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竹喧
“我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柳如烟眼睛努力向下看，左手掀起自己的眼皮，右手在上面画上黑色的眼线。
“嗯？”叶紫大口咬着手中的苹果，扭头看她，“你的伟大理想就是我靠吗？”
柳如烟小心地涂完最后一层紫色的睫毛，满意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点头，“对，我靠！世界上，可以靠的太多了。”她扳着手指，“辰子向来靠玻璃门发财，你靠车子发财……而我，柳如烟，我决定靠一切可以靠的……”
“目标选好没？”叶紫一个漂亮的投掷，将苹果核扔进前方的垃圾桶里。
“当然。”柳如烟抛了个媚眼，从一边的Gucci小包里用食指和拇指拈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叶紫。
叶紫一面把沾着苹果汁的右手用舌头舔舔，一面用左手把纸展开。
上面是一个被称为钻石王老五之人的资料：
姓名：林平之
出生年月：1980年1月
身高：181cm
工作行业：IT
年薪：24万
注：有过三次恋爱经验，非处男。
叶紫翻了翻眼睛，“大小姐，你是FBI的啊？连人家是不是处男都调查出来了。再说了，你自己的年薪也有30万了，竟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小经理？”
柳如烟笑得妩媚，大波浪的头发正巧遮住低胸领口露出的一片雪白，“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他是个小经理，但是他老子……”她停了一下，“嗯，他父亲，是那家公司的老总。你总该听过‘小开’这两个字吧？”
叶紫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拿起一边的可乐，猛灌一口，继续说下去，“不过你这样下去终归不行……”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看，我的孩子都两岁了……”
柳如烟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唇彩摔到地上，她翻了翻白眼，“你这个不懂得生活的女人，会和本姑娘是一种人吗？”她还想再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柳如烟顺手接过，声音娇媚，“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富磁性的男声，“烟子，是我。”
柳如烟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听出是陶南的声音，但她仍故作茫然状，“哦……可你是谁？”一面向着叶紫比了个“V”字，叶紫见她这个手势，险些将可乐喷出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听见对方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柳如烟将电话放在肩头，小心地夹住，一面取过Chanel那款粉紫的指甲油，小心地涂在指甲上，轻吹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手上美丽的色泽。
啧……真是丹蔻如霞人如玉啊……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伤心欲绝的抽泣声，“柳如烟，你真的就这么把我忘记了吗？”
柳如烟瞄一眼手表，轻咳一声，开口道：“陶南，别闹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陶南是她第三任男友，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不过柳如烟秉承婚姻不成仁义在的原则，在一个月内将陶南从情人成功转型为兄弟。
事实证明，她这样的做派一点也没错。就在上周，老板准备炒掉她这个只拿钱不干活的人时，陶南一个电话，炒鱿鱼这道菜就被人端走了……
“当然有事。”听她的声音变得正经，陶南也不开玩笑了，“今天晚上，你要陪我去晶泽。”
柳如烟在听到“晶泽”二字时，双眸迸出激动的火光，“你搞定了？”
陶南只“嗯”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柳如烟也不在意，兴奋得脸色通红，对着手机狠狠地亲了下去，“万岁！”
叶紫对她的行为早已见惯，根本就不问她，拿了外套，转身先行离开。
柳如烟也不去管她，把手机往包包里一塞，从鞋柜里挑了双银色的高跟鞋穿上，径直向电梯而去。
从大堂出来，火红的奥迪TT已经停在了门口。叶紫戴了宽大的墨镜，闲适地靠在车门上。见她出来，故意做了个极绅士的动作，为她拉开车门。
柳如烟捂唇娇笑，走过她身边时，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说实话，真看不出来，你已经是两岁孩子的妈了……”
“希望你今后要向我学习。”叶紫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上车，系好保险带，动作流畅熟练，一踩油门，车便如飞一般弹射了出去。
路上的车流像是梗阻的血管，艰难地挪动着，任你技术再高，也只能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爬。
有得爬还算好的，再开了五六分钟之后，车队干脆直接停下了。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尽头的车龙，柳如烟轻叹了口气，“让你不要上高架吧，现在好了，在底下么，我还能走走，这一堵，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少说两句吧，你就！”叶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觉得有些气闷，顺手按下车窗。
停在隔壁车道的是一辆改装过的马自达六，一见这边车子开了窗，立刻传来一阵起哄声。柳如烟探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染得金黄的麻秆男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冲着自己这边不停地张望。一面张望，还一面高歌，“对面的小妞儿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哥哥我等着你来爱……”
他还正唱着，柳如烟一脸甜蜜的笑容，缓缓地比出了中指。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青黑的脸色。
叶紫看着比完中指若无其事地做淑女状的柳如烟，放声大笑，“你真是猥琐啊！”
“哪有……”柳如烟抚过额前的刘海，一派的温柔妩媚。
此时车流又缓缓动了起来，叶紫抬手关了车窗，无视马六震天的马达轰鸣声，跟上前面的车。柳如烟耸了耸肩，顺手按响车内的广播。
“好的，我们马上就为您送上这首歌。”广播里传出了主持人的声音，接着，极是细腻的音乐便缓缓流泻出来，充溢了整个车厢。
等车到达柳如烟公司楼下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只是当事人并不在意，柳如烟仔细地检查过自己脸上的妆容，确认无误才优雅地下了车，向叶紫抛出一个飞吻。
叶紫笑着挥了挥手，踩下油门，将车子缓缓地滑入另一条车道。
“柳经理，您的柳丁汁。”刚刚坐好，助理魅冬就将一杯新鲜的柳丁汁送到她的面前。
柳如烟含笑看她，轻轻地点点头，礼貌地道：“谢谢。”
魅冬跟着她已经有两年，她跳到哪家公司，魅冬就跟到哪家公司。虽然一直是助理，但工资从最初的一千二涨到现在的六千五，这就是魅冬死忠的原因。往常魅冬在送完柳丁汁后，就会去做自己的事情，但今天没有。
她探头探脑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突然正襟危坐，开口便道：“柳经理，麻烦大了。”
柳如烟不慌不忙，挑了挑眉，“哦？”
魅冬将手上的文件放到柳如烟的面前，“总部下发文件，关于对华东分公司市场总监柳如烟处分的通知。”
柳如烟险些将柳丁汁呛到气管里去。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一行鲜红的字上，“关于对华东分公司市场总监柳如烟处分的通知。”鲜红的字映在她的眼里，像是跳动的火焰。
简直是反了！
柳如烟强行抑制住自己想拍桌子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性子看下去。
大致意思是因为她工作的失误，导致公司上海市场的大幅度流失，所以将她的职位从总监降为副总监，原本的位置由总公司市场部经理助理风乐乐担任。
柳如烟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纤纤玉指飞快地抓起一边的电话，刚按下一串数字，却飞快地挂掉。她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魅冬，“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会儿帮我向风总监知会一声。”
魅冬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什么也不问。
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柳如烟的身影也缓缓消失在门外。
魅冬看着上司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纸箱，开始帮她收拾东西。从今天下午起，柳如烟就要搬到隔壁朝西的办公室去了……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啊……
走出办公室，外面天色正蓝。
天气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阳光仍旧明媚刺眼。柳如烟站在一楼大厅里，笑着同二十七楼的帅哥打过招呼，食指迅速按下了手机的快捷通话键。
“您好，我是叶紫！”电话那头传来极干脆的声音，可惜柳如烟立刻听出来，这是叶紫的电话录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柳如烟合上手机，发了一秒钟的呆，立刻跨步出了大楼。
公司地处市中心，极是繁华。柳如烟出了大厦大门，直接向左拐，晃过地下通道，径直走入德基广场的通道。
女人郁闷的时候，往往有三种排解方法。
一是找人哭诉。
二是狂吃。
三……就是她正在做的事情。
信手在货架上挑出六件衣服交到导购小姐手中，柳如烟从一侧的坤包中掏出信用卡，笑了笑，“除掉这六件，其余的都给我包起来。”
导购小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笑道：“柳小姐，我们今天新到了一款特别式样的包，您要不要看看？”
柳如烟眼睛眨也不眨，坚定地点了点头。
手机铃声突然在此刻响起，柳如烟看了看人名，按下接听键，“喂，您好，柳如烟。”
“柳柳啊，对不起啊……”那头传来的是总公司人事总监Ask的声音，“这次对你的处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们那边有人将你天天迟到的消息报到了总公司，连林总都拦不住……特别是……”
Ask似乎特别害怕她生气，不等她说话，一下解释了一堆。
柳如烟笑笑，直接将手机合上，轻巧地按下关机键。
将她天天迟到的消息通报给了总公司？就凭这个，公司就直接下掉她总监的职位？说给鬼听，鬼都不会相信。
一赌气，她连看都不看了，对导购小姐一点头，“小姐，不用看了，直接帮我包起来。”
导购小姐连连应声，忙个不亦乐乎。不到十分钟，一张六万的账单就送到了她的手上。柳如烟扫过一眼，顺手签上自己的大名。
“帮我把东西送到这个地址去。”刷刷几下，她便将家里的地址写下，让她们派人送去。自己提了包，转身出门。
心情郁闷的时候，大把花钱的确是有效的……柳如烟抬头看向明媚的天空，戴上宽大的太阳镜，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向东而行。
大脑有一瞬空白，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于是她便沿着这条漫长的路一直前行，仿佛没有尽头……
等到华灯初上时，她已经走了快有十公里的路。
纤细的高跟鞋摇摇晃晃的，看上去不堪重负。继方才买了那些衣裳后，这一路行来，又在街边的精品店里买了大包小包不少东西。柳如烟的心情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加上想到晚上去晶泽一事，先前的不愉快便已经去掉大半。
她半抿了红唇，开了手机，迅速按下一串号码，“陶南，我在你公司楼下，你下来接我。”
陶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大小姐，不用下来接你了……你……”陶南吃惊地看着她手上十几个手提袋，“你是打算进行五公里越野？”
柳如烟挑眉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将手提袋全交到他的手上，“载我回家换衣裳。”
陶南认命地叹了口气，一双黑眸在她的脸上来回打量，“好久没见你这么疯狂采购了，不会是因为要去晶泽吧？”
柳如烟将垂落的一缕头发拨回脑后，半眯了眼看向微泛着青白色的天空，“哎……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她浅笑道，戴了美瞳的眼睛泛出淡淡的紫色，像是一只猫。“我被降职了……总得抚平自己的伤口吧？”
听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却让陶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被降职了？”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林宸呢？他不管你？”
“两天前，我给他打了电话……”柳如烟的话还未说完，陶南已经掏出了手机，颇为气愤地按下快捷通话键。
