;我喜欢素菜,菠菜最适合我。最后,菜都有了,自然还得有汤了!
“开饭吧!二叔,来,我给您斟酒!”我热情地为二叔倒上满满一杯,又为老哥倒了一杯。只求二人不要因为我偷听他们谈话找我麻烦!
“嫂子,吃饭吧!”这个麻烦女人,在美食面前傻了眼,头一次没有和我斗嘴。我顺手递过去一份用浅瓦煲煲好的饭。
“好,好,开饭!”二叔开怀莫名,一口就干下一杯!看来我这顿饭没白做!
于是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温情晚餐就此拉开了序幕。可越是如此,我反而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
果不其然,饭吃到一半,二叔就秉着长辈的关心之情朝我抛出了炸弹:“美美啊!你也不小了,也应该嫁人成亲了。你哥疼你,由着你的性子。为叔的说一句,现在可不能再等了!和你同龄的姑娘早就出阁为人妻为人母了,你还……”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朝嫂子的方向望了望,原本安静得不平常的嫂子头低得更低了。嗬,我明白嫂子为什么今天这么乖了!她嫁到木家已有些年头,膝下仍是一无所出。二叔的话把她也给镇住了,估计嫂子是怕老哥再纳妾什么的。哈哈,有意思!
不过,二叔最明确的言下之意还是我应该出嫁了。我看了看他,那抹内敛的流光……果然是精明人啊!出嫁,噩梦呢!还嫁给一个古人?这不是要我命吗?好在我太胖,没有人上门求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没人娶,当然就不嫁喽!
“是呀,二叔说得对,美美,你确实应该成家了!这样,为兄为你多添置一些嫁妆就是!”老哥顺着话头接下来。搞什么?多添点嫁妆?这不明摆着是我嫁不出去,必须用钱打点嘛!当我是什么?送来送去的货品?若不是因为他真关心“我”这个妹妹,我真想给他两巴掌!
嫂子默默无闻地发扬扒饭精神,一直都没吭声,真是难得安静贤淑一回呢。
“我不嫁!”一句话干脆地回了两个人!想让我嫁,没门儿!
“哪有女儿家不出嫁的?美美,你这是小孩子气!”二叔的循循善诱在我眼里完全是算计。这只老狐狸断定我把他与老哥的对话全听了去,唯恐以后节外生枝,于是把我也给算计进去,赶紧嫁掉算了。我若不是木家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木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让我嫁人?不愿意!古代人三妻四妾的,就算人家看上木家的嫁妆娶了我,我也落不着好下场,还不如撞墙来得直接!
“是啊,美美。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老哥也来帮腔。看来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四口人,嫂子弃权,他们二比一胜我,我哪里说得过这两个男人啊?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了!”三下两下扒完饭即逃开,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如何是好啊?癞蛤蟆那一万两的合约我暂时逃脱,不想却跳进了木家这个怪圈里,真是噩梦连连!
天公作美,似乎要成全我的美丽约会,一大早就送来了温暖的阳光,真是“天意”啊。
“桃儿,今天我们得把银子和伞送还给石公子了。”恶俗的“赏雪相亲会”已过了三天,再不送还给人家,我老觉得心里疙疙瘩瘩地不舒服。我天生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欠钱!那种感觉很不好,可能小时候家里欠钱都把我欠怕了。
“小姐,你知道不?”桃儿一边为我套棉衣,一边偷笑。
“知道什么?”我配合着她的动作。
“今天是你回京城起得最早的一天!”桃儿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屋子。
我看了看这个鬼机灵似的丫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我想起早一点不行啊?难道这也犯法?”
“嘻嘻!我知道,你是想早点见到石公子!”桃儿脱口而出,促狭地笑着。
“你可真是神仙啊!别人怎么想的你都知道!胡扯!”我揶揄着,脸却有点烫。难道她说得对?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石之彦是何许人也,我木美美算哪棵葱啊?一个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一个是地上的叫枝麻雀,完全没可能嘛!
早在前两日我就派人打听好了。石之彦的父亲是前任丞相,府邸坐落在京城西面。
趁着今日好天气,我和桃儿带上伞和银子,知会了其他人,步行出门了。
一个多时辰后,我们到了石府。如果不是大门上方的牌匾书着大大的“石府”二字,我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菲图皇朝前丞相的府邸:黑紫色的紫檀木大门,上面贴着两幅新年画。两只旧铜环耷拉在没有上油漆的门上,显得过分朴实。不高的院墙边稀稀疏疏地立着几颗高大的梧桐树,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得精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更好玩儿的是,右边的一棵高树上,有一个巨大的鸟巢。怪不得阿福昨天对我说见到鸟巢就到了。
我上前轻叩铜环。一次,两次,三次,仍是没人应。难道这么大的石府,连应门的人都没一个?
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大门里有了响动。门开了,冒出一个头发花白长胡须的老者。他年纪很大,约莫六十好几,穿着青色长袍,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老先生,请问石公子在吗?”我朝老者行了个礼,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不停地来回打量我,时而沉吟,时而顿首,面露惊讶之色——似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就是不说话。
我上下左右看了看自己,衣服装扮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啊?为何只看不说啊?他不会是哑巴吧?便又问了一遍:“呃,老先生,请问石公子在吗?”
“哦,姑娘请进屋说话!”老者缓缓开口,将我们引了进去。
总算有反应了!我和桃儿对视一下,放下心,跟着他进屋。院落里收拾得很干净、简洁,一点也没有官家的气势,反倒像是文人的居处。左面几株正吐着芬芳的腊梅,右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圃,有几株月季。
“姑娘请坐!”老者将我引入厅堂,可是他引我坐的位置竟是上座!天!谁都知道那是主人家或者长辈才能坐的位!他不会是昏头了吧!
“老先生,呃,我还是坐这里吧!”直接拣了右面的座位坐下,我四下张望。厅堂里摆设非常简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摆着几盆泛翠的云竹。恬淡的风格倒是极符合石之彦的个性。
一会儿,老者为我奉了茶,动作恭敬得出奇,好似我是什么达官贵人似的。这种感觉让我惴惴不安。我揭开茶盖,沁人心脾的清香伴着袅袅雾气直入肺腑。“好香的茶!”
这时,从厅外急急地掠进来一道身影。“老爷,有客人来,您怎么都不叫我?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茶儿来做就是了!”
连珠炮似的话声刚落,我才看清来人——一个长得极为可人的小姑娘,真是人未到声先到啊!
待我完全听明白她的话,手上的茶盖“当”的一声就落下,茶水撒了出来。
“什么?老爷……”老者是……石之彦的父亲?我的妈呀!我“噌”的一声,赶紧起身。
石之彦的老爸——前任丞相刚才亲自给我倒茶!
叫茶儿的丫鬟和桃儿慌忙上前来整理我突然造成的杰作,连声问:“小姐,有没有烫着您?”
“没,没……”我结巴着,见老者在我对面微笑着坐下,愈发不知说什么好。
“姑娘先坐吧!能为姑娘奉杯茶,是我这个老头子的荣幸啊!”他毫不介怀地道。
啥?荣幸?他的话好像包含某种深意,让我感觉怪怪的,很不自在。“老先生,刚才……多有冒犯!”
“哪里的话?确实是我的荣幸!之彦今天上朝,得晚些时候才回。茶儿,你给这位姑娘再沏一杯云峰!”
“云峰”这茶的名字真好听,“老先生,我叫木美美。您叫我美美就行了。”
“哦!可是木尚书家?”他又问,玄妙的表情让人有点儿摸不着门道。
“木尚书是我二叔!老先生,我是专程来送还石公子借我的伞和银两的。”我表明来意,让桃儿将十两银子和那把伞放在一旁的桌上。
“木小姐有心了!”他的语气让我感觉很奇怪,自始至终地好像把我当做一个地位很尊崇的人,“您的诗很妙,京城里都传开了!”
两首打油诗,竟然连老丞相也知道?菲图皇朝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啊!天啊,真的受不了了!这个国家的人怎么这么八卦?石之彦可是个大才子,他老爸也一定精于诗词歌赋。大师面前,我怎敢造次,只好赔笑着说:“粗陋之作,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一会儿,丫鬟送来了茶。我浅尝几口,便开口道别。如果再坐下去,会更加不自在!
“小姐,石老先生对你的态度好怪哦!”刚走出大门,半天没开口的桃儿打开了话匣子。
我回头再次看了看石府,还有那几棵高大的梧桐,若有所思。其实桃儿说中了,老丞相的态度确实太怪异。我与他素不相识,从他开门看我的眼神、引我入上座、亲自为我奉茶还说是他的荣幸——种种情态极端不合他的身份。
“是啊!好怪。咦,桃儿,你刚才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哦!”
“我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嘛!”她理由还挺多!
“太阳照着真舒服啊!桃儿,不如我们边走边逛吧?”来了京城这么久,我还没有逛过街,连木家的产业有些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小姐当得还真是糊涂啊!
“好啊!我也好久没逛了!小姐,你不出家门,我也没得逛呢!”小丫头片子不满地抗议。
“脚生在你身上,又没人绑你?你要想出去逛,完全可以说是替我买东西、办事,大大方方去逛就是了!干吗非要扯上我呀?真是!”我嗔怪道。
从巷口一转,菲图皇朝繁华的景象映入眼帘。
街道两旁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商铺首尾相接,有卖绫罗绸缎的、卖珠宝香料的、卖香火纸马的,还有看病卖药的、修理车具的、看相算命的,连修面美容的都有!可说是各行各业,应有尽有。有的大商铺门口还扎着迎人的彩绸花灯,悬挂招揽生意的旗帜。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游街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总之是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细看,有坐轿的、用骆驼拉货的、用牛马车搬运的、还有人力车等形形色色、样样俱全,好一幅绘声绘色的街景。
京城的繁华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挤在人流里,我扯着嗓子对桃儿说:“桃儿,刚才还没这么热闹呢!才一会儿的工夫,就热闹成这样!”
“小姐,我早就要你出来逛呀,谁知道你就是不肯!现在接近年关,当然比平时热闹多了!”桃儿亦是大声地回应,唯恐我听不清。
“是吗?来,我们牵着手,免得走丢了!”我牵着桃儿的手,穿梭于人流中,徘徊在各式各样的摊铺前。这个时代的东西若放到现代可都是值钱的宝贝,要是将来能带一两件回去,我一定赚发了!
两人东瞅瞅,西望望,走走停停,看到好看的就摸摸,看到想吃的就买了尝尝,忽略了天气的冷。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才从街头逛到街尾,我双手满满地拎着好多小玩意儿,比如小荷包、香囊、丝巾……当然,我也没有让桃儿白陪我逛,她喜欢的小玩意,我也替她买下了,乐得她合不拢嘴。
“怎么样?还走得动吗?桃儿?”在现代,逛街是我的强项,就算从早逛到晚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现在我这么胖,实在是走不动了,累得不停喘气。
“不行了,小姐!我也走不动了。”桃儿脸蛋通红,哈着白气喊道。
“走,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歇歇!”
“好!”
进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酒肆,坐了二楼窗边的位,要了些菜品,吃喝起来。这里的菜比起醉枫楼差了一大截,唯一的好处就是视野不错,正好将繁华的大街与人流尽收眼底。
“小姐,没见到石公子,失望了吧?”桃儿看我不说话,猜测我的心思。
“什么?专心吃你的,别给我浪费了。这可是要付钱的……”我正说着,无意中瞟了眼街市,突然就呆愣住了: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官兵?两排整齐的士兵快速地移向另一面街头,熙熙攘攘的街市立马分出一条道来。领队的军官骑着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身着月白衣衫,腰挎长剑,衣袂翻飞,英姿焕发。那不就是癞蛤蟆吗?不会有错,一定是癞蛤蟆,只有他才会这么喜欢月白的衣衫!这家伙把我坑得那么惨,化成灰我也认识。我想都没想就冲着他的方向大声地叫起来:“癞蛤蟆……”
刚叫完这三字,我就后悔了,赶忙把身子往里缩了缩,暗想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他顿了顿,神色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像是听到有人在叫,然后才回过头去,策马扬鞭,带着大队官兵朝街市另一头去了。
“小姐?癞蛤蟆是谁啊?”桃儿无头无尾地问。
“啊?”我回神,瞪着她,“就是……就是特别讨厌的人!吃饭!”
“哦!”她明显不满意我的回答。
我心想,没见着石之彦,倒见到这只癞蛤蟆。他还真是无外不在呀!偌大的京城也能看到他的身影临街乱晃。我甩甩头,埋头扒饭,不理会桃儿仔细探究的神情。这丫头鬼得很,不能多讲,否则一进家门,她就全给说漏了。赏雪那天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吃足喝饱,我带着桃儿雇了辆马车回府。坐车比走路舒服多了!
“桃儿,我对你好不好呀?”坐在马车里,我问。
“好!”她回答得干脆!
“那我问你,我们木家都有些什么产业?”我媚笑着。二叔和老哥的话萦绕心头,实在是太有必要把这个给弄清了!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见得不光的事情呢?我可不想到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明儿个,我带小姐去转转,不就行了?”耶,真好!丫头上当了!
很快,我们就回到了木府,远远就看到兰花嫂子在我的院子门口来回打转,一见我进院,迎了几步,看我一眼,忙又转开了眼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的原则是“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找我碴,我也懒得理她,继续走我的路,互不相干。
“美美……我有话想跟你说……”果然,她叫住了我
“那就说吧!”我站定,使了个眼色,桃儿机灵地接过我手上的东西进屋去。
嫂子走近我两步,凑近了些,说:“能不能进屋说?屋里暖和,省得冻坏了你。”她今天真怪,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向我示好!
“嫂子,你这里没问题吧?”我指了指脑袋,边说边跟着她回到前厅,全身处于戒备状态。
进厅堂后,她客气地为我沏了杯茶。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美美,嫂子想求你一件事。”她很不好意思地上前握住我的手,我顿觉浑身不自在!
“什么事?”我实在是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让她一改常态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我!
“你也知道,我嫁到木家有些年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
“那你求我干吗?你应该去求送子观音啊?”呃,不知道这个菲图皇朝有没有送子观音哦!三个问号出现在我脑门上。
见我没发火,她又继续说:“我是怕你哥因为这再娶……”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了解,了解!我憋着一肚子笑,一心想逗逗她,便装作不以为然道:“哥就是再娶,你也是木家的大夫人啊?你怕什么?”
“那不同,万一新娶的夫人很快就有了身孕……”她急了。看来二叔那晚的话把她吓得不轻,全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能不能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男女双方都有责任。唉,古代的社会就是这样,男人把什么责任都算在女人的头上。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不好再捉弄她,只能安慰一下:“不会的,我大哥这人实在,不会这样做的。放心,孩子以后会有的。回头我对他说说,如何?”
听我这么说,嫂子脸色好了些,不那么紧张了。虽然她对我是刻薄了些,但对老哥还算是有心的,我便安慰了她一会儿。
我正要起身回屋,阿福就飞奔到了面前:“小姐,小姐。有人送东西给您!”
“啊?”谁会送东西给我?在京城我好像没有熟人啊!
“在哪儿?”嫂子比我还热情!哇,我安慰她几句,她对我的态度就大大好转哦!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走了!”阿福挠着头说。
“东西呢?”我问。
“在这里!”桃儿从我身后冒出来,把我和嫂子吓了一跳。
她打开手上的卷轴,是一首词的上阕,字迹潇洒,宛如行云流水。
嫂子轻声念道:“风裹寒丛,雾压苍松。隆冬时,雪舞长空。千秋梦醉,万里魂通。叹幽情深,诗情重,盛情浓。”(这首词摘于新浪网,作者幽梦逸韵,名《行香子·宛城雪景》。上句原为:“风裹寒丛,雾压苍松。初春时、雪舞长空。千秋梦醉,万里魂通。叹幽情深,诗情重,盛情浓。”由于文中需要将“初春”改为了“隆冬”。)念罢,她连声称好。
“好什么好呀?又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弄这些个词来要我的命!”我嘟囔着说,肯定又是赏雪惹出来的祸!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送来上阕,自然是要你和出下阙来。没看清楚这字里行间透着情意吗?有人喜欢你,美美!”嫂子娇嗔一声,满脸的愁云已一消而散,看着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谁送的,知道吗?”我问桃儿。
“我说出来,您奖励我什么呀,小姐?”嘿,胆子不小,还跟我讲条件!
“桃儿快说,她不赏你,我赏!说出来,赏你和阿福各两吊钱!”嫂子真是大方!我答应帮她个小忙,她就这么看重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好!”桃儿笑,“是石公子派人送的啦!”
这下嫂子、桃儿和阿福都高兴得忘乎所以。我反而开心不起来,拿过卷轴,丢下嬉笑的三人怏怏地往自己院子走。石之彦怎么可能喜欢上我呢?
7. 再见水美人
“小姐?”桃儿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呃,什么事?”我骤然回神,面前摆着那幅精致的卷轴。房间里的烛已燃了大半。蜡油滴在烛台上,流成一条条蜡线,时间长了,硬硬地贴在烛台周围,像一行行连绵的泪。
“小姐,快三更了,你早些睡吧!”桃儿担忧地看着我。
“哦!”我浅浅地道。时间过得这么快,三更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不用照看我了,天冷!”
“小姐,你从下午到现在一直都不说话,饭还没吃呢!要不我去给你热热,你多少吃一点!”
我看看她——多好的桃儿!
“我没胃口,你先休息吧!明早你还陪我出去呢!”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桃儿掩门而去。
手指轻叩卷轴,喃喃念着,一遍又一遍,这阕词字字敲击我心。玄青色的飘逸长袍,俊逸非凡的脸,身如临风之木,卓然不群……他是郎才,可我不是女貌……可能吗?我心里已经有了下阕,只是,我应该告诉他吗?
烛光一点点暗去,火苗小小一跳灭了。身子隐在暗黑中,双眸静静盯着暖炉里木炭透出的些许红光,心神迷离。之彦,我是否该告诉你下阕:茫茫水色,淡淡山容。极天处,杳杳飞鸿。(这首词摘于新浪网,作者幽梦逸韵,名《行香子·宛城雪景》,下阙:“茫茫水色,淡淡山容。极天处,杳杳飞鸿。一番心事,几许萍踪。爱腊梅黄,萼梅绿,刺梅红。”)一番心事,几许萍踪。爱腊梅黄,萼梅绿,刺梅红?
