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31

竹喧: 大爱如烟 III (终)

by 竹喧

18. 胸花

  接了叶紫的电话,柳如烟才知道为什么周定睿会让她去宣布世泰倒闭。
  股权的确是收购回来了,但就此之后,不断传出的消息让世泰股价不停下跌。这也就算了,毕竟之前世泰已经历过那样一次危机。所以这并不算什么。
  但是,这次的情况有很大不同。
  世泰房产停建的事情、被销售商退货的事情、仓库失火的事情,甚至连周定睿住进医院的事情都被媒体全部曝了出来,一时间,世泰所有的销售商全部将货物退回,几笔待签的合同也被对方停掉,一年前在银行的贷款也被银行因“怀疑还款能力”而开出限期归还的通知。并且如果不能按时还款,银行将走司法程序提出诉讼。
  屋漏偏逢连夜雨。
  柳如烟咬紧牙,飞快地向外走,她此刻再没有时间去看周定睿。他刚开完刀,不适合过多探望打扰,也不能操心。与其陪着他在病房里愁眉苦脸,不如去把事情给解决了。
  即使她目前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想来动用风家的力量是不可能的了……这次很明显是有人在刻意对付世泰,自然不可能不会想到她的特殊身份,恐怕连风家也早已算计进去了。
  柳如烟想了想,掏出手机。即使想到可能已经被算计,她也还是要试一试。电话响了几声后,母亲大人的声音才从那头传过来,“烟子。”
  听到她的声音,柳如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的声音听起来极度疲惫,像是发生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一样。她咬了咬唇,道:“妈,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没睡好,有些不舒服。”柳母一句话应过来,显得有些遮掩,极不自然。
  柳如烟拧紧了眉头,接着追问,“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要骗我!”
  “真没事。”柳母一口咬定没事,“你这会儿打电话回来,有什么急事吗?”
  “哦……”柳如烟犹豫了一下,把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我是想问问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结果我还没问,叶紫就站那边向我挥手,估计要请我吃饭。”
  “那好,你快去吧。”柳母道,“我还想睡一会儿,先挂电话了。”
  说完,不等柳如烟道上一句“再见”,柳母的电话就已经挂断。柳如烟拿着手机的手从耳边放下,有些疑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机。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不是母亲大人的风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像是被人扼住脖子,呼吸越发地困难起来。
  两头都让人放不下心,柳如烟思虑良久,还是拨下一串数字,“云姨,我妈没事吧?”电话是打给家里的保姆的,她一向负责照料母亲大人的生活,有什么事情问她最清楚不过。
  “小小姐?”那头很显然愣了一下,继而有些犹豫地道,“小姐没事……就是小小姐那天借走的钱……”
  她没说完,柳如烟就已经明白了。她咬了咬唇,道:“云姨,你让我妈先别急,我会尽快把这笔钱还上的。”
  “不是,”那头云姨听到她这么说,连忙解释,“没有人问小姐要这笔钱,就是……昨天我听老爷和小姐吃饭的时候讲,公司有什么问题……现在很缺钱,所以问小姐有没有可以支援的……”
  果然!
  柳如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果然是连风家也被算计进去了。她深吸了口气,又道:“云姨,你让我妈别发愁,这事不会太可怕的。我还有事,先挂电话了。你照顾好她。”
  那头应过之后,柳如烟便收了线。刚要走,突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柳如烟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小护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是柳如烟吗?”小护士顾不上自己正喘息着,跑到跟前急切地道,满脸的焦急。
  “我是……”柳如烟刚说了两个字,那小护士顿时面露喜色,也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袖子,“太好了太好了,快跟我走。”小护士边说边拉了她往后走。
  柳如烟一头雾水,心里着急世泰的形势,不由得道:“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啊,你带我去哪?”
  那小护士头也不回,“病人在昏迷中一直叫你的名字,他入院时签字的人也是你。所以你赶紧去吧。”
  她虽然没说病人是谁,可柳如烟一听就明白了。除了周定睿,还会有谁?
  一想小护士说的“昏迷”二字,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急道:“不就是一个小手术吗,为什么会昏迷?”
  小护士仍旧拉着她狂奔,“病人突发药物过敏。”
  突发药物过敏……柳如烟吓了一跳,她虽然对医学完全不懂,但也听过药物过敏有时是会要人命的。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再不问什么,跟着小护士一阵狂奔。
  直到进了病房,见周定睿已经安静下来。
  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白色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那被单缓缓地起伏,柳如烟还以为他已经……
  纵然如此,心底还是涌过一阵惊惧。
  柳如烟转过头去,看向一边的医生,“他……”
  医生叹了口气,“没事了,刚才输液时,突发药物性过敏,昏迷过去了。”说着看了看一边的仪器,“这会儿稳定了。不过如果你就是他口中呼喊的那个柳如烟的话,我建议你不要走,就在这里陪着他。病人的情绪稳定与否,对身体的恢复至关重要。”
  柳如烟默默地点了点头,走至床前。
  医生和护士对望一眼,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病房里只有周定睿一个病人,于是,四下就只有微微的呼吸声,静得让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柳如烟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周定睿。
  她从未这样看过他。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神采飞扬的,眼中有着独特的神采。
  天已经黑透,天上没有半点星光,黑漆漆的。柳如烟伸出手,将耀眼的白炽灯关掉,开了一盏小灯。
  柔和的灯光从小小的灯罩中透出来,穿透空气,映射在小小的病房里。柳如烟静静地坐在床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
  这一发呆,竟然呆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周定睿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柳如烟才猛地回过神来。周定睿一双眼睛看着她,里面的光芒隐约可辨。
  柳如烟突然想到他手术前的事情,一股不可名状的心酸突然从心底涌上。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连忙转了身,低低地道:“要喝水吗?”
  周定睿显然哑了嗓子,半天才发出一声极难听的“要”字来。
  她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才用护士给的棉签蘸了水,在他的嘴唇上缓缓地擦着。周定睿看向她的目光复杂,像是带了一丝感激,又像是愧疚。
  柳如烟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周定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发不出声来。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你现在就不要说话了,刚动完手术,还是休息一下吧。”
  周定睿点点头,伸了手去床头柜上拿什么。
  柳如烟刚准备起身帮他拿,却见他已经将东西握在了手里,有些吃力地递到她的面前。是一个深蓝丝绒的盒子,朴素典雅,没有丝毫额外的装饰。只有扣锁处是一枚钻石。钻石反射了灯光,那光华沿着钻石缓缓地流动,像是天上的星辰。
  柳如烟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这样的盒子,里面肯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她……
  周定睿见她犹豫不决,不由得微微笑了笑,指了指她右手小指上带的戒指。那小颗的碎钻闪亮,套在她纤细的小指上,刚巧合适。
  柳如烟看看戒指,又看看周定睿,哑然失笑。
  她知道周定睿的意思,自己向来不是个扭捏的人,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她笑了笑,抬手接过了锦盒。
  不知道周定睿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正好滑过她的掌心,软软痒痒的。她的脑海中一下闪过和周定睿初见时,自己接钢笔的那一幕。
  正好反过来吗?
  她正看见周定睿眼底闪过的笑意,脸庞突然一热,连忙低下头去看那盒子。
  丝绒手感极好,软软的,厚厚的。她掂了掂,觉得不重,笑道:“我以为你感谢我,在里面放了金条呢。”说着便将碎钻的锁扣打开。
  这一看,她脸上的血色便在刹那间退去。脸色苍白得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那深蓝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枚红宝石胸花。
  正是先前在赵龙那里看到的,自己亲手放在林春骨灰盒上的那枚胸花。她颤抖着手将胸花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时间长了,或者是因为那胸花已经没有了灵魂,红宝石黯淡无光,四周的银丝衬也因为氧化而呈现出一层难看的黑色。琥珀也失去了初时的光华,此刻看来,像一具小小的虫尸,阴森可怕。
  这枚胸花,只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仔细一看,只见胸花底下有一张折好的纸。她缓缓地展了开来,竟然是世泰所有股份转让给她的声明。
  她深吸了几口气,看着周定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这声明,又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忘记了周定睿此刻嗓子不能说话的事实,忘情地抓牢了他的袖子,迫切地想要知道个究竟。
  直到周定睿被她晃得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才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
  周定睿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形态十分亲昵。柳如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一脸诚挚地看着她。
  这手势什么意思?
  柳如烟拧紧眉头,却怎么也不明白。
  周定睿见她不明白,眉目之间仿佛很失望的样子。他一低头,正看到柳如烟的手机,顿时脸上滑过一抹喜色,抬手就去拿。
  柳如烟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傻傻地盯着他。
  周定睿将手机拿到眼前,开了短消息,有些笨拙地在手机上按着。柳如烟知道他平常极少发消息,一般都是打电话,发消息被周定睿认为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举动。只是这会儿没法子打电话,没法子说话,也只能用发消息或者是写字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意思了。
  恐怕刚才他的手势,也是想表达他的意思吧。只不过她对哑语完全没有研究,一点也看不懂罢了。
  下面的短消息和那三个字完全无关。只是交代了他要宣布世泰倒闭。如果柳如烟不愿意,可以拿那张声明,他将自己的那部分世泰股权无偿赠送给柳如烟。也就是说,今后,世泰是姓柳的。
  “只是,我希望你还是能够去宣布世泰倒闭。现在的摊子,我不希望你接手。太累了。”
  看完这句话,柳如烟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闭了闭眼睛,决定将这个问题暂时搁到一边。她握紧那枚红宝石胸花,胸口起伏,心里紧张无比。
  “周定睿,这枚胸花……你从哪里得来的?”犹豫半天,她还是问出口。
  周定睿又拿过手机,按了一通。这回看样子,要比之前熟练得多。
  “迁坟的时候,在上面发现的。我想,应该给你。”手机上是短短的一行字。但就这么短短的一行字,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
  迁坟……
  柳如烟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微颤抖,“你和林春,是什么关系?”垂在身侧的手心渐渐浸出汗来,这个东西……她紧紧盯着周定睿。
  心里想起,这东西,是赵龙那天刻意给她看到的。
  难道说……
  她不敢再想,生怕许多事情,只是幻梦一场。
  “林春……”周定睿在手机上按下这两个字,然后抬头看她,一脸的疲惫。他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说。
  柳如烟也不再逼他,勉强笑了笑,“我有点累,可以先回去吗?”
  周定睿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胸花上,随即又移回她的脸上,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极其复杂,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可柳如烟并没有太在意,匆匆出了门。
  走了好远,她才站定回过头来,看向刚才的病房。耳边似乎传来周定睿长长的叹息声,她微微拧了拧眉,知道是自己幻听,可就是止不住地要去想那三个字。
  我爱你。
  最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了。
  柳如烟苦笑一下,竟然在这种时候被表白……她心底隐约有些疙瘩。感情这东西,一旦掺杂了利益两个字在里面,再单纯,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柳如烟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和脑海中幻听的叹息声和在一起,远远地飘散开去。