“别……”柳如烟阻止的话刚冒了一个字，那头的电话就已经接通。
“林宸，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家公司了？或者说，你已经失势了？”陶南劈头就是直白的问话，柳如烟一听，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那头林宸不知道说了什么，陶南薄薄的双唇不由自主地翘了上去，显得极为高兴，“好，知道了，那我就下手了？好，就这样。”
他利落地挂了电话，目光挪回柳如烟的身上，“林宸给了消息，公司账务出现大问题了。他已经递了辞职信。”
哦……柳如烟明了地点点头。
她是林宸保的人，林宸都要走了，她怎么可能再待下去？况且……眼前的陶南是做公司投资的，他现在的反应就像是看中了猎物的孤狼……
不过这与她没关系。
柳如烟吐气如兰，上前一步，“快走吧，不早了，晚去的话，我怕看不到人了。”
陶南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去？”
柳如烟扬了扬头，仍旧一脸招牌笑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等柳如烟换好衣裳站在陶南面前时，纵使陶南对她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双眼仍是闪出了惊艳的光芒。只见她一袭深紫色的露背礼服，头发用一根朱红珊瑚簪固定住，两鬓挑下几缕碎发垂在脸侧。一双凤眸含春水，半点朱唇盈娇露，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柳如烟很满意陶南的反应，向前走了一步，将手滑入他的臂弯里，“别看傻了，快走吧。”
梦幻般的气氛被她一句话轻易破坏掉，陶南无奈地摇摇头，上前一步为她开了车门。看她坐好，陶南这才上车踩了油门，向着城郊的晶泽驶去。
晶泽是一家会员制俱乐部，专供权贵们放松娱乐之用。因为建在城郊山上的一口温泉泉眼上，所以晶泽最著名的是温泉浴。倒不是因为只有这么一处泉眼，而是据说这处泉眼是财神曾经用过的一口洗钱的泉眼。
大家都希望沾沾财气。
远远望去，山上一片漆黑，唯独半山腰和山顶两处灯火通明。
暮影憧憧，看上去竟然有些类似希腊神话中的奥林珀斯山，因众神居住而拥有永不消失的光芒。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这丝紧张被陶南看在眼里，不由得挑眉，“今天的拍卖会对你这么重要？”
“没错。”柳如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之所以请陶南帮忙搞到这场拍卖会的入场券，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场拍卖会中不起眼的一枚玉玦。
虽然起价只有40万，虽然不过是汉朝一个古墓里不怎么值钱的陪葬品，但是，这枚玉玦对一个人来说，有着关乎性命的重要性。
这是她的秘密……柳如烟抱歉地对陶南笑了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她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苍白，与平日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
陶南有些担心，探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凉……”顺手便将放在一边的西服披在她肩上，“我订了池子，一会儿拍到想要的东西，就去泡泡吧。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大好。”
柳如烟点了点头，将西服取下，缓步下了车。
门童早已经将门打开，先前经过俱乐部大门时，大门处的安检红外线已经将贴在车子尾部的标志扫过，确定了车主的身份。
没有接到通知的人，是没有资格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
和柳如烟想象中的不同，晶泽并未布置得富丽堂皇，装潢风格走的是简约雅致路线，明快的线条和光线充分运用，顶部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可以开合；下面是漆成黑色的天花板，上面镶了无数的水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按下一组开关后，水晶就会亮起来。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些水晶组成的是天宫星图。
而正中央则是一轮明月……
柳如烟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真是神来之笔啊……现代都市的天空已经被污染得看不到这样的美丽自然了，虽然是人工，却还了大家的一份心愿。
不过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些装饰上。对他们而言，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也只有柳如烟这种第一次踏入晶泽的人才会去赞叹。再美的景色，经常看，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柳如烟的眼光扫过周围，发现不少张熟悉的脸。她耸了耸肩，跟着陶南穿过人群，走到右侧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桌子上放的是他们参加这次拍卖的号码。陶南虽然已经算是富人，但仍旧没有上二楼的资格。
二楼是VIP包间，至于什么人能上去，陶南也不知道。
灯光突然暗了下去。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
不到一分钟，一束强烈的聚光灯打在了高台上，上面站着一名女子。她身着一身深沉的绿色，像是暮色下的森林。她曼妙的声音从扬声器里飘出，微微有点沙哑，“各位会员，晚上好。晶泽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下众人，唇边的笑极为神秘，“希望大家拍得愉快。”
灯光一暗，她便在黑暗中退场。
柳如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拍卖台，希望那块玉玦早些出现。她不过是一介米虫，靠一些可以靠的人，过着舒服而轻松的日子，就可以了。至于太复杂的事情，她不想做……那样的人生，太累。
和想象中的一样，那块玉玦被放在第二个拍卖。在场的人对这种东西几乎是看也不看，柳如烟只加了五千块，就顺利地买到了这块玉玦。
若不是因为拍卖会没结束不能走，她会立即站起身离去。
正无聊之间，见左边一名男子向陶南挥了挥手。陶南略一点头，便见此男子如光速一般迅捷地移到了自己和陶南这一桌来。
“陶大帅哥，这位美女是谁啊？怎么不介绍介绍？”他长相还算英俊，眼睛却色迷迷地直向柳如烟的胸口瞥去，就差没流下口水了。
陶南很有技巧地挪了挪身体，正挡在两人中间，“柳如烟，我女朋友。”
“柳小姐，您贵姓？”那人不死心，向前一步，还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
柳如烟差点昏过去，低头取了杯子，轻啜不语，忍笑忍得险些憋出内伤来。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问错话了，讪讪地笑了笑，见柳如烟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鲜花上，献殷勤地开口道：“柳小姐喜欢什么花？”
柳如烟抬眼看他，见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便从心底升起一股想欺负他的欲望，她柔媚一笑，轻声慢语道：“我只喜欢两朵花。”
那人见柳如烟肯同他说话，顿时喜上眉梢，当即拍了拍胸，“喜欢什么花柳小姐尽管说，我杨伟最喜欢送美女花了。”
他兴奋得脸通红，丝毫没注意到陶南脸上的同情之色。
“第一朵，叫有钱花，第二朵，叫尽管花！”柳如烟慢慢地啜着杯中的红酒，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子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显然没有遇到过如此彪悍的女子，立刻找了个借口跑回他刚才的桌子，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只紧紧地盯着主持人。
柳如烟一声轻笑，看向身侧的陶南，“他跑了，这两朵花不如由你来送？”
陶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红包，推到她的面前，“给你的。”顺手还帮她把红包的封口拆开，免得她又说娇嫩的手指会被划破……
柳如烟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接了过来，红包里是一张信用卡附卡。
陶南笑眯眯地，也不解释，“信用额度二十万，没敢给你太多，怕被你吃到穷。”
烫金的信用卡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柳如烟愣愣地看着陶南，一言不发。她洁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信用卡，感受着凸起的数字，半天才缓缓开口，“我说……你是不是对我别有企图？”
陶南一口茶险些呛死自己，他叹了口气，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语气沉痛，“说实话，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是想娶你的……实在不行当地下情人也好。但随着我对你了解的深入……大姐，我还没有活够，你放过我吧……”
柳如烟怒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主持人宣布最后一件拍品以一亿三千万的价格成交。她眨了眨眼，对着陶南做了个鬼脸，起身准备离开。
陶南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室外已经是漫天的星光。
一眼望去，天空无边无际，无数的星子光华璀璨，连成一线，像是奢侈的钻石项链。陶南满脸笑容，“走吧，我们去泡温泉。”
柳如烟点点头，跟着他往温泉区而去。
温泉坐落在郁密的竹林里，皎洁的月光透过摇曳的竹影洒下来，在水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时而有风吹过，带起丝丝水纹，晃乱一池明月。
淡淡的雾气从池面上升起，其实水里的温度并不高，只是今年四月末与往常不同，早晚还特别冰凉。所以在这寒冷的夜里，有一池微微带点硫黄香味的温泉，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更不要说放在温泉边上的透明中带点浅黄的冰酒，像是一块琥珀被放置在一边的冰桶里。而那晶莹透亮的高脚杯底下衬着深红色的天鹅绒，看起来格外华贵。
柳如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后面的小木屋换了泳衣。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陶南咽了咽口水，故作一副色狼样，“烟子啊，你对我就一点儿也不设防？”
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柳如烟将头靠在池子后面，伸手拿起一边的酒杯，“泡温泉的时候喝冰镇过的冰酒真的是非常惬意的事，”柳如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指尖感受着酒杯壁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舒适无比，抛了个媚眼给陶南，“你是经受过组织考验的人，组织相信你！”
陶南苦笑一下，知道柳如烟说的是自己与她还是恋人关系时，有次她喝醉了酒，自己把她带到酒店，却让服务员帮她换衣裳洗澡……守了她一夜，连偷吻都没敢。
倒不是他不想……只是没胆子。爱一个人，就要学会尊重她。他陶南是什么样的人，绝不屑于去做那种下三烂没品的事！
柳如烟晃了晃杯中半透明的金色液体，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叶紫收到这玉玦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自己只花四十万五千块，就能把她后半生的幸福全部搞定，柳如烟险些开心得笑出声来……这笔买卖真是划算！
陶南看着她的笑脸，脸上竟然红了红……好在温泉雾气比较浓，看也看不清楚。只见他立刻转移话题，开口道：“烟子，你还打算在这公司做下去吗？”
柳如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都要被你收购了，我还待下去干什么？”
陶南轻咳一声，这话题本来就是他用来掩饰尴尬的……他刚要再说什么，却听见放在一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向柳如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陶南另一只手缓缓地握了起来，然后，他深吸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挂上电话，他很抱歉地看向柳如烟。
柳如烟摆摆手，不以为意，“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我在这里享受一晚，挺好。”
陶南点点头，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换回西装，折回来，道：“一会儿你去开个房间吧，晚上住一夜，明天我来接你。”