我彻夜未眠,一直坐到天亮,直到阳光从对面屋脊上的银雪折射进屋。桃儿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我早早地起床了。
“小姐,今天还出去吗?夜里下了雪。”她为我整平坐皱的外衣,问。
“出去啊,把阿福叫上吧!”先弄清木家的产业吧!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又被摆一道。
事实上,我跟着桃儿,在京城里转了没两圈,发现如果要用什么词形容木家的话,最贴切的只有四个字“富可敌国”。皇朝最大的银庄——富贵银庄,正是木家所有,仅在京城就有十家分号,其他各大城池均设有分号,网络遍布皇朝。先前醉枫楼的银两正是存在它的池峰城分号,长风老哥正是因为池峰城分号的伙计曾见过我才找到了我。此外,木家还有一些店铺从事其他买卖,同样实力不俗。
“小姐,累了吗?”
“不累。”我下了马车和桃儿并肩漫步,暗叹木家家业之大,怪不得二叔和长风老哥那么谨慎。想及此,我的脊背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小姐?你有心事。”
真是心细如发的丫头!木家怪圈,那半阕词……唉!我没答话,只侧着身子看了看桃儿。听阿福说过,她从小没有娘亲,和教私塾的父亲相依为命,自小便是读书识字的。有机会,我必为这伶俐的丫头谋一桩好亲事。
“小姐,小姐,你看,她长得好美哦!”桃儿扯着我的衣襟,突然大叫着,一手指着街道对面。
我应声望去,只见两个婀娜的背影由四名丫鬟簇拥着进了一家高档珠宝店铺,其中一个背影极为熟悉,会是谁呢?
“走,我们也去看看。”
“老板娘,麻烦把这个手镯给我看看!”我和桃儿一进店就听见水一样的声音,天哪!是水美人!怪不得看着背影总觉很熟悉。
“水小姐!”我唤了一声,湖蓝色的身影转过来,果然是水心玫。
“呀,美美——”她一脸惊讶,叫着我的名字,问,“你怎么也在京城?”
“心玫,这位是……”另一位身着暗红华贵毛裘大衣的女子转过身,美目秋波流转,朱唇轻启,气度怡人。一看即知是大家闺秀,天生贵气凌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和娴雅的书香气息,和水美人柔到骨子里的气质大为不同,不知她是个什么身份?
“姐姐,这就是我说的醉枫楼的老板娘美美啊!”水美人越过丫鬟,仍如从前一样亲热地握住我的手,为我们相互介绍,“美美,这位是我表姐姬滟,也就是现在的三皇子妃。”
“民女给两位王妃请安。”原来她就是三皇子妃,怪不得水美人只能做个侧妃了,“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呢!我如是想着,连忙行了个礼。桃儿亦是行礼。
“罢了,既然你和心玫是旧识,就别如此多礼了。”她嫣然一笑,倾国倾城的容颜光彩万般,教人直视不得。
“是啊,美美,快别多礼了。”水美人扶我起身,朝姬滟征求意见,“姐姐,不如我们找家茶楼休息休息,一起叙叙旧,好吗?”
“也好,难得你今天这么高兴。玉儿也快醒了,我还是早些回去。青儿,蓝儿,你们留下来陪心玫。”姬滟边说边吩咐丫鬟,打量我的目光从未停过。
看得出来她不仅绝顶聪明,还进退有仪。如果说水美人是古代女子中的极品,那么眼前的姬滟必是顶尖极品!我不由得心中一叹,如此非同凡响的女子在古代也不过是男人用于筑固和炫耀权势的附属品,只做得男子众多妻妾之一而已。
“既是如此,民女恭送王妃!”我恭敬道。
姬滟点点头,万千风情款款而去,发丝飘动,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直到她的座轿消失后,水美人和我才热络起来,走进了一家茶楼的雅座。
“美美,你是怎么来京城的?”水美人落座就问,一双纤若无骨的手捏住我手腕。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柔弱,对我热情的态度倒是没有变。
看到她,我突然想起醉枫楼,不知道子鱼、老爹、蔷薇姐妹和杜老他们都怎么样了?来京城快一个月,也不知道醉枫楼经营得如何?会不会已经垮了?我原本打算将它经营成为全菲图皇朝酒楼中的典范,还打算开许多分号……天啊,别让我苦心经营的酒楼关门了啊……
“美美?”
“王妃刚才说什么?”元神归位,我恬静一笑。唉!又走神了。
“美美——”她拉长了话音,神情黯然,“叫我心玫吧!”而后又是凄凄然一叹!
“心玫!怎么了?他待你不好吗?”看她突然幽怨无波的眼神,我心里堵得慌!本来就是一个柔到极致的女子,这么一来更显羸弱了!
“呃,不是的。他待我还算不错!”她否认着,脸一下变成玫瑰色,女儿家的娇俏展现无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呢?”我就不明白了,好便就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唉,古人就是不一样啊!太含蓄!
“还是说说你吧!”提到我,她便来了兴致,刚才我见犹怜的样子一下变得开朗起来。
“我啊?除了倒霉还是倒霉,硬给绑回京城做了大小姐!没你命好哟!”我刚以为自己会“失之东隅收之桑隅”,怎么着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吃香喝辣……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当大官的二叔,心里七上八下,老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吃不香,睡不好……还惹出个以诗会友如此等等……怎一个“烦”字了得啊!
“怎么啦?”水心玫一双美美目不解地盯着我。
“没什么了……就是一身不自在!”当然不自在了,虽然可以将成群结队的仆人呼来唤去,我还是比较喜欢醉枫楼的。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木家又有可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准儿哪天,我便被莫名其妙地牵连进去,丢了脑袋!福兮祸所倚呀!
“对了,赏雪会上的诗文可是你作的?”她嫣红的唇呼气,吹了吹滚烫的茶,小啜一口,复又问道。
“这你也知道?”消息真灵通啊!我笑。
“是前几日听府上的谋士随口说的。那这么说,你真是京师首富木府的二小姐了?”她解释着,嘘了一口气。
“嗯,没错。”我点头,也喝了些茶。
“美美,没想到你厨艺精湛,文才也不输于人。心玫真是佩服!你若有时间,常来王府玩吧!我极少出门,闷着也很无聊!若是你来了,我便有个伴儿!”
我肥成这样,她好似还挺羡慕我!见她如此热情地邀约,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讷讷道:“有时间一定去探你便是!对了,你那表姐气度不凡,一定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吧?”
“我姑父,也就是表姐的父亲便是当朝兵部尚书。”天啊!军权在握的大官哩!厉害,实在是厉害!又是一个朝廷大官的女儿!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气质确实不一般啊。比起那林芷风来要强几百倍呢!同样是当朝一品大官的女儿,气质度量差距竟然这么大啊!
“哦,怪不得!”我当下明白京城自然不比别的地方,只要是看起来稍微有点架势的人都有很强势的后台,何况像姬滟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这位三皇子倒真是个能人,两名妃子皆出名门,其他小老婆什么的便不必说了!
“禀王妃,快午时了。您看要不要早些回府?”一个丫鬟叩了叩门,进了包间。
“怎么这么快?那好吧,不然姐姐该担心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而后对我歉意地一笑,“美美,我得早些回府。你有时间记得来王府串门儿!这个给你,你来的时候给下人看,他们便不会拦你了。”说着,她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通身碧绿的翡翠镯子,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塞了过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看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你若不肯收,便是嫌弃我这个姐妹了。收着吧!”见我把翡翠镯子塞回她的手里,她便有几许不高兴。
一声“姐妹”情谊深厚啊,我只得领了情收下。穿越到这个时代也不短了,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个词,心中暖暖地生出些感动来。“那好吧!有时间我便去探你!”
“那我先走一步了!”见我收下镯子,她愉悦地起身,放了些银钱在桌上便由丫鬟扶出了门。
我唤着桃儿出茶楼,目送水心玫的小轿离开后,才上了马车,急赶回府。一路上桃儿唧唧喳喳地问了许多关于水美人的事,我便说了些醉枫楼的事,但略过了关于癞蛤蟆与石之彦的两段。
可怜我一回府,就被严加看管,一连几天,连院门都出不去。只要一走出房间门,就有四五个丫鬟跟在身后。院门口还有几个长得很壮的家仆站着岗。我抬头能见的只剩下院落里巴掌大点的四方形天空,有时阴阴的,有时阳光普照,有时还飘着雪。一向跟着我的桃儿也被调至厨房,新来的丫鬟我又不熟。
长风老哥也没来看我,也许他怕见着我吧!吃食都由兰花嫂子一手安排,她倒不太为难我,就是不多说话。必是因为我触动了二叔敏感的神经,所以,他们把我软禁了,不知道他们想干吗?我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居然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来看守我一人!
又到了午时——该用膳的时间,兰花嫂子就快来了,我搬了椅子坐在房门口,朝着院落里进门的方向看。在我默数到十的时候,兰花嫂子准时出现了,后面跟着一个拎着篮子的丫头。
“美美,饿了吧?”看我坐在门口,她加快了脚步。
“不饿!”实际上,我很少运动,消耗的体力很少。何况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即使这样,我的体重也没有下降。如果我身材苗条些,倒还可想办法逃走。这么胖,就算侥幸出了院门,跑不远也会被抓回来!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天冷,不能饿着肚子,多少吃一些!都是清淡的小菜,你看着喜欢的吃一点!”嫂子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进房门。
丫鬟把菜食一一摆了出来!三菜一汤配着白米饭,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待遇不错!至少比起坐牢好一点,还能吃饱喝足!
“吃一点吧!美美,这可是我交代专门给你做的。”见我仍不动碗筷,嫂子有些急了。
“大哥这些天都在忙什么?”我开口问。
“你大哥啊?他在忙……生意。”嫂子有点吞吐,继而又说,“还不都是老样子!”
“是吗?那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又问。
“是,是……”她的脸明显一僵,似乎很为难,“唉,美美。嫂子有难处不能说。”
“是二叔不让说,对不?”长风老哥一向对我比较好,属于典型的心肠比较软的人,自然不会这么对我。所以只能是二叔开了口,长风老哥才安排软禁了我,见她不说话,我便心下明了,变了变脸色,“好了,谢谢你,嫂子,你先忙去吧。”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等她出了门,我才抓了筷子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心慌!就算是生气,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好死不如赖活嘛!
刚扒了两口饭,我发现碗底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心里一喜,趁看管的丫鬟不注意,将藏在碗底的东西取了出来——一张字条,连忙塞进袖口里,假装喝汤!等我吃完,两个丫头把剩下的饭菜收了出去,就剩下一个丫鬟看着我。
“那个谁……你过来!”我朝她招招手!虽然她们都跟在我身边,但我几乎不和她们说话,不知道她们都叫什么!
“小姐,唤叶儿有什么事?”她走近我。
“我刚吃完饭,得午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别打扰我!”说着,我便朝里间走去,确定她出了房门后,才掏出那张纸条,打开看了内容:小姐,叔老爷说要把你嫁出去,爷正在忙你的亲事。桃儿字。什么?给我找了门亲事?要把我嫁出去!这下完了!我也真是的,好奇心怎么就那么重呢!早知道就不偷听他们谈话了!这可好了,还真得嫁个古人了。完了!完了!
就在我紧锁眉头之时,传来了叶儿的声音:“小姐,睡着了吗?我取来些木炭,要不现在给你加上?”
“哦,好!”我赶忙将纸条扔进暖炉。一丝青烟浮过,纸条便灰飞烟灭了。
叶儿进房间加完木炭,出去外间继续守着。我和衣躺在床上,心想差不多十来个人看着自己,想出也出不去啊!桃儿这丫头,虽然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对我倒是真心实意。这种紧要关头,还想办法传达信息给我,真够难为她的。
接下来每天中午,我的饭食里都会有一张纸条,全是桃儿在厨房准备膳食时放进去的。我大概知道了情况,在二叔的吩咐下,长风老哥为我准备了三万两白银做嫁妆,一直在给我寻亲,前两日终于为我觅了个夫婿。听说对方是济州一个家道中落的年轻文人,品性不差,还尚未娶妻。不过,说起这济州那可是真叫远!它几乎是菲图皇朝最边远的城池,离京城差不多有一个月路程。济州与池峰在菲图皇朝的版图上正好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我这二叔真叫绝,把我弄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便可高枕无忧了!没准儿那个什么济州也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
一连几天,我左右思量着应该怎么逃走!说真的,去济州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让我回池峰经营醉枫楼呢!决不能由他们摆布我!决不!只是这院里十来个人看着我,连上茅厕都有丫鬟跟着,哪里跑得了?院墙也都高高的,完全不利于像我这样肥胖的人逃走。除非我能上天遁地……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在上花轿的那天方有可能逃跑得了!在路上逃跑,胜算也大些!
菲图皇朝的年关时节与现代的春节月份不同,均是每年的二月初算作新年。一月为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算算我到京城已有一个月,现在正好是家家户户过年的好光景,我却很不幸地要远嫁济州!邻里鞭炮声,喜庆的锣鼓声此起彼伏。我的饭菜也越来越丰富,由原先的三菜一汤,加到了六菜一汤。过年的气氛越浓,我心里就越是不安。唯一庆幸的是,京城离济州的路程有一个来月,倒还有些时间给我计划中途逃跑。
桃儿告诉我,离出嫁的日子还有三天——也就是二月初五——好家伙,才过年几天,就把我给嫁出去了!估计二叔打这主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在官场上混的人就是不一样,阴险狡诈极了!
用完午膳,丫鬟们将餐盘都撤了下去。长风老哥总算来见我了,满面春风,一进房间门就说:“美美,大哥想对你说件事!”
“什么事?”我佯装平静地问。
“我给你寻了一门亲事!”他吞了吞口水,想必是知道我会发火!
“继续说。”我很合作地没发火,等待他的下文。
“是济州的一个年轻文人,人品性情都不错。大哥怕你反对,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婚期已经订下了,还有三天时间……”见我的脸黑下来,他顿然止住了要说的话!
“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们要我嫁人,也用不着让这么多人看着我,当我是囚犯吗?”我嘴里说着,心里却想着:你人都挑好了,婚期也定了,这不明摆着我不答应也得就范吗,还来问我的意思干嘛?
见我生气,他就一直杵在那里,不再言语。
装足了架势,半晌后我才发话:“也罢,我嫁了也省得你们总觉得我在木家吃白食,给木家丢脸!”
见我松了口,他乐了,一张苦瓜脸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说:“美美,看你说的!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成了家,我也了了一桩心事,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放心吧,大哥已经给你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不会亏了你!不管你去了哪里,你都是木家人,没什么丢不丢脸的!”
他这番话倒是有几分真意,毕竟是血亲!若是换了二叔,可能连对方是猫是狗都不知道就把我塞进轿子了!我叹口气,还真是难为了他。我这副尊容,不用钱多打点一下,估计要嫁出去的难度……不是一般的高!也罢!我就穿一回嫁衣,称了二叔和老哥的意,规规矩矩地上演一回“木美美逃婚记”!只要我顺利地逃出你们的手掌心,以后便是我的天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不信我一个现代人,还能输给这群不知什么年代的古人!
“那,嫁衣已经做好了,回头我就让绣庄送来给你试试!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告诉你嫂子。”长风老哥见我态度良好,长舒一口气,轻松了不少!他若是知道我正打的主意,嘿嘿,说不定早就吹胡子瞪眼了!
“好吧!”我顺口答应了,心里想起一件事,又说,“能让桃儿做我的陪嫁丫鬟吗?没她在身边我不习惯!”
“这……”他面有难色。
“我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别的什么都依你们还不成吗?”我拉着脸,使起了小性子,“这院里十来个人看着我,还怕我会跑不成?”
“那好吧!我回头就让桃儿过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耶,逃跑计划第一步成功了!
入夜,桃儿为我送了来晚膳,一进屋就皱起一张小脸,愁容不减的样子,好像被嫁的人是她一样!
“干吗把脸皱成这样?我的探花夫人?”屋里没有外人,我便取笑她。因为赏雪会过后,她看上那个叫戚什么的探花,所以私下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便戏称她探花夫人!
“小姐,你要被嫁去济州啊!那么远,你还有兴致取笑我?”桃儿关好门,坐在桌子面前,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
“说真的,你家小姐我还得感谢你这个忠心的丫头!”我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饭菜,一边赞赏她。
“我的好小姐,济州耶!你还吃得这么香,笑得这么开心!”她苦着脸。
“就是因为远啊,所以我跟老哥商量,让你做我的陪嫁丫鬟啊!”我嘿嘿笑道。
结果她瞪着一双眼,结巴着:“不是吧?小姐……我爹还在京城呢!我……”
“瞧把你吓的!”我停下动作,向她招招手,“过来,我跟你说!”我对着凑过来的桃儿如是耳语一番。
“啊——”她尖叫起来,显然是被我的逃跑计划给惊吓倒了。
我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嘘,你小声点!”等她安静下来,这才放开手。
“小姐,你真的要逃跑啊?”她担忧地问。
“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当然是真的。”我笑着,继续吃饭,觉得今晚的饭菜特别的香!见她还处在震惊当中,我又说了:“回头给你一百两银子赏钱行了吧?”
“不是这个啦!我是担心万一被抓住了怎么办?”她还是很担心!
“不会的,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总之你家小姐我亏不了你!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啊,若是你不帮,我就真的……”我假装掉了几滴眼泪!
“好吧!”哈哈,她心软答应了!这丫头真是善良!逃跑计划第二步宣告成功!
8. 木美美逃婚记
二月初五终于来临!一大早,院落里洒下一层明艳的阳光,将仍是十分寒冷的天气撵淡许多。我第一次自己主动起了床,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被喜娘和好几个丫鬟摆布着。
说真的,菲图皇朝的嫁衣真的很漂亮!火红的颜色喜气洋洋,上乘的布料摸起来软滑舒适。衣领、袖口和霞帔上的吉祥图样全是用金线手工绣出,做工精细,典雅华贵又不失庄重,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绣庄的师傅心灵手巧,剪裁非常特别,搭配同样绣着吉祥纹饰的绣鞋,怎么看都无可挑剔!只可惜穿在我身上,白白浪费了。
看着铜镜中臃肿的自己,我沮丧无语!可笑的是喜娘还在不住地夸赞漂亮!兰花嫂子里里外外张罗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想是这么多天也忙坏了。桃儿则在一边帮忙为我系腰带!