  她并没有回家。
  虽然已经是十点四十,但她仍旧不打算回家。
  拦了车,直接开到了柳家。
  她知道柳承恩的习惯,每日十点到十一点半,都要在书房里去整理公司文件的。看着窗外飞快滑过的树木,她不由得半挑了眉,露出一抹笑容来。
  即使是再讨厌,再不想去认,她也还是将柳承恩记在了心底。包括他的习惯……起初是想过要复仇,可发现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加上母亲大人一直要自己以平常心待之。渐渐地也就断了复仇的念头,当他是路人罢了。
  这么多年生疏不见,没有想到,认识周定睿之后,反而来了。
  算来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是陶南和柳华衣订婚的时候,这次……她长长叹了口气,上次自己是为了一个男人,这次竟然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车子在柳氏门前停下,她付了钱,快步走到铁门前。
  纯种的德国黑背嗅到陌生人的气味,疯狂地大叫起来,直至门卫出来查看。
  “你找谁?”那门卫显然不认识她,目光轻视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几个来回,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阴不阳地开口道。
  “柳承恩。”柳如烟最受不得气,冰冷冷地抛出三个字来。
  “哟,口气很了不得嘛!你是第几任二奶?”那门卫一阵狂笑,轻蔑地看着她,“快滚。否则我放狗咬你。”
  柳如烟有些惊奇地看向那门卫,突然一抿嘴,笑了起来,“果然是看门狗啊,一开始就狂吠了。”
  那门卫被这么一说,脸色涨得通红,竟然伸手就去牵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些什么。柳如烟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倒不是怕这门卫,而是万一真被狗咬到了,那也太冤了。
  刚退过一步,一道刺目的光芒就从远处射过来。
  那门卫一看这灯光,狗也不牵了,立刻跑到前面拉开门,笔直地站在那里。
  一辆雪白的保时捷从远处飞快开来,柳如烟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却不想那车子一声尖锐的刹车,猛地在自己面前停住。
  车门一下子打开,一身辣妹装的柳华衣从里面跳了出来,偏头看了柳如烟几眼,突然叽叽叽地怪笑起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亲爱的姐姐啊……怎么,今天有空回‘家’了吗?还是觉得被我占了你的东西,终于不爽了呢?”她怪声怪调,围着柳如烟转了两圈。
  若是一般女孩子,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态度。可惜她遇上的是柳如烟。只见柳如烟闭闭眼睛,突然抬手将束在脑后的发卡取了下来,一头弹力十足的长波浪顺着夜风飘洒开来,像是黑色的情丝在风中缠绕。
  她一向用玫瑰精华护理头发,所以头发一放开,就从发丝中散出淡淡的玫瑰香气。她随意将发卡别在衣服上,半眯了眼睛回望向柳华衣,语气淡然,“我从来没有兴趣捡人家不要的东西。”
  柳华衣听到这话,脸色涨得通红,突然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那辆保时捷。又猛地开口道:“我不管是不是人家不要的,总之现在是我的。有的人恐怕不是不要,而是求不得。”
  柳如烟不为所动,目光从柳华衣脸上扫过,径自往里去,“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想找我聊聊,请先和我的秘书预约。”
  “站住!”柳华衣见她不理自己,不由皱紧了眉头,一个箭步拦在她的面前,“现在这里是我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去。”说到这里,柳华衣突然再次叽叽笑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趴在车的前引擎盖上。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大笑道,“较真起来的话,这里的空气都是我的。”她恶狠狠地瞪着柳如烟,“你快滚走吧,否则我就要收你呼吸空气的钱了。”
  柳如烟冷冷地看着她,突然手一握拳,一下子就狠狠地砸了过去。
  柳华衣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出手打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声惨叫。柳如烟那一拳勇猛而精准地砸在她的眼睛上,顿时让她成了家有贱狗的明星造型:一个眼圈乌紫透黑,看上去十分地滑稽。
  她痛得眼泪全掉了出来,鼻子也通红,捂着脸蹲了下去。
  先前的门卫一声怒吼,立刻冲着柳如烟扬起了手上的大棒,柳如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见棒子就要砸到自己头上,一只胳膊凌空一伸,只听咔嚓一声,大棒应声而断。而胳膊的主人也捧了胳膊蹲了下去。
  是陶南。
  及时从保时捷里冲出来的陶南,若不是他,柳如烟的脑袋一定会开花。
  柳如烟神色复杂,不过还是一个箭步上前扶了他起来。陶南见她一脸担心的神情,竟然扯动嘴角给她一抹微笑,“不要紧,死不了。”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不说话,扶他上车。
  只是上了车,柳如烟才想起自己是不能够开车的,她完全不会,就算会,她也不敢开。她看着车钥匙发了三秒钟的呆,立刻跳了过去,“走,去医院。”
  这回轮到柳华衣呆住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复述,“去什么医院?”
  “能让你变成最美丽女人的医院。”柳如烟想也不想,顺口而出。
  “那个玛丽医院?”柳华衣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不是玛丽医院,是第一医院。”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柳华衣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魔,竟然没再问,油门一踩,载着两人就向市第一医院飞奔而去。一路上打了双跳闯了无数次红灯,却还是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
  处理完伤口之后,柳华衣整个人好像清醒了许多,连忙拉着柳如烟,“你说,你今天到我家,是不是就等着这个机会?”
  柳如烟简直无语,以前柳华衣似乎不是这样的啊……她抬眼看向柳华衣,只见她先前还飞扬跋扈的脸上,此刻染上了一抹彷徨和紧张,一双眼睛紧紧盯了柳如烟,像是怕她抢走自己心爱的东西。
  “什么机会?”柳如烟别了眼,心里清楚她的意思。
  “你别和我装!”柳华衣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别和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恨我抢走了你柳大小姐的位子,你恨我抢走了陶南……是吧,你从心底恨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说我的,说我不过是个私生女。就算我妈现在是柳夫人,可那些人看我和我妈的时候,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嘲笑。”
  柳如烟没说话,只是同情地看着她。
  她越说越怒,突然一个耳光抽过来。
  柳如烟一愣,左边脸颊被她打了个正着,火辣辣地疼。她不假思索地,直接扬手反抽过去,啪啪两声,在医院走廊里格外响亮。
  若不是因为这会儿太晚,没有什么人,一定会引起围观。
  柳如烟一声冷笑,不屑地道:“在柳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一副小流氓的习气,柳承恩要是知道,一定很欣慰吧?”
  柳华衣这会儿也冷静下来,退后一步,怨毒地看她,“柳如烟,你的末日就快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见柳承恩的,绝对不会。”她还要再说什么,却看见陶南从一边的医务室里出来,连忙住口不说,转过头去。
  柳如烟抬头正迎上陶南的目光,只见陶南快步过来,根本不顾及柳华衣,径自走到柳如烟身边,“烟子,你没事吧?”
  那语气极尽温柔关怀,听得柳华衣原本就怨毒的神色更加增添一些阴狠。
  柳如烟微微皱了皱眉,点点头,“我没事。”心里却奇怪,陶南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知道的。他做事向来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更何况……陶南那时候和她说,他和柳华衣订婚,是为了她的股权。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这样不把柳华衣放在眼里?
  就是不放在眼里,他也绝对不会当面给她难堪。或者说……他这样的行为,是故意做给柳华衣看的?那他能有什么好处?
  她将目光投射在陶南的脸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陶南静静地看她,被打折的手已经用石膏固定好,垂在胸前。
  “不打扰你们了,”柳如烟的目光从陶南身上又缓缓移到柳华衣身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先回去了,今天实在太晚,明天一早,我会再去找柳承恩的。”
  说完,她转身便走,留下柳华衣站在原地跳脚。
  一直走出好远,她还感觉背后有两道炙热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背上。她的脚步略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走廊上的灯光昏暗,从上方斜射下来,照在她的身上,将她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从这头直到那头,仿佛整个走廊都被她一个人的影子充溢着。
  天上仍旧没半点星光,只有过往汽车的大灯能够稍稍扯破夜的黝黑。只是这黑色过于沉重,方才被撕裂,又飞快地合拢。
  那过往的光芒在这深刻的黑暗中,显得有些可笑。
  医院前面停了一溜等客的出租车。那些车都只有营运牌和宽视灯亮着,有的甚至干脆全部关了。红色的宽视灯在茫茫夜色中,像是一双双眼睛,阴阴地窥视着。
  柳如烟快步向前,拉开了第一辆车的车门。报出目的地之后,她抱紧了包,靠在椅背上半闭了眼睛。实在是太累,身体累,心也累。
  司机并没有开空调,清凉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了淡淡的香味,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香味极是熟悉,甜甜的像是雪糕。于是柳如烟想起小时候上学,学校的后面有一棵大树,每到盛夏,就会开出满满的淡紫色花朵。开花时,整个学校都盈满这样的香气。有时候香气太浓,浓得好像用手就能挤出汁来,甜得有些腻人。她一直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那树很高很大,枝条铺散开来,像是能挡住所有的风雨。可惜这只是假相,真正有风雨来时,却不能挡着分毫。而风雨过后,那花朵就像被蹂躏过一般,散了一地。
  反而是看着柔软无依的野花能在风雨后挺过,怒放依然。
  柳如烟笑了笑,吸了口气,估计是离花远,所以这甜香显得格外怡人。淡淡的,让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司机似乎是个挺好心的人,见她眉头舒缓,不由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得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家人。”
  柳如烟没答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或者是因为那花香提神,她原本已经困倦到了极点,却又突然精神好起来。到家之后,喝完一杯酸奶,还是毫无困意。便往浴池里放满了水,滴几滴薰衣草的精油,开了浴池的按摩冲浪,将自己整个人沉了进去。
  热水冲击在她的身上,一波一波,很是舒服。靠在颈间的按摩机自动地揉捏起她略呈僵硬的肩,让她的肌肉缓缓地放松下来。
  柳如烟闭了眼睛,呼吸着淡淡的香味。热力从每一个毛孔进入身体,舒服极了。
  或许正是因为晚上放松过,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柳如烟觉得身上精力充沛。虽然才睡了三个钟头多一点,可一夜无梦,竟然要比前几日睡足八个钟头来得更为舒爽。
  柳如烟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钟,吓,才七点五十?她感叹了一下自己醒得这么早,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起床,开始打理自己。
  她虽然昨天和柳华衣说了要去柳家找柳承恩,可她现在不打算去了。昨天去找他不过是一时冲动,她做事很多时候都是由着性子去,事后往往后悔不迭。这些年也多亏叶紫和风家,她才少犯很多错误。
  柳如烟吐吐舌头,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
  既然世泰的事情已经爆发出来,急也没有用。她一面刷牙,一面思考。关闭世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说世泰对于周定睿的意义,光是世泰这么多员工,她也不能突然就宣布世泰倒闭,否则员工集体失业的话,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万一遇上两三个疯子跑来抗议,她倒可以躲起来,但周定睿怎么办?
  如果她股权没有收回来,遇上这种事倒是可以正好让世泰被收购,可现在……柳如烟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咕嘟咕嘟地漱口。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想着,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柳如烟愣了一下,这么一大早,会是谁呢?
  但就在这么一闪神的瞬间,她放在一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连忙快步跑过去,一面抓了手机,一面踩着小叮当拖鞋跑去开门。
  “喂,柳小姐吗?我是快递公司的,我在你门口,能来拿一下东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柳如烟愣了一下,伸手开了门。
  “这是你的东西,签个字。”不等她看清,门口那人就将一个包裹递到她的手上,让她签收。
  柳如烟又愣了一下,她没有买过什么东西啊……那是什么呢?
  顺手接了那人的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关上门。柳如烟低头看去,只见快递信封上龙飞凤舞的签名:赵龙。
  是他?
  柳如烟心头一跳,连忙取了剪子,小心剪开信封。
  里面是两张简米利钢琴独奏的音乐会门票,并附了一张信笺,上面仍旧是龙飞凤舞的俊朗字体:良辰美景,望与伊同度。
  那信笺是素笺压花,透着一股极淡的桂花香气。看上去很高雅。
  柳如烟的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握着信笺的手也不自觉地越握越紧,直到把那信笺握成了一团,她才颓然松开。那信笺落了地,像是冷冰冰的尸体。
  柳如烟满心不解。
  这个赵龙也太奇怪了,从一开始的专业“冷面律师”,到后来的“迷彩大男孩”,再到商场前的“落跑猥琐男”,以及医院前面的“温馨好男人”,他的性格似乎一变再变,似乎根本不是一个人……她揉了揉太阳穴,难道赵龙就是传说中的多重人格?
  这不大可能吧……柳如烟为自己这种胡思乱想的本事叫绝。用力摇了摇头,她在手机上翻出赵龙的电话,食指轻按,拨了出去。
  赵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上去颇为高兴,“如烟,收到了吗?”
  柳如烟应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寄这个?”
  那头朗朗笑出声,“当然是邀请你一起去看,简米利的门票不好弄啊。”他停了一下,又道,“上次你不是说喜欢他的吗?”
  柳如烟顿了一下,微拧了眉,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这人的?她是个音盲,从小五音不全,这一直是她最大的弱点,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弹钢琴的?
  顶多听听流行歌曲就不得了了。
  莫非是赵龙搞错了?
  “另外,”赵龙的声音又响起,“我请人打造了一枚红宝石胸花,我想也只有如烟你能配得上这枚胸花。”
  柳如烟立刻想起那枚胸花,点了点头,“音乐会是下午的,我们不如中午先吃过饭,再一起去看。为了报答你,我请你吃饭,好吗?”
  赵龙哈哈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和赵龙敲定中午见面的地点后,柳如烟又仰面一倒,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闭了闭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的确是有些茫然。
  她对经济这方面知之甚少,她擅长的是钻法律的空子而已。毕竟她是学法律的而非学经济的……脑子里又想到风家的事情,她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长叹了口气,又一下子坐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到底要不要打电话给柳承恩呢?
  犹豫半天,她还是决定打过去。毕竟……柳如烟笑了笑,毕竟柳承恩还是她的父亲,不是吗?
  刚刚将手机推上去,就听到送话器里传来云姨焦急的声音,“小小姐,你快回来,出大事了!”
  柳如烟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连忙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母亲大人的声音,“没事情,你不要听你云姨乱讲。”她的声音冷静自持,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柳如烟不信。
  她知道母亲大人的性子,要强、好胜,从不在人前示弱。
  也是因为这个性子,她当年才会任凭自己痛苦无比,却还是咬牙从柳家离开。也是因为这个性子,她才会坚持不肯嫁人,一直在风家待着……如今……
  柳如烟心中一沉,连忙对着电话说:“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说没事!”母亲大人的声音这回有一丝急促和心虚,刚说完这句,突然就挂了电话。
  一定是出大事了!
  柳如烟没犹豫,立刻跳了起来,随手扯了件衣服手脚麻利地换上,连妆都顾不上化了,抓起包包和钥匙就冲了出去。
  心里越急,越是打不到车。
  或许因为此刻正是上下班时间,加上她们住的小区属高档社区,业主几乎都有私家车,出租车的身影极难寻觅。柳如烟急得额头上都滴下汗来,心底像是猫抓一样的急。
  一辆银色的法拉利从后面拐出,停在她的面前。
  柳如烟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只见那车窗打开,露出一张帅气的脸,“对不起,麻烦问一下,叶紫是住在这里吗?”
  “你找叶紫?”柳如烟迅速地打量了他一下,“她不在这里。”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她有些着急地开口道,“你能送我一趟吗?我有急事。”
  那小帅哥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好!上车!”
  柳如烟一把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说了风家的地址,那小帅哥一脚油门一踩,车子立刻弹射而起,呼啸着从小区里奔了出去。
  柳如烟连忙系了安全带,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开车的风格和叶紫好像,如果闭上眼,还以为是坐在叶紫的车上呢。
  不过她也没有心思多问了,心底急得一阵阵火烧火燎,母亲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的手不停地握拳,放开,握拳,又放开。
  那小帅哥瞥了她两眼,猛踩油门,不管红灯绿灯,呼啸着从车流中穿过。连闯三个红灯之后,车子后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接着交警的声音在喇叭中响起,“前面的车子请靠边停下,前面的车子请靠边停下。”
  小帅哥理都不理,反而开得更快了。
  柳如烟浑然不在意,只是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心中紧张不已。
  这样疯狂地开,不多时,车子就在风家门口停了下来。柳如烟跳下车,甚至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拔腿就往里跑。她出门时也是随便穿了鞋子,这会儿高跟鞋根本跑不动,她一怒,突然停了下来,直接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往里面跑。
  那小帅哥靠在车上看了看她,微微拧了拧眉,旋即露出一抹笑容,转身上车离开。