柳如烟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泉水的温度已经让她泡得昏昏欲睡，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热雾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舒坦至极。
清晨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从窗口涌入，美好得教人不忍心再睡下去。
柳如烟睁开双眼，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这一觉睡得极好，泡过温泉以后，多日的疲劳一扫而空，加上山里的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按下电动窗帘的开关。窗帘徐徐收起，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洒满整个房间。柳如烟微微眯了眯眼，有些不太适应一下子从暗黑转至明亮。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那年喝醉酒，陶南守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好像也是这样眯着眼睛。陶南说她这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腹黑而懒惰的猫。
腹黑而懒惰的猫……那不就是加菲猫么？
柳如烟为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扯开一抹笑容，侧目看向窗外。
天气极好，蔚蓝的天空就像质地上优的蓝宝石，明净得半分瑕疵也无。这样的天气，实在适合开车兜风……柳如烟给叶紫打了电话，约好时间，挂了电话便赤脚往洗漱间去。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反正她也不打算在公司做下去了，不如及时行乐。
一面刷牙，一面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柳如烟眨了眨眼睛，很是满意自己的皮肤。那电视广告不是说吗，要想皮肤好，每顿得吃饱……
等一切打点好，刚才叫的早餐也送进来了。东西很简单，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个煮好的鸡蛋、一杯牛奶、一个橙子和一小碟乳黄瓜，还有一份早报。
柳如烟从包里取出发夹，将披在脑后的大波浪固定好，这才惬意地端着盘子坐了下来，准备好好享受一下美餐。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了一边的早报上。
正对着她的这一面是财经版，上面陶南的相片占据了大版面。柳如烟将杯子换到左手，右手拿起报纸，只见陶南的相片一侧是黑体一号字的大标题——“华意投资公司面临并购，董事长陶南不知去向”。
手中一滑，杯子险些摔落。
柳如烟连忙稳了稳情绪，把杯子放在一边，牛奶泼洒了一点出来，她却浑然不在意，目光紧紧锁在那篇报道之上。
越看，越心惊。
她被降职的那天，陶南就和林宸通过电话，证明是自己所待的这家世泰公司内部出了问题，虽然自己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但以她对陶南的了解，他没有万全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华意能从一家普通的融资公司发展到现在的金融大鳄，很大一部分的因素是陶南的小心和谨慎。
但是，这次华意收购世泰竟然失败了。
世泰之前的华东市场大幅度流失、高层人员频频调动、资金流出现问题等现象，竟然像奇迹般一夜之间便不存在了。
而华意其他线上的项目连续吃紧……无数的意外事件频频发生，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古话似的。
华意的股票今天一开盘，就跌到了最低点……柳如烟的心也和股票一样，猛地沉了下去。
她太了解陶南了。陶南是属于那种从小就优秀，而且，所有人都认为，他会一如既往地优秀下去的人……他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虽然父母只能算是中产阶级，他却迅速成为传说中的新贵。一个从没尝过失败滋味的人，突然败得一塌糊涂，他将会如何呢？
柳如烟简直不敢想象，她连忙拿了手机，按下快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电话那头传来运营商冰冷的录音声，柳如烟的眉头深深皱在一起，又按下另一串数字，是陶南家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丁零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柳如烟一愣，挂了手机，拿起了听筒，“喂？”
“是438房的柳小姐吧？”那头传来甜美的声音，“我是山庄总台，刚才银行打电话来，您昨天预授权的那张金卡在今天早上止付了。”
柳如烟应承了一下，换了一张卡，心头却是一阵阵担心，陶南……他怎么样了？
想了想，她又一个电话打过去，“叶紫，你得赶紧来接我。”
“知道，你放心，陶南不会有事的。”叶紫看来已经知道消息，安慰了她一下后，说是马上就来接她。
收了线，柳如烟再没胃口吃饭，跌坐在床上，心中一阵接一阵地烦躁。
但烦躁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挨到叶紫的车在楼下出现，她立刻提了包，飞奔而出。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脸色很难看。
叶紫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猛地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像箭似的弹射出去。
“你现在要去哪儿？”开出度假区，叶紫才开口问她。
“先载我回家换件衣裳，然后带我去公司。”柳如烟的情绪像是恢复过来了，不像刚上车时的样子。
“哦？你去公司做什么？”叶紫挑了挑眉，不经意地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柳如烟深吸口气，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紫微微挑了挑唇角，带出一抹笑容，又是一脚油门踩下，时速表的指针停在了190的刻度上。她可不会因为柳如烟的外表就轻视她，毕竟杜伦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才生，可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花瓶。
她肚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柳如烟踏入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包括前台Amili。没有人想到她还会来世泰，毕竟她和陶南的暧昧关系几乎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而柳如烟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丝毫不见窘相，反而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坐下不到一分钟，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柳如烟，周总请你到会议室去一下。”电话里传来风乐乐的声音，那个刚刚接替她总监位子的女人。
周总，就是世泰的董事长，年仅28岁的周定睿。半年前刚刚接手世泰，然后，世泰的问题就在他手上不停地闪现。柳如烟从未见过他，可光看资料，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人。
她一双美眸里闪过一道寒光，站起来深吸了口气，脸上顿时添上一抹盈盈笑容，宛若朝霞，又似春风。
五寸高的细鞋像是军靴，敲击出坚定的音符。
“我是柳如烟。”她敲响了会议室的门，眨了眨眼睛，于是眼里的寒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来。”里面传来的男声格外醇厚，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柳如烟轻轻应了一声“是”，缓缓地旋开雕着花的黑色木门。
周定睿背对她站着，正透过玻璃墙，看向三十层楼外的天空。他一身深蓝色的西装，一米八左右的标准身材将阿曼尼的西装穿得极具贵族气息。
柳如烟轻轻皱了皱眉毛，状似恭敬地道：“周总。”
“来了？”周定睿转过身，一双黑眸落在她精心化过妆的脸上，“坐吧。”
柳如烟丝毫不在意他的打量，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没来我会站在这儿？脸上却并没表现出来，倒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烫成波浪的长发有一绺垂在了胸前，显出几分妩媚。
周定睿笑了笑，“柳经理，”他拉过椅子，在柳如烟的对面坐下，“今天找你来，是想谈谈你今后工作方向的问题。”
柳如烟面色不改，挑了挑眉，“哦？”
“前些日子，公司华东市场大幅缩减，我想你是明白的。”周定睿倒是绝口不提陶南的事情，“公司有同事反映，你对调职一事意见很大。正好这次我到华东分公司，想听听你个人的想法。”
敌不动我不动，他不提，柳如烟也不提。她淡然一笑，“我的想法？华东市场缩减，我想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风乐乐一直在香港，要做好内地的市场，恐怕还有些难度。”她开门见山，根本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周定睿瞥她一眼，将右手边的黑色文件夹推到柳如烟的面前，“你看看。”
柳如烟皱了皱眉，狐疑地接过。这是一份华东市场调研，数据分析得极详尽。她抬起头，“不是有这些数字就能做好的。世泰这次市场缩减的原因，是因为产品断货。经销商连续要了无数次货，我们都交不出来。而且，公司将大批人力精力投放到集团的投资战略部门……”
周定睿盯着她，似笑非笑的，似在等她说出下面的话。
柳如烟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愣。这个眼神……好熟悉。时光一下子倒退，仿佛让她看到了那个人……她心底不由得泛上一丝苦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能从里面走出来。不过她很快清醒过来，及时地关上了回忆的闸门，开了口，状似表态，“所以，这份东西，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这只是一个方面，”周定睿开口道，言语之间对风乐乐颇是信任，“这东西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我相信乐乐能做好。”
柳如烟有些恼火，你丫这么相信风乐乐，还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她的语气微带些不悦，“周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她本想问一句，是不是想炒了我，可想想，还是把问话吞了回去。
陶南栽在这个男人手里，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或许她能找到他的弱点，帮陶南打个翻身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不是吗？
“我前面说过，要谈谈你今后工作方向的问题。”周定睿对她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在意，仍旧一脸谦和地微笑着，“如果你不想在世泰继续待下去，公司将补偿你一年的工资。如果你还愿意留下来，那么，我希望你能够加入公司刚刚成立的战略投资部。”
呃？！柳如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周定睿要她加入战略投资部？啊！没听错吧？
周定睿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将一份合同递到她的手上，“新成立的部门由我出任总监，主要职责是负责对内地公司的收购。我想你对这块儿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熟悉，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成为战略投资部的助理总监。”
柳如烟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只见他满脸的真诚，倒不见一丝作伪。
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周总如此诚恳地邀请我，我再推辞，真的就是不识抬举了。那么……”她拿起合同，扫过一遍，是标准的合同，并无陷阱，“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还请周总多多指教了！”
柳如烟抬起头，吐气如兰，“周总，您的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周定睿见她答应，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点点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钢笔，递到柳如烟的手上。
她的手洁白如玉，纤长细致，像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柳如烟唇边带笑，抬手接过钢笔。像是故意，又似无意，手指接过钢笔的时候，正好挠到周定睿的掌心。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突然僵直的手。