穿好喜服,喜娘开始为我梳繁复的发式,梳得我整个头生疼生疼的。只见她一会儿在我头上插只钗子,一会儿又往我头上放几颗珍珠,一会儿又往上加些银钿……桃儿在一边麻利地递着饰物。七七八八下来,头上顶着的全是珠宝配饰,金钗步摇,好看倒是看好,却重如千斤,累得我苦不堪言!
最后才是化妆,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被一阵胭脂水粉涂抹下来,倒是生动了不少!
“二小姐,您的皮肤真好,细嫩得像初生婴儿一样,能掐出水来!”喜娘赞着,这恐怕是她今天最实在的一句话。穿越到古代来,我就只捞到这一丁点儿好处——皮肤超级嫩滑!
桃儿细心地给我取了些食物填了填肚子。接着,我就被桃儿和喜娘左右搀扶着出了房门。
出了院门这才知道,木家上上下下为我出嫁忙得开了锅。府里每个院落都扎着大红色的喜绸,喜庆的氛围呼之欲出。到了正厅,我被蒙上了大红盖头。盖头是用薄纱做成,透过它还能看得清楚外面!
初一看,嫁妆从正厅穿过花厅,跨过了花园,一直排到了大门口,真是多得惊人!布匹丝绸、金银玉器、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让人眼花缭乱!有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完全叫不出名字,大概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一些东西!看这场面,到时的嫁妆队伍得多壮观啊?真不愧是京师首富,手笔大得吓人!排场之大足以见得长风老哥这么多天都在忙些什么了,果然没有亏待我!这些东西若是送给贫苦人家,不知得养活多少人!
二叔、长风老哥、兰花嫂子以及木家一群我没见过的远房亲戚全到齐了,挤了满满一厅。在喜娘的提示下,我一一给众人行了礼,听着各位叔舅姑嫂的谆谆祝福,而后装模作样地洒泪辞别,心里却乐不可支——终于要自由啦!
与众人哭诉道别一番后,喜娘朝我递来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被握在一个年轻男子手里。不用说,他便是我要嫁的夫君,身着大红色的衣袍,胸前缀着一朵超大的大红绸花,长眉方脸,样子说不上好看也不算太差。见我看他,他便冲我一笑,咧出两排白牙,看来是个很实在的读书人!
被红绸牵引着的我左右被丫鬟扶着走至大门口。一顶精雕细镂、古色古香的花轿停在门口。花轿是木制,四方四角,新刷了朱红的漆,轿的顶部伸出四只高高的翘檐,又从翘檐上垂下四只由彩绸扎的绣球,轿沿缀着齐刷刷的大红丝穗,轿身上绘着吉祥图案,乍一看真是豪华得让人咋舌!八个穿着喜气的轿夫整齐地立在一边,早已各就各位!嘻嘻,我也来过一回坐八人大轿的瘾!
礼节性的鞭炮声一响,十几人组成的喜乐队开始吹吹打打!刹那之间,欢呼声、鞭炮声、喜乐声交织在一起,闹哄哄一团!新郎倌扬鞭上马,动作极为潇洒,我则被喜娘扶进了轿。临进轿门前,我朝桃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地跟在轿子一侧!
一声洪亮的“起轿”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整装出发。我坐在轿内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喜娘不断报着街名。桃儿在轿边当起了称职的解说员!两人犹如我的两只眼睛,透过她们的说辞以及围观人群的阵阵呼声,我能想象得出队伍壮观的程度,大概只能用“十里红妆”来形容!
这八人大轿坐起来真是舒服!我握着手炉,随着轿身晃晃悠悠的,三个字——挺享受!
过了一个多时辰,队伍终于出了北城门。我被扶出八人大轿,换乘了早就等候在城门外同样扎着大红绸绢且喜气非凡的马车。桃儿作为贴身丫鬟与我共乘一车。换车时,我借着空当看了看送嫁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壮观得无与伦比。道路两旁的观望者围了一层又一层!这样的婚嫁,一定轰动了整座京城!
进了马车,我掀开盖头,与桃儿默契地相视一笑,小声问:“准备好了吗?”
桃儿眨了眨眼,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轻声回答:“没问题!只等午时一到,队伍停下来休息了!”
我捂嘴笑起来,桃儿也捂嘴轻声笑了起来!
“小姐,你这回可是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哟!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容,就是在京城也算得上大排场了!”娇笑一阵后,桃儿乱说着。
“你觉得这么好,要不换你来做这新娘子?我保证新郎倌更愿意娶你,你信不信?”我回了她一个白眼。
“小姐,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慎重考虑一下。姑爷长得也不差,看起来还不错哦!”她认真地说。
“是吗?我跟你说,就算帅到惊天动地我也不嫁!”开玩笑,嫁个古人呢!这种傻事我才不干!
“那,如果是嫁石公子呢?”桃儿歪着头问。
这丫头真是……哪壶提不开哪壶啊!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件事也能联系起来!
“小姐,你不说话,就代表有可能了哦!”桃儿得意道。
“根本就不可能啊!”我郁闷!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呢?
“什么不可能啊?小姐,你上回还跟我说人与人平等呢!”我的天哪,拿我的话堵我的嘴!高啊,实在是高!
“桃儿,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乌鸦?”我稍微严肃地说。
“啊,小姐?我怎么像乌鸦了?”她委屈地问。
“又吵又讨人厌!”我掩嘴再次笑起来。
“小姐!你拐着弯骂我!”她嘟着嘴,表情很可爱。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传来喜娘的声音:“午时到了,请新娘子下车休息、用膳!”
我慌忙将盖头胡乱地盖在头上,由桃儿扶着下了马车。送亲队伍整齐地排在官道上,身处城郊,就着路旁的茶店休息。官道的一边是一小片树林,另一边是平坦开阔的田地。虽是初春时节,仍有残雪一堆一堆地垒在田间路旁,空气很湿润。
喜娘将我请进茶店内,与“夫君”同坐一桌。除看守嫁妆的人外,其他的人也都陆续坐进了茶店里。我向桃儿使了个眼色,她便会意地进了茶棚里间。
趁着店家伙计准备茶水的时间,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这位“夫君”。桃儿提过,他姓言名成方,家道中落,其父生前曾是济州护城将领。他长得不很帅气,但比起一般的文弱书生多出了几分血气方刚的味道。我本以为他会长得五大三粗,不想他却兼了文人与武者两方面的气质,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平实协调,尤其是他那双眼特别传神。
“夫人已看了好一会儿光景,不想说点什么吗?”他表情大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的长相模样,这声“夫人”倒是叫得极为顺口。
“夫君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地来接妾身,一路辛苦了!”我故作感谢状,实则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并非如此,我本是前来京师参加秋试……”接下来,他便没了声音,继而一笑!
“哦!”原来如此!我说嘛,从济州到京师得一个月时间,哪里赶得急啊!
“天寒地冻的,委屈夫人随我回济州了!”听我随口应了句“哦”,他有些歉意地说着。这让我对他有了些好感,果真是个实在人哪!
“茶水来啦!”桃儿端着一壶茶,笑意盈盈地径直走到我们面前,“新姑爷请用茶!小姐请用茶!午膳还需稍候一会儿!”她朝我眯了一下眼,利落地为我们倒上了热气腾腾的上好花茶。
我当下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又交代了一句:“桃儿,快去让店家给大伙儿都送上热茶,天寒地冻的得先暖暖胃,热乎热乎!别忘了,喜娘那份儿也不能少啊!回头给大伙儿说,做得好,以后都有赏钱!”
桃儿领命去了,剩下我和言成方两人四目相对。
“夫君,多喝两杯热茶罢,天冷!”我热情地为他倒茶。
“夫人真贤惠!”他将放在我脸上的目光收了回去,低头喝茶。
一口未喝的我心中偷笑,等下你就知道我有多贤惠了!
接下来,平静地用完午膳,我便称要上茅厕,带上了桃儿。进了茶店的里间,便问:“桃儿,你确定他们都喝了茶吗?”
“都喝了,我亲眼看他们喝的!来,快穿上!”桃儿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说。
“那就好。我刚才看了,从茶店的后门走,正好有一小片树林。只要能穿过树林不被发现,应该就没事了。”我一边套衣服,一边将钗环配饰从头上拔下来,放进小口袋里。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放在头上太重,跑起路来不方便。再者,我们要是逃跑成功,还能当钱花,一举两得!
很快,我和桃儿悄悄地从茶店后门开溜。所幸,小树林距离茶店只两百来米,我俩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树林。直到进了树林后,回头不见有人追来,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小姐,现在我们是不是安全了?”桃儿小跑在前,边跑边问,树林里松软的落叶上覆盖着一层尚未融化的薄雪,桃儿踩过的雪地,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我扭着胖乎乎的身体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半死,心想等天气暖一点一定得想办法减肥了!
“还不安全!距离太近,雪地上留有这么明显的脚印,万一他们跟着脚印追来可就麻烦了。我这么胖又跑不快!”
“小姐,你说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儿?”桃儿停下来,晃着脑袋说。
“过什么分?不就是给他们喝的茶里放了点巴豆粉吗?没事儿的,拉几次就好了!”这还是我从电视剧韦小宝身上学来的一招!等下近百人忙着四处找茅厕的情形才叫壮观!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笑,无奈跑得气息不顺,想笑又笑不出来。
“小姐,我怎么愈想愈觉得可怕啊?”桃儿背着小包袱,看了我一阵。
“是吗?”我反问,仔细观察周边情况顿觉不妙:刚才在外面看,以为树林只是一小片,走进来才发林子挺大,得朝着一个方向走才不会迷路。
“看什么啊?小姐?”桃儿很迷惑。
“树林很大,得小心迷路。来,走这边!”我牵着她,朝枝叶比较茂盛的一边走。突然,脚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种很软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脚,一股说不出的麻麻的感觉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
“哎呀!蛇!”桃儿一下蹦得老远,花容失色地惊叫着,“小……小……姐,你脚上……有……”
听到她说蛇的一刹那,我头皮发麻地往下一看,不看还好,看了之后也是狂叫一声:“妈呀!”一条长得花花绿绿的跟我手腕差不多粗的蛇睁着两只小眼,嘴里吐着猩红的信子,在我脚踝处整整绕了一圈!整个人就要瘫软下去,但又偏偏不敢挪动半步。看着蛇直朝我吐信子,听见桃儿惊恐的尖叫声,我吓得不知所以了。那蛇好像很满意这样绕着我似的,我不动它竟然也不动,僵持了好一会儿。
时光一点点流失,我的意识,一点点复苏了。会不会是我们踩动落叶,把这条该死的正冬眠的蛇给惊醒了?还是菲图皇朝有不冬眠的蛇呢?
我焦急道:“桃儿,不要再叫了!快给我找根长树枝来,我得把它赶走。再这样下去,我们肯定会被追上的!”
“哦,好。我马上找!”她的话带着明显哭腔,一定是吓坏了。
不一会儿,她递给我一根又粗又长的枯树枝。我接过树枝,吩咐桃儿站远一点,才拿着它缓缓地朝蛇头按过去。那蛇把树枝当做是我的腿攀了过来,我按捺住紧张的心跳,待蛇爬到一半,顺手将它甩得老远。直到成功脱手之后,我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额上直冒冷汗,冰凉冰凉的。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桃儿飞快地过来扶我。
“吓死我了。什么声音?”半晌,我才出了声,却分明听到附近有响动声。
“好像……好像是脚步声!”桃儿骇然地看着我。
难道是送亲的人追来了!我暗叫一声糟糕,极不雅观地爬起来,“快跑!再不跑等下被抓回去就麻烦了!”就这样,我拉着桃儿像惊弓之鸟一样在树林里狂跑一气。
待我们冲出树林,相互庆幸时,由于没看清地势,我脚下一滑,身子不稳扑倒在积着雪的坡道上,还没闹清状况就滚下了斜斜的坡道。“咚”的一声水花四溅,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吓得我丢了三魂七魄!
肯定是老天见不得我计划成功,先是赐了条匪夷所思的蛇给我,现在又安排我掉进刚开始融冰的河水里,要淹死我这只旱鸭子!天哪,你是存心要灭我呀!
桃儿在斜坡上大声哭喊。我用双手在水里竭力扑腾,偏又抓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浮一沉,只一眨眼的工夫,耳、鼻、口就被灌进了很多水。棉衣渐渐湿了,本就胖重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沉,寒冷的冰水漫过脖颈,直至下巴,最后终于没顶而来。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我,我要活命,我不想死……我拼了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一种从没有过的害怕席卷了我!天亡我矣!
我越往下沉,恐惧就越来越深;越是张开嘴呼喊,河水的来势就越是凶猛,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喝下了多少水!挣扎的时间长了,寒气逼人的水冻得我有气无力,手脚渐渐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心想着自己就要死了,看不到岸在哪里,听不见桃儿的呼喊,只感觉冰冷的水已淹过了头顶,浑身打着颤,就这样不停地陷落下去!
……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小姐……呜呜……”
谁在哭?好吵呀!我试着移动着身体,浑身酸痛,动也动不了!我这是怎么了?
“动了动了,小姐动了!”
谁在大呼小叫啊?我用了很大劲也睁不开眼,真是受罪!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又安静了!这到底是在哪里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想起来了,我掉进河里了。天哪!“救命!救命!”我一激动,便脱口大叫起来。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像是替我把脉!
“没事,她很快就会醒的。”一个很熟悉的男子声音!他是谁?
“谢谢您。”桃儿的声音!
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太好了!
“小姐,快醒醒吧!你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一次,两次……许多次以后,终于张开了眼。昏黄的烛光幽幽暗暗地摇曳着,桃儿的脸放大在我眼前,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眉开眼笑。
“小姐,你醒了?”
“嗯,我这是在哪儿啊?”
“小姐,你吓死我了。这里是军营!”
“啊?”军营?我怎么跑到军营里来了?在桃儿的帮助下,我支起半个身子,看清自己确实身处营帐。
“你鬼叫什么?”帐帘“哗”一声响,走进一个气宇轩昂、身着银白铠甲的人来。
“不会吧?是你?”我“咚”一声倒在榻上,闭上眼,心想这只癞蛤蟆还真是形如鬼魂、无处不在。晕了!
“怎么,好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说吧,你怎么谢我?”他笑意十足地坐在帐内的椅子上,又开始拿乔了,“上次的合约还在呢,你没做到就逃跑了。现在你又欠了我一条命……嘿嘿……”
他又救了我一次,一万两的旧事又被提起来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逃婚逃到这只死癞蛤蟆手上!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我气色不改地说:“死癞蛤蟆,你以为我想从醉枫楼跑到京城来啊?”
“小姐,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他是……”
“他啊,他就是上次你问的那只死癞蛤蟆!”我打断桃儿的话,气急败坏地说。
“木美美,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能治你死罪!”他一脸兴味地把玩着手上的锋利长剑,胸有成竹地说。那长剑在他掌中翻转回旋,飞起朵朵剑花,寒光潋滟!
“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吗?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想也没想,话就冲口而出,大有点儿视死如归的意味!
“小姐,小姐!你怎么这么说话?他是三皇子呀!哎呀!”桃儿拉着我的衣襟,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啊?”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而后瞥见癞蛤蟆老神在在的样子,只好轻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天哪,落水没死成,这下是真的快死了!我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
“我好像听到有人不怕死啊!你听见了吗?”癞蛤蟆斜看我一眼,而后转过头问桃儿。
“啊,不是的。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家小姐落水昏迷了这么久,一定是脑袋还没清醒,所以才胡言乱语。求您千万别和她计较!”桃儿脸色转白,双腿一弯就跪下了,不断地为我求情。
我什么时候变成小人了?癞蛤蟆才是真小人!我暗骂着,认真看了看他的神色,没有杀我的意思!既然救了我,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让我死!
“桃儿别求他了,皇子也是人!人人平等!不就是救我一命嘛,说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能把你怎么样?你看看你,除了有点厨艺之外,浑身上下全是肥肉,既不养眼也不耐抱,送上门儿我都不要!”他一脸嫌恶地将我说得一文不值。
“我长得胖怎么着了?碍着你了吗?难到长得胖就不该活在世上了吗?你这只浑蛋、死癞蛤蟆、大色鬼给我滚远一点!”长得胖又不是我的错,我都伤心死了,这家伙还踩我痛脚!什么皇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什么时候成色鬼了?木美美,你可说清楚了!”他脸带愠意。
“怎么不是?妻妾成群,还在外勾三搭四,不是色鬼是什么?”怒火攻心之下,我口不择言。
“我怎么妻妾成群,勾三搭四了?”他润泽如玉的脸黑得像松花皮蛋!
“娶了兵部尚书的千金,又娶了水太守的女儿,其他小妾什么的估计也是一大堆了吧!醉枫楼从前的美人老板不也是你金屋藏娇吗?还说自己不是色鬼?我看你是被我说中,心虚了吧!看你长得倒是道貌岸然的,实则败絮其中!”我气呼呼地哇哇大叫!
“你再说一次?”呃,这家伙什么时候站到床边来了?我怎么好像看到一条正在喷火的龙啊?他双眼圆睁的样子像是准备随时掐死我,太具有威胁性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啊!”我没了底气,声音小了下去,边说边注意他那双随时都有可能掐上我脖子的手!突然,他的手动了一下,我闭着眼又是一声大叫,“桃儿,救命啊!”
半晌,桃儿的声音传来:“小姐,他走了!”
我睁开一只眼,满帐瞟了瞟,确定他走了,才又问:“真走了?”得到桃儿点头确认后,我才睁开另一只眼,拍拍胸口,“妈呀,吓死我了。总算安全了!”
“小姐,你胆子真大!”人都走了,桃儿还提心吊胆的。
“嗯。皇子也是人啊!况且我说的是事实,有理走遍天下嘛!”我说着,忙把棉被盖在身上,“对了,桃儿,真是癞蛤蟆救了我?”
“是啊!我当时看你沉下水,哭得六神无主。后来一个身影掠过,就把你从水里拉起来了!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一个穿着铠甲的天神就站在面前!接着他就带着我和你进军营了,事后我才从侍卫口中得知他是三皇子,而且他好像上次赏雪时遇到的那个王爷!”桃儿说清了事情原委。
“他不是我们赏雪那天看到的那个人!我落水的地方是不是离这里很近?”没想到文昕的身份显贵到如此地步!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他,若是新账旧账一起算,我这条小命算是寿终正寝了!