19. 醉生梦死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那漫天的乌云压将下来,像要将偌大的风家全部给吞没。地气上涌,脚踩在上面冰冰凉凉的。
  从远处看去,风家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柳如烟一阵狂奔,那门卫是认识她的,见到她立刻敬了个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诧异来。
  柳如烟没心思理会,径直往里赶去。
  还没进正厅,就见云姨扶着母亲大人从里面出来,母亲大人似乎很怒的样子,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柳如烟连忙跑过去,在母亲大人面前站定。
  “你跑回来干什么?”母亲大人显然没有想到是她,不由得拧了拧眉头,“一大清早的,世泰的事情你不管了?”
  柳如烟很细心地发现,在母亲大人说到世泰的时候,扶着她的云姨有些不悦地拧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事和世泰有关吗?她心底暗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可能是因为自己借的那笔钱的缘故。
  柳如烟叹了口气,握住母亲大人的手,轻轻地说:“妈,您别着急,我一定很快就把这……”
  话没有说完就被母亲大人打断,她看了柳如烟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赶紧走吧,世泰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母亲大人又叹口气,语重心长,“既然决定去做,就去做吧。”
  “可是……”柳如烟还是非常不放心地看了母亲大人一眼,只见她的眼底泛出淡淡的青色,原本保养得很好的脸,这时泛出一丝黯黄,看上去气色很差的样子。
  “没什么可是的,”柳母拍了拍她的手,“快回去吧。孩子,你长大了。”最后这几个字柳母说得缓慢,像是包含了颇多的感慨。
  柳如烟有些犹豫,她望了望母亲,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你好像生病了。”
  柳母咳了两声,顺了顺气,点点头,“谁不生病啊,只是受了点凉,没多大关系。你赶紧去把世泰的事情给解决了吧。不是说要还钱吗?不解决,哪里有钱还!快去快去!”柳母连声催促着。
  柳如烟见母亲大人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便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走出三两步,突然回过头来,“云姨,你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啊?”
  云姨被她这么一问,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她为难地看看柳母,又看看柳如烟,不做声。柳如烟这回急了,心底又升腾出不祥的感觉来,她转身飞快地走回母亲大人的面前,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云姨,言辞恳切,“云姨,别理我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云姨脸色的变化,她的心情也越发沉重。心头像是被火烧一样,急得快要撑不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估计她的双眼已经变成血红色了。
  或许是被她的眼神吓住,或许是被她的气势所迫,云姨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口气给说了出来,“小小姐,风家的生意被人全拦了下来……而且,老太爷被青帮给抓去了。”
  柳如烟险些晕过去,眉头深深地皱起来,看着母亲,急道:“风家不是退出黑道二十多年了?怎么还和青帮杠上了?”
  柳母颇为不悦地看了云姨一眼,皱了皱眉头,像是正组织着说词,好一会儿,才开口,“烟子,这事你就别管了。”
  “是柳家派人干的!”云姨听到柳母这样说,气愤不已,再也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青帮派了人来,说老太爷会在他们那里做一段时间的‘客人’,等过一阵子,再送他回来。前提就是让我们不要掺和进一些不该掺和的事情。”
  听完这话,柳如烟顿时愣在当场,神色复杂地看着母亲。一阵愧疚从心底涌上来,要不是她,姥爷就不会被青帮抓去。风家虽然以前混黑道,可也只是个小堂口,和青帮这种超级大黑帮是没办法去比的。更不要说,风家远离黑道已二十多年了,该洗白的也差不多洗白了,但同时失去了很多势力。黑道中人那种不怕死的拼命架势也渐渐消逝了。
  “傻站着干什么?”母亲见她一脸郁闷样,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做了就要承担起来。后悔又有什么用?你真觉得愧疚的话,就快点去把问题给解决了。”
  柳如烟看着母亲的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母亲,“妈,你自己保重身体,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给姥爷赔罪。”
  说完转身便走,步子较刚才坚定了许多。
  “等一下。”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如烟一愣,转回身。
  “你难道打算走过去吗?”母亲大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让司机送你去。”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嘿嘿干笑了两声,把提在手上的鞋子给套上了脚。

  车子开到世泰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柳如烟想了一下,让司机直接开回家,换了衣服去赴赵龙的约。她记起上一次和赵龙吃饭时他那张特别的信用卡,有那样一张信用卡的人……柳如烟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下了车,径直走进贵仁府。
  这家叫贵仁府的菜馆是她刻意选的。因为有求于赵龙,还想知道那胸花的事情,所以特别选了个贵州菜馆。上次见面听赵龙说他比较喜欢吃这家贵仁府的菜。既然有求于人,必得投人所好,对吧?“贵仁府”这个名字也是她挑中的原因之一。世泰此刻要是能遇上贵人,自然省了她大力气。毕竟她曾经的梦想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将银色的白金卡交给迎宾小姐之后,柳如烟便被迎宾小姐请到了唯一一间贵宾包厢里。整个贵仁府也只有这么一间贵宾包厢,它与其他的包厢完全不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房间。若非她有吃遍天下美食的习惯,也是不会知道的。
  这贵宾包厢是沉在地下的,四周全是水。说白了,这根本就是一个水底包厢。里面有七彩的热带鱼游来游去,加上珊瑚、水草。乍一看还以为是在海底。
  自然,这个包厢的消费也不会低,起点就是五万。
  虽然花费不菲,可如果不提前半个月预订,根本就不会有位子。柳如烟能够拿到,还是因为老板是叶紫的朋友。
  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柳如烟特意提早了半个小时到,和老板仔细交代菜肴要做得精细再精细之后,便让服务小姐沏上了一壶上好的茶,独自慢慢品尝。
  茶是今年的新茶,五千块一两的碧螺春。茶色碧绿可爱,香气清爽,光闻着就让人觉得浑身舒畅。她喝了一口,任茶香在口腔里滑开,浸入五脏六腑。
  说实话,她是有些紧张的。手心都已经微微渗出一些细密的汗水,不停地喝茶也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些。可有时候,你越想放松,越想忘记,却反而越紧张,越记得清楚。这仿佛是一种定律。
  柳如烟似乎听说过,类似情况正是在给自己心理上的暗示。你对自己说,放松放松,其实就是暗示自己这会儿很紧张。与其这样,不如想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柳如烟将口中的清茶咽下,决定想些别的事情。
  可脑海里那枚玫红色的胸花却像幽灵一样不停地飘来飘去。弄得她心中一阵接一阵地烦躁,即使猛喝清茶也压抑不住这股烦躁。
  她站起身,打算去化妆间补一下妆,不想刚刚站起身,见服务员领着赵龙走了进来。柳如烟在心底长叹了口气,露出一抹微笑,“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赵龙毫不客气地看了看四周,将西装交给服务员,松了松领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加厚水晶墙外的热带鱼身上,笑着点点头,“真是好地方。没想到烟子你藏私,这么个好地方,竟然早不带我来。”
  柳如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道:“这不是才想起来嘛。说实话,”她摊摊手,“在这里吃饭我每次都有些担心的,老是怕水压太过强大,玻璃承受不了……你要知道,我不会游泳。”
  “哈哈哈。”赵龙听着,立刻夸张地大笑起来,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半真半假道,“你这样的大美女还要担心什么?要是塌了,我肯定先把你救出去。为了美女死而后已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啊。”
  真变态!柳如烟横了他一眼,脸上犹自巧笑倩兮,“那真是荣幸不过了。”
  说着,一道道浓香扑鼻的菜就送了上来。服务员身上戴着苗族特有的银饰,走起来叮当作响,分外好听。柳如烟指着刚送上来的菜,笑道:“上次听你说最喜欢吃酸汤鱼,这次特意点了,如何?”
  赵龙却没有动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等服务员退出之后,他才轻抿了一口倒好的白酒,好整以睱地道:“烟子,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柳如烟看,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柳如烟一时语塞。赵龙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这真难讲。
  从报纸杂志上看,他就是一律师,冷面王。遇到什么事情都冷静无比,经他手的官司没有打不赢的。可上次吃饭,他又像个爽朗的男孩,看上去很好相处。之后却因为让自己看到那枚胸花……总之许多事情加在一起,让人完全看不懂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想做什么……一切都像遮掩在云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柳如烟眯了眯眼,半天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赵龙似乎猜到她的回答,微笑着点了点头,“无妨,这也不是重点。”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我上次寄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柳如烟这才想起那天收到的信,她扔在一边,就一直没有看。这会儿被提起,不免有些尴尬。她低了低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忘了。”
  赵龙笑笑,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这抹失望很快就被他从眼底抹去,继而换上一如既往的微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几张照片而已。”
  他说得轻松,柳如烟却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直觉赵龙说的照片和今天她要说的事情有联系,不由得愣住,缓缓地道:“是……什么相片?”
  赵龙看了看她,嘴唇开合着,“我想……你认识林春吧?”
  这不废话吗。柳如烟强忍住想爆发的冲动,点点头,“嗯,他是我的……”她话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因为赵龙已经点了头,先前的微笑也消失了,他看着柳如烟,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我失散二十年的弟弟。”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劈得柳如烟几乎外焦内嫩。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喃喃地重复着,“你……你说什么?”
  赵龙直视她的双眼,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林春是我失散了二十年的亲弟弟。”
  柳如烟这回是真的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赵龙,脑子里一时消化不了这个信息。
  林春是他的……弟弟?
  赵龙似乎也知道她一时消化不了,拿筷子夹了一片酸汤鱼,尝了尝,点点头,“嗯,是不错。你挑的真是个好地方。”
  柳如烟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觉得此时心底很乱。
  她一直觉得,周定睿和林春可能有血缘关系。他的眼神、侧脸,都和林春有着相像的地方。更何况,他给自己那个胸花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迁坟的时候,在上面发现的。我想,应该给你。”
  如果他和林春没有关系,他凭什么去迁林春的坟?
  可是……现在赵龙却明明白白地说,他和林春失散了二十年,林春是他的亲弟弟。等等,她像是抓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赵龙,你和林春失散了二十年?”
  赵龙似乎早知道她要这么问,头也不抬,闷声道:“是的。失散了二十年。等我找到他的时候……”赵龙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他已经……”
  柳如烟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我并不是在怪你。”赵龙笑了笑,看上去十分苦涩,“我想,毕竟你是他的……所以有些事情,我应该帮你。”
  柳如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这二十年里,他……”
  想想直觉不对。如果是周定睿说他和林春是失散多年的兄弟,那还说得过去。因为……林春是有父母的,而且家庭和美。他的父母自己也见过,一对很慈祥的老人,若非因为林春……她闭了闭眼,抛开那些事情不想,睁眼看着赵龙,“林春和周定睿又是什么关系?”
  想不通的事情,她往往不想,不如直接问人好了。这样比自己绞尽脑汁地想要快得多,还不容易错。
  赵龙看着她,突然温柔地笑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呢?”
  这等于没回答嘛。
  等了一会儿,赵龙才又道:“这枚胸花,是周定睿要我帮他去拿的。”
  他这话说得极慢,声音又极响,像是刻意要让柳如烟发现什么一样。柳如烟也不负他所望,眉头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她看了看赵龙,“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赵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眯了眯眼睛,“我?我就是和众的一名律师啊。”
  他说这话的神情也很真挚,可惜柳如烟一个字也不信。
  “别逗了。”柳如烟看着赵龙的双眼,认真地道,“三联银行发行的至尊黑金卡,哪是这么容易拿到的。”
  不等赵龙反驳,她又道:“而且,我知道的,这卡是不能够转给他人使用的。因为这卡交易是凭指纹的,除了卡的主人,别人想用也没办法的。”
  赵龙听到这里,颇为诧异地看她一眼,却也不反驳。
  “所以,我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说和林春是失散了二十年的兄弟,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柳如烟端起绿茶,啜了一口。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赵龙似是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温柔。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身上竟然散发出一种气势来,有些……有些像是习惯站在高位的人俯视众生一样。
  柳如烟深吸口气,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赵龙,“林春……他曾经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我不否认,我会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我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过去。但我会把他放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放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是我最美好的记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也不容许,不容许任何人去亵渎他,利用他去达成一些龌龊的目的。”她深吸口气,“所以,如果你要假借他的名义做什么的话,我劝你可以死了这条心。”
  赵龙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这回看向柳如烟的眼中多了几分激赏。
  “好好好,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喜欢物质的女人。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你对他真是一片丹心。不错,不错,不错!”他一连说了三个不错,显然是满意至极。
  “林春这辈子没有白活。”赵龙停了一下,又道。
  “谢谢。”柳如烟应了一声,依然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周定睿的身份吧?”赵龙慢慢开了口,突然回身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柳如烟的面前。
  柳如烟低头接过,发现这份文件很熟悉。
  这不正是陶南在医院给她看的那份文件吗?她的眉头慢慢拧紧,说话间带了一丝冰冷,“赵龙,你的演技很高,不愧是和众的王牌律师。”
  赵龙愣了一下,挑眉道:“怎么又肯定我的身份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陶南的本事这么大,已经手脚通天了。”柳如烟冷笑一声,将文件扔了回去,“这份文件他一早就拿给我看过。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他才到柳家多长时间,竟然就让你和他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这回是赵龙紧紧地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别装了。”柳如烟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我说,你的这份文件,陶南早就给我看过了!”
  赵龙看着她。柳如烟也不示弱,回看过去,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像是在比谁更有气势似的。赵龙眯起眼睛,不知道是示弱,还是在想事情。
  柳如烟有些着急,深吸口气道:“想来把一个三联黑金卡的样子仿造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有些不知所谓,心底乱成一团。
  “哦?”赵龙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和陶南联合起来骗你?”
  柳如烟心底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一下子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就这么以为吧。”赵龙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抿了抿嘴,抬手夹菜,“反正多说无益。”
  柳如烟有些佩服他,这时候还能吃得下。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了闭眼,道:“赵龙,我是真的想知道。”她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龙抬手制止,“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必要骗你。”
  赵龙放下筷子看她,“周定睿和林春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过是……”他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不忍的神色,生生地闭上了嘴。
  “不过是什么?”柳如烟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赵龙又看她,眼神复杂,“你要听实话吗?”
  柳如烟点点头,“要。”
  赵龙叹了口气,“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你。我也的确是和众的王牌律师,只不过……这只是我在中国的身份。我是美籍华人,我的义父,叫约瑟夫•古奇•洛克菲勒。”
  听到这里,柳如烟险些晕过去。
  洛克菲勒……洛克菲勒家族,那不是美国的石油大王么?
  这个赵龙,竟然这么有来头?这不是笑话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赵龙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护照递给她。柳如烟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上面果然如他所说,是洛克菲勒的姓氏。
  她苦笑着抬头,“您这么有钱,还跑回来当律师?”
  赵龙微微一笑,“养子没资格继承大笔遗产,我又不愿意掺和他们内部的系派斗争,索性回国……顺便找我弟弟。”
  柳如烟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脑子越发混乱了。