这个动作，就是传说中的……调戏。谁说只能男人调戏女人，女人就不能调戏男人了？适当的调戏，是麻痹敌人的最佳战术。
陶南啊陶南，本姑娘可是为你作出了莫大的牺牲，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赶紧出现吧！柳如烟一边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一边在心底暗自念叨着。
周定睿收回合同，向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烟，今后的时光里，我们要一起走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柳如烟亦回他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踩着优雅的步子离去。
黑色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她回望一眼，瞥见周定睿一双深沉的黑眸。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泛起，身上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自己是猎物，被恶狼给盯上了一般。
她猛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努力地抛开这种不祥的念头。
天色渐晚。
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如果此时乘飞机从上往下看，就会发现整座城市美丽得让人炫目，疑是银河落九天。
蕉叶餐厅的美食向来为叶紫所喜欢。彩色的吸管被坚硬的牙齿咬出了洞，胶合在一起，惨不忍睹。只是柳如烟根本不在意，又吸了一大口杯中的黑色液体，看向眼前的叶紫，“干什么皱着眉头？郁闷的应该是我才对，你郁闷什么？”
叶紫微微一笑，顺手抽出一根新的吸管插入她的杯子，“别咬了，和野猪啃的一样。”
柳如烟抬抬眉毛，“说吧，十万火急地把我找过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换根吸管吧？”
叶紫白她一眼，开门见山地说：“有陶南的消息了。”
柳如烟正用银勺迅猛搅动自己面前的沙拉，听叶紫一说这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惊喜，“真的？他死哪儿去了？”
叶紫看她一眼，转换了话题，“你到底喜不喜欢陶南啊？”
柳如烟一愣，“干什么？”
“你要是喜欢他，当初为什么和他分手？要是不喜欢他，你干什么这么紧张他？不会是你自己也闹不清吧？”叶紫盯着她的双眼，像是想从里面看出点端倪来。
可惜柳如烟立刻低了头，一双眼睛埋在长长的刘海下，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叶紫看她这个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情，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啊……不过，现在我真希望你一点儿也不喜欢陶南。”
柳如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立刻抬了头，脸色在暗色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而透明，“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陶南要结婚了。”叶紫平淡地述说着，看着柳如烟，“对象是柳华衣。”
印着消息的报纸递到她的面前，上面是陶南和柳华衣在婚纱店里的相片。两人依偎在一起，柳华衣的脸上尽是甜蜜的笑容。而陶南则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像是看遗失很久又找回来的宝物。边上是鲜红的粗体字——“金融奇才陶南今日宣布与柳氏千金华衣订婚，婚后将入主柳氏财团董事会。”
柳如烟的脸色渐渐褪去苍白，缓缓透出一丝粉红来。她拈着银勺的手指僵在原处，约莫过了半分钟，才缓过神来，“柳华衣……很好，很完美！”
她几乎要鼓起掌，笑容让人惊艳，“这不是很好吗？和柳家的大小姐结婚，凭着柳家的权势，一定可以帮陶南渡过这次难关的。我真是为他感到高兴。”
“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有意思吗？”叶紫瞥她一眼，顺手拿起冰在一边的红葡萄酒，“来，尝尝，今天从辰子那儿拿来的。”
柳如烟看了叶紫一眼，点头喃喃道：“嗯，是得喝点儿。”只见她神色不变，伸手将酒瓶拿过来，一仰头，就着瓶口灌下去。
叶紫目瞪口呆地愣在一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自己的手，旋即好似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道：“牛嚼牡丹！”
柳如烟理也不理她，仍旧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殷红的酒汁从唇边渗出几道来，染在雪白的衣裳上，像是斑斑血渍，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柳如烟没心思去管叶紫说什么，脑海中只浮现出叶紫方才给自己看的那张图片。柳华衣的脸庞在脑海中不断放大，那笑容极是刺目，却又极熟悉。
就像……就像……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带着她找上门来的女人一样。
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遥远得她记不清当时的一切，却又清晰得像是昨天，那个女人甜蜜的笑容像是用刀刻在心底，永远不会忘记。
她放下酒瓶，有些茫然地摊开自己的右掌，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辨。
“叶紫，我是一个纯洁的人……”说完，咚的一声，栽倒在桌上。
“的确是一个纯洁的人。”叶紫歪头打量她几眼，总结性地发了言，旋即叫来waiter结账，艰难地扶着柳如烟上了车。
开了没五分钟，柳如烟就醒了过来。仅仅是醒了过来，而不是酒醒。于是……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妈妈的心肝在天涯……”柳如烟打开了车的顶篷，放声高歌，引来无数惊异的眼光。
“别唱了！”叶紫抬手按住她，可惜行动宣告失败。
柳如烟偏了偏头，倒是一脸纯真的目光，“不能唱吗？”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深吸一口气……
“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她这句话一喊完，叶紫突然听到右侧“轰”的一声巨响，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一辆宝马撞上了一侧的护栏……叶紫脸部微微抽动，立刻加大了马力，绝尘而去。
再让她这么表演下去，夜间新闻就有大看点了，因本市一女子神经病发作，导致十几辆车发生连环碰擦……
使尽了浑身力气，才将柳如烟扔到她那张五尺宽的床上去。
看着柳如烟酣睡的脸，叶紫不由得苦笑，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柳如烟照料她，现在换成她照顾柳如烟……正想着，手机突然一阵狂响。
叶紫吓了一跳，连忙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叶紫……”然后是悠长的叹息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忧伤。
叶紫神色一变，立刻掐了电话，转身就走。
关门时的咔嗒声将柳如烟从睡梦中弄醒。其实她自宝马撞了之后，就已经清醒了。只不过浑身没有力气，不得不依着叶紫而已。
她整个人动也动不了，只是睁开双眼，在黑暗中聆听着自己起伏的呼吸声。
窗外有星子坠落，银色的光芒划过天际，犹如烟花。陶南和柳华衣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放好多烟花吧？柳如烟怔怔地想着，再无睡意。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小雨，不打伞也可以的。如果时间长了在小雨里走，衣裳会微微有些潮湿，头发上也会有一层细密的水珠。
柳如烟拧起了眉，她极讨厌这样的天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下雨天在外面走是浪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偏爱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喜欢的天气只有两种。
一种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另一种却是特殊情况……就是虽然下着暴雨，记着，一定要是暴雨……但她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的人一路狂奔……
虽然讨厌，但仍得出门。
叶紫仍然睡着，柳如烟不想扰人清梦，便打了电话，叫了出租车。这会儿车子已经到了楼下，她这才披上外套，拿起淡青色的洋伞，出了门。
一路无话。
通常情况下，她是属于优雅高贵、风情万种的女人……昨天的情况是百年难得一遇……柳如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那辆撞坏的宝马，心中有一丝惭愧，立刻为自己昨天的行为下了注解。
付了钱，她快赶两步，踏入写字楼大厅。
物业管理员一见她，立刻上前一步，“柳小姐早。”打过招呼，又将一大束蓝色妖姬送到她的手上，“柳小姐，这是交您签收的花儿。”
“呃？”柳如烟一愣，一时间想不到谁会给自己送花。接过笔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大名，她摘下挂在花上的卡片，只见上面潇洒俊朗的字体写着一行字：《鲁冰花》很好听。周定睿。
柳如烟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鲁冰花》……那不是她昨天喝醉之后高歌的曲子么？难道说……又倒吸一口气，捧了花快步向电梯走去。
她现在是战略投资部的人，办公室不在原来的三十层，而是向上升了两层——三十二层，这幢写字楼最高的一层。
周定睿还没来，秘书将她领到她专属的办公室里。
虽然名义上她只是助理总监，但是办公室较原来的竟然还多出一个露台。看来这个战略投资部的确分量重……
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让人有一丝眩目，仿佛靠近几分就要从楼上坠下去……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柳如烟有些泄气。之前她是为了陶南，才答应接下这个位子。可现在呢？陶南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她蜷缩在黑色的真皮椅里，目光茫然地看向前方。
而且……周定睿居然知道她昨天的光辉事迹……
柳如烟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一贯保持的形象啊……要不要辞职？将头埋进臂弯中，她认真地思考起来。她面对困难，一贯都是逃之夭夭……
虽然积极面对困难是战胜自我的最佳方式，但她从不打算用自己去证明……
还没有完全思考好，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如烟，现在有空吗？”那头是周定睿的声音，像是带了笑意，“如果有空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柳如烟看着手中的电话，甚至可以想象到周定睿的神情……她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站了起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烟子一去不复还……
其实大脑已经被自己的想象搅成一团糨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恨不得这不过是场游戏，她可以复盘再来。
敲响了门，周定睿一声低低的“进来”让柳如烟再度深吸了好几口气。
辞职吧……辞职吧……她暗自鼓励自己，反正就辞个职，从此大家天涯海角不会再见……她的光辉事迹自然也会慢慢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于是站在了周定睿的面前，“周总。”
“如烟，坐。等我一下，我把这个Email发出去。”周定睿对她笑了笑，又埋下头去。
柳如烟无奈，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他再度将目光调向自己，她方才做的心理建设却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烟，”周定睿的表情明显与那天和她谈话时不同，少去几分严肃，多了些温和，“公司准备进军韩国市场。”他只字不提“《鲁冰花》事件”，从一边的资料中取了个黑色的夹子给她，“这是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柳如烟一愣，脱口而出，“战略投资部不是主要负责对内地公司的收购吗？”她并没有忘记周定睿之前说过的话。
周定睿点点头，“是的，不过……”他神秘地一笑，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最近韩元在跌。”
“哦……”柳如烟点点头，不置可否。反正公司是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对啊……她突然想起，自己前来，是想辞职的。
可是……周定睿只字不提，她怎么开口呢？