“嗯。原来河的一边是树林,另一边是铁骑军营帐。”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三岁模样的男孩子?”我想起跟在他身边的小文喜,不知道这个小鬼在不在这里。
“有一个,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人。他帮我熬药去了。”桃儿说,“小姐,你发烧昏迷了三个多时辰才醒来,还是先睡会儿吧!”
“没事,一点小病还要不了我的命。那他是不是叫文喜?”
“小姐,我只顾着等你醒来,没有问。”桃儿说完给我掖了掖被角。
“对了,我逃婚的事,你没说出去吧?”我小声问她。
“哎呀,我的好小姐。这种事哪里瞒得住啊?你穿的鞋,还有你的头发样式,三皇子一看就明白啦!而且你是咱们木府的二小姐,你出嫁的事整个京城尽人皆知,更何况是三皇子!”
苦呀!他什么都知道了,那还不笑死我了?二叔和长风老哥岂不是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好好的逃婚记居然被演成了这样!还撞进了癞蛤蟆的军营。“知道了!”我闭上眼,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美美姐姐,药来啦!”小家伙的声音出现了!我睁眼一看,小文喜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站在床边,脸上笑嘻嘻的,“美美姐姐,先喝药吧!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哦!”
“是吗?还记得我?上次你出卖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接过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真苦!
“那你就不怕这是一碗毒药?”他稚气的表情很可爱。
“小鬼!你们要真想害死我,一开始就让我在水里淹死得了,还救我起来干吗?不多此一举吗?”
“美美姐姐你厨艺这么好,我们才舍不得你死呢!什么时候做好吃的给我们吃啊?”
“就知道吃!小馋猫!”我点了点文喜的鼻头说,“那,这位呢,就是你的桃儿姐姐。从现在起你们就算是认识了!”
“桃儿姐姐!”他乖巧地叫了一声,接过我手上的药碗。
“不知道哦!公子没说!其实公子对美美姐姐算好的啦,他把自己的营帐都让给你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癞蛤蟆对我还算好?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别有企图!
“哦,知道了。我休息会儿,在水里扑腾了那么久,腰酸背痛的!”唉,不想了,半夜三更的,睡觉才是大事情!有什么事明天天亮再说。“对了,桃儿,你也累了,也上来盖着被子一起睡会儿吧!”
“谢谢小姐,还是不了。我得先把你的棉衣烘干,不然明天你穿什么呀?”
唉,她说的还真是正经事儿!我闭上眼,先和周公约会去了!
等我再睁眼,天已经大亮。
“小姐,好点儿了吗?该起床梳洗了!”桃儿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帐,看起来很疲倦。
“辛苦你了!”我起身穿戴整齐,准备梳洗。
“美美姐姐,我可以进来吗?”小家伙在外面问。
“进来吧!”我边洗脸边说着。
“公子吩咐让我为你送早膳过来!”他端着一些东西进了帐。“美美姐姐,这可是厨子特别做的粥哦!公子说病人要吃清淡的。”
“哦,是吗?”其实癞蛤蟆这人有时并不那么坏!
待用了早膳后,我出了帐篷。帐前已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驾车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
“你们这是……”他们这是要干吗?
“请木小姐上车吧!我们奉命送您回府!”其中一个士兵恭敬地请我上马车。
“谁说我要回去了?”开玩笑!送我回府不是让我自投罗网吗?不干!
“是我吩咐他们送你回去!这是军营,难不成你还想赖在这里?”在清晨阳光下,癞蛤蟆容光焕发,颀长的身躯罩着银锁片制成的战甲,显得威武不凡,英气逼人!怎么我从前就只觉得他长得像只惑世的妖精呢?
“我不回去!”我坚决拒绝。
“木美美,你的胆子就这么小?像颗米粒儿似的!”他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车上坐着的两个士兵惊讶地看着他,而后又看看我。
“胆子小也比回去嫁人强啊!”
“嫁人有那么可怕吗?”他自言自语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拿去吧,有了这个你就不用嫁人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看这封信!”
我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没敢接他手里的信,他不会又想害我吧?
“不要是吧?不要算了!”他收回信,踏着流星大步转身而去。
转念一想,这家伙贵为三皇子,他若是真为我说话,那我真的可以不用嫁哦。于是,我很没骨气地朝着他的背影叫:“喂,癞蛤蟆!你站住!我要,我要了!”
就这样,我和桃儿又被送回了木府!满堂喜庆的大红绸还没被拆掉,显得有些荒唐可笑。被我气得火冒三丈的二叔和长风老哥看了癞蛤蟆给我的那封信后,居然转悲为喜,不光不生气,还待我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奇迹!不知道那小子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婚事退了,我也没有被责骂。待在抬头只能见到一小块四方形天空的小院儿里,数着日子过活,实在是看不出二叔和长风老哥满面春风的脸后面都在盘算什么!阳光明媚,我支着身子,望着窗前开始抽芽的柳枝发呆!有人说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远,可我感觉到的是,春天明明已经来了,等待我的好像还是酷寒的冬天!
“小姐,你在叹什么气呀!”
“有吗?”
“你都叹了一上午气了!”
又过了一上午的时间,怎么最近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呢!
“小姐,你和三皇子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你老叫他癞蛤蟆?还有,三皇子长得真英俊!小姐,你是不是……”
小丫头片子一定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看她暧昧的眼神,好像我是个是非精,见人都能扯到一块儿去!不过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我真是遭遇不断,尤以坏事居多!不知道醉枫楼怎么样了?在营帐时忘记问他了。
癞蛤蟆是三皇子,那么二叔口中所说的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照二叔以前的说法推断皇帝病重已时日无多了,朝廷要变天了!看癞蛤蟆那一身银铠甲,又带着京师最精锐的铁骑军;他所娶的王妃均地位非凡,他的岳父一手把持着兵权;还有在醉枫楼出现过的神秘女人——地位也是极为尊贵……他在池峰被追杀……那晚他醉酒后所说的话……一个王朝变化的萌芽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只差那么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而已!而我的命运,被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暗暗牵动着,先是在醉枫楼认识癞蛤蟆、石之彦,后是被绑到身为首富的木家,还有个掌握朝廷钱财的位居一品的二叔……某些莫名的东西将我和这个菲图皇朝紧紧地联系起来!
“小姐,你怎么都不理我呀?”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可以改改你的坏毛病?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明白没?跟我这么久真是白跟了!”我数落她几句。她不服气地撅嘴抗议。当然,她的抗议是无效的!
“我就是好奇嘛!小姐,告诉我啦!”
“不说就是不说!”
“美美——”门“砰”一声开了,兰花嫂子喘着气冲了进来。
“嫂子,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向以大家小姐自居的她,走起路来总是迈着细碎莲步。这回怎么跑得这么快?
“皇上归西了,快跟着出去朝拜呀!”她满怀沉痛地说着。
“哦……”原来是皇帝驾崩了!
我被她拖着出了门。府里百来个仆人像潮水一样涌了出去。
出了府门,我才看清,官兵在街头上来回贴着一些告示,敲着锣鼓将皇朝天子乘鹤归西的信息知会菲图皇朝民众。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白布,刚过完大年的大红灯笼也都换作了表示祭奠挽思的白灯笼。平日里清清冷冷的街市人头攒动,可谓万人空巷!所有人头上戴着白巾,有的甚至穿上了孝服,面带哀思,整齐地跪在地上,不停地作揖叩首,捶胸顿足,无比沉痛地号啕大哭:“皇上,皇上……”
我被嫂子拉着扎上白布,跪在地上,桃儿跪在我旁边,身后是无数的家仆。我突然想起“十里长街送总理”的那种场面,大概就和眼前的情况差不多吧!看来这位皇帝是位受人尊敬爱戴的皇帝,即使走了,也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为他送行!
没想到这一跪就从早上跪到了天黑,等我起身时,双腿已麻木不堪,肚子早已经空空如也!好在是跪在自家门口,否则还没进家门我便先倒下壮烈牺牲——追随皇朝天子了!
晚膳时,桌上就坐了兰花嫂子和我两个人。
“嫂子,老哥怎么没回来?”
“朝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大哥忙着生意方面吧!家里暂时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吧。”兰花嫂子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嫂子,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们菲图皇朝的一代明君,带领子民统一了皇朝疆土,使国境边界的觊觎者再不敢入侵我朝,开创了我朝纷乱几十年后的宏大盛世。若是没有他,皇朝便没有今日的国富民强!”嫂子是知书识理的大家闺秀,将这些事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
“嗯,知道了!”看来这个国家的政事非常复杂啊!皇帝归天了,那么接下来便是新君登位或皇位争夺战!我突然想起癞蛤蟆曾问我“是否应该能者居之”,那时的他尚未下定决心,现在似乎要奋力一搏了!不知道京城会发生什么事?又或者只是清静如水般安然过渡?
没过几天,差不多二月中旬,菲图皇朝举国上下怀着无限的追思,为他们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天子举行了风光国葬。
毫无疑问的是,满朝上下,民间百姓,均将目光聚焦在了新君人选上!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流言四起,有人说太子即位天下,有人说三皇子才能对皇朝有所作为。而我听家仆们说的是,仙去的皇帝一共育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只有公主是由皇后所出,四名皇子均为其他妃嫔所诞。这之中太子与三皇子的实力不相上下,都有可能成为皇朝的新君。
皇帝下葬的当夜,二叔派人来叫走了长风老哥,并带来消息:京城发生了兵谏。说是三皇子派铁骑军重兵把守了所有城门。几乎同时,一些朝廷要员的官邸被重兵重重包围。大街小巷突然多出了许多官兵日夜巡视,入夜后全部实行宵禁。所有进出京城的货品都需要经过严格检查。家家户户几乎不敢出门。过年前后的热闹气氛被这种阴森的肃杀之气取而代之。生机勃勃的京城顿时陷入一片阴霾。
而这之后,二叔和长风老哥一直不见踪影。白天里,除了让家仆外出购买必要的物品外,我和兰花嫂子足不出户。我的节目依然是对着窗外的一小片天空发呆。嫂子的节目则是一天到晚在厅里喝茶,忙乎着女红绣品。
三天之后,皇城的兵谏解除了,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终于放晴,来得快也去得快。太子被废贬出京城,三皇子成为了菲图皇朝的新君,年号顺昌。然而这种平静宁和似乎并不真实,更像一番暴风雨的前奏。
虽然这一切均与我无关,我却反而更加不安了。
长风老哥终于回府了,坐立不安的兰花嫂子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突然想,其实在正确的时间等一个正确的人挺幸福,一如老哥和嫂子,平实又有些感动。垂首一看,那写着半阕词的卷轴不知几时又出现在桌上。第一次,一个飘逸出尘的男子面容清晰地浮现在我脑中。他在湖边品茗时的舒适娴雅,在赏雪会上为我解围又送伞借银的善意,还有他送的这阕词,总在不经意间打动着我。只是,这多么的不真实!世间真有这种真性情的不嫌女子貌丑的男子吗?我不知道。
午膳时,一家三口围桌而坐。长风老哥的表情又喜又忧,不时地看我几眼。兰花嫂子则一个劲儿地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么。
“你们两个……”我停下手中的筷子,用手指着两人说着。
“呃,没什么。就是京城终于恢复了平静,生意又可以正常往来,所以心情比较好!”长风老哥避开我的眼光。
“美美,你有空呢就多出去走走,别老关在小院子里了。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去柜上支了银两让阿福驾车送你去买就是!”兰花嫂子也附和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两人言不由衷,似乎又有重大事件瞒着我。
“不对!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们能瞒你什么事?是你多心了。你看连你退婚的事,大哥都没责怪你,由着你的性子,还能瞒你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回应了,脑子里又想起了癞蛤蟆那封信。
“上次我带回来的信里都写着什么?我怎么总觉着神神秘秘的?”
“还能有什么?官高一级压死人。我们能有什么好说的?”长风老哥笑了笑,紧接着眉头又皱了一下,“何况现在他可是皇朝的新君,说话一呼百应,谁敢说个不字?”
这回老哥倒是说了实话。当官的哪个不怕天子?稍有差池就是掉脑袋的事!这么说来,癞蛤蟆倒是为我做了件好事!
“大哥对退婚一事是怎么处理的?”毕竟是我逃跑,让木家闹了个大笑话,添了个大麻烦。
“嫁妆都送给言家了。”老哥仰头将杯子里的佳酿一饮而尽,语带欣慰,“只是你让百来个人拉了好几天,这做法确实太过火了……”
老哥话没说完,兰花嫂子已笑得前俯后仰:“美美,你出去一趟回来,真是变了一个人,变得不爱吃东西,还会下厨吟诗,鬼主意也不少!”
我心里“咯噔”一跳,不会她看出来了吧!继而又想,她若是看出来反倒好了。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当这大家小姐,只管拍拍屁股走人。
一边站着侍候的桃儿也笑得花枝乱颤,接过了话头:“夫人,小姐变得这么多才多艺,那是好事!你看看小姐结识的人,哪个不是贵人?”
“还有桃儿你,让你跟在小姐身边,就是让你好生伺候她!你倒好,和她一起逃!咱们木家现在都成京城的笑柄了!”长风老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桃儿做了个鬼脸,赶紧站到我身后再不出声。我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那言成方看起来是品性正直之人,有了这些钱财对他以后有好处!从现在开始,我得盘算以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了!京城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能久待!
9. 狭路相逢
然而,新皇登位第十天,府里来了一群宫女太监,说是来宣圣旨。
木府上下几时见过这等阵势?百来号人麻溜地跪在地上,聆听圣意。
听完旨,我气得五脏六腑都炸掉了。在宣圣旨的老太监不知第几遍提醒后,我才在数双眼睛的殷切期待中接下圣旨。长风老哥和嫂子满面笑容地打赏给这个细声细气的老太监两锭黄澄澄的金子,然后又以每人五十两的数目打赏了在场的其他宫人。
临走之前,老太监嘱托了一番:“皇上说了,让二小姐准备准备明日午时之前和其他秀女一起进宫。若是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言下之意,我若不入宫,便灭了木家上下!
我就说嘛,天上怎么可能掉馅儿饼?如果没有企图,癞蛤蟆绝不会这么好心地帮我。当上皇帝没几天就马不停蹄地选后宫妃嫔了,真是死性不改!选妃选嫔,怎么着也要选长相漂亮的啊?他这是存心和我作对,故意要整我。碰到他,我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倒霉蛋,现在还摇身一变成了必须入宫的秀女!天哪,杀了我吧!这家伙一定是专以整治我、看我出糗为乐,要我老死在皇宫里。
看着满脸是笑的老哥和嫂子,我终于明白在我逃婚被送回府时,他们为什么会在看信后举止怪异。只怪我太过于相信别人,又中了圈套,而这个圈套是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谁敢与当今天子作对?除非真是不想活了。二叔对我的态度,想必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况且以他的精明,应该早就派人将我在醉枫楼的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宣旨的太监走后,全府上下欢天喜地,当晚就为我摆了一大桌宴席。二叔也来了,说了些要我以后为木家出力的话!
我愁眉不展,不发一言,就算自己发一顿脾气也没用!癞蛤蟆现在是皇帝,不比从前,若是惹恼了他,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说不定还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除了乖乖地进宫,当一回秀女,我真是黔驴技穷,别无他法!
次日,百般无奈的我坐着马车,由老哥亲自护送去了皇宫选秀的地点——嘉正门。
说来也怪,这天天气特别好。尽管我心似寒冬,清亮的阳光却从一碧如洗的高空中倾泻而来,普照万物。和风微微吹拂,暖暖地带着些春意,丝丝杨柳已飘飘扬扬。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在我心里轻轻鼓噪!
我的末日终于到来了!癞蛤蟆,这回你该得意了!看我不大闹你的皇宫才怪!
一下马车,成群结队的参选秀女早已在宫门前排起了长队。她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官家少女,大的也就十七八岁,小的才十三四岁……以我沐云二十三的年纪早算老姑婆了。虽然她们年纪不大,各自样貌倒是生得妖娆娇俏,乍一看红裙绿袄,粉黛娥眉,各有风情!总之,个个都比我出色!
老哥将我的身份文牒塞到我手中,嘱咐了几句,我便走过去排在队尾。原本安静的美女如云的秀女队伍一下就嘈杂起来。看来是我的身材把她们都给吓坏了!
“排好队,谁再说话就把谁轰出去!”站在宫门处的一个礼官吼了一句。队伍立马变得鸦雀无声。看得出来,参加选秀的不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想一承圣恩,光耀门楣。
除了侍卫之外,六七个年长的太监、宫女站在宫门两侧。一名上了年纪的太监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依次点名。被点到名的秀女拿出身份文牒交给一旁的礼部官员核实,确认之后便由其他宫女领进宫。
足足半个时辰以后,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进宫门前,唱名的老太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硬是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仔仔细细。他那懵懂的表情倒并不是吃惊于我的身材,好似有些东西没闹明白。
接着我就和几百个秀女一起被领进了一座很大的宫殿——据说是叫银罗殿,专用于为皇帝选妃。秀女们鱼贯而入,由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嬷嬷进行初试。不用说,我顺利地过关斩将,成了众秀女中的一匹黑马!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一定是癞蛤蟆有交代,否则以我这模样早就被踢出局去!
过了初试,原先几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一百人,当晚就被安排住进了银罗殿的厢房,十人一间,除了房间装饰得古色古香外,房间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像极了学生宿舍。每间厢房由两名宫女侍候,夜里有宫女和太监在殿内巡视。
由于入夜寒气很重,晚膳过后,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梳洗之后都围着暖炉聊天。这样的聊天方式,自然是少不了争艳斗富。攀比之心人皆有之啊!
我是决计不加入她们的行列的。当然,自认为高人一等且均以美女自居的她们也是不屑与我为伍的。
“咦,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块儿聊天?”一个十三四的小女孩眨巴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站在我面前,稚嫩的声音透出她的好奇。
我望着她笑了笑,不语。她这么小就参加选秀了,若是中选得宠还好,若是不得宠那就只能老在宫里面了。
“要不我陪你聊天吧,姐姐?”她见我不语,便主动坐到我身边,样子很乖巧,“我叫雪灵,姐姐你呢?”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手上书了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娇憨可爱地笑着,声若银铃,又像玉珠坠盘一样清脆。
我问她:“你希望自己中选吗?雪灵?”
她仰着脸看我,一脸疑问:“姐姐难道不希望自己中选吗?”