  一顿饭吃完,从贵仁府里出来时,已是下午两点。柳如烟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泛黄。俗话说人黄有病,天黄有雨,想来之后会有一场大雨。
  柳如烟神色恍惚,抬手拦了车。一辆计程车在面前缓缓停下,等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后,缓缓驶出。这车子很干净,座椅都是新换的座套,雪白的。车内还放着班德瑞的曲子,和一般的计程车真的有些不同。
  “小姐,请问去哪里?”司机一面向前开,一面等着柳如烟说目的地。可等了快三十秒,却怎么也听不到柳如烟说目的地,不由得看后视镜。这一看,司机吓了一大跳。
  后座哪有什么人?只有半人高的一个大熊坐在后座上,一双玻璃眼珠阴森森地看着他。
  “啊!”只听司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脚踩死刹车,停在了马路当中。
  随即,后座也传来一个女声的惨叫。只见柳如烟缓缓地抬起头,伸手揉着额头上的青紫,“师傅,您开车能不能不要这么可怕啊……会死人的。”
  司机惊魂未定,看着她,“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如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弯腰捡东西啊,刚弯下去,你就踩了刹车……撞得我头痛死了。”
  司机师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个大笑话,有些尴尬地嘿嘿干笑两声,“啊,不好意思……那小姐你要去哪里?”
  柳如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略一思索,道:“去医院吧。师傅,去第一医院。”她实在放心不下周定睿,他这次受的刺激太大了,不知道手术完了以后有没有好起来。
  柳如烟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到还没有解决世泰的问题,心底又是一阵烦闷。
  付钱下车后,她在医院门口的水果摊上买了西瓜,提着上了楼。西瓜清凉解毒,多吃无害。
  周定睿此时正倚着床头看手上的报纸,聚精会神,连她推门进来也不知道。
  柳如烟也不打扰他,自己将西瓜抱到一边,拿了水果刀,从中间将西瓜剖开。因为事先已经考虑到了太大的西瓜不好剖,她特意选的是这种早春红玉,只有普通西瓜的三分之一大,小巧可爱,吃起来口感更好。
  像是听到了她剖西瓜的声音,或者是闻到了西瓜的香味,周定睿抬起头,一脸惊奇,“如烟,你什么时候来的?”
  柳如烟正专心致志地切西瓜,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手不由得一抖,锋利的刀顿时切在手上,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滴在西瓜上。
  周定睿见状吓了一跳,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刚缝合好,一下子就掀了被子跳过来,一脸焦急的神情,“没事吧没事吧?”说着就大喊出声,“医生,快来啊!”
  柳如烟连忙拦他,“没事的,只是划了个口子。”
  不过医生已经被周定睿喊了过来。
  可惜与周定睿计算的正相反,医生进来第一个揪住的并不是柳如烟,而是他自己。只见那医生眉毛一横,声音甚至比周定睿刚刚的喊声还要高,“你不要命了?伤口裂开来很好玩吗?”
  说着便示意护士将他给拖回床上去。
  另一个小护士取来消毒碘酒给柳如烟的伤口做了处理,正如柳如烟所说,只是个小口子,所以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医生在给周定睿做了检查之后,狠狠瞪着他,“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这是你第几次下床了?不想活不要在我们医院里发病!”
  说完转身就走。
  周定睿有些尴尬地看着关上的门,扭头看着一脸微笑的柳如烟,轻咳一声,“那什么……我……”
  柳如烟仍旧微笑地看着他,把切好的西瓜拿起来,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她又拿出一个西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多买两个果然是好习惯……”
  说着便又低头去切西瓜。这回周定睿没敢开口打扰她,生怕她再次给西瓜加点颜色,只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柳如烟只感到两道炽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手脚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握刀了。她背对着周定睿,眉头皱在了一起。
  先前赵龙和她说的话,她不得不去思考。
  如果赵龙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切西瓜的动作稍顿了顿,周定睿说的那些就有可能是假的。既然他没有给林春去迁坟,那为什么还要拿着这胸花来给自己?柳如烟闭了闭眼睛,有点不敢去想心底的那个答案。
  赵龙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是周定睿要我帮他去拿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一切就是他事先算计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误会他和林春有血缘关系吧?
  那么……林春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了。
  柳如烟很清楚林春的背景,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员,和富贵、豪门两个词是永远扯不到一起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和周定睿扯上关系。那么……他是刻意去做过调查了。
  林春早已经在自己认识他之前去世,他调查……柳如烟咬了咬唇,用力地切下西瓜。心中的烦躁是一阵接一阵地涌出,若是被叶紫知道,肯定又要说自己“大姨妈逆流成河”了吧?
  她努力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来打乱自己的思绪,却发现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清晰。就好像《东邪西毒》里的黄药师,到底还是喝了那坛醉生梦死。
  可惜那只是电影,现实里是没有这样的酒的。
  柳如烟努力平静自己不定的心绪,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转身捧起西瓜走到周定睿的面前,“天热,吃西瓜可败火。你刚开完刀,要多吃点,败毒。”
  周定睿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伸手接过西瓜,却顺手放在一边,几次抬头看她,随即又低了下去。
  他的表现让柳如烟的心一点一滴地沉下去。
  她也不多说,只坐在周定睿的床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吗?”
  周定睿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又猛地松开,突然一下抬起头,“如烟,你听我的,把世泰卖掉吧。那些实业还值点钱。就是股票没有人要,那些实业也足以偿还掉你从风家拿的钱。”他说到这里,像是因为过于激动而牵扯动伤口,眉宇之间一阵抽搐,可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别硬撑着,我知道风家的事情了。我不希望因为死物,使你受到分毫的伤害。”
  他看着柳如烟,眼底闪烁着特别的光芒。柳如烟没有说话,心底却涌上一阵欢欣来。
  他让自己这样做,分明是要牺牲掉世泰。她知道世泰对周定睿而言很重要,可到了这个时候,他选择保护的是自己,而不是世泰!
  她咬了咬唇,看着周定睿,缓缓地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世泰毁掉的。”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来。

20. 得到与失去

  在周定睿的坚持下,医院被迫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因为他的伤口还没有拆线,医生本来不同意他出院的,可周定睿竟然使出了不付医药费的恶劣手段。现在医院和以前不一样,也是自负盈亏的,所以医院无奈,只能为他办理出院手续。
  这一切柳如烟都不知道,所以当周定睿给她电话,希望她能够来帮他搬回家时,柳如烟惊讶得下巴都快要落到地上。
  当她知道了来龙去脉,险些当场晕过去。
  可恨周定睿还一脸无辜的笑容,让人看了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只是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无奈地接受眼前的事实。
  坐在计程车里,柳如烟第一百零一次地看向周定睿,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真的活腻了?还是想尝尝什么叫做伤口感染?”
  周定睿不置可否,笑得很是温柔。
  “唉,现在的药费真的很贵啊!年轻人啊,一定要好好努力啊,病不得啊!”司机大叔很及时很八卦地开口,还配合着叹了口气。
  柳如烟咬了咬牙,横眉冷对,“你有穷到付不起药费吗?”
  周定睿似乎感觉出她真的生气了,终于收起了那副快要笑得僵硬的嘴脸,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道:“如烟,你以为我不想多待两天吗?”他凝视着柳如烟,“既然你怎么都不肯,那我……那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拼。虽然我不能跑来跑去,可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关系还是有的。我们一起努力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热血青年的感觉,柳如烟看了看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可依稀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哪里不对呢?
  她一句句想来,却什么也想不出,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每句话都合情合理,可又似乎每一句话都不合情理。这感觉真是太怪异了!
  “如烟,”周定睿抬起手,抚过她的头发,“这些天……你住我家里好吗?”他的声音温柔得快要掐出水来,目光深情款款地落在柳如烟的身上。
  柳如烟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浑身的血像是一下子全部涌到脸上,整张脸哗地一下红了。她一直是喜欢周定睿的,无论最初是因为他与林春的相像,还是后来因为相像而投入的感情,无论是哪种,她都可以肯定,自己一直是喜欢他的。
  即使最初是因为他和林春长得像,但到后来,就是单纯地喜欢他。
  叶紫问过她,你喜欢他什么?
  她答不上来。
  叶紫还问过她,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她还是答不上来。
  可是,真正的爱情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没有刻意的算计,没有外在的原因。没有现实的利益,只是单纯地喜欢。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一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跳就会加速,一看到你的笑容,我的脸上就会泛红,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美好的感情吗?
  可是……之前周定睿从未对自己说过半个爱字。
  甚至连一句喜欢也没有说过……这也是叶紫不赞同的原因吧。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周定睿一脸深思地看着她。直到周定睿再度出声,“如烟,我说,搬到我那里去住吧。”
  她这才回过神,定定地看着他。
  周定睿的脸似乎红了红,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低而沉缓地说道:“如烟,我……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柳如烟心跳加剧。
  周定睿深吸了无数口气,突然眼睛一闭牙一咬,像是狼牙山五壮士般的神情,猛然一口气将话给全部说了出来,“如烟,我喜欢你,我爱你!”
  说完这话,周定睿立刻闭了眼睛,好像不敢看她,一脸郁闷的表情。
  而听到这话的柳如烟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脸上挂满了笑容,几乎像是要跳起来。她语带调侃,“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向人表白吧?这么羞涩,可与平常的你一点也不像啊。”
  周定睿没回答她,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柳如烟低头看了看被他紧紧握住的手,露出甜甜的笑容,突然用力将手往外抽,要挣脱他的手掌。
  周定睿完全没有想到柳如烟会这样,不由得睁开了眼,紧紧地盯着她,一脸受伤的神情。柳如烟可没有管他,仍旧用力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抬起手,也不说什么,突然将周定睿不长的头发拉过来,仔细地将自己的长发和他的短毛系在了一起,然后又拉了他的手,缓缓地道:“同心结发,执子之手。”
  周定睿看着和她牵在一起的手,先是愣愣地,继而脸上露出笑容,开车的司机也听到两人的对话,听到最后,嘿嘿一笑,竟然放声高歌起来:
  
  听我说,
  手牵手我们一起走,
  把你一生交给我。
  昨天不要回头,
  明天要到白首,
  今天你要嫁给我。
  ……
  
  这首歌陶喆唱起来很好听,可换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号啕着嗓子嘶吼,是怎么听怎么都觉着别扭。两人对望一眼,清晰地从对方眼里看到痛苦,却又不好明说,只能皱起眉头强忍着。
  于是握着的手就越发地握得紧了。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司机大叔很兴奋地看着两人,“小年轻,要好好搞啊。日子还长着呢!”
  柳如烟和周定睿对看一眼,赶紧付了钱,狂奔而去。

  因为好几天没有住人,家里落了不少灰尘。柳如烟拧拧眉头,先冲了进去,拿抹布清理了一小块地方,让周定睿先坐了下来,“你现在比较虚,就先坐着吧。不知道你今天出院,否则我就会叫钟点工先来打扫了。”她叹了口气,刻意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现在只有我亲自动手了!”
  说完转身开始在房子里迅速地活动起来。擦桌子,拖地,烧水……这也多亏她早年和母亲曾有过一段平头百姓的生活,她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否则……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熟练工,足足打扫了一个多小时,她才跌坐在周定睿的身边,大口地喘息着,“累死我了……哎哟。”
  周定睿转头看了看她,语带心疼,“干吗这样啊,我们明明可以先叫钟点工,然后去吃点东西,等回来时,钟点工也就打扫好了。”
  柳如烟一时无语。
  “一看你就是不懂得规划生活的。”周定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满眼的怜爱。
  柳如烟拨开他的手,怒道:“别揉我头发,你当我是小狗么?”她恶狠狠地看着他,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周定睿,你给我听好。我这是因为担心你身体太虚,没有办法走路才下的决定……可不是……”
  说到一半,周定睿竟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柳如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下子慌了神,身体僵硬得像块铁板。周定睿似乎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一下子把她揽到胸前。一双黑眸直视了她的眼睛,她都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脸庞。红得像是被油漆涂过一样。
  “如烟……如烟……”周定睿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惊得柳如烟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倒不是她不愿意,是她没有想到,不会吧,一表白就奔结局?
  她的手似乎不经大脑指挥,自作主张地抚上了周定睿的额头。
  周定睿的眼底顿时滑过一抹不悦,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惩罚性地放在唇边轻轻啃咬。柳如烟的脸又烫起来,像是刚煮熟的小龙虾。
  周定睿猛地将她一拉,嘴唇立刻覆了上去,探开她的红唇,相濡以沫。
  这个吻持续了五分钟。
  周定睿放开柳如烟的时候,她跌坐到一边,气喘吁吁的,脸已经不红了。再红下去,恐怕她会流出鼻血来。她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偷偷地看了看周定睿。
  周定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的目光投射过来,轻轻道:“如何,要不要再来一次?”
  柳如烟心底一阵郁闷,换了从前,都是她去调戏别人的。这回倒是被他压制得紧紧的……她甚至连反抗的念头也没有一个。
  这叫什么?一物降一物?
  真是……
  周定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过来。柳如烟猛地摇头,义正词严道:“你现在还是病人,我不能太靠近你,否则我身上的病菌感染到你,就不好了。”
  “要感染早就感染了。”周定睿看了她一眼,“好吧,你帮我把我书房里的笔记本拿来。是笔记本,不是移动电脑。”
  柳如烟应了一声,知道他回来很大一部分的因素是为了要把世泰的劣势给挽回,便立刻起了身,快步向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她不知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周定睿盯着她看,眼神似乎有些茫然,失神地在想着什么。她心底涌上一阵不舍来,这个男人……唉,真的已经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了。
  等把笔记本拿到他的面前时,他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把手机掏了出来,修长的手指迅速翻开笔记本,顺溜地按下了一长串电话号码。
  “喂?不具吗?是我。”他手机的声音很大,大到柳如烟坐在一边都能听到是响了两声后,对方才接起来的。
  下面的讲话她就再听不清了,只能听到周定睿的。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听出对方已经答应帮世泰的忙。说是在三日内,将二百万美金打到周定睿的私人账户上。
  挂了电话,周定睿向柳如烟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又翻了几页,开始打第二个电话。
  一连打了六通电话。除了有两个没打通外,另外四人毫不犹豫地答应给周定睿将资金打过来。不过二十分钟,他就已经筹借到了两千万人民币的资金。虽然离目前的缺口还差四分之三,但……这不才打了六个电话吗?
  柳如烟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本子上的电话号码至少有四十来个。
  如果一圈打完,填完目前的坑洞,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烟,我们是不是先吃点东西?”周定睿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已经一点了,我们还没有吃午饭。”
  柳如烟这才想起,她今天十点才吃早饭。所以到现在一点也不饿,可是周定睿不同……医院早上六点就送完早饭了。怪不得……
  她连忙起身,“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我一直觉得你做的药膳很好吃。”周定睿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
  “……”柳如烟一时无语,她难道没对周定睿说过,那些都是叶紫做的吗?“家里还有两袋方便面,我去给你下。”说完,便落荒而逃。
  周定睿看着她向厨房去的背影,突然重重地靠进了沙发,长长叹了口气,满脸阴云。
  