柳如烟有些郁闷，只好拿了资料，“那周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忙。”周定睿摆摆手，“这资料你过会儿再看，我有事同你说。”
柳如烟只好停住脚步，转回身子，“是。”
“如果一会儿没事的话，陪我去选份礼物，好吗？”周定睿摆弄着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抬眼观察她，眼睛一眨不眨。
柳如烟心底升起一股警惕，也不答话。
“我有个朋友要订婚了，我想你和她比较熟，所以请你帮忙挑份礼物。”他挑眉，“如何，有空吗？”
看着他的笑容，柳如烟只想一耳刮子抽上去！
虽然她和陶南不过是兄弟关系，但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和陶南的关系极暧昧，所以，陶南订婚的消息一传出，她已接到不少Email和短消息询问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直白地挑衅的，她握紧了双拳，强迫自己不要一拳打上去。
周定睿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仍旧自说自话，“叶紫是你十来年的朋友了，我只不过最近认识……呃……你做什么？”
柳如烟听到“叶紫”二字时，原本已经很愤怒的心情更加愤怒了，这个周定睿，竟然利用她的惯性思维来误导她！
柳如烟再也忍不住，转身即走。握住门把手，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周总，我是个人，不是玩具！”
门被狠狠地关上，巨响回荡在走廊中。
柳如烟惊异于方才周定睿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紫要订婚了？她为什么不知道？叶紫为啥一个字也没和她透露过？
心底涌起一丝受伤的感觉，对叶紫来说，难道自己还算不上知心的朋友？
回到办公室，柳如烟靠在椅背上，怔了半天的神，还是拿起电话，打给叶紫。
“喂？”电话那头是震耳的轰鸣声，叶紫似乎是扯了嗓子在喊，“找我干吗？”
柳如烟将电话稍微拿远了一点，“你要订婚了？”
“你说什么？听不见……”叶紫那头的轰鸣声渐渐小下去，似乎是走开了，“烟子，你刚说什么？”
“叶紫，我听说，你要订婚了？”柳如烟有些不满，抱怨脱口而出，“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诉我！”
“谁说我要订婚了？”那头传来叶紫诧异的声音，“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别装了！我不相信周定睿会拿这事儿来涮我。”柳如烟拧紧了眉，虽然她对周定睿没有什么好感，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一定是真的，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什么装装装……我的确就是不知道啊！等一下，周定睿……是你们公司的那个老板吗？”叶紫的声音有些急，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是的。”柳如烟应声，“刚找我去，说是要给你买订婚礼物。”
那头一阵沉默，叶紫粗重的喘息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约莫隔了一分钟，才听叶紫慢慢开口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烟子，谢谢你。”电话挂断了。
柳如烟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电话，觉得一头雾水。她怎么感觉自己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不对劲，仿佛把什么给破坏掉了……
抛开纷乱的思绪，柳如烟埋首在方才周定睿交给她的资料中。虽然她素以香帅为目标，能躺着绝不坐着……能走后门绝不努力上进……但适当的工作可以增进心智发展，所以偶尔还是需要工作一下子的……一下子就好。
资料极其详尽，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看完这大堆资料之后，也大约明白该如何去操作。这个周定睿，究竟是向来做事细致呢，还是借这资料表明他的态度？看来自己“绣花枕头”的名声已经传播四海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柳如烟思索一下，开了word，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满意地看着邮件发出的提示，她才想起，玉玦买回来还未交给叶紫。可一想到方才叶紫的反应，她就拧紧了眉头……到底要不要交给她呢？
想到叶紫以前的故事，柳如烟觉得有点头痛。先不想了吧，她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次能找回玉玦，还多亏陶南的帮忙，她本来应该感谢他的。
但是……柳如烟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报纸上陶南的婚纱照。那副笑得阳光灿烂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抽他！
柳华衣啊柳华衣……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三个字，心中泛起一阵阵恼恨，像无数的蚂蚁在啃咬。
此时小雨已停，屋外阳光明媚。不过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可言，只是看在眼里，还是显得格外明亮温暖。柳如烟和周定睿并肩前行，俊男美女的组合引来不少惊羡的目光。
好在两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浑似不觉，注意力都放在柜台里璀璨的钻石首饰上。
周定睿是这么想的，“向晖终于要订婚了，难得。送个钻石，讨个吉利。”
而柳如烟则是这么想的，“反正东西是送给叶紫的，又是周定睿掏钱。我当然拣最贵的挑……”
虽然想法不同，但目标还是一致的。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都停在了珠宝柜台的前面。
柜台小姐是个人精，见两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早就迎了上来，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声音甜美，“欢迎光临，二位想看点什么？”
柳如烟挑了挑眉，只觉得自己像是和周定睿来挑定情之物，不由得有些尴尬。
周定睿瞥她一眼，低头伸手点了右上射灯下的一款，“这个。”
柳如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腹诽非常，“这么小的一款，漂亮是漂亮的，才一万块出头……送给叶紫，会很郁闷的……为啥不拿边上那款二十万的……”不过她倒是没说出口。
“还有这个。”周定睿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神，又让小姐拿了那款二十万的。
两个深蓝丝绒盒子被推到她的面前，柳如烟抬头，正迎上周定睿深黑的双眸，见他嘴唇开合，“看看喜欢哪个？”
一枚款式好，钻石小。
另一枚款式一般，钻石足有一克拉。
柳如烟看他一眼，纤手缓缓伸出，食指在两个盒子上缓缓移动，半天……只见她手掌一翻，将两个盒子一起揽了过来。
嘟囔着，言语不清，“我都喜欢……”
周定睿微笑起来，钻石的光芒映衬在他的眉毛上，像是一道散漫的虹彩，显得格外可笑。于是柳如烟也笑了，看着手中两个华丽的盒子。
“周总……”柳如烟犹豫了一下，手中紧紧揣着那两个首饰盒，“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她把东西递了出去，虽然心中很舍不得。
“不用，送你一个玩玩。当见面礼吧。”周定睿不以为意，“你能留下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他颇具深意地看了柳如烟一眼，话中有话。
“可是……”柳如烟拧了眉头，“叶紫要和谁订婚？我问过她，她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要订婚的事情……你不是诓我吧？”
“叶紫真不知道？”周定睿听到柳如烟的问话，不由得大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两人踏上滚梯，往下行。
“嗯。”柳如烟点点头，正巧看到隔壁上行滚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鸟依人，看上去毫不逊色于她和周定睿的组合，也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怎么？”周定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失笑。他向着柳如烟的方向微微倾了身体，附在她的耳边，低声慢语，“看见旧情人，感觉如何？”
柳如烟惊异地瞪大了眼。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定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怎么看，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喜欢八卦隐私的人。
但事实上，那个看上去不像的人此刻正在她的耳边絮叨，“你是不是觉得丢尽了人？嗯？是不是想报复一下？嗯？”
柳如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级，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定睿。
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周边仿佛生出一圈黑色的光晕，像是诱人拿灵魂交换的恶魔。先把你的伤口挖开，然后骗你说如何如何治疗。
柳如烟的警惕性立即提高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无数想法蜂拥而至，这个周定睿……他想做什么？
四目瞪视之下，滚梯到了。
不等柳如烟反应，周定睿抬手便拉住她，直向“Sunrise”而去。
Sunrise是一家很普通的简餐店，开在这繁华的商业区，看上去有些突兀。店里的装修是极平易的，墙壁上挂了店主自制的干花、野雏菊和一些不知名字的花儿，交杂在一起，让人心情宁静。
领着柳如烟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周定睿温柔地一笑，“喜欢吃辣的吗？”
柳如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周定睿笑得更加温柔，抬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饭。
杯中的青柠檬水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柳如烟下意识地拿起来晃动，光线透过水杯，在黑色的桌面上投射出七彩的炫光。
“我说，”周定睿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真不知道叶紫订婚的事儿？”
柳如烟再度白他一眼，有些无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她眼中突然滑过一抹光亮，惊道，“她订婚的对象，不会是向晖吧？”
原来人生不是缺少幸福，缺少的是对比。
灯光斜射下来，照在周定睿的侧脸上，让他脸部原本坚毅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柳如烟抬眼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原本在周定睿面前，她是戴着面具的。举止优雅，气质高贵，永远带着一抹微笑，像是神坛上的女神，可望而不可即。
甚至在周定睿邀请她加入战略投资部时，她仍旧保持着那样的气势。她不喜欢轻易和人开玩笑……而方才，她的面具似被打破了。
柳如烟拧了一下眉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柠檬水。她现在尚不知道周定睿的真实想法，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这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她感觉有一丝不安。
周定睿的声音再度打断她有些纷乱的思绪，“我也很想靠！如果到时候，跑了准新娘，我们的钱不是白花了？向晖这小子，该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于是这一回轮到柳如烟笑抽了。
爽朗的笑声奇迹般地化解了方才她心头的不安，神奇得像童话。这般不经意的玩笑，让她和周定睿的关系好像亲近了许多，像是多年的朋友。
朋友……柳如烟眼色一黯，想起陶南。其实，对于她的事情，陶南再清楚不过了。她和柳华衣之间的恩怨从上一辈就开始，一直延续到她们这一辈，陶南对这些事情，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而现在，陶南竟然选择与柳华衣订婚。
柳如烟苦笑，其实算起来，她真不算一个合格的女儿。母亲那样恨着柳华衣和她妈，自己却从未想过要打倒她们。只是想着互不相干，只要她们别来惹自己，自己就当她们不存在。她不喜欢活在怨恨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放下仇恨。毕竟谁也接受不了，一夕之间，从千金大小姐沦落为贫民。谁也接受不了，一夕之间，从贵夫人沦落为下堂妻。
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唯一一次见面，就是那负心的老爹一次性付清赡养费。就如同“上山采麻芜”里所描述的，那死男人竟然当着她母亲的面感叹，“她什么都比你好，唯一比不上你的，就是没有你那么会持家。”