“若是中选,与其他人共侍一夫有什么意义?天下间真爱难得,谁不希望自己真心以对的人也能真心专一地对自己呢?”我感慨道。
雪灵看我的表情更迷惑,对我的话似懂非懂。也对,她毕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天真烂漫,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
“姐姐,不是说进宫就会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吗?”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我哑然失笑,不知她的父母是怎么告诉她的!
第二天,复试依然是在银罗殿进行,情形比前一天复杂多了。
殿内只余了宫女,连一个太监都没有!一百个秀女每十个一批,进内间接受主事嬷嬷和宫女的检查,类似于体检一样。入围的秀女再进入下一轮才艺展示。如才艺展示之后,尚能留下的才是真正能拜见圣容的秀女。
奇怪的是,我像是拿了通行证一样,第一关的主事嬷嬷和宫女只看了我一眼便让我通过了。到第二关的时候,秀女们弹琴的弹琴、作画的作画、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在殿内拉开阵式,忙乎开了。轮到我的时候,我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殿上主事的女史直接说:“木美美,通过!”
一些已通过的秀女开心得不得了。没通过的秀女凄然哭泣着,依依不舍地在宫女催促下被送出了殿。我百般希望被送出去的是我,但造化弄人,该走的没走成,不该走的又走了。看来这只死癞蛤蟆是真的要拿我开涮了。
雪灵那小丫头以一幅上好的莲花图顺利过关。一过关,她就过来牵着我的手,仿佛真把我当姐姐了。然而,入围的还有一人——赏雪会上为难我的工部尚书的女儿林芷风。这不,她已经朝我走过来了。
“哟!木小姐也入围了?啧啧,你们家花了多少钱啊?”
“雪灵,我们走!”我拉着雪灵朝殿门外走去,誓不与她为伍。
林芷风身子一闪,拦住我俩,仗着她有个当高官的爹大叫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她长成这副德行竟然也过关了!”
“姐姐——”雪灵有些怕林芷风张扬的样子,躲到我身后。
“林芷风,你最好给我让开路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谁怕谁呀?不就是有点后台吗?我木家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将与她的矛盾闹大,我正好也不用留在宫里了!一能给她点颜色看看,二还能将计就计得了出宫的机会,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我就不让怎么样?你也不好好照照你这副鬼样子,还来选秀?”她语出讥讽,引来其他秀女围观。老实说,其他秀女恐怕早就对我看不顺眼了,我长成这样也能入围,确实不能服众。
“姐姐,我们还是不要和她争了。我们走吧!”雪灵小声对我说着,示意我不要和林芷风吵。
“你以为我怕你吗?不就是个尚书府小姐,还反了天了!”我故意推了林芷风一下,不理会雪灵的劝解,心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赶我走那才叫好呢!再说了,我从小打架打到大,难道还怕她?
“吵什么吵?谁说胖就不能来选秀了?”严厉的声音出自刚进门的一个身影。不会吧?来人竟然是传圣旨给我的老太监?完了,那我的如意算盘是打不下去了。癞蛤蟆,你这个王八蛋,太过分了!
殿内的场面一下安静了,林芷风恨恨地瞪着我,看样子很想把我生吞活剥了。
老太监看了我两眼,径直朝主事的嬷嬷走了过去,耳语几句便出了殿。很快,包括我和雪灵在内的一共五十名秀女被安排住进了新的宫殿——银修殿。不同的是,这次是每五名秀女共住一间,我和雪灵仍被分到了一间。当晚我才知道,雪灵的父亲官居工部侍郎,正好是林芷风的老爹手下,怪不得她不敢与林芷风正面冲突。
第三天,也就是秀女面圣的日子,一大早,除了我之外,每个秀女都在紧张地整理仪容,小心打扮,擦脂抹粉。
“姐姐,你怎么不打扮一下?”雪灵蹦跳着到我身边。两天相处下来,她完全把我当做她姐姐了,真是个单纯的小女孩!我不禁为她忧心起来,这么单纯将来怎么在后宫立足?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更别说宫门了!再看看正搔首弄姿的其他秀女,我平添了一抹哀愁。住在深宫中,虽有锦衣玉食,却只能痴痴等待拥有三千后宫的天子有一天能踏入自己的宫门——这样的日子对她们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姐姐又不打算入宫,便不打扮了。”我扶着殿门外的栏杆,看着现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孩会心一笑。
接着,在宫女们的引导下,所有秀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向银修殿正殿。我跟在比蚂蚁还慢的队尾,心若笼中鸟般无奈。快到殿门时,远远地看见一人匆忙入殿,不觉宛如电击,直到宫女出口催促我才低下头继续前行。他怎么也在?
进殿之后,我和所有的秀女一起听令站定,紧接着行了跪礼,三呼万岁之后得到了某人让我作呕的一句“平身”。起身之后,我只顾着四下搜索刚才入殿时看到的身影,丝毫没听清主管选秀的老太监说了些什么。
“下一个,木美美!”
“姐姐,到你了。”一旁的雪灵推了推我,我才回过神走向殿中央,抬头一看,坐在正中高位的癞蛤蟆头戴闪亮的金冠,穿着一身用大红丝线和金线绣着龙纹的笔挺黑衣,得意洋洋的笑容极其张狂。左边坐着的人不用说,正是上次见过的水美人的表姐——姬滟!看她那一身大红色绣着凤纹的服饰、头上那只不停闪着金光的镶珠凤冠、露在裙外的凤履即知她已荣登了皇朝之后的宝座。坐在他右边的人是柔到骨子里的水心玫,看她今天的服饰应该已经封妃了!在我看她的同时,她很是高兴地回了我一笑。
“皇上圣安!”扫了一眼堂上高坐之人后,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恶心”。
结果癞蛤蟆很大声地说了一句:“留用,赐封‘美人’!”
“皇上,这……”皇后一双秀目惊讶地望着癞蛤蟆,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殿中一片哗然后静无声响。在这之前留用的一些秀女,个个姿色十足,均只是留用还未正式封赐名号。唯独我一上殿便得了个“美人”封号,惊倒了黑压压的一片。不说“美人”已位居四品,这封号与我本人的形象确实是没有任何联系,震撼力非同寻常的同时,又笑倒了黑压压的一片。
一时之间,殿上殿下呼呼呵呵,笑而不止!
我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长得胖,是所有秀女之中最不入眼的,竟然什么不封,偏封我一个美人!如此浑球似的皇帝,我看这江山他也坐不了多久!
“木美人,还不快快谢皇上的恩典?”老太监的尖声响起。我只好咬牙切齿地谢了恩,示威似的向他狠狠瞪上两眼。结果癞蛤蟆像知道我会瞪他一样,好整以暇地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露出两排光洁的白牙。好个癞蛤蟆,你既然这样整我,就不要怪我掀了你的后宫!终有一天,我要让你尝尝苦头!
不曾想到的是我慌忙退至一旁后,一道寂寥的目光夹杂着不解从殿侧的案台之上望了过来,落在了我身上,似是问我“为什么”!刹那间,面对石之彦绝美无比的脸,我无法呼吸,手足无措,眼见他从案台上站了起来,手一松,握着的笔掉在了地上。从那身绣着锦鸡的官服上看,他已官居二品。怔怔地望了我一刻,他跌座在身后的座椅之上,撇开目光弯身去拾那跌落在地的狼毫。
内心中某处温柔被他无声地唤起,呼之即出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处缺口,肆意蔓延,淹没了我所有的感观。我强迫自己转身不再看他,仰起头盯着殿宇上方的悬梁,害怕自己一低头,眼泪就会决堤而下。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的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从前我犹豫,因为我不知道没有美丽外表的自己是否真的可能得到纯真的感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我那么好!赠字、送伞,继而又赠词……而现在,当我看清自己的心意,却再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有交集!
直到雪灵拉着我的手开心地说:“姐姐,恭喜你!我也被留用了,还被封了才人!”
我低下头,回了雪灵的话:“也恭喜你!雪灵真是了不起!”两颗眼泪一下幻化在玫红的外衣上。
“姐姐,你哭了!”雪灵睁大眼看我。
“不是的,姐姐没哭。”我用绢帕拭了拭眼角,说,“姐姐是为雪灵开心,喜极而泣呢!”
“真的吗?太好了!我以后就跟着姐姐了!”雪灵天真无邪地说着。
望着满殿来来去去的人们,我心中翻腾起伏:选秀选秀,几人欢乐几人愁,而我从今而始也成了愁吧!
五十个秀女经癞蛤蟆一一过目之后,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名。相对于我从前在史书上看到的后宫三千来说,这数目还差得远。
等殿堂之上的人将所有人都看毕,已是近午时分。所有秀女,不论中选的、没中选的全都按太监宫女的提示朝着癞蛤蟆行了一番谢恩之礼。之后,没中选的由宫女领着出了殿,队伍中低泣者不在少数。我心想,出了宫不更好么?天高云阔,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难道真的要把大好的年华虚耗在这高高厚厚的宫墙之中才算好吗?难道真的要在这宫闱之中为一个拥有无数妃妾的男子的爱而斗个你死我活才甘心吗?
得到赦令之后,我和其他秀女一起站直身子,眼神漠然地望向端坐中位的癞蛤蟆。他的笑脸一下隐了起来,表情较刚才严肃许多。
仪态万千的皇后温顺地朝癞蛤蟆看了看,得到许可之后徐徐启了朱唇:“今日各位妹妹有幸得了圣眷,已由掖庭局及礼部将花名入案,今日起就算是正式入了宫门,日后需小心伺候皇上,恪己忠责,不得怠慢。”她声若飞鸿,贵气自然天成,显得端庄贤淑、亲切和缓。说完长篇大论之后,她再朝癞蛤蟆许了许意,美目烟波流转,温婉含蓄的情意在她眉头之间婉转游走!连我都忍不住要为她的大方得体赞上一声好!
“谢皇后娘娘恩典!”我心服口服地同其他秀女一齐朝皇后又行了一礼。
“常德,接下来你安排吧!”皇后浅笑着轻声朝那个老太监吩咐了一句。
哦,原来这个来宣旨给我的老太监叫常德啊!他看起来年纪虽老点儿,似乎地位还很高呢!
“老奴领命!”躬身听命之后,他朝殿中央的我们严肃地道,“各位小主,按常理新入选的后宫佳人均可归家一次,再依祖制选吉时由御辇接入宫门安置在各自的殿阁。现下已近午时,宫中昨日已派人知会各位的家人,小主们即可返回。”
老太监话声落下,我们又朝癞蛤蟆及皇后谢了一次恩,才随宫女们出殿。临行前,我朝殿侧看去,案台旁早已没了石之彦的踪影,我心中失落,遂低着头出了殿,没理会癞蛤蟆玩味的表情。
出殿后,嘉正门已排满了马车。二叔和老哥亲自在门口迎我,两人均笑得合不拢嘴,自然是早就打听到我出师告捷已被封了四品“美人”。我没说话便上了马车,心中怅然若失,空空地不知道该想什么。
三天之后,也就是三月三日,依然是老太监常德来木府宣旨,正式地封了我做“木美人”!又是一日过后,我便被銮仪等吹吹打打地抬进了宫,带着桃儿住进了常恩宫东华殿。
常恩宫有东南西北四个陈设得华丽非常的配殿,每个配殿都预留了十数间对阁而设的厢房,用于安排随侍太监及宫女的住宿。除各配殿共有的一个百余平方的花园外,每个配殿分别有自己的小院阁。对于整座皇宫而言,小小的常恩宫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座殿阁。
让我开心的是,桃儿随我一起入了宫。当天下午,雪灵也被接入皇宫,就安排住在我对面的西华殿。
虽说我只是个四品的美人,待遇却并不差。入住了常恩宫后,随身配了四名宫女两名太监,另还配了掌事宫女及掌事太监各一名。四个宫女分别名为春兰、夏兰、秋兰、冬兰。两名太监分别名为小德子和小李子。主事宫女叫华湘,主事太监叫刘云。
值得一提的是,入宫当天,我的东华殿被癞蛤蟆、皇后、水美人——现在的水淑妃,以及另一位没见过面的方昭仪诸人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赏赐堆了满满一殿。殿里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被这如山的赏赐吓了一跳。尤其是华湘和刘云,一开始他们还不太把我这胖乎乎的“美人”当回事,见了这么多赏赐竟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再不敢小瞧我。
在我看来,这些赏赐比起我的自由可说是一文不值。我命人挑了一些吃的以及几匹上好的丝绸送给西华殿的雪灵,再把其他赏赐分给了宫女太监。
见我出手大方,一次性赏赐的东西都够得上他们吃上几辈子了,他们二话不说便对我又是叩头又是谢恩,感激涕零。
我当即就发了话:“我今天就把好话和丑话都说在前头。我虽是你们的主子,但从人格上说,你们与我是平等的,并无贵贱之分。打今天起,你们待我好,我便待你们好,人前人后护着你们!若是有谁胆敢吃里扒外,我定不饶他。你们可听清楚了?”我心想,给他们个下马威才好。否则哪天要是闹了内讧,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奴才们记下娘娘的话了!”八个人齐声回话,不敢有半点怠慢。
令我着恼的是,这么大个常恩宫,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厨房,如果要用点东西还得让宫女提前去知会内宫局的太监后才能到手!要是想做点吃的,还真是不容易。我正为此生闷气的时候,雪灵从殿外连蹦带跳地进了殿,后面跟着两个十几岁的宫女:“木姐姐,木姐姐!”
“啊,是雪灵丫头啊!”
“娘娘,您应该呼她雪才人才对!”华湘负责地督导着我。
“这里没外人,没关系了。我跟雪灵可亲近了。对吧,雪灵?”我宠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雪灵从怀里的盒里掏出一块雪片糕,塞在嘴里,咯咯笑。她这可爱的表情,当场就把大家都逗乐了!等她咽下后,她又急急地说:“姐姐,你待我真好!好吃,我爱吃这个饼!”
“你等着,姐姐以后亲自做好多好吃的给你吃!”
“娘娘,您要亲自动手做啊?”刘云适时地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案台上,“雪才人,奴才给您奉茶了!”
“刘公公,你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可是厨艺了得,当今皇朝最有名气的醉枫楼就是由我家小姐亲自掌管的!”桃儿骄傲地说着,把刘云说得将信将疑。
“娘娘……”这下宫女们都把我给团团围住了。
“我确实是喜欢下厨。这样吧,华湘,等下我写个单子给你,你去把材料领来。今晚,咱们就在常恩宫做一两桌,好好吃一顿,怎么样?”反正常恩宫也没有外人,我就好好乐一乐,谁也管不着我!
“好呀,木姐姐!别忘记雪灵了哦!”雪灵喝了口茶,开心地道。
“这……娘娘,您初入宫中,依奴婢的意见您还是先去正阳宫向皇后娘娘谢恩,然后再去正和宫向淑妃娘娘谢恩,然后是方昭仪那边……”华湘劝解着,言语中对我极尽关心,看得出她这个二十出头的掌事宫女做事谨慎沉稳。
“是啊,娘娘,还是先谢恩。回头您若真想下厨,再找时间不迟!”刘云也开了口。
“那好吧。你们替我准备准备!”入了宫真是麻烦!又不是我要她们赏赐,现在倒好,还得我亲自去谢恩,烦不烦啊!晕死我了!客串一下木美人,扯了一堆麻烦事。死癞蛤蟆,我沐云一定会让你的后宫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直到你乖乖送我出宫为止!
略为梳洗一番,我全副武装地在华湘的安排下,带着桃儿和另两名宫女出了宫门,准备坐轿直奔皇后的正阳宫。
无比凄惨的是,我刚出门就撞上了林芷风!如今她也是一名“美人”,是进宫的二十名秀女中唯一与我平级的人!真是冤家路窄啊!这个女人,不是很喜欢石之彦吗?既然有心上人还来参选后宫干什么!真是虚伪!
她下了轿,后面跟着几个宫女太监,颇为张扬必朝我打了个招呼。
桃儿和华湘几个立马恭敬地按宫仪朝她行了礼。她却久久不让我的人起身,摆明了要给我下马威。
“你们都起身,不必看她脸色!”我脸带寒意,硬是将桃儿和华湘几个从地上拉了起来。
“娘娘……”华湘面有难色。
“无妨,她不过和我平级,凭什么这么欺负我的人!”我安抚了一句,转身对着林芷风笑了笑,“林美人不是一向以大家闺秀之风范自居么?今天怎么就和我手下几个小宫女过不去了呢?难道你就不怕失了你美人的身份?自己拿自己和我的宫女比?”
只见她粉脸青一阵,白一阵,气愤难当地说:“你!木美美,本宫今天不与你斗!你走着瞧!”她跺了跺脚气冲冲地重新上了轿。
我暗啐了一句,才刚进宫就叫自己“本宫”了,架子倒不小,然后故意娇声娇气地在她身后又添了一句,“哎呀!美人生气了,那可就不美了哦!小心皇上见了不喜欢!”相信快把她气晕了!
“娘娘,以后凡事也得让着点,和和气气的!”华湘见林芷风的轿影远离,在我耳旁说了一句。
“华湘,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后宫本就是个是非之地,有时不能光等着被人欺负,适当的时候也要还以颜色。走吧,我们也去忙我们的!”我望着长长宫墙夹道之上的碧蓝天空,心不自觉地飘远了。我要出宫,不能在这红墙碧瓦中浪费我的青春。我又转身对桃儿道,“桃儿,以后你做事也谨慎些!后宫不比木府了!”
“是,小姐!”桃儿从没见过我表情这么认真,有些紧张。
“也不要这么紧张!天大的事,我自然会先替你们顶着!”我笑着上了轿,往正阳宫方向前去。
抬轿的太监真是好手,我坐在轿里四平八稳,只感觉到轿身轻微抖动。约一盏茶时间后,随着轿身下沉直至落地,华湘朗声道:“娘娘,正阳宫到了!”
桃儿为我掀开轿帘,由冬兰扶着我出了轿,华湘在前引路。我抬头一看,书着劲体的“正阳宫”牌匾威然悬挂于高大的宫门之上,花厅香廊映入眼帘,只道是雕栏玉砌、镶锦镂花,好不气派!皇后所居之处果然非同寻常!我那常恩宫比起这正阳宫来真是小巫见了大巫!