  没过几天,世泰就传来利好的消息。
  周定睿的人脉的确不错,打完电话的第二天下午查账的时候,就已经有六千万人民币到账。而且有两家大型跨国企业宣布与世泰签订三年的供应合同,以高于市场价10%的价格长期订购世泰的产品。
  世泰停掉的楼盘被新加坡的一家房产公司接手,地价比当初高了一个亿,可人家还是兴奋地买了过去。虽然政府下的那道政令还在执行,但对方似乎很有信心,拍胸脯打包票地说,一个半月内能搞定政策,三个月内动工。而且,让柳如烟惊异的是,对方是融资进来,而不是收购这块地。
  她觉得这家公司简直是疯了。转身问了周定睿,得到的结论是这家地产公司是当年和他一起在国外念书的朋友家的。于是,柳如烟万分感叹,真是交友遍四海,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于是这么一来,压在她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掉了许多。不用再去想这些事情,柳如烟整个人都明快起来。刚应付完媒体的一通电话,手机又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叶紫打来的。于是飞快地按下接听键,“喂?”
  “烟子,我有事情和你说。”叶紫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你能出来一下吗?”
  柳如烟愣了一下,道:“好的,蕉叶见?”
  “嗯,我不去接你了,你自己过来吧。”叶紫说完,又叮嘱她一定要来,而且是一个人来,搞得柳如烟有些奇怪。
  柳如烟跟周定睿打了个招呼,便提着包便出了门。
  此时下午一点多,街上没什么人,蕉叶里空荡荡的,只有三两个没有吃完饭的在低声私语。
  叶紫远远就看见了她,向她挥了挥手。柳如烟也看到了她,信步走了过去。
  桌上已有两杯芒果冰沙,柳如烟在叶紫对面坐下,抬头正见叶紫咬着唇,紧紧地盯着自己,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
  “怎么了?一脸肠胃不好的样子。”世泰的事情解决了,柳如烟的语调轻松起来。她捧过冰沙吸了一大口,甜美的果香立刻在唇齿间溢开,满身的炎热顿时一扫而空,舒服极了。
  叶紫看了她一眼,有些无意识地拨弄着手中的银制小勺。勺子碰敲到冰沙杯的杯壁,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
  “烟子……”叶紫支吾了一声,搁下小勺盯着她,“你觉得,我是不是该结婚了?”
  柳如烟吓得手一抖,一杯冰沙险些倾落,她连忙扶稳,吃惊地看向叶紫,“你怎么了?”心中一动,又道,“你打算嫁给向晖了?”
  “……”叶紫无语,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向晖……”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咬吸管了?”柳如烟见她语无伦次,不由得皱眉,伸手将吸管从她的口中解救出来,“这似乎一向是我的专利。”
  “烟子……”叶紫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她把吸管拿走,深吸一口气,“向晖向我求婚了。”
  “那很好啊,我看向晖不错。”柳如烟挥挥手,“这么帅的人,又是国际影帝。多少女孩子拜倒在他的四角裤下,偏偏对你一往情深。又是你孩子的父亲……嗯,很完美的结局啊。”
  叶紫看她一眼,又道:“林森也向我求婚了。”
  “那不错啊,”柳如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又挖了一大勺冰沙塞进嘴里,“林森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主任医师,前途……哇!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迟钝了一些,说到一半,才瞪大眼睛盯着叶紫看。
  “然后……我学生也向我求婚了。”叶紫长长叹了口气,“人生啊,真是灿如夏花啊……”
  柳如烟愣愣地看她,连勺子里的冰沙掉下来也不知道,她看着叶紫,“你不是说真的吧?你……你二十来年的桃花,一下子暴发了。”
  叶紫瞪她一眼,“我以前也是有桃花的。”
  “哦,”柳如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脸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那你现在准备答应哪一个?”话音刚落,就听她的手机疯狂地唱起来。
  柳如烟吓了一跳,赶紧拉开包,手伸进里面一阵狂掏。
  掏了半天,手机已经不响了,她才从包里掏出来。叶紫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慢啜自己的冰沙,柳如烟按亮屏幕,“咦”了一声。
  上面的号码是母亲大人的手机号,想必是母亲大人有什么事情找她。她不敢耽误,连忙回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你拨打的号码目前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先是无法接通,接着再拨就不在服务区了。她一连打了六七遍,都是这样。柳如烟的眉头不由得拧在了一起,她握了握拳,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总觉得不大对劲。
  “叶紫,我得先回趟风家。”她有些歉疚地看了看叶紫,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妈手机一直没有办法打通……我有点担心。”
  叶紫点点头,“没事。我看到你,心情就好多了。”叶紫抬手叫了服务生买单,“我和你一起去吧。你再往家里的电话打一个,也许是因为手机一时没电了。你别乱想。”
  柳如烟问家里要钱投入世泰的事情叶紫也知道,她姥爷被青帮抓走的事情叶紫也知道,所以十分理解柳如烟现在的情绪。
  买完单,叶紫抓了钥匙,向柳如烟道:“电话打通了吗?”
  柳如烟摇摇头,咬了咬嘴唇,“没有,家里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叶紫……”
  叶紫拍拍她,“走吧,先到风家再说。”
  柳如烟点点头,冲了出去。叶紫紧随其后,目光中滑过一丝叹息。
  叶紫的开车技术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到半小时,车子就一个急转,停在了风家的大门外。
  看见面前的情景,柳如烟的心猛地一沉。
  其实从大门看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里面停了一辆警车,而警车的边上则是一辆黑色的轿车。那轿车后面扎了一圈白花,后车厢玻璃上贴了一个惨白的“奠”字。
  那是殡仪馆的车子。
  柳如烟觉得自己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都要站不稳。
  叶紫连忙扶了她,低声道:“别急,我们先进去。”
  说着便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往里走。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柳如烟的心一点一滴沉下去,警车……灵车……她不能不往坏处想。
  走了还不到三两步,就看见二舅陪着两名警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柳如烟见二舅手臂上缠着黑纱,心猛地又是一沉,不由得加快步子,迎了上去。
  “还请邹警官你们多费心,这事儿……”本来二舅正和那警官说着话,见柳如烟迎过来,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竟然扭过头去,像是没有看到她。
  “二舅……”柳如烟握了握拳,轻喊出声。
  对方却根本没有理她,头也不回,只冷冷哼了一声,“柳家大小姐来我风家有何贵干?”
  他口气冰冷,冷得柳如烟不由得倒退一步,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一旁的叶紫见状连忙扶她扶得更紧了一些,生怕她一个激动摔下来。
  警官似乎早已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只瞥了柳如烟几眼,又收回目光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告辞上车。
  等警车完全驶出风家大门之后,柳如烟的二舅,也就是风家的二少爷风成便转过身,一步一步向里屋走去。柳如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抛开了叶紫的手,快赶几步拦在风成面前。
  “二舅,发生什么事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风成停了下来,冷冷地看她,眼神锐利。
  “二舅……”柳如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爸爸死了。”风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抬手指向院子里停放的灵车,“看到了吗?警车和灵车一起来的,送爸爸的遗体回来的。”
  果然……
  风成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那厌恶的眼神就像是毒蛇,顺着柳如烟的脚踝爬上身体,冰冷的感觉从皮肤蔓延开来,一直冷到骨髓里。
  她不由倒退一步,声音破碎得有些不成形,“姥爷……死了?”
  “嗯。”风成的声音更加冰冷,“被一刀捅穿了心脏,警察找到的时候,只有身边的一张字条陪着他。”
  柳如烟像是抓到了重点,一双眼中流露出微弱的惊惧来,“字条……字条?”
  “二哥!”风成尚未回答她的问题,柳母一声怒喝,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柳如烟抬头看去,只见母亲由云姨扶了,颤颤巍巍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极难看,蜡黄的脸色里透出一丝惨白,说上两句话,就喘气喘得厉害。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快走几步,站到风成的面前,“二哥!”这回的语气要软上很多。
  风成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快步离开。
  柳如烟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不由得一紧,旋即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母亲。她翕了翕嘴唇,想要问的话却卡在喉咙中,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母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斟酌道:“烟子……这些天,你……你先不要回来吧。等过阵子……”
  “妈!”柳如烟险些哭出声来,“姥爷……姥爷是因为我才死掉的,是不是?妈,妈……妈你告诉我,那字条上写了什么?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柳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别了头去,声音低微,“别乱猜,和你没关系。听话,你先回自己那里去,过两天……”
  “妈妈!”柳如烟的泪水掉了下来,“你告诉我吧,肯定是和我有关的,对不对?”
  柳母的泪水终于没能忍住,哗地一下子全落了下来。一边的云姨连忙掏了纸巾给她擦,一面还扭头埋怨柳如烟,“小小姐,你就不要问了!小姐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你再问下去……”
  柳母摆了摆手,转身往里走,“你回去吧。”说完,竟然不再回头看她一眼,整个人没入屋檐下的阴影中,渐渐行得远了。
  柳如烟向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她被抛弃了?一股无边的恐慌从心底涌上来,像是黑洞般要将她吞吃。
  “烟子,先回去吧。”叶紫走到她身侧,扶住她欲摔落的身体,“你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别在这里耗着,等他们这阵子火头过去了,你再回来。”
  柳如烟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叶紫,姥爷是因为我死的。”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叶紫知道这时候劝也没用,只能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她。
  里屋不时传来唱诵往生咒的声音,听在叶紫的耳里,不由得有些烦躁。她来回走了两三趟,终于下定决心向里屋走去。
  柳如烟并没有阻止她……或者说柳如烟根本都没有注意到叶紫进去,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磕头,额上隐隐出现了血痕。
  过了大约半刻钟,叶紫拖着柳母身边的云姨从里面走了出来。云姨本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可一出来,看到柳如烟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二话没说,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小小姐,你这又是何苦?!”云姨长叹了口气,眼底有泪光闪动。
  柳如烟怔了怔,突然像是入魔般地疯狂,“云姨!”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云姨,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吧……”
  “小小姐……”云姨为难地皱了皱眉,犹豫了半天,却还是开了口,“小小姐,您先回去吧。风家上下都说老爷是为您死的……大少爷和小姐向来不和,竟然说要您给老爷陪葬。小姐这两天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您就别再给她添乱了。”
  柳如烟站了起来,握紧了云姨的手,“云姨,我只问您,您知道那字条上写了什么吗?”她心底隐约已经猜到,可却怎么也不想去相信。她须得听到有人亲口说出,才能断了唯一的一点希望。
  “那……那我告诉你,你可得听云姨的话,先离开风家。”
  “好。”柳如烟满口应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沉重得像是吊了千斤的石头。
  “那字条上,说是因为风家不听话……你不听话……执意要与什么世泰为友,所以要付出必要的代价。”云姨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小小姐……”
  柳如烟听完这话,竟然没有半丝半毫的犹豫,转了身就走。
  干脆利落。
  就连叶紫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和云姨打声招呼,赶紧回头追了柳如烟去。
  “烟子,你干什么去?”叶紫快赶两步,正看见柳如烟一脸木然,脚下飞快。
  “找人。”柳如烟脚下不停,眼中却迸射出冰冷的火焰来。
  叶紫看了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急怒攻心,赶紧道:“你别冲动。那事情不见得就是陶南做的,你别……”
  柳如烟倒是停了脚步,突然冷笑两声,“你看,听了云姨的话,你也想到了陶南,不是吗?为什么我们想不到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陶南?就算不是他做的,和他也远脱不了干系。”
  说完,柳如烟加快了脚步,“你要不要送我去?你不送我,我自己打车去。”
  叶紫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兜里的手机偏在此刻响起,她也没心思理会,随手掐掉,快步赶到她身边,开口道:“当然要送你去。我不送你,难道你打算自己从这里走出去吗?”
  柳如烟点点头,“多谢。”
  叶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哪能丢下柳如烟不管?她摆明了是要去找陶南算账的,柳如烟的性子自己知道,她要是发起疯来,几头牛都挡不住。自己在还好点,万一出了什么矛盾,还能拉着她让陶南先逃,不至于让柳如烟沦落成杀人犯。如果自己不去,万一她和陶南一言不合,陶南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未可知。
  她怎么能不去?
  上车系了安全带,叶紫发动了车子,将车子驶入马路,缓缓踩了油门。
  “你若是不想送我去,尽管说。”柳如烟看她一眼,声音冷到快要把空气冻住,“开的速度不到平常的四分之一,你是这样的技术吗?”
  叶紫看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大了脚下的油门。