于是柳如烟将一杯开水泼在他身上，从此不认这个爹了。
她知道母亲没有吃过什么苦，离开父亲之后她吃了很多的苦。母亲本来人又强势，虽然当年外公要她带着女儿回去住，她却怎么也不肯，独自带着女儿在外面挣扎求生。多亏外婆有所照应。直到有一次发高烧，母亲才肯回到风家。否则恐怕母亲还在为人扎绢花……想到那段日子，柳如烟不由得抬起了头，看向窗外，露出一抹讪笑，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兄弟靠不住啊……”她一时间感慨万分。
“我知道你和陶南关系好，”她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周定睿突然开口道，“我也知道，这次我狠狠地阴了他一把，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他现在又有柳氏撑腰。”周定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带了高深莫测的笑，看着她。
“我也知道，你和柳氏的关系。”他坦言，“我现在想请你做的，只是帮助世泰躲过柳氏的追杀。不需要别的，我只需要你帮我分析……最了解陶南的人是你，他的习惯动作、心理……只要你分析，无须亲自动手。”他言之凿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柳如烟没说话。她知道周定睿留她下来，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却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白坦诚。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而现在……陶南背叛她了，不是吗？
柳如烟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柳华衣甜美的笑容，心底升起一股怒火来。
手机铃声此刻不恰当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烟子，伯母住院了！”是叶紫打来的，迅速地将地址报给她，便挂断了电话。
柳如烟大惊失色，拿了皮包就往门外跑。
“我有车。”周定睿的大手猛地揽住她的肩，沉稳的嗓音出奇地抑制住她涌上来的无边恐惧，“不会有事的，你等我一下，我开车。”
柳如烟便站在店门口，等那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迅速地跳了上去。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弹射出去，马达轰鸣，转速一下子达到极限。柳如烟手脚冰凉，只觉得无数的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她的身体似乎僵化，动弹不得，只瞪大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向正前方。
周定睿的开车技术显然不错，一面握稳方向盘，一面侧了头看她一眼。她惨白的脸色落在周定睿眼中，让他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
“没事的。”他声音沉稳，像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朋友既然什么也没说，就证明你母亲没事。否则，她肯定会交代详细些。一般紧急事故的话，都会要家属签字什么的，她要你马上去吗？”
柳如烟摇摇头，贝齿紧紧咬住了唇。
“那就是了，没事的。”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知道，”柳如烟泪水倾泻而出，“我妈身体一向不好，而且……我担心她是旧病复发……”柳如烟泣不成声，脆弱得让人心疼。
周定睿再度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柳如烟明显地感觉到，车速再度加快了。于是，以无数张即将到来的罚单为代价，他们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了位于城东的医院。按照叶紫提供的地址，很快便到了柳如烟母亲所在的病房。并不是加护病房，只是普通的病房。
柳如烟稍稍安了心，隔着病房的门，便看见母亲大人非常英勇地拿着水果刀在空中挥舞，激动地正说着什么。
那形象……称其女土匪也是有人会信的吧。
柳如烟虽然惊在当场，可一直悬着的心已放了下来。
“妈！”她快走两步，接过母亲手中的水果刀，有些嗔怪地道，“您怎么回事？”
柳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定睿，突然大手一挥，中气十足，“明天你们也去媒体宣布订婚！这样般配的一对玉人，哪里不比那小狐狸和大傻瓜出色？”她挥舞着双手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病人。
从简短的对话里，柳如烟明白了母亲入院的直接原因。她再度无奈地翻了翻眼睛，看向母亲，“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您已不在意了。”
母亲却一下子沉默了，不复方才的英勇，坐在床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她抬头看着柳如烟，眸子里尽是渴望，“烟子……”
柳如烟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她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加灿烂，摸了摸母亲的面庞，“放心，我会幸福的，您好好养病。”
心底却不由得一阵疼痛，像是一根根尖刺在缓缓地扎。
母亲一直以为陶南和她是一对，将来是要结婚的，所以一直将陶南当成女婿看待。柳如烟也高兴母亲那样的误会，那样一误会，她就不会催着自己去相亲了……也就不烦人了。可现在……麻烦的事情来了，陶南居然和柳华衣订了婚。
订婚也就算了，偏偏订婚的对象是柳华衣。
母亲接受不了自己输给柳华衣她娘、女儿输给柳华衣这个残酷的事情。她曾经患过再生障碍性贫血，加上心脏供血不大好，一听到陶南订婚的消息，顿时就气得脸色惨白。正巧叶紫去找柳如烟，见她这个样子，赶忙将她送进了医院。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和医生确定过母亲没事，又嘱咐了母亲早点休息之后，她才离开。周定睿提出送她回家，柳如烟没拒绝，周定睿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安稳的东西。
她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这种安稳。
轻松的音乐流淌在车内，让人从里到外一阵阵放松。柳如烟蜷在后排的座椅上，眼下隐隐的黑眼圈显出她的疲惫。
半晌，才听她幽幽地开了口，“周定睿，我答应你。”
周定睿笑了笑，似乎早有准备，只是轻声地道：“谢谢。”
柳如烟点点头，沉沉睡去。
一切似幻梦。
一夕之间，天地恍然变色。
一周后，世泰正式宣布拿下华意，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掌握在世泰周定睿的手中，其余百分之三十放了出去。
而陶南那头似乎再无声息，只忙着即将到来的订婚宴。
他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给柳如烟，仿佛他同柳如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不是多年的好友。而对他这般行为，柳如烟也似毫不在意，每日正常上下班，与朋友泡吧K歌，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好像过去只是幻梦一场。
在外人眼里的确如此，只有几个当事人隐约感觉到，平静岁月下的暗潮汹涌。
时间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缓缓流逝，随着春夏季节的交替，陶南和柳华衣的订婚宴也随之到来。这场订婚宴可谓耗资巨大，别的不说，单就柳华衣身上的礼服，都是柳家特意订购的。据说设计师是当年为戴安娜王妃设计婚纱的那个。
“啊……戴安娜王妃的下场可不好。”柳如烟将脸从屏幕前移开，有些无辜地眨眨眼，头发末梢从周定睿的脸前飘过，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
周定睿微微低了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看电脑，“给你三天的假。”
他顺手将一封烫金的请柬摊在柳如烟的面前。是陶南和柳华衣的订婚宴帖，周定睿收到算正常。但凡商界名流，无一例外都收到了这请帖。柳如烟却没有收到。
其实，按她在商界的地位，没收到也正常。
只是……无论如，何柳如烟也是柳华衣同父异母的姐姐。按照古礼，她才是有资格继承柳家的嫡女，柳华衣不过是庶出罢了。
可惜夺嫡成功，前皇后所生的公主自然流放三千里。
想来是柳家人怕一贯古怪的她会在订婚宴上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干脆不请。
别人不让她去，她偏要去！柳如烟向来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她在瞥见请帖上“携伴”二字时，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笑得风华绝代。
周定睿不会说一个不字，他甚至很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
“三天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啪啪啪敲动，“三天时间，把自己往高贵里打扮，往华丽上打扮，最好一笑倾人城，再笑乱人国。”
柳如烟瞥他一眼，娇笑出声，“周总……呃，定睿，原来你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周定睿毫不羞愧，停下手中的活儿，往后一靠，笑看着她，“他们越乱，世泰得到的利益就越多。浑水才能摸鱼，你懂。”
柳如烟点点头，眸子里染上深深的笑意，“看来，我选你当靠山，并没有选错啊。”
周定睿再度微笑，“乐意之至。”
等到华灯初上时，一辆迈巴赫62缓缓停在了柳氏山庄的入口。
侍者彬彬有礼地将车门打开，手掌向下挡在车门上，从后座缓步下来两人。周定睿先下，旋即回身扶住柳如烟的手。他身着一件深蓝色西装，精细的手工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猫眼的袖扣让他看起来格外高贵，加上面庞上如星辰的双眸，简直能够让无数女人为之尖叫。
而晚点下来的柳如烟，则能让人的呼吸停止。一袭纯白的长裙伏贴地贴在身上，露背V领，柔和且具光泽的面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腰间缀了水晶打磨而成的亮片，组成一朵朵怒放的玫瑰，让人惊艳。她只化了淡妆，却在下车的一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目光，一如正午的太阳，绝艳不可方物。
她对周定睿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绝美，几乎将人的灵魂吸了进去，从此甘愿为她的奴仆，万劫不复，亦不后悔。
周定睿的目光暗了暗，将她的手握紧几分，不发一言地往前走。柳如烟将自己的手臂滑入他的臂弯，两人宛若亲密的情人。
商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总之那些事情今晚刚刚萌芽，隔日便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见柳如烟一身盛装，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给两人让了一条道出来。地上铺着鲜艳的红毯，柳如烟挽住周定睿的胳膊，缓步而进。
倘若有谁不知情，见了现在的场面，八成会以为准新人是眼前这一对璧人。
两人踏入大厅时，已是歌舞升平，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飘荡，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耀眼夺目。
大厅中央是可以升降的舞台，此刻舞台上没有人，只是已经摆好了水晶杯塔。而男女主角此刻尚未出现，她倒是一眼看见柳承恩带了满面的笑，正同一名贵妇交谈着。
一瞬间她有些失神，虽然她早已不承认柳承恩是自己的父亲，但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此刻见到，心中还是浮上了些许繁杂的感觉。
“如烟，”周定睿握了握她的手，语气中带了一丝关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更何况……她抬了头，目光再度扫过大厅。更何况，她来参加这订婚宴，算是来闹场的。
“来了。”周定睿向前偏了偏身子，低声道。
柳如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左侧，正见柳家支系的二位少爷正向自己走来，神色不安。柳如烟回捏了一下周定睿的手，轻声道：“放心，他们占不到便宜。”
两人正说着，柳家二位少爷已站定在他俩面前。
柳如烟眯着眼睛想了想，才忆起这是柳承恩弟弟的儿子，一个叫柳沐，一个叫柳非。她离开柳家的时候岁数不大，所以对这两人仅有模糊的印象，相当于陌生人。
不过……这两人像是来者不善。
柳非气势汹汹，向前跨了一大步，站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如洪钟，“你来干什么？柳家不欢迎你！”
过于洪亮的声音引起边上几位宾客的注目，他们停了交谈，好奇地看过来。