绕过花园,又穿过回廊,总算看到了正殿。菲图皇朝真有钱,宫殿都建得这么大,这么豪华。一路上,小太监小宫女忙着给我行礼,有的还疑惑地偷看我。华湘一路代我唤他们起身。走到正殿门口,一名太监唱着我的名:“木美人到——”
我踏进殿门,只管照华湘先前教我的姿势往正座方向福了福,道:“愚妾请皇后娘娘万安!”
桃儿、华湘几个也随后拜倒,向正座中的皇后行了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与此同时,皇后身边的几名宫女太监亦向我行了礼。
“都起来吧!妹妹谦虚了!”茶杯轻盈落案,皇后温婉的声音传来,算是免了我的礼,“青儿,给木美人看座!”
“愚妾是专程来谢皇后娘娘的赏赐。”我起身入座。桃儿、华湘和另两个丫头分列我左右。
皇后的两名宫女为我上了茶,还送来了一碟点心!
“这都应该的,妹妹不需客气。以后还盼妹妹与我同心,助我打理后宫。”皇后美目含笑,透出些雍容华贵,又让人备感亲切、如沐春风。
我心想,官宦人家的女儿家有几人能像她这样有浑然天成的气度?远的不说,就说说林芷风吧!同是尚书府小姐出身,与眼前的皇后姬滟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男人,尤其是手中握有权贵的男人都喜欢美貌的女人,但同时男人更需要像眼前的皇后这样气质出众又大度过人的女人。癞蛤蟆呀癞蛤蟆,你既已得江山,又得此人中之凤,为何不知足呢?我内心叹着,脸上却笑意盎然:“是娘娘抬爱了。臣妾出身于商家,才疏学浅,竟能得到您的百般照顾,心里十分感激。”
她听完我这番话,眼中悄然一闪,诧异于我的自谦,道:“妹妹的叔父也是朝中一品,掌管皇朝命脉,身份也是高贵的。皇上初登皇位,还得倚仗这些老臣才能开创皇朝的盛世。姐姐虽比妹妹你早跟皇上些时日,却也是要倚靠妹妹的,以后还望妹妹好好待皇上,若是讨了他欢心,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姐姐也为你高兴!”
她话里话外谦虚的同时,含沙射影地说明了朝中的利害关系,一字一句均是为癞蛤蟆未雨绸缪,如此尽心尽力为癞蛤蟆着想,足见她对癞蛤蟆情深意切!
我猜想皇后自然是以为她的皇帝丈夫封我美人是为了拉拢当户部尚书的二叔以稳固朝政。况且以我的身材样貌来说,就算我和她斗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所以她对我也亲切些!若是她知道我与癞蛤蟆早先就相识,想必就不会如此了!
她毕竟是皇后,我惹谁都不应该惹她!而且我是打算离开皇宫的,不宜树敌,尤其她可是后宫之主,不是一般的简单人物。我当下释然,说:“皇后娘娘抬爱,做臣子的自然是该效忠主子的。”我简明扼要地用一句话表明了立场,打消了她的顾虑!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吃了些瓜果点心,相谈甚欢。偏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林美人到——”
我心中一愣,她不是早我出门吗?怎么这会儿才到?真是奇怪了!
只闻得香风一阵,穿着黄色装束的林芷风就闪到了面前,捂着脸向皇后行了礼。三方的宫女太监相互行了一番礼后,她入了我对面的座。
皇后看她捂着脸,关切地问:“林美人的脸怎么了?
当然啦,她毕竟还有个做工部尚书的老爹嘛,身子娇贵着呢!姬滟为着癞蛤蟆的千里江山,是应该问候问候。话说回来,这癞蛤蟆也真是,再娶下去,臣子的女儿都被他娶光了,别的年轻才俊都只能当光棍了!我越想就越觉得好笑,不知道癞蛤蟆精力够不够旺盛,对付这么多个女人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尤其再来几个林芷风这样喜欢争风吃醋的,估计这后宫里有好戏看!
“回皇后娘娘,臣妾……”话说半句,林芷风竟嘤嘤哭了起来!什么事能把她气哭起来?她个性那么嚣张,不欺负人家已是万幸了,难不成后宫之中竟然有她的克星?不过她的样子也太做作了,声音装得不知多楚楚可怜,害得我都为她汗了一把!
“别顾着哭啊!有什么事,对姐姐说,姐姐为你做主就是!”皇后看她哭成这样,自然要好生安慰一番。
林芷风抽泣了几下,眼神朝我晃了过来,憋声憋气地说:“臣妾本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谢恩的,哪知到半路上……”一堆人洗耳恭听她的长篇大论,结果她讲了一半又哭起来,完全是在博人同情。我要是男人娶了这样的女人,干脆跳河自杀算了,真不是一般的啰唆!
“说呀!姐姐给你做主!”皇后仍是温言,我真佩服她的耐性。
林芷风一来,我就成了全殿内的配角,等着看她演独角戏!只见她一手用丝巾拭着泪,凄然哭诉:“臣妾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了木姐姐!臣妾下轿给她打了个招呼,哪知她不由分说就给了臣妾一巴掌,说臣妾是狐狸精!”说完,她怯怯地看我几眼,装得惟妙惟肖!
我口中的茶一下就喷到了地上!她这也太扯了吧?明明是她不让我的人起身,要给我下马威,我不过是讥讽了她一句,怎么到她嘴里就变成我打她了?我的天哪!这种扯谎功夫也太了得了,根本就是歪曲事实!听她一讲,我心中的那点星星之火就“呼呼”地狂烧起来,一派燎原之势!我说呢,她明明先走,怎么反倒比我后到正阳宫,原来是为了冤枉我而设下的套啊!林芷风你真有种,不过从今天起,有我沐云在,就没你好日子过!
我只得自我澄清:“皇后娘娘……”
皇后示意我别出声,对着林芷风温和地道:“妹妹你别捂着脸了,把手拿开,给姐姐看看,怎么样了。”
我讨了个没趣儿,干脆看她演完戏再说了。结果林芷风将手拿开,半边娇俏的脸上浮现着五个清晰的指印,红红肿肿的样子,像是真的被打了!我根本没对她动手啊?难不成她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天底下应该还没这么傻的人吧?
“怎么这么严重?来人,给林美人取一只本宫用的玉春膏来!涂个几天应该就没事了!”皇后当下吩咐宫女取那个所谓的玉春膏去了,接着又问,“妹妹说木美人打了你,可有证据?”
“臣妾的两个宫女都在场,抬轿的太监也都看见了!”林芷风委屈地说着,又作势要哭出来。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也都点头称是。
“那这么说,木美人是真打了林美人了?”皇后说着来回看了看我和林芷风。林芷风又点了点头。接着,皇后认真地问我,“木美人,你真的打了林美人?”
“是打了!”动脑筋想了想,我干脆面不改色地扯了一个谎!
站在林芷风身后的两个宫女亦是吃了一惊,她们一定没想到我会自己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但我却心中另有盘算,若是借皇后的手让我远离癞蛤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眼下有机会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娘娘,您……”桃儿和华湘在一旁扯着我的衣襟,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回答。我将衣衫抚平,让她们俩少安毋躁!
“木美人,你可想好了再回答本宫。否则,真要理论起来,你这可是得论罪的。”皇后对我的话将信将疑。
“臣妾确实打了林美人,请皇后娘娘责罚,就让臣妾去冷宫思过好了!”我自己为自己领了罪,心想若是去了冷宫,再用银子上下打点打点,出宫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癞蛤蟆后宫美人多得是,我完全没有必要搅这趟浑水,久而久之他也未必会记得起我这号人物!
所有人听我主动要求去冷宫,表情有点难以置信,毕竟许多女子巴不得进宫争夺天子的宠爱,我却表现完全相反。
“妹妹才刚进宫,姐姐就罚你去住冷宫,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呀!”皇后是何等聪明的女子,也察觉到我的怪异,又不知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便好言相劝。
“皇上身边有皇后娘娘和众位姐妹,自然不会在意罪妾的。再者罪妾确实是冒犯了他人,理当受罚!”我话都说在这个份儿上了,怎么着也该同意了吧!心里偷笑,若真让我去了,那才好呢!
身后的桃儿和华湘见我自己领罪急得不得了,又碍于皇后在场不敢出声。坐在我对面的林芷风也不哭了,张大眼看我。
“怎么朕的美人嚷着要去冷宫呢?是不是觉得朕对你不够好啊?”妈妈咪呀!癞蛤蟆真像只打不死的蟑螂一样超级无敌惹人厌!普天之下,若论耍酷,只此一人了!
殿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忙着向他跪安,在偌大的正殿跪了一片,不同的呼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癞蛤蟆头戴金冠,身着黑红相间、棱角分明的朝服,儒雅而威严。他威风凛凛地跨过我身旁,将皇后扶了起来才说:“平身吧!”
所有人均起了身,没听见皇上吩咐入座,只好原地站定,毕恭毕敬地等着他发话。
癞蛤蟆目光如炬,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将目光停在我脸上,而后才缓缓坐在了皇后之前所坐的雕花正位,面色愉悦:“都入座吧!”
想到被封“美人”我就来气,却也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低着头不吱声。入了座,对面的林芷风双眼迷醉地偷看着癞蛤蟆。我把目光撇向一边,懒得看他这个道地的伪君子。
“今天皇后的正阳宫怎么这么热闹啊?刚才朕在殿外听说朕新封的美人嚷着要去冷宫,这是怎么回事?”哼,我不去冷宫,留在这里看美女给你抛媚眼啊?
他的目光还停在我脸上,显然是想要弄明白我为什么要自请去冷宫。
“回皇上,是林美人对臣妾说木美人打了她。您看她的脸又红又肿的。臣妾还未断决结果,木美人就承认了事实,正请罪去冷宫呢!这不,就刚好让您听见了!您说该怎么办吧?”皇后谦恭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将决定权交给了癞蛤蟆。
“哦——”他故意将话声拖长,实则猜穿了我的心思,又笑道,“看来朕真是封了一个诚实的美人啊!对吧,皇后?”
“臣妾也是这么想,知错能改确实是好事啊!皇上,您看这……”皇后一句话就将我的“罪过”兜了回来,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话虽如此,还是有必要惩戒一下,以示后宫清明。”他勾着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促挟的笑意让我顿感毛骨悚然!
这个家伙真是专门和我作对,又想整我了!只可惜他是皇上啊,我拿什么跟他斗呢?浑蛋……早知道我就不撒谎了,这下可好,假戏就要被真做了……
“这样吧,朕看就罚她给朕的林美人洗十天衣服得了!正好常恩宫离林美人的永恩宫很近。皇后以为如何?”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林芷风一眼,只盯着我,看得我连骨头都感到发寒!
癞蛤蟆,你这计真毒哇!我心里骂着,连忙跪安:“臣妾领命!那臣妾这就告退,回去准备准备。”林芷风,你等着好了,看我不把你的衣服都洗烂才怪!还有癞蛤蟆,有机会我非弄点巴豆粉放你饭碗里,让你拉上三天五天!
“那就依您的意思吧!只是林妹妹这边?您看她的脸肿得……”皇后将他的注意力转到林芷风身上。
“三日后由她侍寝,算是朕的恩典了!朕的美人,你也先回去准备准备吧。”他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心中已经笑得快内伤了。好色鬼!
“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妾就先告退了!”林芷风白捡了一个大便宜,满意地娇笑着谢了恩,接了皇后赠的膏药像风一般先我一步出了殿。
我郁闷着也准备跨出殿门,身后传来一阵爆笑:“朕的木美人要用心洗啊!别辜负了朕的一番美意啊!”还美意呢?这家伙的前世一定是我的死对头。只要他出现我就会倒霉!老天什么时候也给我转转运吧,再这样衰下去,我真的活不到出宫的那天了!真恨不得他哪天喝水噎死、走路摔死!
我想归想,可他是皇帝,出入一呼百应,身前被百官恭候着,身后被佳丽簇拥着,既不会喝水噎死,也不会走路摔死,所以我只能乖乖地去为林芷风洗衣服。
说起这林芷风,还真不是人!虽然得了势,却不懂得待人留上三分情!这不,今天是我为她洗衣服的第一天,天刚亮我就去了她的永恩宫。没想到,她把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翻了出来,花花绿绿的竟然堆满了两个大木盆和三只大木桶!我算明白了,她是想要累死我!更气愤的是除了吃饭时间,她还让两个宫女看着我,不许我偷懒,连杯水都不给我喝。
桃儿和华湘来看我,想帮忙替我洗。林芷风那两个宫女就趾高气扬地说了话了,说是皇上交代由我亲自洗,不能让宫女代劳!什么世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才进宫两天工夫,主仆就臭味相投到了这种程度,直气得我牙痒痒!
直到天黑,我才把堆成小山的衣服洗好,晾在她殿后的花园,自己则满身臭汗地回了常恩宫。
刚进殿门,刘云已为我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才洗了一天就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想到还有九天的折磨,我哪有心情吃饭啊!心里已经把癞蛤蟆骂了无数遍,随便挑了点清淡的,扒了几口便停下了。
“娘娘,是不是不合您胃口?您劳累了一天,还是多吃一点吧?要不多喝两口汤也成啊?”刘云看我吃得很少又不说话,急得团团转!
“刘公公,我吃不下,咽不下这口气呀!”我接了他的话。
“娘娘受委屈了,宫里争斗本就复杂,以后还是小心为妙!不过,现在林美人马上就要侍寝了,倒是便宜了她,苦了娘娘您!”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几下,又说,“林美人的父亲可是当朝的工部尚书,娘娘以后还是得稍稍礼让些才好,就算是要有所动作也得在您得势之后。”
他说的话倒并不是没有道理。我心想,后宫的得势与失势从来只凭天子的态度,除了他能左右这之间的关系之外,没有谁可以主宰这一切。眼前的刘云看来不过二十几岁,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
“刘公公,有件事我想了解一下。”
见我这么客气,他反而不好意思道:“娘娘,我们做奴才的最重要的就是对主子忠心。您开口闭口叫小的刘公公,太折煞奴才了。您直呼奴才的名字就行!娘娘有什么话问了就是,只是以后别再这么客气了。”
“我说过我与你们是平等的。既然你坚持,以后我就叫你的名字吧!我是想问石之彦在朝中是什么官职?”我向来是简单的人,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简单一点。殿选时碰巧见到石之彦,离殿之时却未见他身影,心中空落落的。
“哦,您是说石大人哪?”他笑了笑,而后接着说,“石大人是老丞相的独子。他不光一表人才,还满腹经纶,文才过人,了不得!二十四岁时就被先皇赐封了崇文阁大学士,如今又兼任礼部侍郎,真可谓是年轻有为!”
“噢,”我点了点头,思绪飞扬,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银修殿,原来是任职于礼部。他身上有一种飘逸而高洁的风尚,美好而和谐。这等超尘脱俗的才子,仕途又顺顺当当,一定是朝野上下的焦点,为什么至今未婚娶?
“既然是年轻才俊,又一表人才,怎么现在还未婚娶?”
“娘娘,您怎么知道石大人尚未婚娶?”刘云奇怪于我的话语。
“我入宫前曾在赏雪会上见过他一面。”
“哦!石大人今年也才二十六,并不是没有婚娶,而是三年前石大人的未婚妻还未过门就暴病身亡,朝中上下私下传他命定孤寡,不宜娶妻!所以,各大臣们对他是又爱又怕,不敢将女儿嫁进石家!”他边说边嗟叹几声。
啊?怎么这样?原来石之彦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啊,我不禁辩护道:“这一定是江湖术士凭空捏造,哪里能信得?”
“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啊!再说了,石大人本人好像一点也不为终身大事心急,过得像没事人一样。当然这也得说说石老丞相了,他也是文人出身,娶了皇朝第一美人,晚年得子,自然疼爱些,多由着石大人的性子。”刘云说得津津有味,听得我兴致高昂,一身的酸疼也好像减轻了些。原来仙风道骨的老丞相还有这么香艳的一段,真是人不可貌相!
刘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桃儿匆匆进了殿。
“娘娘,我和华湘姐把热水准备好了,先沐浴吧!”
“刘云,下次再听你讲故事,呵呵!”一身臭汗,确实也该洗洗,我起身朝浴房的方向去。
“奴才应该的。”他回着我的话,招呼春兰和夏兰把桌上的饭菜收起来。
累了一天,泡个花瓣澡,真舒服!我坐在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水面飘着一层芬芳的花瓣,香气四溢,烟雾缭绕,比在现代做SPA还舒服十倍!水是天然的地下水,花瓣是摘自常恩宫后面的新鲜三月红,未添加任何化学品,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三月的天气虽已暖了许多,入夜后,寒气仍在。桃儿和华湘在一旁不时为我加着热水保持水温,以免温度下降得太厉害让我着凉。
我闭上眼,香味钻入我的鼻子,沁人心脾,美哉妙哉,完全忘记了白天在永恩宫所受的怨气。
“娘娘,林美人欺人太甚,不能就这样任由她欺负啊!”自从我从正阳宫回来,桃儿怕为我添麻烦,就从“小姐”改叫我“娘娘”了。
“若是她侍寝以后得宠,还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华湘也担心起来。
我没出声,脑子里想着另一件事。癞蛤蟆明明知道不可能是我打的,还这样整我,我一定不能让他得逞!走着瞧,若不整他一次我沐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华湘,你替我去办件事!”泡得差不多时,我从木桶里起了身。
桃儿和华湘为我披上衣服,听我讲完便笑了。
第二天,我照旧去永恩宫为林芷风洗衣服。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少衣服可以洗!
我刚进殿门,见她还在用早膳,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林美人,我来报道了!今天有什么衣服要洗?”
“木美人,辛苦了!”她倒是心情大好,一招手,两个宫女就将衣服拿了出来,又是一大堆!
我一看,差点没被她得意的嘴脸给气晕过去——所有的衣服分明都是宫女所穿!这个女人,连宫女的衣服都扔给我洗!好吧,就当是我锻炼身体,减减肥!
我端着衣服就朝殿后的井边走去,坐在凳子上慢慢洗。她的两个宫女仍然在一旁看着我。
到午时,桃儿和华湘接我回常恩宫用午膳,说是事成了,将我要的东西给了我。我抛了抛手里的一包东西。这一百两花得值!还好木家是首富,长风老哥在我临进宫之前送了我一木盒的银票,说是让我用于上下打点。钱嘛,总是好使的,古今皆是如此!
到下午,我依然坐在永恩宫为林芷风洗衣服。癞蛤蟆派人送侍寝物品到永恩宫,把林芷风乐得不成样子。当下她就跑到我面前炫耀了一番。我嗤之以鼻,傻女人,就等着被癞蛤蟆像丢烂袜子一样抛弃吧!