  火红的奥迪在柳家门口停下,门卫敬了个礼,走到车边,示意叶紫摇下窗户。
  柳如烟看她一眼,突然开口道:“开车!”
  叶紫一愣,下意识地踩了油门,直接冲开了漆成红白相间的木制栏杆,冲了进去。那门卫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面追去。
  可惜两条腿哪里能跑过四个轮子,只一瞬间,车子就开得没影了。
  即使年少时就离开了这里,但柳如烟对柳宅还是十分熟悉的。
  她指挥着叶紫一阵狂开,一路竟然没遇到半个保镖。叶紫将车驶入小道,不由开口道:“你要开到什么地方去?这似乎不是柳宅了?”
  柳如烟不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一脸木然。
  叶紫叹了口气,也不再问,只按她指的方向开去。只见车子开得越发深入,像是开到了什么林子里一样。叶紫拧了拧眉头,刚要说话,就见柳如烟指了指左侧,“停下吧。”
  眼前是一幢白色的房子,像罗马风格。
  柳如烟转过头,冲着叶紫冰冷一笑,自顾开口道:“这个是以前我住的房子,现在是柳华衣住了。”她眼底有一丝伤感,叶紫看在眼里,格外心疼。却什么也不好说,只能默默地开了车门下车。
  柳如烟也不再说,直接往门口走。
  她抬手刚欲敲门,却见门只虚掩了一条缝,里面有人声。
  听声音好像是陶南和柳华衣,两人声音都很高,像是在吵架。那声音高得柳如烟站在门口,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风家老爷子怎么回事?”这是陶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玻璃碎掉一样,在人的心底一下子炸开来。
  柳如烟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心中疑窦从生。
  怎么陶南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陶南是这事的主谋……可是……
  “什么风家老爷子怎么回事,你又发什么疯了?”这是柳华衣的声音,听上去尖酸刻薄。
  “你别给我装,风家老爷子死了,身边有张字条,说是因为不听话,帮世泰,所以这是教训。柳华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陶南的声音听上去很愤怒,像是能喷出火来。
  “哦,你说这事啊。”柳华衣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事儿,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柳如烟强忍住自己破门而入的心情,紧紧地咬了嘴唇,竖起耳朵聆听他们的对话,不放过一个字。
  “我一早就知道?我知道什么?”
  “好笑,你会不知道吗?”柳华衣冷冷地道,语带讥讽,“你不是已经调查出来我和周定睿的关系了吗?不是已经把这关系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柳如烟吗?”
  “我当然要告诉她,我不能眼看着你们把她骗得团团转。”
  “省省吧,陶南!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柳华衣大笑出声,“你知道从我这里拿到股权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又去找柳如烟了,对吧?可惜啊……你不知道柳如烟的一颗心已经沦陷在我哥的身上了吗?你去说吧,说死了,柳如烟也不会相信你。”
  她停了一停,声音又响起来,“你不知道吧,我哥已经准备和她结婚了。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就真的能对付得了世泰?你不知道世泰的背后东家,其实是柳家?”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世泰背后的东家……是柳家?
  “世泰能够被你这么打倒的话,实在是太可笑了。”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啊,现在世泰是‘翻身’了,而且翻得这么容易。你不想想,原本就没有倒过,当然翻得容易。这一切,不过是演给某人看的一出戏而已。风家……哼,我们从未放在眼里过。所以,风家老头的死,我可管不着。”
  砰的一声巨响,柳如烟将门撞了开来,一双眼睛血红地看着对峙而立的柳华衣和陶南。
  “烟子!”
  “柳如烟?”
  那两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出现,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21. 夜魅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空气也好像被抽尽似的,柳如烟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畅了,脖颈处像是被什么人紧紧地掐住,一丝空气也透不进去。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是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静得可怖。
  柳如烟看到陶南的神情从惊异转为担心,而一侧的柳华衣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只见她的嘴唇迅速开合,不知在说什么。双唇涂了极艳丽的唇彩,随着她嘴的张开,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人吞掉。
  柳如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叶紫温软的双手扶住了她,她转头看去,只见叶紫一脸的担心焦急,也像对自己说着什么。
  可是,她听不见。半个字也听不见,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一声接一声。心跳声似乎盖过了一切,震得她耳膜生疼。
  柳如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陶南,好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你……刚才在说什么?”
  于是这低低的质问声一下子在耳边炸开来,像是惊雷,又像是有无数的人在重复……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陶南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她,“烟子……”他欲说还休,突然上前一步想握她的手。她一闪身,避开了。
  “说什么你不明白吗?你已经傻到这样的地步了?”柳华衣突然叽叽地笑起来,满脸得意的神色,“你现在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好,”她耸耸肩,“反正你手上的股份也作废了。你还不知道吧?老爷子昨天把你的股份持有额度,降到了5%哦……”说到这里,柳华衣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嘲笑般地看了陶南一眼,又回过头盯着柳如烟,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是你,不如死了算了。被男友背叛,爱上的男人却又是算计你的……真是可悲的人生啊……”
  “啪!”陶南突然转身,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一脸凶恶,“闭嘴!”
  不过这一切都没被柳如烟看在眼里,她像是丢了魂一样,不再看他们,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陶南一看,赶忙要追上去,却被柳华衣一下子抱住了腰。只听她恶狠狠地说:“陶南,不许你走。你这辈子,就算是死了,也是我柳华衣的老公。我不许你走!”
  叶紫瞥了两人一眼,也不管他们唱的是哪出戏,连忙快走两步,赶到柳如烟的身边,“烟子……”她满眼的担忧,“你……”
  柳如烟突然停住脚步,“叶紫,麻烦你,送我去柳氏大楼。我要找到柳承恩,我要亲口问明白,世泰背后的东家是不是柳氏。”她吐字清晰,眼神清明。
  叶紫见她这样,点了点头,一面发动车子一面道:“是的,烟子,你能理智最……”话没有说完,她就闭了嘴。
  柳如烟泪流满面,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唇上流下来,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她的衣裳上。泪水掺了血,透出奇异的粉红色,像是天边的云霞。
  “烟子,不管得到什么结论,你都不能崩溃。”叶紫看着行尸走肉般下车的柳如烟,不由得满脸担忧,“烟子,你有很好的朋友……烟子?”
  柳如烟关了车门,点点头,眼神茫然,“我记得的。即使一开始就是假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三四遍,不知道是说给叶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叶紫纵然担心,却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按了中控锁,陪她往柳氏大楼而去。刚走两步,听见手机一阵狂响,叶紫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将手机丢在车里没拿,于是跑回去拿手机。
  柳如烟脚步有些踉跄,却是没停,先行向柳氏大楼走去。
  叶紫取了手机,刚要快赶两步上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瞬间天地恍然变色。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五楼的一扇玻璃窗突然碎掉,从里面蹦出一人,笔直地摔了下来。
  她一下子捂了嘴,却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前去。
  那人笔直摔下,正砸向游魂般经过柳氏大楼前面的柳如烟。如果砸中,那人死不死她不知道,可柳如烟一定会受重伤。
  但,仍然是晚了一步。
  她即使用尽了力气推开柳如烟,也只将她推离了一点点。那人还是砸在了柳如烟的身上。只听柳如烟一声闷哼,立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叶紫的动作僵在空中,像是定格一般。
  接着,就听见她凄厉的吼声,“烟子——”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有如鬼号。
  
  “快让开快让开!”护士和医师推了救护床,飞快地将柳如烟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直奔手术室。叶紫跟在一边,紧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烟子不会有事的。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所以,不能哭,绝不能哭!
  烟子不会有事的!
  向晖已经赶来,将叶紫一把揽进怀中,“烟子吉人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这种被跳楼的人砸死的事件从没听过报道,所以不大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叶紫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他这种说法做什么评论。
  不过向晖向来被柳如烟归为有福之人,他说的这话果然实现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柳如烟就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没什么大碍,”医生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断了两根肋骨,有点脑震荡而已。”
  叶紫这才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让护士把烟子推到病房去。
  一转身,正迎上一双焦灼的眼。
  正是周定睿。
  叶紫被向晖搂在怀里,睁大了一双眼看着他,不说话。向晖拍了拍叶紫的背,开口道:“快过去吧。”
  周定睿点点头,侧身而过。
  叶紫抬头看着向晖,低声道:“你叫他来的?”
  向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叶紫,你不知道,周定睿……是真的喜欢烟子。”他揉了揉叶紫的头发,像是回忆着什么,突然涩涩地笑了一下,“事情是假的,可感情……是真的。”
  叶紫有些不屑,推开向晖,冰冷冷地开了口,“再真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刻意的欺骗。我真不知道周定睿是怎么忍得下心的。”她讥讽似的挑了挑唇角,“或者说得好听些,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向晖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叶紫看他这样的神情,知道自己有些失言,讪讪地转了身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向病房赶去,不知道柳如烟这会看到周定睿,会不会情绪失控?

  事实上,柳如烟并没有情绪失控的机会。
  先前手术的时候,她是打了全身麻醉的。这会麻药的效果还没有过,她仍然静静地睡着。叶紫在门边站定,看着里面的情形。
  周定睿站在柳如烟的床边,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倒是有些像睡美人的故事场景。
  可这场景却让叶紫身上一阵阵发冷。如果……如果今天烟子没有被自己推那么一下,或许就不是肋骨断掉,而是送了命。
  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长长吁出一口气。
  烟子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胸口微微起伏着。四周特别安静,静得似能听到输液的药水滴落的滴答声。
  “如烟……”周定睿突然低低地唤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哽咽来,“如烟……我……你为什么这么傻,要从楼上跳下来……”
  叶紫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拧禁了眉,她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周定睿或真或假的哽咽声,“我说,周定睿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周定睿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头,眉头紧皱。虽然眼中隐有泪光,却一直未落。面对叶紫时,他又换回冰冷的眼神,“你说什么?”
  叶紫心中一股邪火升起,在即将伸手将他暴扁一顿时,强行压下了这种冲动,嘴上却是不饶人,“周先生,我想,你肯定搞错了。烟子并没有从楼上跳下来,你以为她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吗?你也太自信了。世界上人品好的男人并不少见,可惜你不是其中之一。烟子一向自恃,绝不会为你这种人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周定睿看来并没有打算理会叶紫,又扭回头去看了看柳如烟,伸手想去抚触她的脸庞。
  叶紫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的手挥开,往床前一拦,像母鸡护小鸡一般。
  周定睿皱了皱眉,俊脸上染上一抹黑青,“叶紫,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柳如烟的朋友,就可以为所欲为!”
  叶紫见他这样嚣张,不由得气急,突然流露出一抹笑容来,“多谢指教。不过我想问一下周先生,柳如烟的朋友不能为所欲为,那么柳华衣的哥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深吸一口气,瞪圆了眼睛,“周定睿,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
  周定睿沉了沉脸,不说话。
  一侧的向晖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叶紫,周定睿,你们消停些。这是在医院,别吵到柳如烟。她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起了作用,两人都不再争执,一时间,病房里陷入一片沉寂。
  “向晖,她不是跳楼的吗?”过了好半天,一直在凝视柳如烟的周定睿突然问向晖,语气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晖愣了一下,立即点点头,“不是。是……经过柳氏大楼前的时候,被跳楼的人砸到的。”
  “哦。”他点了点头。
  叶紫的目光落在周定睿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握住了柳如烟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叶紫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非常地不应景。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定睿的背影,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叶紫,先回去吧。”向晖见她一脸疲色,不由得开口道。
  “要回去你回去吧,我是不走的。”叶紫头也不回,声音仍旧冰冷。向晖叹了口气,只能陪她在一旁站着。
  站了不到五分钟,突然听到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喧闹声,还夹带着阵阵尖叫声。
  叶紫顿时皱了眉头,转身看去。只见走廊尽头人头攒动,已有护士跑出来拦阻,但人流仍然往这边挤来。
  尖叫的内容已能听清楚了:
  “向晖,我爱你!”
  “向晖,我想你!”
  “向晖我们永远支持你!”
  毋庸置疑地,都是向晖的粉丝。
  叶紫的脸一下子黑下来,猛地一扭头,怒视向晖。向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去解决,马上就去。您放心。”说着一脸从容就义的神情,出了病房,拔腿从楼梯上狂跑下去。
  看样子,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叶紫看着向晖跑下去,皱了皱眉,又扭头看了看沉睡的柳如烟。
  “你可以跟去。”周定睿突然开口,“我会照料好如烟的。”
  叶紫本来还在犹豫,周定睿这么一说,便下定决心留下,顺手挪过一把椅子,在周定睿的对面坐了下来,仍旧是冰冷的语气,“我哪里敢走。她现在的股票继承权只有5%了。你不知道吧?”
  “5%?”周定睿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不可能啊……”他拧紧了眉头,像是有些问题怎么都想不通似的。
  见他这个样子,叶紫只恨不得敲破他的头,再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先前看他跑来和自己争执的样子,她还以为周定睿真的对柳如烟动了真情。哪怕是有过算计,哪怕一开始是假的,都没关系。只要他对柳如烟是真心的,都不要紧。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没有算计?只要后来是真的,只要那些感情是真的,她都可以不计较。
  烟子……看上去坚强,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烟子,其实是最脆弱的。
  叶紫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柳如烟醒来以后,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次的打击。此刻她倒宁愿柳如烟和那些小说里的狗血情节一样,来个选择性失忆。
  爱的痛苦,不是忘了,而是记得。
  叶紫看着柳如烟沉睡的脸,微微有些失神。如果可以……她不由得苦笑起来,那些背负了她最深刻的痛楚的过往,她宁愿在心底发酵,却也不愿忘记。
  记得……也是要先记,才能得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护士推开,一脸学生气的小护士十分执拗,坚持要两人离开。叶紫和周定睿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松口,怎么都不允许两人留下来陪床。
  两人无奈,只得离开。叶紫站在门口,千叮万嘱要照料好柳如烟,烦得护士长的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她才悻悻离去。
  等她到了停车场一看,她的TT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把轮胎放了气,四个轮子全部瘪掉,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叶紫有些恼怒地上去狠踹了一脚瘪掉的轮胎,不料正好踢到大脚趾,疼得她五官揪成一团。周定睿在一边看了,叹了口气,倒是好心地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我宁愿走回去,也绝对不坐你这种人的车。”丢下这一句,叶紫直接从一侧的出口拐出停车场。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外面淅沥淅沥地下起了小雨。像是极细的丝线打在脸上,软软的,凉凉的。街上亮起无数盏灯,像是漫天的星光落入凡间。来往的车灯一打,雨丝就显得十分密集,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缚住,所有的人不过是被操纵着的木偶。
  欢笑,痛苦,一切不过是注定好了的。
  一些已经落幕,一些刚刚上演。
  叶紫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荡,想到之前在柳家看到的情景,听到的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凉薄之意。烟子……她长长地叹息着,停了脚步,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
  站了大约有五分钟,叶紫突然想起,这事儿她还没有通知柳母,掏出手机刚要打,却犹豫起来……还是不要说了吧。
  风家那头也是一堆事儿,这会儿如果再让柳母知道柳如烟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得崩溃啊。想想便将手机收回包里,转身向雨中慢慢走去……
  
  这一次柳如烟虽算是大伤,但毕竟没伤到脑子。所以像叶紫想的那种失忆症基本上没可能。当然,当事人主观上作出的“失忆”不在范畴之内。
  麻药效果过去之后,她就醒了过来。
  正看见周定睿和叶紫同时离开的背影,刚睁开眼,柳如烟便又立刻闭上,生怕周定睿或叶紫一回头看见自己醒来。她此刻就是鸵鸟心态,不想和人说话,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醒过来了。心里乱成一团了。
  这么多年,她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背叛,这两个字在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陌生和沉重了。或者说……柳如烟只觉得心头隐隐作痛,或者说,并不存在背叛。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那些暧昧,那些微笑,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从来都不存在过的爱情,自然也谈不上背叛。
  病房的灯被护士随手关掉了。窗帘也被拉上,外面的光线半点也透不进来,一切陷入黑暗中。
  柳如烟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天花板。
  那天花板隐没在黑暗里,但还是能显示出一些奇异的花纹来。柳如烟想起小时候,她最喜欢躺在家里,揣度墙纸的纹路。一样的纹路,她能看出不同的图案来。什么小猪啦,小狗啦,玫瑰花啦,小精灵啦……总之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她想。
  于是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这个想法第一次破灭,是林春去世的时候。
  原来也有她没有办法阻拦的事情。
  第二次破灭,就是现在。
  真的不是她想,就可以得到的。在想象和得到之间,永远有着漫长的路要走,一不小心,就走丢了。
  肉体上的疼痛的确是医治心灵痛楚的绝佳法子。
  不过十来分钟,柳如烟便不再去想这些。麻药的效果完全消失,肋骨断掉真不是一般的疼啊……