柳沐瞥见了，连忙拉了一下弟弟，脸上闪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周兄大驾光临，真是让柳沐深感荣幸啊。”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柳如烟，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屑，“不过小弟没有想到的是，您的女伴竟然是这位……呵呵，呵呵呵。”
柳如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将身子向着周定睿挪近了几分，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
周定睿立刻拧紧了眉头，“柳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如烟是我的未婚妻，陪我出席柳小姐的订婚宴，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柳沐和柳非的眼底同时闪过一丝讶异，正要再说什么时，却听身后低沉而带磁性的男声响起，“未婚妻？才几日不见，周大董事竟然已经订婚了？”
柳如烟高跟鞋里的脚趾顿然绷直了，她听得清楚，这是陶南的声音。心中的那股恼恨一下子翻滚出来，几乎不经大脑考虑，冲口而出，“陶先生不也是闪电订婚吗？头天还号称单身，第二天头版头条就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以前同陶南的暧昧关系可谓尽人皆知，此刻再说这样的话，难保不让人误会。柳如烟可没有忘记，这些人是最喜欢拿别人的痛处当笑话的。
果然，那二位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嘲笑。柳非更是落井下石，“怎么，柳小姐对陶南和家妹定亲很有意见？”
说话间几人剑拔弩张，引得边上人频频张望。已经有几个请来的记者向这边小跑过来，柳沐抬头看见，立刻又拉了柳非一把，“那么周兄和柳小姐自便，今天宾客较多，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连忙拉了陶南和柳非，向后庭走去。
“这柳沐算得上柳家年青一代的个中翘楚，还算有点脑子。”周定睿看向他的背影，唇角半扬，似笑非笑地。
柳如烟抬手取过一杯粉色的鸡尾酒，轻啜一小口，眼角含笑，“有没有脑子不都一样，一会儿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上演一幕当场认亲的戏码？”
周定睿抬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
柳如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要命，她不过说说而已，难道他真的这么打算？想到之前周定睿让自己打扮得倾国倾城……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周定睿突然轻笑，弯起手指刮过她的鼻尖，动作极为亲昵，“你觉得，我会叫你做那样的蠢事吗？”他停了停，耸耸肩，“就算我让你去做，也得你肯呢……”
柳如烟这才定下心来，目光中仍旧透出一丝疑虑。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周定睿更是一只老狐狸……他难道会让自己什么也不做？不过……看他刚才的眼神，柳如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太像了……那抹眼神……真的太像了……
正想着，便听一阵激昂的音乐响起，然后，灯光暗了，只余一盏射灯明晃晃地照在大厅右侧的通道入口。
显然，订婚宴就要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条通道入口，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声音正为众宾客徐徐道来两人“甜蜜而浪漫”的恋爱过程。
柳如烟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周定睿。他同大家一样，也隐没在黑暗中。可不知道为什么，柳如烟总觉得他的双眼在发亮，像是一头饥饿的狼……没来由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底升起。
“周定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柳如烟拧紧眉头，小声地道。
“省省吧，你又不是纱织小姐……”周定睿看也不看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入口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柳如烟险些晕过去，但她没有。因为一抹强烈的光亮打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从黑暗的人群之中彰显出来。然后，只听见那个原本正介绍着陶南和柳华衣恋爱经历的声音突然一变，高昂而激烈，“各位来宾，各位来宾，现在出现在大家眼前的，就是柳氏的大小姐！”
此话一出，柳如烟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得下巴都快要落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向一直带着优雅微笑的周定睿。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柳如烟只觉得一阵阵头痛，她是没打算让柳华衣好过，可是……她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媒体都知道柳家曾有一位被扫地出门的主母以及一位长女，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两人藏得极好，从未让人发现过。现在，被扫地出门的柳家大小姐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地出现在了柳华衣的订婚宴上……更不用说，她曾经和男主角有过非常暧昧的关系。
这是多么好的八卦啊！记者们甚至不再去关心刚刚出现的男女主角，直接端着相机、摄像机向柳如烟冲了过来。
柳如烟咬紧牙关，暗自下了决心，过会儿一定要把周定睿打成猪头。她的脸上神情僵硬，各路记者的闪光灯亮个不停，一阵阵白光刺得她的眼睛一下子流出泪来，难受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明天报纸上娱乐版的新闻头条标题——痴情女子啊，你泪洒旧爱婚宴为哪般？
不由得抬手挡了脸，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不外乎是看笑话，或者是落井下石的。三姑六婆倒真是不少。
柳如烟的脸色难看了一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由得握成了拳，越握越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爆发。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右手，耳边响起周定睿的声音，“别怕，这些记者都是纸老虎。你拿出勇气来，别被他们打倒了。”
她咬牙，低声道：“我这会儿最想打倒的是你！”随即昂起头，看向逼近的记者们。
已经有性急的记者抢先开了口，“柳小姐，您真的是柳家的大小姐吗？”这是菜鸟级的提问。那些做过功课的记者提的问题便很尖锐，“柳小姐，您回到柳家参加订婚宴，是什么目的？是宣告您打算重回柳家吗？是柳董的默许吗？”
问题一波接一波，像是海浪击打在岩石上，发出轰鸣的声音。
柳如烟昂着头，带了无懈可击的微笑，任由闪光灯在自己脸上滑过，只是闭口不言……目光正与从彼端出来的柳华衣撞上，她清楚地看见柳华衣眼底的惊怒与愤恨。
陶南站在柳华衣的身边，面无表情，原本握着柳华衣的手，慢慢放开了。
有记者逮住了这个镜头。第二天的报纸上便有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柳小姐……”现场原本甜蜜温暖的订婚气氛被完全破坏掉，几乎所有媒体的注意力全都移到了她们这场八卦上，甚至有人开始期待“姐妹俩”的对决。
柳如烟拧紧眉头，当机立断。
她挑眉向柳华衣抛了个挑衅的眼神，冰冷着声音开了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记者们想写八卦，那她就配合一下，想来后面会更受关注的，也只会是站在商界之中呼风唤雨的柳家，而绝非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扫地出门的自己。说完这话，她突然一个转身，迅速地向门口奔去。那群记者愣了一下，立刻发疯似的跟在她的身后，一个跑，一群追。看上去十分可笑。
柳如烟先前一直强撑着，她不想在人前露怯，她只是讨厌这样的情况。她向来惊惧这样的情况，或许是因为母亲当年离婚时，当众和柳老头子的掐架。她亲眼看着母亲被他从石阶上推下，额头上全是鲜血，她就站在一边，扶着高高的铁门。
这就是所谓的心理阴影吧？
她一路狂奔，只觉得小腿一阵阵打战。眼见后面跟过来的记者越来越近，就在快要追上时，火红色的奥迪TT如旋风般迅速停在她的面前。
“上来！”叶紫按了车门锁，柳如烟立刻两眼发亮，跳了上去。
她一跳上来，叶紫便猛踩了油门，车门被惯性地一甩，立刻自动关上。车子便在众记者面前扬长而去，只留他们气得在原地跳脚。
叶紫开车时，不忘侧目看了看柳如烟几眼，见她一头一脸的汗水，不由得放声大笑，“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柳如烟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脱了高跟鞋，用力地敲打着车子前方的挡板，“笑，再笑！”
叶紫这才停住笑声，漫不经心地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巧地赶来接你。”
柳如烟皱皱眉头，靠在椅背上，“哦，你为什么这么巧地来接我？”声音极为机械化，像是科幻电影中机器人的声音。
叶紫趁换挡的工夫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狂踩油门。
柳如烟其实早已经习惯叶紫开猛车，但是，这回叶紫开得实在太猛了。柳如烟甚至怀疑车子在经过前面的环岛时，会打开一个时空隧道……她紧紧地握住侧边的扶把，手背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叶紫……你你你……”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眨眼之间，就已经飙出很远。柳如烟紧紧地闭了眼睛，不敢看车子在山道上疯狂地穿梭，生平第一次生出悔意，她为什么自己不去拿驾照呢？
等平缓下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山下。
叶紫将一张唱片推进CD机，温柔得让人心醉的男声便流淌出来，稍稍抚慰了柳如烟被惊吓了的心灵。
“呃？”柳如烟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看向叶紫，“向晖的歌？”
叶紫没回答，手指一动，打了右方向灯，将车靠在街边。将车熄火，拉上手刹，叶紫才将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幽远得像是从上个世纪传来，“那个……向晖，就是小衙内的父亲。”
柳如烟的嘴巴吃惊地张大，足以塞进一颗鸵鸟蛋。她上下打量叶紫半天，目光古怪，半晌才道：“原来当年和你一夜情的男人，竟然就是向晖……”
叶紫一脸疲惫，“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后来会这么有名……”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当初他不过是个小明星……”
“总之，你麻烦大了。”柳如烟毫不留情地指责她，“按周定睿说的，没几天，你就会发现，铺天盖地的全是你要订婚的消息……你会被向晖的粉丝砍死的！”
叶紫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来接你的原因了……”她眨眨眼睛，露出一弯笑容，“我已经买好了去澳洲的票，什么都带了，只等一会儿去机场了。”
柳如烟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啊。”
叶紫瞪她一眼，无力地塌了肩，笑起来，“其实我自己也不懂……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澳洲躲一阵子，今天夜里就走。所以我来和你告别。”
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就这么走了？”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入黑暗中的山，“向晖……你……你把你和向晖的事给我说清楚再走！”
叶紫爽朗地一笑，帅气地探过半个身子，帮她把一侧的车门打开，“这里很容易打到车。”然后，一脚将柳如烟给踹了下去。
柳如烟瞠目结舌地看着叶紫的车在一声轰鸣之后扬长而去，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然后，只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声，“叶紫，我的鞋子还在上面……”
可惜叶紫早去得远了。
柳如烟气得直想跳脚，但她不能，光着脚站在地上已经很惨了，再跳，会非常痛的。她扁了扁嘴，觉得自己实在是最可怜的人。
好在叶紫并没骗她，不到五分钟，便有一辆的士驶过来。
不过……柳如烟眼尖地看到，那的士并没有亮起空车灯，也就是说，车上是有乘客的。她往后退了一步，省得被人看到自己光脚的样子。
于是，接下去的十五分钟内，经过十辆的士。不过全都是有乘客的。
柳如烟已经郁闷得快要发疯，只好咬牙切齿地诅咒叶紫早些被向晖抓到。以向晖的性格，知道叶紫背着他生了一个孩子，肯定会有好戏看的。
“快点让她被抓到吧！”柳如烟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一道刺目的光线从正前方射了过来，柳如烟下意识地偏过头，却听见周定睿的声音，“如烟，你干吗不穿鞋？”