把衣服洗完后已是天黑,我乐呵呵地回了自己的东华殿,吃饭泡澡,好不快哉。只有桃儿、华湘和我才知道我们在开心什么!
第三日,我洗了半天桌椅靠垫什么的。下午,永恩宫就被成群的太监宫女给包围了。也许是看我碍眼,或者林芷风自己心情大好,大发慈悲让我下午不用洗了。于是,我偷笑着回了常恩宫,把雪灵那丫头请来东华殿,和十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厨房做菜,做糕点,乐了一下午。
晚上,我吃了饭,听刘云讲了一些朝堂上的事后,便早早就睡下了。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甜,梦里还梦到癞蛤蟆向我跪地求饶的样子!
次日,我特地起了一个大早,梳洗完后用早膳。华湘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直冲我笑:“娘娘,您的办法真绝!”
“那也是你找对了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所以才有效果!”我一听她的话,就知道某人夜里根本没得偿所愿!
“听说林美人昨晚被皇上赶出了宇阳殿,而且皇上一夜都没合眼,打了一晚的喷嚏!”
“我吃完了!走吧,随我去永恩宫给林美人道喜,我还得给她洗几天衣服呢!”癞蛤蟆,我沐云可不是好欺负的!想要亲近美人,得问问我沐大小姐才行,哈哈哈哈!想着癞蛤蟆一边打喷嚏,一边欲火焚身又得不到解脱的情形,我总算找到点心理平衡,小小地报复了一下,扳回一局!
“娘娘,奴婢担心皇上那边若知道是您这样做,会不会……”华湘脸上有了忧色。
“放心,有我顶着。”我大笑道,率先出了宫门,直奔永恩宫。
这回林芷风倒是老实多了,一张脸早就哭得跟只花猫似的,见我带着华湘和桃儿进殿,半分气儿都没有。
“给林美人道喜了!”我二话不说,笑嘻嘻地先道了个喜,摆明了看她的笑话,“林美人今天可有什么衣服要洗?”
“没有!以后你不用再来洗了!”她板着脸,冷冷地说着,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定是衣服都没穿妥就被赶了出来,着了凉!
“那不行,皇上吩咐的是十天。今天才第四天呢!”我站着不动,说得严肃认真。一旁的桃儿和华湘早就笑得晕头转向了。
“本宫说不用就不用,听不明白吗?”她大声地嚷嚷,起身指着门外,“不送了!木美人可以走了!”
“林芷风,我告诉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木美美可不是好惹的,谁要是欺负我的人就是和我过不去,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人!”我铁着脸,冷言冷语,说得她后悔当初!这个小心眼的女人,不就是赏雪会栽在我手上吗?刚进宫就对我下手,不给她点颜色,她还真想在我头上动土了。这回略施小计,惩罚惩罚她一下也算是给她个警告,以后她再想嚣张,也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说完,我拉着桃儿和华湘大摇大摆地出了她的永恩宫,不理会她在我们身后抓狂的样子。
“我这回可是给你们出了口恶气!怎么样,丫头们?”
“谢谢娘娘了!”两人齐声说着,紧紧地跟我身后。
开开心心回到常恩宫,我一进门,就见雪灵已经在殿内等我。
“美美姐姐,你答应今天做鳝面给雪灵吃的!”这丫头只要在我殿里,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在没外人的时候从来不呼我美人,只唤我“美美姐姐”!看到她,我不禁想起蔷蔷薇薇两姐妹来,从前蔷蔷也是这般亲热地叫我,如今也不知她们在醉枫楼究竟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等会儿冬兰和秋兰把食材取回来,我就做给你吃!不光做给雪灵吃,全常恩宫的人都有的吃!今天是好日子啊,值得庆贺!”我揽住雪灵扑过来的身子,对所有人说着。
有了上一次的下厨经历,常恩宫所有人都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一说手痒想下厨,大家的开心劲就无法形容。倒不是说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只是我初到这里,不习惯宫里厨师的搭配以及做菜的风格。而我常恩宫的宫女太监由于品阶的关系,膳食差了很多,若我亲自下厨也能为他们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还是娘娘对大家好!”华湘感激地说,由衷之情表露无遗。
快到中午,冬兰和秋兰将我要的食材一样不漏地都取了回来。于是,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围着常恩宫巴掌般大的厨房,等着我下厨做鳝面。
“娘娘,给,洗干净了!”华湘递给我一只铜盆。
我接过铜盆,洗净手,将面粉倒入盆里。一手慢慢洒入加了少许盐的冷水,一手将面打成穗子和成面团,再花了一炷香时间揉匀揉光。而后将面团放在面案上,按人均量分成等份。取一份用擀面杖轧扁,将两头折回,再擀轧成长方形,先从四角中的一角擀起,待擀四至五下后,打开再擀另一角。如此将四角都擀得厚薄均匀,扑匀淀粉扑面,用擀杖卷起,双手边擀边从中间向两旁用力推按七八次,将面展开,再撒上扑面,再从另一头卷起。仍用双手从面杖中间向两旁推擀七八次,直到将面擀到三张宣纸厚时为止。然后将擀好的面折叠起来,切成像竹帘子上的竹条一般粗细,用手把面条上层的头端向上掀起,一手握头,一手握中间抖出面扑。如此反复多次,将所有人的分量都擀好。
我一心擀面,等停下时,才发现四周出奇安静,抬头一看,原来所有人都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专注地看我擀面条,生怕一眨眼漏掉了哪个步骤似的,估计也是被我娴熟的动作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华湘,你和桃儿给我掌火,要爆鳝段了!冬兰,你和秋兰把大汤碗和筷子准备好,很快就好啦!”我吩咐着几人各就各位,然后才开始将已对剖好的黄鳝去骨及头、尾,切长段。
雪灵丫头离我最近,见我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个劲儿地叫好!说起来,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爱吃是肯定的。
待桃儿和华湘把锅洗好,旺火烧热后,我下油滑锅,再下菜油。待油烧至八成熟时,我将控干的鳝段入锅冲炸,用筷子划动,直至鳝段皮起小泡,有“沙沙”声时,才将其捞起沥干油;再放少许猪油入锅,投入圆葱、姜末略煸,将爆过的鳝片入锅同煸,加入酱油、料酒、糖、肉清汤少量,烧一会儿,见汤汁入味儿时便起锅,盛在小陶盆中待用。
吩咐华湘和桃儿烧开水,我将擀好的面条抖散,三四份同时入沸水锅中,用旺火煮至面条浮起,稍等片刻即捞起,用凉水漂净以增其韧性。
我再次吩咐她俩用旺火热锅,再将适量肉清汤放入锅内,加入酱油,滗入爆鳝段的原汁;待汤汁滚起即放入面条,撇去白沫,放入猪油少许,滚至汤汁浓缩时,放入味素,淋上熟猪油少许;而后将面条依份分盛入碗,再将爆鳝片铺于面上,淋上沸麻油,缀上葱丝即成。
就在我成功将面条做成之时,小小的厨房已满是鳝面浓郁的香味。大家的欢呼之声响起,笑声填满了整个厨房。
“美美姐姐,你好厉害哦!好香啊,我忍不住啦,我要先开吃啦!”雪灵对我一脸崇拜,顾不得淑女形象,第一个冲上来端了一碗,就地大吃特吃起来!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真是的!”我见她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其他人还在惊愕中没敢动手,我只好招呼了一下。“唉——你们还站着干吗?快来端面啊!要不端了一块儿去正殿桌上吃?面条要趁热吃才好!”
“谢谢娘娘了!您亲手做面给奴婢(奴才)吃,奴婢(奴才)们还没见过像您这样好心的娘娘!”嘿!十来个人居然边说就边跪下了,好似我给了他们天大的恩惠一样。
“都给我起来!我说了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们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没有地位高低的分别。你们对我好,我便对你们好,理所当然!”见他们还不起身,我佯装生气地道:“我数三声,再不起来下次我可就不下厨了啊!刘云、华湘、桃儿你们三个年长一点,赶紧带头起来啊!”
这下所有人哗啦啦全起身了,赶紧各自端走一碗面!总算还比较听话,我暗暗念着,走过去端我那碗面。
可是,旁里来了一人先我一步取走了我那碗面。我抬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所有人端着面,刷刷地跪了一地:“奴婢叩见皇上!”“奴才叩见皇上!”
然后,雪灵也反应过来了。只见她手上端着面碗,身子一弯,标准的宫仪姿势就出来了,但嘴里因为含着面还没来得及吞下去,说辞含糊不清:“臣……臣妾恭迎皇上!”
只有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指着他,忘记行礼,半天都没把肚子里的那句话说出来:好小子,敢抢我辛苦做出来的鳝面!哼,小肚鸡肠的家伙!我只不过是用了些花粉和香料,让他一晚对着美人有得看没得吃而已,应该不至于要我的小命吧?看他的表情,是不是来找我碴儿来了?想着想着,我额上开始沁出些冷汗!要是他真生气,我的脖子极有可能“咔嚓”一声就玩完了!
“朕的美人,怎么连礼都不会行了?”他扬了扬眉,嘲讽之意尽现,好似看出我的心虚。不过,他说话的同时,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过我那碗诱人至极的、此刻正冒着白烟的热呼呼的鳝面,拿起筷子就当场吃了起来,也不管什么仪态举止了!
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看着他吃了我的劳动成果,那个心疼的滋味说不出的难受:“癞蛤蟆,那是我的面,你凭什么抢我的面?”
我话语一出,吓坏了跪在地上的一片人!他们原本就大气都不敢出,听了我的话,就更不敢动作了。要知道,叫当今天子为“癞蛤蟆”可不是小罪,完全有可能被诛个十族八族的。
癞蛤蟆停下吃面的动作,用那带着清透的光芒的狭长凤眼审视着我,仿佛非要从我身上发现点儿什么似的,直到我觉察着自己的脸可能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了!好一会儿,他才端着面,大步跨出门槛,一路走,一路笑着朗声道:“面条柔滑不黏,口感筋韧,油润清香,回味无穷。鳝汁煮面,汤浓味鲜,人间美味呀!”
我没料到他就这样出了厨房门,绷紧的神经稍稍松了一点儿。地上跪着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还愣着不敢起身。
“快起来吧!你们在厨房好好待着,一个都别跟来!我先过去看看,有什么事儿我顶着!”我丢下话,出了门槛。
雪灵万分担忧地在身后叫我:“美美姐姐……”
其他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亦是担心我的!
不管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嘛!人生自古谁无死?隔着十来步跟在他身后,我脑袋里闪现出无数种死的方式。上吊?好像不太可能哦,以我这体重上吊的话,一般的房梁不够结实!跳江?不行,若是这样死,将来被捞起来太难看了!割腕?不行,若是这样死,咽气前还得忍受好长一段时间的疼痛……
“怎么不说话?”他倏地转过身来,原地不动,眼中光华慑人,脸上神情停留在面条的美味中,手中的面碗早已空无一物,连汤都不剩!
呜呜……我的手擀鳝面……我饿着肚子还没吃呢……此事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饿上心头哇!癞蛤蟆,不要啦,还我的面条来……沐大小姐我记下这一面之仇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转过去,继续沿着回廊朝前走。
“你做的面真好吃,比起宫中御厨有过之而无不及!”走进东华殿正厅,他将面碗和筷子放在桌案上,站着仔细看我,语中尽是赞赏。
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至少他没为昨晚我搅了他的好事而发火!而此时,连他自己也未必就察觉到他的脸上布满了柔和的笑容。这种情形,就像以前我看他坐在破庙门口晒着太阳吃野果子的情形一样,平静、温馨。其实,也许,我与他是可以做朋友的。
“呃……”
“呃……”
我们俩竟同时说了同样的一个字!
“你先说……请皇上先说,臣妾谨听皇上教诲!”虽然没有外人,我还是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称呼不对,说到一半连忙改口。
“美美,朕能不能和你……不,我们能不能不针锋相对?”
“啥?你脑袋没坏吧?”啊哦,我又说真话了!转过身,用手敲着额头,看来我是真不适合待在皇宫里啊!光说话一项,我就早该被撵出宫才对!都是面前这个疯子的错,什么事不干,偏把我弄到宫里来,整人也不是这样整法嘛!郁闷!
“我脑袋没坏!我的意思是,我能不能常来常恩宫用膳?”他没因为我的话生气,而且不自称“朕”而称“我”?我的厨艺有这么好吗?好到让一个皇帝说话都没有底气了?
“你不来找碴儿的?”我绕着他走了三大圈,先确定自己有没有生命危险,再谈别的!
“我连侍卫都没有带来!”他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活像我是审问者,他是老实交代的犯人!
好像他今天是没有带侍卫来,要不我叫他“癞蛤蟆”时,早就有人冲出来把我抓去问斩了!只要他不来找碴儿,不要我的命,就什么都好说!“你的妃子很多啊,这么多宫殿,来我这里用膳干什么?再说了,你贵为天子,想吃什么没有?只要你金口一开,你那些特级厨师还不忙翻了天?天下美味哪一样你吃不到?”嘿,我可是占宫为王,谁要来我宫里,得经本小姐同意,知道不?
“木美美,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妃子,我来你的常恩宫是出于爱护你!换了别的妃嫔,哪个不稀罕得要命?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得不得宠?”他气极,用的却是商量的口吻,似乎认定我会赞同。
我心想,你不说还好,一说我还一肚子火儿呢!
“癞蛤蟆,你以为我想进宫啊?你也不看看我这一身上下,有哪一处长得顺眼了?你明明是存心挖坑让我跳,明明是故意整我,还好意思来常恩宫用膳!连我的面也吃光光了,害得我饿着肚子陪你瞎扯到现在!”我欲哭无泪地往殿外走!唉,先去厨房做点吃的填饱肚子,然后才有力气和他吵!
“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总该为你木家想想吧?”他不解地在我身后说。
木家?我本就不是木家人,再说了二叔又不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为木家着想?难道为了木家,我就得委曲求全?我还不活了呢!
“木家是木家,我是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继续走我的,不理他!
“站住!木美美,你好歹也是我的妃子,我的话也敢不听了,胆子不小!”癞蛤蟆气哼哼地大叫。
我转过身,某人生气了哦!哈哈,好玩儿!
“你昨晚害我过敏的账我还没算呢!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他飞身到我面前,站定,双眼极具威胁地盯着我,让我感到阵阵发凉!
“明明知道我没打林芷风,凭什么让我给她洗衣服?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这么对我,我在她衣服上放点花粉香料算什么?一比一,抵消了!别以为当皇帝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就是当皇帝也得讲个理字!”我用恶狠狠的目光迎上去。
“我怎么不讲理了?你看看你,哪有半点皇家妃嫔温婉贤淑的样子?”怒极攻心之下,果然是没好话。
“谁稀罕做皇家妃嫔了?我又不是你们菲图皇朝的人!木美美是你妃嫔,我沐云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争得你死我活,这种傻瓜才干的事我沐云可不干!”吼就吼,谁怕谁啊?又不是没吼过!
“沐云?”他疑惑地重复着两个字!
“啊?”完了,完了,头大了!气昏了头,连理智也没有了!连在现代的真名都给抖了出来!若是被他揪住小辫子,那我可就惨了!
10. 卖身契的真相
“你刚才说,你是沐云?”他将头又凑近了些,认真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怕人,两条漂亮而英挺的眉此刻正纠结在一起,眼神充满了困惑,一张充满王者气息的丰润俊脸离我不足半米。
“皇上,那是……臣妾……臣妾的小……小名。”我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从来就不擅长撒谎的我只盼这次不要让他发现了才好。
“不对,你撒谎!你不是木美美!”他的眼光像箭一样射过来,轻而易举就推翻了我的谎话,揭穿了我,“你究竟是谁?来我皇朝是何目的?”
“臣妾没什么目的,臣妾就是木美美……哎呀,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我懒得理你!”我发现自己舌头打结,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难道要告诉他我是从很久远以后的年代穿越过来的?借用了木美美的身体?谁会信啊?
“你不是!”他眯着眼打量我,肯定的话语让我暗暗叫苦。
倘若我实话实说,他不信,就必然说我是假冒伪劣,到时我就犯了杀无赦的欺君之罪。可是这种连我自己也不信的事实,他这个古皇帝又怎么会相信?我还想留着小命出宫呢,不想就这么死了!
“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了?”我抵死狡辩。
“因为刚才你自己说不是。”
啊?这是什么歪理?
“我说我不是木美美,你就真信啊?”
“很简单,你撒谎时根本就不敢看我的眼神。而相反,你之前声称你不是木美美而是沐云的时候,则目光坦荡,毫不遮掩!所以,你不是木美美!”他双目锐利如鹰,竟把我观察得如此细致!
我垮下肩膀,警觉地后退了一些,靠在栏杆边。
“你愿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进殿再讲不迟!”他收起严肃的表情,转身进了殿。
待我也进了殿,他将殿门关严,才坐到桌案边的雕花椅上。
“怎么?”我指了指他关上的门,不明就里。
“皇宫之中,要谨言慎行,否则祸从口出。”
我点点头,心中暖暖的。他竟是个有心人呢!
“讲吧!”他的言语软了下来。
“这话,我只对癞蛤蟆文昕讲,不对皇帝讲。”我还是有些后怕,毕竟自己的身份本就不应成为这个时代的皇家妃嫔,万一说不好被他当成是乱国奸细,极可能被他拖出去斩了!
看出我的担心,他笑容绽放地说:“说吧!现在在你面前的是皇甫文昕,而不是当今天子。”
有了他这句话,我便可开口畅言了。于是,我将如何穿越来菲图皇朝,如何碰上老爹和子鱼,以及后来从池峰被绑回了京城做了木家千金小姐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
他静静地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大笑,时而沉疑。直到我讲完,他还一味地看着我不语。
“我讲完了!”我终于将自己不是木美美的事实讲清楚了,浑身上下轻轻松松,心里也不沉闷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将所有经历完整地讲出来,也是我第一次对着别人说:我不是木美美,我是从公元2006年来的沐云!
本该质疑的他居然神采飞扬,眼露精明:“世间真有这样的奇事吗?真是闻所未闻啊!”
“我知道听过我经历的人大都不会信,但我真的不是木美美。你想想,一个大家闺秀的厨艺怎么可能像我这样惊天动地?”