  第二天一早,空气里满是下过雨后的清新。所有的灰尘都被雨水打落,天明亮通透得像是质地绝佳的蓝宝,明媚得让人心折。柳如烟一早就被护士弄醒,说要挂盐水。药瓶看起来非常大,估计一瓶水挂完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她昨夜睡得太晚,这会儿昏昏欲睡,却又因为手上绑着输液的针而动弹不得,分外难受。
  迷糊间,感觉眼前一片阴影。
  柳如烟皱起了眉头,吃力地挣开要合拢的眼皮,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他一身皱巴巴的衣服,看上去格外狼狈。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血丝和长出来的胡楂。
  柳如烟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看到他。
  “烟子……”陶南挫败地低喃,“烟子,你别不理我,好吗?”
  柳如烟不说话,虽然闭上了眼睛,心底却是翻腾不已。
  “烟子,我和柳华衣取消婚约了。”陶南将报纸递到她的面前,“今天刊登的。”
  柳如烟这才睁开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当初他订婚,不就是为了柳家的权势么?今天怎么他……她低了眉,瞧见报上二号印刷体的标题——《爱美人不爱江山》。
  往下看去,内容是陶南单方面宣布和柳华衣解除婚约。当被问及原因时,陶南回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心上人。”
  “烟子……”陶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的丝绒盒子,啪的一下打开,“嫁给我吧。”盒子里是一枚璀璨的钻戒,光芒四射,华美不可方物。
  “烟子,嫁给我好吗?”陶南看着她,眼底款款深情,挡也挡不住。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按说……她应该感动的,可是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好像一切都是在演戏,自己和他,都不过是剧中的人物。
  嗯,好像就是这样。
  她动了动嘴,一声“好”或者“不好”还不及出口,就听到一声怒喝:“不行!”周定睿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
  他快步进来,将保温桶放在一侧的桌上,继而站定在陶南的面前,“请你马上离开!”他的语气坚定,看陶南的眼光像是看仇人。
  陶南往后稍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突然笑出声来,“周先生,要离开的,恐怕是你吧?”他不经意地看了柳如烟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烟子会躺在这里吗?”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请你马上离开。”周定睿也不着急,也不动怒,只是声音冰冷。
  “我为什么要走?”陶南冷哼一声,“我在向烟子求婚,若是她答应我,她就是我的未婚妻,请问周先生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走?”
  “如烟早已经收下我的钻戒,她是我的未婚妻。”周定睿沉稳地开口,语气中不见一丝慌乱,就好像柳华衣说的那些事情完全与他无干一样。
  “哦?”陶南突然向前,目光扫过柳如烟的双手,“你自己看看,她手上哪里有戒指?”
  周定睿的目光这才落到柳如烟的手上,的确,十指葱白,不见一丝金属色。只有左手中指上,露出淡淡的一圈压痕。
  “陶南,”柳如烟终于开了口,恳求般地看着陶南,“你先离开一下好不好?我有事要和周总谈。”
  陶南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几眼,点点头,转身出去。临走前还故意用力地撞了周定睿一下,有些孩子气的样子。
  柳如烟见他离开病房好远,才看向周定睿,缓缓地开了口,“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周定睿却不回答她,而是站在那里,站在墙壁投射下的阴影里,静静地、沉重地呼吸着,像是被人扼住,说不出话一样。
  柳如烟看着他,悲哀一点一滴从心头升起。她想给他一个机会的,其实,说是给他机会,不如说是给自己机会。她不想自己自林春死后,千年难得一见的爱情就这么湮灭。
  她怕自此后,她再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可是……真的不是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的。周定睿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却不说话。柳如烟都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他脸上的神情渐渐黯淡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乌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被护士推开,“让一下。”
  小护士看也没看周定睿一眼,直接帮柳如烟拆了手上的输液针,旋即离开。看着门缓缓地合上,柳如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要不然,就让门打开,要不然,就从此合上。
  她闭了闭眼,用力睁开,一字一句地道:“周定睿,你告诉我,那些事情……世泰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你设下的圈套?”
  周定睿听到她的问话,高大的身体竟然微微有些颤抖,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我……”
  此刻,柳如烟心底已经很明白了,可还是不甘心,又开了口,“世泰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演戏给我看的?你的车祸事件,不过是引我入套的吧?你调查过我,知道林春的存在……所以那枚胸花,也是你刻意找来,以便让我陷得更深一点……”先是疑问句,说到后来,就已经是陈述句了。
  她问的每一句,都像一块烙铁,烫得周定睿浑身难安。
  “如烟,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他急急开口,眼里满是担心与惊惧,“我……我承认,开始的时候,我是想要算计你的……毕竟柳华衣是我妺妺,她要我做的事情……我不会拒绝的。更何况,你手上……”他停了口,没说出那几个字。
  柳如烟是明白的,更何况,自己手上当时还持有不少股权。
  她突然想笑,陶南说为了她而和柳华衣订婚。周定睿说为了妹子而来算计她……男人啊男人,你们为什么总是要给自己的欲望加上一个美丽的借口?
  “可是,如烟,”周定睿长长叹了口气,“你看到的我的家,并没有作半分假。我对你说的,你小时候的那些感情,也都是真的。那些埋藏在我心底的,最美好的感情在看到你之后……慢慢回来了。”他苦笑道。
  “如烟,你不知道,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抬了抬手,像是想抚触她的头发,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微微打了个颤,又颓然地滑落在身侧。“我后悔了,我看到你……看到你那样的笑容,我真的后悔了。所以,我……”
  柳如烟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出院了,然后‘解决’了根本不存在的危机。你觉得这样就是补偿我了,对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浮起怪异的笑容,看得周定睿心底一阵发寒。
  他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已经把你从风家借来的钱让人全部送去了……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如烟,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如烟?”
  他停了口,惊惧地看着眼前的柳如烟。她瞪大的双眼里慢慢渗出晶莹的泪水,脸上却是一抹微笑,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她这样的神情,不由得让周定睿从心底升起无边的绝望来,他探了探手,想去触碰她。
  柳如烟往后缩了缩,正躲开他的触碰,笑得越发甜美,缓缓地开了口,“周定睿,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完,无力地闭上眼睛,“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连我的姥爷你也不放过啊?”
  周定睿一脸惊疑,颤声道:“你说什么?”
  “你走吧……”柳如烟脸上一片死灰,声音和手心一样冰冷,“周定睿,一切都……结束了……”
  周定睿站定下来,不再说话,转身开了门,疾步离去。
  柳如烟再度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紧紧地咬住了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以为周定睿会争取一下,不曾想他二话不说,就这么转身即走。
  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扯开了伤处的缝合,一股钻心的感觉袭来,柳如烟捂住自己的伤口,低喃出声,“好痛啊,妈妈……我好痛啊……”她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直至听不到……
  等陶南进来的时候,看到床上沾染的大片鲜血,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急忙叫来医生。
  医生检查过之后,发现是她的伤口裂开,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抹去额上渗出的汗珠。
  “烟子……”陶南拉近凳子,坐在柳如烟的床边,“你……嫁给我,好吗?我会一辈子疼你,爱你……再不让你吃半点苦,流半滴泪。”
  柳如烟迷迷糊糊地,视线中的陶南模糊不清,也看不出他的神情来。
  可那话却像是绑扎伤口的绷带,一遍遍地在耳边重复。伤口虽还痛着,但已像喷了麻药,渐渐麻木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麻药的效果才会过去。
  即使是麻药,即使是谎言,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吧。柳如烟恍惚地想着,沉沉睡去。

  于是,她还没出院,陶南便开始张罗婚礼。一沓厚厚的单子送到柳如烟的面前,上面尽是各色的首饰和衣服,由她自己挑。
  新房的地址也选好了,因为她喜欢温泉,所以陶南特意在汤泉买了两套园林式的别墅,一套是中国古典的风格,一套是罗马风情。
  市区也有一套小户型,方便她逛街晚了不想回去住的。
  婚礼的地点就定在罗马风情的那套别墅里,特意请了六家饭店的主厨来操办当天的宴席。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就等她出院,做一个最美丽的新娘。
  消息早已传开。
  叶紫来过一趟,问她是不是真心愿意。
  柳如烟点点头,微笑着回答:“女人啊,还是要找一个爱我的。而不是找一个我爱的……”眼底虽然是无比的寂寞,笑容却灿如夏花。
  于是叶紫沉默了。
  母亲大人也来了一趟,只叮嘱她,既然作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怜取眼前人。
  甚至连柳华衣和柳承恩都来了。
  柳华衣的脸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柳承恩则一言不发,只是直叹气。最后丢下一张一亿的支票,说是给她的嫁妆。
  柳如烟没有拒绝,小心地收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唯一一人没来,周定睿没有来,就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连向晖都说,没再看到他。当然这不是柳如烟去问的,而是向晖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她的。
  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萧郎已然成路人,再多的爱,亦如烟散去。
  柳如烟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她身上的婚纱是陶南从法国定制的,虽然美轮美奂,可设计师并不出名。
  “我知道你喜欢讨个口彩,所以我没找给戴安娜设计婚纱的那位……太不吉利。这设计师虽然不出名,可穿上他设计的婚纱的新人,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呢。”陶南向前跨了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烟子,我终于娶到你了。”
  柳如烟伏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剧烈,像是经历了什么。她抬起头,正看见陶南过于炽热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她别开眼去,缓缓地开口,“我累了。”
  陶南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只是将她搂在了怀里,久久不放。
  
  屋内是满满当当的栀子花香。
  叶紫知道柳如烟一向喜欢栀子花的清香胜过其他,看到小区花房有人卖,五块钱三把。她就像疯了一样,掏了一百块钱,把花房里所有的栀子花都给买了下来。
  于是屋子四处都摆了或含苞或怒放的栀子花,暗香浮动。
  柳如烟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叶紫前两天买回来的一堆小说,看得聚精会神。叶紫刷地一下拉开窗帘,笑道:“看了几天了吧,看出什么心得没有?”
  柳如烟这才放下书,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如果你早买给我看,我肯定会比现在识时务得多。”她边说边挥了挥手里的书,“或者那天你就不应该推我,我被砸死了……或许现在也是什么那拉家的格格,成了雍正大帝心尖尖上的人了,凤斗啊凤斗……我肯定是最强大的那个。”
  “做梦吧你就,”叶紫笑着抽走她手里的书,“难道你没看那本,到最后殉了情,却什么也得不到吗?许你来生……这都是鬼话,把握眼前的幸福才是真的!”
  柳如烟笑了笑,也不搭话,只伸长了脖子看叶紫手上的食盒,“今天炖了什么好吃的?”叶紫的药膳一向做得好,快要把柳如烟的嘴宠刁了。
  “雪莲乌鸡汤。”叶紫给她盛了一碗,“多吃点吧,不久你就要结婚了……哎,养这么大的妞,最后还是要被那小子搞了去……”
  “什么啊!”柳如烟瞪她一眼,却完全没有待嫁新娘的羞涩。她接过碗,吃了几口,索然无味地放下,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叶紫,“叶紫,你说……他到哪儿去了?”
  叶紫怔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道:“你是不是脑残了?再有十天,你就要结婚了,这时候你还想他干什么?想他再来算计你一次么?”
  柳如烟咬了咬唇,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叶紫……我不过是……不甘心。”
  叶紫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别多想了。人生在世,总有这些有的没的,想多了没什么意思。快收拾一下,今天是柳承恩把股权过渡给你的日子,我们要先和会计师谈谈才好。”
  “会计师?”柳如烟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为什么要见会计师?所有的东西合同上不都写着吗,还有什么要算计的吗?”
  叶紫见她一脸苦涩,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什么地方的伤别人都能治,只有心上的伤,要靠自个儿慢慢愈合。只希望烟子不是那种将伤掩在心底,看上去好了,实际上却是日复一日坏掉的人吧。

  街上人并不多。
  因为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所以即使是在夏天,温度也低得让人结舌。明明已经是六月底,却让人觉得穿长袖都不热。
  甚至有一两个穿了短袖的女孩瑟缩着身子,像是觉得有点冷。
  柳如烟偏了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叶紫,笑道:“今天的天气真是太诡异了,我听说灾年就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灾难,从年头过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国也。”叶紫推了推墨镜,顺溜地将车滑入地下停车场,“烟子,你说这个会计,会不会向着你?”
  柳如烟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总之向不向着我,也没什么关系。柳家的东西,我原本就没打算要。”她推开车门下车,“什么把原本世泰的那部分给我,什么什么的……”她抬头看向叶紫,“这一切,难道就能换回姥爷的命吗?”
  叶紫一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默默地按了中控锁,拉着她快步离开。
  从电梯直达四楼,泰煌门口身着泰氏盛装的女服务生在确定了两人之前的订位后,将两人带到后面的包间里。
  当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柳如烟的脸色顿时变了,几乎转身就想走。
  “烟子,既然来了,就先坐坐吧。”说话的是坐在包间里的赵龙,他笑眯眯地开了口,“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柳如烟看了看赵龙,又看看赵龙身边的周定睿,咬了咬牙,一脸大义赴死的神情在赵龙的对面坐了下来。心中快要沸腾,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她暗自掐了掐隐没在桌下的手,借由疼痛让自己努力不要去看他。
  不过周定睿既然来见她,就没有打算让她敷衍的意思。虽然柳如烟一直回避他的目光,他却毫不在意,径自开了口,“如烟,我想,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柳如烟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白兔,脱口便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要和陶南结婚了。”说完她就后悔了。柳如烟啊柳如烟,你是不是傻子啊?人家周定睿根本没有喜欢过你,你说这句话,又有什么意思?不是平白让他看轻了吗?
  心中一阵后悔。她分明是想听周定睿说“一直想的”。
  虽然明知道他……明知道他是算计自己,明知道他一直没有喜欢过自己,明知道那些不过是他高超的演技。可还是会盼望,还是希望他来做解释,不是的,如烟,我喜欢你,我爱你……
  可惜……柳如烟闭了闭眼睛,想到那天,他离去的决然身影。
  若是真爱,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若是真爱,怎么可能这些天都不见人影……她不由得将身体贴在椅背上,背部被撑住的感觉似乎让她飘在空中的心有个支撑点,不至于一下子就摔落。
  “那是你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周定睿看她一眼,“我该说的,还是要说,听完之后,怎么决定是你的事情。”
  说完,周定睿向着赵龙点了点头。
  赵龙露出一抹微笑,“烟子,我想,你嫁给陶南的事情,最好想想清楚。”他递出一份东西,缓缓推到柳如烟的面前。