“惊天动地?你这也太抬举自己了吧?”他的标准算计眼神又出现了。
“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在客栈看到我做的幸福丝娃娃时,没流口水?”我心想,如果我厨艺很烂,刚才就不会有人把我的面都抢走了,还边走边吃,哪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
“被我说中了吧!死鸭子嘴硬!”好饿!我随手从桌案上取了一块云片糕丢进嘴里。若不是饿得厉害,我才不吃这甜腻了的东西。
“好了,既然你不是木美美,而是沐云,这事就到此为止,你知我知就行了。不过,我从水里救你一命,你还没报恩呢!”他讪笑着,开始打鬼主意。才觉得他看起来顺眼了一点,怎么还不到一炷香工夫又变回了这副讨人厌的模样儿?
“我要出宫!你已经妻妾成群了,少我一个丑八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改日你再多招几名美女入宫就是了,也省得整天看我不顺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分析了一下,总结出一条结论:放了我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有你这么好的厨艺,连御厨都未必能胜过你半分!”他半闭着眼睛,悠哉游哉地笑言,仿佛我从来就在他掌握之中,想逃也逃不了!
耍我吧?浑球皇帝!“那大不了,我就在京城开家酒楼,你经常来光顾就是了,免费任你吃怎么样?”这总该可以了吧?总之我就是不要待在皇宫里,不想同他那堆妻妾打交道。我想出宫,我想见另外一个人,这种心情非常强烈。
“那可不行,这可由不得你!你冒名顶替,入宫参选是死罪!就算这一点我不追究你,我在城郊救了你一命,你总该报答一下我吧?”这哪里是皇帝?分明是无赖嘛!不知他的众位大臣们看到他现在这种地痞无赖样,会作何感想?
“报答?”我又晕了!“是你让人来木家宣旨,强迫我进宫的好不好?”
“先别说不是我下旨让你进宫,就算是我下旨让你进宫,我也只是让木美美进宫而已,你既然不是木美美,你来干吗?这完全是冒名顶替!”
“那你当初救我干吗?让我死了得了,我又没让你救!既然不是你下旨让我进宫,那殿选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让我出宫啊?为什么还封我一个‘美人’?你这不自相矛盾吗?”就你癞蛤蟆有理了,还真是……我沐云还有一大堆理呢!明明就是他下旨给木家,还抵赖!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美人’,就得乖乖待在宫里……
“你凭什么让我乖乖待在宫里?我招惹你了吗?太过分了!”我气急地打断他的话,扭头看向墙上的挂画,对他渐渐难看的脸视若无睹。
“你怎么没有招惹我?在醉枫楼时,是你肯定地对我说‘能者居之’的,所以才有了我今日的地位。天赋皇权,你懂不懂?”他狭目幽暗,伤神地用手撑着额头,心情郁闷烦躁。
啊?我只不过猜测他在争家产,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竟然因为我无心的一句话,奋起争夺皇位成为当今的天子!我的天哪?“这……是真的?可是我只是无心地说了一句而已。我没有想到会影响你这么多,真的……”
“你知道那张关于醉枫楼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吗?”良久,他全身瘫软在椅上,仰着头,双目紧闭,声音瞬间回归平静,单纯而不带任何捉弄与心机。
“一万两的契约?”怎么现在又把这事扯了出来?嗅出他言语中不寻常的气息,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年轻却线条冷毅的脸庞发呆。平心而论,他是气度翩然的美男子,带着王者霸气,并不是我口中所说的癞蛤蟆或者粉面妖精。与石之彦身上的那种飘然出世的淡然相比,他身上更多一份镇静睿智和尊荣贵气,这是权者才有的气质。如此外表俊朗非凡且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男子,怎不令三千粉黛芳心沉醉?
“对,就是那张契约!”他仍是闭着眼不看我,平平静静地说着,声音如水清澈,带着一种能令人安定心神的力量,“那并不是什么关于你的卖身契!”
“不是我的卖身契?那是什么东西?”这么说他并没有故意整我?那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那是一张关于木家与番邦斯兰布里国私下的黄金交易明细,那上面的字都是斯兰布里文,状如蝌蚪,一般的皇朝人根本就不识得的文字!”
“啊?你是说二叔……不,是户部尚书木正南在朝为官贪污受贿,私下与番邦进行黄金交易?”原来蝌蚪文是古代的外语,怪不得我一个字也看不懂,而皇朝的字我就都能看懂,还一直以为是他有意整我而布下的圈套呢!那照他这么说,我在木家听到木正南和木长风的对话确实是事出有因。木家之所以成为京师首富,其中必然有玄奥所在,所以他们才安排将我匆匆嫁去偏远的济州,以免因我而东窗事发。
“远远比这复杂!这些是国事,我也不多讲了。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故意捉弄你。我的原意只是想借你的厨艺把醉枫楼重开起来,完成一桩心愿,便让老爹、子鱼和文喜配合了一下,并没有故意欺瞒和刁难你。可我没料到你就是木家小姐,这也是我在城郊把你救起之后才知道的。”他重重地叹息一声,俊脸上的诚挚悄然打动我。
我一直都把他当做是精于算计的肤浅小人,不曾想这些事实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背景。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的我突然很想知道当时他给我的那封信的内容:“你给我的那封信都写了什么?为什么木家人看了当即退了婚,一点也不为难我?”
“你真的没打开看?”他瘫软的身体一下恢复了精神般笔直地坐了起来,迷人的唇角弧度弯得刚刚好。
我摇头,因为我怕一旦拆了那封信,他的话便不管用了。
“没想到你这么听话!那信里只书了五个字,盖了我的鉴印而已!”他肆意地笑起来,刚才抑郁的神情一扫而空。
五个字?会是什么样的五个字才会让木家这么规矩?看他的表情,估计又是捉弄了我。
他撇唇,哈哈狂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身黑红相间的袍子因为他剧烈的笑夸张地抖动着:“五个字‘你是我的人’!”
什么?我是他的人?有没有搞错?竟然毁我清誉!怪不得木正南与木长风不敢动我,说不定正是他们出的计策让我入宫!也怪不得他不让我打开看,我若是打开看了,肯定当场气毙!早知道,我宁愿气死也不入宫!“皇甫文昕,你太过分了,说什么都可以,怎么能这么说话?现在好了,把我弄到宫里来,又不让我出去,存心想逼死我!我一看你那副好色样就受不了,既然当上了皇帝,就应该励精图治,为老百姓谋福谋利,创建太平盛世!你倒好,刚坐上皇位就开选你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三千佳丽的,完全就是浑球皇帝。照你这样,你们菲图皇朝的天下没几天就玩完了!”
“有吗?我什么时候好色了?我不过就三个妃子,也就新进了二十名秀女而已,比起先皇还差得远呢!”霸道男!“我不过是想和你和平相处,有这么难吗?你这脾气就不能改改?或者哪天高兴了,我真让你出宫了也说不定!不过,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你若真出了皇宫,你的小命那才叫危险!总之,我会经常来你的常恩宫,你准备好每天接驾吧!”
“你——浑——蛋!”我端起桌上那盘云片糕,直接朝他招呼过去。
他闪身让开,没有生气,只是表情恶劣了一点,两道慑人心魂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眉头跳动了几下,嘴唇蠕动着却无声,而后甩着宽宽的袖摆悠然而去。开了殿门,他才冒出一句:“在这皇宫里,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方势力,只有在没有心机的你面前我方能说几句真话,或许是我疯了吧!”
我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懊恼与无奈,眼睁睁看着他傲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泄气地坐在椅子上。难道我真的要被禁锢在这森冷的宫墙之中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湘进来将殿内收拾了一番:“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虽然我嘴上说着没事,头脑里却絮乱得很!
经过鳝面这件事后,宫女太监都收了些性子,生怕哪天天子到来看到嬉闹的场面,倒是雪灵还是那副活灵活现的样子。她才十四,半大的小孩,能懂些什么?
接下来的每一天,皇甫文昕果真在早朝后处理完公务就往我这里跑。大多时候,我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也不闹,也不动手做吃的。他也知道我不愿意留在皇宫,所以来坐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就回去,并不强求什么。
可即便是他每天来常恩宫坐坐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传在后宫里,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这不,由皇后发来的帖子,说是今天中午在水淑妃的正和宫摆宴,后宫来一个聚会。这还是小事吗?根本就是因为皇帝来常恩宫太勤了,要小题大做一番。真是可笑的事情!我跟谁凑一块儿都可能,唯独与天子不可能!
我换了件水红色衣服,一路由华湘、桃儿跟着,坐轿去了正和宫,到了正和宫一下轿,我碰到了另一个人物——方昭仪。据说这位深居简出的娇贵也是个颇为俏丽的女子,性子很沉稳,极有别于与皇后、水心玫的风格。
我向她行了礼,一并谢了她先前的赏赐。她大方地让我起身,和我一起步入正和宫。
正和宫比正阳宫的格局稍次些,依然是金瓦红墙,宽敞明亮,处处雕花,一进一出花草宜人。才女就是才女,居住的地方竟也如她的人一样静中带柔,婉约妩媚。
我到时,皇后已经带着两岁的小公主坐在正殿内正中的主位上,水淑妃在她一侧。几方人马相互行了一番礼,其他后宫女子也陆续进殿,按品阶依次坐下。时值午时,膳监将美味佳肴陆续摆上桌来。
碍于皇后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议论,均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唉,又是皇帝给我惹的祸!他每天去一次常恩宫,所有后宫女人都认为我受宠得紧,嫉妒起来了,但我偏偏又是个胖得出奇的女子,要才没才,要貌没貌。如此一来,眼前自认比我美、比我有才的众女更加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私底下都以为我用了什么狐媚之术呢!
皇后拥着咿呀学语的可爱的小公主,说了开场白,无非是些希望后宫齐聚一堂和睦相处的训示。我没将她话中深意听进去,只看着可爱的小公主发呆,那是癞蛤蟆到目前为止的唯一孩子——叫皇甫烟玉。整个皇宫里的一些事情,我并没有刻意去了解,而是华湘和刘云总在我面前提起,多几次下来,也知道一些。
之后,东道主水淑妃柔柔地开口说了话。她那声音里充斥着许多愁,让人听了不由自主地为她心疼。昔日水一样羸弱的女子,而今地位仅次于皇后,欢笑的娇颜在我眼里却越发地成了流不走的哀愁。我知道的,她心中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日在银修殿,她一定也瞧见了石之彦。若水心玫与石之彦是一对的话,那才叫郎才女貌,般配成双。只可惜,世事未如人愿。
满殿的美人尽欢笑!瞧,眼前的美人才女,时而有人献歌,时而有人弄舞,莺歌燕舞,风华自妖娆;看起来相互之间一派和和气气,实则争艳斗美,各出奇招。可惜皇帝不在这里,否则风格各异的美人还不把他乐花了眼?
和我一起沉默的还有坐我对面的方昭仪,她说话不多,有些漠然,也是个特别的女子。见我望她,她安然回我一笑。除此之外,坐在方昭仪身旁的林芷风则是由始至终怨恨地瞪着我。她好不容易有了侍寝的机会,却被我给搅了好事,恨我是必然的。身旁的雪灵正在狂扫桌上的美食,忽略了殿内暗潮汹涌的气氛。
用毕午膳,美人们的阵地转移到正和殿的后园。一进园,人人都为园中景致惊叹!大得惊人的后园,除了该有的水榭亭台,最夺目的还是那占了近半个园子的桃树。时值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欢,粉嘟嘟的花儿密密实实占满了枝头,间或伸出些嫩绿的叶芽,忽红忽绿地摇曳于春风之中,微香暗浮。风过,树上飘落些零零散散的花瓣,溅了一地的粉,端地美如仙境,让我一下想起了《桃花源记》中的“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仙境与水心玫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相得益彰,由她住正和宫真是再合适不过。
有诗才的美人们步入桃林百般恶俗地比起诗来。林芷风有了赏雪会上的经历后再不敢拉我作诗了,如此一来我落得清闲,领着桃儿和华湘远远地坐在亭子里。与她们本就不同类的我不愿随波逐流,然而这并未将我从众矢之的的境地中解救出来,因为某个罪魁祸首正朝我走来。
“朕的美人怎么不和众人一起赏花而独坐亭中啊?”他步入亭子,抖了抖衣衫,坐到我面前。
我行了礼,桃儿和华湘也行了礼。
“坐吧!”他笑着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我面前。
这时皇后、淑妃、方昭仪和其他人都闻风涌了过来,哪还有心思看桃花?各自向他行了礼后,几十道灼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连忙起身退到最后面,口中念念有词:“请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昭仪娘娘入座!”亭中只有四个座位,癞蛤蟆坐了一个,其他三个位子自然应该由位阶最高的三个后宫主子坐。刚才他为我倒茶的动作必然已落入她们眼中,我可不想犯了众怒。
癞蛤蟆看了我一眼,对我的心思了然于心,未置可否,表情由适才的舒心惬意迅速转为肃穆。
“多谢妹妹了!”皇后抱着小公主,坐在了癞蛤蟆侧边。小公主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盯着他咯咯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呈现在我眼前。我心想,就算她已艳冠群芳,坐正后位,身后的一群人哪个不是盯着她的?难保将来这群人中不出一两个厉害的角色!癞蛤蟆不过是去了常恩宫几次,我就被她当做了假想敌,她一定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身后这一群了。
淑妃与昭仪也在他的默许中落了座。落座的三人均没敢去碰那杯我未喝过的茶。其他人无不各自盯着眼前年轻的天子做花痴状,痴盼生情的眼光已是十分露骨,或者她们正巴不得今天见得天子能得了他的青睐,飞上枝头变凤凰!
今天我总算见识了他作为美男的魅力,果真是实力不凡。不知他以一敌十,会不会累啊?不理会群美戏君的阵势,我悄悄地牵了桃儿和华湘溜去赏花。终于轮到我欣赏桃花了!
后来癞蛤蟆因为朝事被太监总管常德叫了去。皇后警告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因小公主哭闹而先行回了正阳宫。各宫的大小主子们又瞎扯了近一个时辰,正和宫的众人才鸟兽般散去。
临行前,水心玫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欲言又止。她还是从前那个善良的秀美女子,只是深宫之中,即使富贵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淑妃娘娘关心,请娘娘留步吧!”我挣脱她的手,道了谢。
“美美,常来正和宫做客可好?”她笑得很无力,话却包含真诚。
我不忍拒绝只好安慰道:“好,回头我做些小吃,给你送过来。过去的事和人就不要再想了,瞧,你现在贵为淑妃呢,应该高兴才是。太守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为你开心的。皇后娘娘与你亲如姐妹,皇上也会待你好的。所以不要庸人自扰,放开些自然会好的!”
“是吗?情之一物怎能说断就断?”她幽幽开口,似自言自语,恍如隔世般嫣然一笑,隐在了朱红色的宫门边,让我由心为她生出些悲凉!她那话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所说!悲哀的是那个男子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是呀,情之一物怎能说断就断!体味着她的心境,我无语折身而返。回常恩宫的一路上,我方才明白癞蛤蟆所说的那句:在这皇宫里,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方势力!这样的深宫,太多人为了权力、欲望、爱情而挣扎,哪一个不寂寞?我也是寂寞的。
才进宫门,华湘和桃儿见了倚在门边的一个人影,连忙跪地请安。
我直接掠过他,礼也不行就走了,心想,要是见他一次就得跪一次,那一天到晚见多了,膝盖非跪出茧不可!
癞蛤蟆在我身后嚷嚷着:“你连礼也不行,就走了?”
“老大,要是见你一次就得跪一次,那不累死了?我还没回宫你就先到了,你要是很空闲可以去和你那群如花的美人作伴啊,保证你温香玉软、看饱吃足,跑我这儿来干吗?嫌你为我惹的麻烦还少吗?”我边说边走,一步也没停。
他“嗖”的一下飞到我面前,将讨厌的蛤蟆脸放大在我眼前,高深莫测地说:“你很奇怪。后宫中,不论我去哪一处都很受欢迎,在你这里我总是吃闭门羹!沐云,我还真有点相信你是很久以后来的人了!”
我心想,你一个古人当然搞不明白现代人的思想了:“不奇怪,因为我们现代人都是一夫一妻制,你看看你们古代,区区一个天子就能娶成百上千名女子,你不嫌累啊?不过,你下面的臣子都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是吧?”
他走进后园亭子靠着柱子坐下。金色的斜阳洒落下来,映在他身上。随着他脸部线条的松散,疲惫第一次呈现出来:“累啊!沐云,我能对你讲真话吗?”
“嗯?”我坐在另一边,使了眼色遣开所有人。有些话若是被听了传出去,我的人头可就不保了。
“刚才在正和宫,是我安排常德来叫我走的。”
“啊?”皇帝和自己的美女玩计策?没搞错吧?
“你知道朝中的情况吗?”
“知道。你根基未稳,就算是要改制也要慢慢来!”刘云和华湘每天给我说上一段,七拼八凑下我也了解了朝堂上的情况。皇后姬滟的父亲姬磊是兵部尚书,其祖父是身为三朝元老的丞相,家世显赫无人与之匹敌。换言之,姬家几乎掌握了皇朝的半壁江山,将其形容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点也不夸张。木正南手握皇朝财政,问题亦是多多的。六部中,他能用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朝纲设得简单了些,六部以上丞相一人坐大,其他司职人员根本没有实权,缺乏监督。如此一来,他想要实现一些对民有利的策略,连这些老臣这一关都过不了,也难怪他会郁闷了。
“你说得对。所以,太后姨娘为我做主,把能娶的都娶了。选妃成了拉拢各方势力的最佳途径,好笑吧?”他偏过头来看我,怆然落寞。
我默然无语,当皇帝未必就快乐!即使他每次到常恩宫我都没给他好脸色,他还是愿意再来,因为我不代表任何一方势力,对他而言是无害的,更何况我高兴了,还能弄点特别的美食让他蹭上一把!照他目前的态度,也是把我当朋友了,我也不能太过火:“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做。”
“不生气了?”
“生气!你哪天高兴了,发发慈悲,放我出宫,我就不生气了!”我起身把愕然丢给他,心中一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得睁大眼睛,找机会出宫啊,开罪不起他这个皇帝。在这个古代皇宫,我已经表现得很放肆,叫他绰号、不给他面子、和他对着干——哪一条都是死罪,而我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大度。所以,我得乖乖地下厨动手,讨好他以后再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