22. 终曲•诉离伤

  回到家时,已是华灯初上。
  柳如烟浑浑僵僵地,甚至不知道怎么开的门。屋内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亮着几盏柔和的灯,空气里满是饭菜的香气。
  柳如烟心底微微一动,脑海中突然冒出当初和陶南初见时的情景。
  
  “你想象中的家是什么样子的?”陶南眼底含笑,低声问她。
  “不需要太大的房子,不需要多么豪华的装潢。”柳如烟缓缓地道,眼底尽是向往,“我希望,我晚回家的时候,家里会为我留着灯。或许空气里还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即使我已经吃过饭,可还是会和老公一起坐在饭桌前,哪怕是喝碗汤,也会让我有着深深地被宠的感觉。”
  ……
  “烟子,你回来了。”陶南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第一财经周刊》,“我看你不在家,所以一直在等你。给你煲了山菌排骨汤,你先喝点。”
  柳如烟没动,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心底的滋味万般复杂,一阵接一阵的,像是潮水般涌上来。
  “烟子?”端着一碗汤出来,见她不动,陶南不由得挑眉询问,“怎么了,不会是太感动了吧?”
  柳如烟看了陶南一眼,身体有点僵硬。
  “快趁热把汤喝了吧,熬得浓浓的,你最喜欢了。”陶南见她还是不动,便伸手来拉她,满脸柔情。
  柳如烟一个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陶南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皱起了眉头。
  “姥……”柳如烟犹豫了半晌,却还是说不出那两个字。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不说话,转身回房。
  “烟子?”陶南端着汤跟了进来,“你怎么了?”
  “没事。”柳如烟靠窗坐了,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些灯光在夜里格外明亮,只是隔得太远,光线穿透重重夜幕,似是有些冰冷。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手,果然,也是冰冷的。也许从看到周定睿给的那份文件始,就慢慢冷了?也许,她突然笑起来,一双眸子笑得眯在一起,像一道缝,盯了正走进来的陶南。
  “陶南。”她轻声地唤道。
  陶南放下了汤,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头,极是亲呢。
  柳如烟并不避开,像是一具瓷娃娃,似是无生命地任由他抱着。
  半天,才听她再次开了口,“陶南,我们……不要结婚了,好不好?”她的口气极是卑微,听上去像是乞求。
  陶南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僵,张臂放开她,又将她转过身,直看进她的眼里去。他紧紧地拧着眉,慢慢地道:“烟子,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柳如烟仍是淡淡的笑,目光凄迷,“陶南,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骗我?林春是这样,承诺了我一辈子,却离我远去。周定睿是这样,就连你也……”说到这里,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心中一阵阵痛,像是有人将一把针用力地扎在她的心头,渐渐地,麻木了。
  “烟子,你说什么呢?”陶南眼中滑过一抹慌乱,笑得极不自然,“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你要相信我,这些年来,我做的哪一件事情曾伤害过你的?我什么时候不是以你的感受为先的?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就连他自己也似是被这些话骗到,声音愈发高昂,“烟子,我承认,这次公司被世泰……”停顿了一下,“我是被冲晕了头脑。可是我仍旧是一心向着你的。如果我只是要借由你达到什么目的,我又何必和柳华衣解除婚约?而且是在你完全失势的时候。”
  柳如烟静默地看着他,看到他的眼中不时闪现的慌乱。
  “烟子,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你当年提出分手,我都没有挽留你,而是以‘蓝颜知已’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我知道你的性子和你的名字一样,向来如烟,所以我没办法绑住你……我只能静静地待在你身边。”陶南神情苦涩,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我……不过是爱你罢了。”
  柳如烟终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的文件袋,“你还要骗我吗?”她突然将那文件袋狠狠地砸在陶南的身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她紧紧咬住了唇,“我一直以为是周定睿做的,可这份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地签着你的名字。陶南,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陶南呆住了。他慢慢地将那文件袋捡了起来,缓缓地翻开。
  那厚厚的一叠文件,正是他和青帮交易的案底。
  陶南缓慢地抬了头,看向柳如烟,眼前一片迷茫,这真的是他做的吗?于是那日的情景缓缓在脑海中出现……
  
  他皱紧了眉头,看向眼前的柳华衣。
  “我要的是股份,是柳氏。”柳华衣端了咖啡,优雅地小啜一口,“我是爱你。可我没有像你这样蠢,将心思放在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人身上。”
  陶南半倚了门框,防备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开门见山罢,我没有时间。”
  “你知道,你在我这里已经讨不得半点好处去。”柳华衣道,“所以,不如与我合作,你知道的,周定睿是我的哥哥,他接近柳如烟,不过是为了柳氏的股权……你若是和我合作,我就帮助你得到柳如烟。”她一脸诡异的笑容,“你也不想看到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狠狠地伤害吧?”
  陶南脸色铁青,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你想怎么样?”
  “杀掉风老头!”柳华衣突然一脸狠毒,“只要你肯去杀掉他,柳氏的股权我会分给你百分之二十,而且……风家那死老头一挂掉,柳如烟肯定会认为是周定睿做的,这样一来,你正好趁虚而入……女人最伤心的时候,也正是你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啊!你股权和美人一起揽入怀中,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陶南犹豫半天,还是将信将疑,“你会这样大方?只一个风老头,就能换到这样的好处?”
  柳华衣微微一笑,突然将手中的咖啡杯用力掷到地上,“杀掉风老头,是我从小的心愿。”她的眼睛里泛出一丝血红来,“你要知道当年他风家是怎么对付我母女的……”她狠狠地咬了牙,“只要杀掉他,柳如烟和她妈两个贱人,就不能再在风家立足了,风老头一死,更没有人为他们撑腰,柳氏……还不是任我取舍。”
  他这才点了头,“我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的。
  陶南仿佛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原来真的是自己做的啊。
  他突然仰起头,疯狂地笑了起来,好半天才勉强停下,缓缓地开了口,“原来你知道了。”他抬起头看了柳如烟,一双眼中微微泛出血色,“烟子,你还不明白吗?我若不做些什么,你怎么会在我身边。”
  柳如烟身体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没错,风家老爷子是我让人绑的。”他一字一句对她说,“也是我让人杀了他。可你又怎么会知道呢?替我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从楼上跳了下去……虽然他当时没死,可也因为‘抢救不及’而命归黄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思考这事。
  “陶南……”柳如烟咬住了唇,身体一阵阵发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你……”
  陶南像是陷入了疯狂,“烟子,”陶南逼近她,“烟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柳如烟看着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不由得往后退一步,可已经晚了。陶南突然一把将她拉到怀里,他的力气极大,手捏在她的手腕上,生疼无比。
  柳如烟吃痛叫出声来,陶南却像完全没有听到,只自言自语地道:“烟子,这个世界上,我只喜欢你啊。对我来说,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啊,总之只要能够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就算让我把全世界的人都杀掉,我都将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低头看着柳如烟,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柳如烟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她抬手想推开陶南,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可怕,无论怎么推也推不开。
  “烟子,我是这么爱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陶南将柳如烟越抱越紧,紧得让快她喘不过气来,“烟子,你不明白吗?”
  柳如烟终于忍受不住,一下子爆发开来,“你爱我?你爱我的方式就是先去和别人订婚,然后杀掉我的姥爷?陶南,如果这是你的爱,那也太可怕了!这样的爱,我不能接受,我也没有办法去接受!”
  她这话像是给了陶南莫大的刺激,陶南松了松手,一双眸子幽幽地看着她。
  可柳如烟并没有发现那眸子里的诡异,多日以来累积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疯狂地开了口,“陶南,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啊!你干什么?”
  她的话终止在陶南的动作中。陶南一言不发,只将她凌空抱起,往卧室而去。
  “陶南,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柳如烟吓得连声尖叫,无边的恐惧从心底涌出来。陶南他……不会是疯了吧。
  陶南疯没疯她并不能肯定,可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的。
  眼见陶南就要把她抱进房里,柳如烟越发紧张起来,她知道要是进了房,估计自己怎么也讨不了好。陶南现在很显然是陷入了一种恐怖的病态之中,要是这样下去,估计就算自己被砍死,陶南也不会担上任何责任。
  她得自保。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口咬在陶南的肩上,同时膝盖用力地顶住他的小腹。陶南一时吃痛,松了手。
  她一落地,拔腿便往门口跑。这样的情况,还是先跑了再说吧。可女人的体力总归没有男人的好。她刚刚跑到门口,就被陶南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柳如烟被迫回过头来。只见陶南的眼睛里尽是血丝,神色狂乱,“你不能走,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哪怕你死了,你下了地狱,我也会追过去的!”
  柳如烟心中惊惧不已,浑身颤抖。
  陶南大力抓着她的手,将她压在身下,一双黑眸像是无底的水潭要将她吸入。柳如烟死死咬了嘴唇,她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陶南看着她,看着她浑身颤抖,看着她眼底透出对自己“疯狂”的惊惧……是的,他此刻在她的眼底,应该是疯了吧?
  他是个疯子呢……陶南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可……可他宁愿让她误会自己因为爱她发了狂,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冰山,就当他是发了狂好了。
  他咬了牙,猛地向着柳如烟吻下去,即使……即使就这么一次,他也一定要吻到她。或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柳如烟却浑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看他不断放大的脸,顿时闭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可他终究没有碰到她:柳如烟突然听见一声闷哼,她一愣,随即睁开了眼睛。
  门被人踹了开来,周定睿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进来,压在柳如烟身上的陶南被一起进入的赵龙一脚踢开,周定睿伸手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就向外跑,“交给你了,赵龙!”他一声大喊,再不管其他,只带了柳如烟疯狂地跑远。
  柳如烟被他抱在怀里,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微微发酸的汗味此刻却让她异常地安心,她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便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周定睿正趴在她的床边,熟睡着。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眼下黑影浓重,显然很久没有休息好了。再往下看,只见他薄唇微张,唇边竟然流着口水。
  周定睿……睡觉流口水!
  没有想到他这样的人,睡觉竟然流口水!
  柳如烟一下子笑出声来,不料周定睿立刻醒了,“如烟,你醒了。”他一脸惊喜,抬手就去探她的额头。
  柳如烟往后缩了缩,躲了开来。
  周定睿的脸上滑过一抹失望,却又打起精神来,“没事了。那……我先走了。”他起了身,就要离开。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拉住他。周定睿一阵惊喜,回过头来。
  “陶南……是怎么回事?”柳如烟刻意忽略掉他脸上的惊喜,喃喃地问道。
  周定睿脸上的惊喜变成失望。不过他还是开了口,“法医诊断,他是因为多年来太过于执著一件事情,造成精神上的失常。”
  多年来太过于执著一件事情……
  柳如烟心中一片黯然,陶南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吧?
  她看着周定睿,缓缓地开了口,“谢谢……我知道了。”
  “如烟……”周定睿站定,贪婪地盯着她,“如烟……我……我们……”
  柳如烟一脸疲色,挥了挥手,“周总,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便不会再来……”她闭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开口。
  周定睿一直看着她,缓慢地点点头,一步一步退了出去。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到了。
  
  “烟子,你记得啊,国外坏人很多,千万不要随便和人说话。”叶紫把登机牌递到柳如烟的手上,喋喋不休地叮嘱着。
  “第九十七遍了。”柳如烟强忍了笑意,报出个数字。
  “我就是老妈子了……我就是喜欢,谁让你缺心眼儿!”叶紫好笑又好气,用力打了一下她的头,“真是搞不明白,一个人跑去外国有什么好玩的,还不肯让我一起去……”
  “好了好了,我在许愿池的前面,会帮你许个愿的。”柳如烟挥了挥手,“那么,我走了!”
  叶紫点点头,“早点回来啊,不要玩疯了!”
  “嗯,”柳如烟答应一声,华丽地转了身,踏进长长的通道。
  叶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这才转身准备离去。一眼却瞥到站立在另一侧的一个人,那模样……那身段……
  “周定睿?”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不过周定睿似乎没看到她,只是盯着柳如烟消失的登机口,身体僵直,像是已经站了一辈子。
  叶紫又看了他两眼,长叹口气,转身离去。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确定您的手机已关闭……”广播里响起了空姐甜美的声音,柳如烟往后靠了靠,取出手机准备关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她皱了皱眉头,按下显示。上面只有极简单的一句话:大爱如烟,永不言弃。
  她看着手机出神,直到空姐走到她的身边提醒她,她才连忙关了机。
  柳如烟的唇边漾起一抹微笑,转头看向窗外。
  几番滑行之后,飞机昂首直冲天际,渐渐地看不见了……

番外许愿池
  “如果你要证明你的诚意,那么……你现在立刻跳进池子里。只要你肯,我就原谅你。”
  那英俊男子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跳进了许愿池。

  水底有无数亮闪闪的东西,等水纹稍减,便可以看清,那是一枚一枚的硬币。各个国家的钱都有。
  不理会旁边的人吹出的口哨,柳如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双手合十,将硬币合在了掌心。虔诚的样子若是被叶紫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片刻,她抬起头睁开眼,用力将硬币抛了过去。可惜硬币没能落在女神或者海皇的身上,而是被喷泉冲开,摇摇晃晃地落在了池底,成为众多沉睡硬币中的一员。
  “小姑娘,算个命不?”她刚想离开,却听到一声纯正的中文。
  柳如烟一愣,立刻转身。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的男人,他俊逸的外貌引来旁边少女爱慕的目光。他向柳如烟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眯眯地道:“小姑娘,算个命不?”
  柳如烟也微笑起来,“好啊,你说说看?”
  “你是个命很好的人,会一辈子幸福,非常的幸福。”那人向前走了一步,非常绅士地拿起她的手,落下轻轻一吻,“柳如烟小姐,你愿意原谅我吗?”
  柳如烟挑眉看看他,又看看一边的许愿池,突然开了口,“如果你要证明你的诚意,那么……你现在立刻跳进池子里。只要你肯,我就原谅你。”
  那英俊男子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跳进了许愿池。
  他抹去脸上的水,再看时,柳如烟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郁闷地从水池里爬出,颓废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的路途,还很漫长啊。
  刚要走,一个小姑娘拉住了他的手,一口纯正的意大利语,“怪大叔,有个姐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没空计较小姑娘给他怪大叔的称号,英俊男子急忙将手上的信纸展开。上面什么也没写,只画了一幅图:一个教堂门口,有一片怒放的荷花。
  “荷……莲……”他喃喃自语着,眉宇间染上一阵狂喜,也不顾众人的怪异眼光,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许愿池上空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