她这不是幻听吧？
柳如烟眯起了眼睛，发现周定睿已经下了车，向自己走来。
一瞬间，她有些失神。
周定睿没关掉车灯，于是他走过来时，就好像走在光线铺织成的地毯上，像是从天堂徐徐降落人间的天使。
“如烟？”周定睿见她一脸迷茫，不由得再度开口。
柳如烟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周定睿点点头，“荣幸至极。”
柳如烟立刻跳上车，当她的双脚踏在厚实的长毛地毯上时，不由得绽开一股满足的微笑。
相比方才站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这地毯的触感实在是让人觉得身处天堂。
“你确定要这样回去？”周定睿一面开车，一面看了看她的脚，“不如先去买双鞋吧？”
柳如烟摇了摇头，“记者们已经盯上我了，若是再和你一起去买鞋，万一被看到……”她叹了口气，有些恼恨地看向周定睿，“你带我去参加订婚宴，就是为了那一时刻吧？”
周定睿的神情呆滞了一下，不说话。
“我很讨厌被那样揪出来。”柳如烟狠狠地瞪着他，“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媒体这样盯上，完全没有半点自己的空间！”
这回周定睿终于开了口，“可是以前，你不是一样被媒体盯着么？”
轮到柳如烟沉默了。她将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周定睿见状，似是有些后悔，连忙转换话题，“你现在恐怕回不去了。”他轻轻地一笑，侧头看了看她，“记者盯上你，绝对不会放过你家楼下那个绝好的蹲守点的。”
柳如烟顿时拧紧了眉毛。
“去住我那里吧。”周定睿趁机提出，像极了欲占便宜的色狼。
却把柳如烟逗笑，她还不至于相信周定睿是这样的人。她摆了摆手，“到前面让我下吧，我走回去……”
“不用了，我送你上去。”周定睿耸耸肩，“反正我和你同去的消息，记者们很容易拿得到。有些绯闻，也不是什么问题。”他向柳如烟凑近些许，“或许还可以趁机打击陶南一下，你觉得呢？”
于是柳如烟又把眉头拧了起来。
她总觉得，周定睿的行为极为古怪。她抬头看向周定睿，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此刻正在他的脑子里酝酿着呢？
就像周定睿所说的一样，车子刚刚开过去，就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刺得柳如烟根本睁不开眼。周定睿也被刺得眼睛生疼，车子又不敢开，怕撞到人。一停下来，记者更是蜂拥而上，将迈巴赫紧紧地包围起来。
“看来明天娱乐版的头条就是我们了。”周定睿转过头，像是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柳如烟这会儿也放松了心情，反正拍都被拍了，再郁闷也没有用。她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错了。”迎上周定睿有些诧异的目光，笑开来，“或许是财经版的。”
两人目光对视着，似乎有什么在隐隐流转。
外面的记者很不满隔着车子拍照，有性急的甚至开始敲打车门。周定睿眯了眯眼睛，拿起车内配的扬声器开了口，“如果敲坏了车，我会要求照价赔偿的。”
这招果然有用。迈巴赫62最便宜的也要600多万。那些小记者听到“赔偿”二字，连忙缩回了手。这时候闪光灯已经不再狂闪，周定睿微微挑了挑唇角，突然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动了起来。
吓得小记者们赶紧闪开，车子便顺当地滑入了前方的地下车库入口。
还好车库是不允许行人走入的，保安也恪守职责，将记者们都拦在车库外。周定睿和柳如烟这才不紧不慢地停好车，喘了一大口气。
周定睿极为绅士地为柳如烟拉开车门，目光却落在她光着的脚丫上。
柳如烟察觉到他的视线，脸上一热，喃喃道：“我的鞋子……呃……那个……”心底一阵恼恨，都是那个可恨的叶紫……
“没事，现在已经十二点了，灰姑娘的装备在这时候，都会消失的。”周定睿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打趣缓和她的尴尬，“不过，如果从这里走到电梯口……”他指了指看上去并不遥远的一段路，“恐怕你的脚会磨破，破了的话，三两天不能走路也说不定。”
柳如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定睿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突然弯下腰来，探出手臂，将她拦腰抱出车子。顺手按下中控锁，“还是让我抱你上去吧，可爱的灰姑娘。”
柳如烟先是一愣，随即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像是在发烧。周定睿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窜入她的鼻腔，像是一只小手轻轻撩拨着她的心。
不过她脸红归脸红，却没有像小姑娘一样的扭捏，要周定睿放她下来。她又不傻，要是自己一路光脚走回去，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抱都抱了，干脆让他占便宜占到底吧。
她低下头，偷偷吐吐舌头。身体倚在他的怀里，柳如烟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他的眼神……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柳如烟啊柳如烟，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好在从车库到她家，不过三分钟的距离，周定睿一路抱着她走，竟然一副君子模样，手动都不动一下。柳如烟甚至能感觉到那套西装下僵硬的肌肉。再想到那天自己接钢笔时调戏他的时候他的反应，柳如烟险些偷笑出声。
难道这个周定睿，竟会是个没接触过女人的正太？
正想着，就只见周定睿在她家的门口站定，轻轻地把她放下来，“到了。”
柳如烟这才抬头看他，果然，他的脸甚至比自己的还红。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想要调戏他一下……这样的恶趣味，到底是和谁学的？
“进来喝杯茶吧。”柳如烟眨巴眨巴着眼睛，掏出钥匙开了门，弯腰为他取来拖鞋。小礼服就在她弯腰的时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美背。
周定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僵硬，“呃……啊……哦好。”
柳如烟再度在心里偷笑，觉得他有意思极了。方才在宴会上的一些不愉快，因之一扫而空。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端上亲手泡的龙井，柳如烟在周定睿的对面坐下。
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在公司见到的，根本就是两个人。若非她肯定眼前此人绝对是周定睿，恐怕要怀疑他是否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了。
周定睿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忙端起龙井喝了几口，像是镇定过来，“今天那件事，不是我授意的。”他叹了口气，“我的确有设计事情，想闹闹场，可那件事完全不是我设计的。我根本不知道。”
柳如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什么大小姐的事。她看周定睿一脸真诚，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是他，那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陶南吧？
想到陶南，她胸口不由得堵得慌，于是深吸了口气，“不提这事情了。我想问你，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周定睿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下，“我哪有什么想怎么做的……”他叹了口气，“我只想保住世泰……谁知道柳氏下面会对世泰做什么。”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谁知道陶南会突然成了柳氏的东床呢？”
柳如烟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
此时已经过了一点，从窗口看出去，夜色下的城市呈现出一股冶艳的美，霓虹闪烁，无数的写字楼亮着灼灼的灯光，从远处望去，像是无数幢珍珠塔立在空中，美轮美奂。
周定睿看了良久，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柳如烟，眉头紧锁，“我想，世泰最大的考验，就要到了。”
柳如烟心中十分明白，微微咬了咬唇，点点头，“该来的总归会来，挡也挡不住的。”她挑了挑眉，“你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周定睿的目光上下扫视她的脸庞，仿佛仔细打量一件稀世的珍宝。柳如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恼怒道：“你干什么？”
他这才笑开，不紧不慢地道：“应对之策，我肯定是有的，只是我不能告诉你。”他亦向后退了一步，换上一脸严肃的神色，“锦囊妙计，总要到最后才能说出来，先说了，就不灵了。”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
柳如烟从心底涌上一股不满，觉得好像是生生地被人推开……她并没有看错，周定睿此刻的神情与那日初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走到门边，抬手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周定睿看向她，黑眸之中映出门灯的光芒，幽幽的，像极了夜里的孤狼。
“好的。”他停了一停，便直向门边走来，“明天早些到公司，我想，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说得极为顺畅，好像天经地义似的。
柳如烟有些郁闷地看了他一眼，用力合上房门。
她再度看向深蓝的天幕……是深蓝的，而不是纯黑的。那些闪亮的霓虹灯将夜空原本的黑色冲淡了。小时候那种纯黑的天空上镶着钻石般的星星的景象，在城市里是再也看不到了。或许这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得到一些什么，必然会失去一些。
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心烦。事情似乎发展得有些脱轨，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先是陶南破天荒地叛逃，她不是没有想过陶南有一天会和别人订婚结婚。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陶南会在这样的时候，选择这样的人订婚。
她呢，本来想着要对付周定睿，帮陶南一把的。现在倒好，她和周定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而陶南……一向拿她当宝的陶南，已经站到她的对面去了……
柳如烟的心头一阵阵烦躁不安，烦得她想转过身狠狠地挠墙——如果她是猫的话。
可惜她不是。所以她只能深吸了几口气，取来睡衣，放了满满一缸水，将身体沉下去。微烫的水从毛孔浸入，似是将五脏六腑熨烫了一遍，让人出奇地舒服。
泡了约有半小时，水温渐渐凉了，她才踏出浴缸，擦净身上的水，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洗个热水澡，对放松情绪的确有帮助。鼻间是阳光晒过被子以后的味道，就在阳光的香味中，她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开灯，只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任由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烛光投射过来，照出一片黯淡的影，像是夜的精灵在舞蹈。
一早的天气并不好，虽然已经是九点五十，但仍旧一丝阳光也没有。漫天的灰色似乎预示着什么，柳如烟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有些后悔出来时穿得太少了。
叶紫不在的日子，她便只能打车上下班，这无疑是痛苦的。
抬手将垂至眼前的长发拂到耳后，她按下电梯的按钮。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昨天周定睿很肯定地说，柳氏肯定会对世泰下手。她以为今天肯定会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柳氏想要对世泰下手，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世泰的两家材料供应商，就是柳氏的下属公司。世泰是做实业的，若是断了材料来源，将会很麻烦。
可柳氏并没有断世泰的材料供应，加上最近国际原油下跌，世泰上个月发出的要求供应商下调原料价格的商讨函在今天一早还得到了回复。柳氏下属的两家公司，一家同意降价百分之三十，另一家则坚持不肯降价。
同属一家集团公司，竟然有两种意见。
周定睿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柳如烟，“如何，有什么想法没有？”
柳如烟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开口道：“这还不明显吗？”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报告，“柳氏现在是由柳承恩、柳承宠两兄弟共同执掌，但是下属的公司却是新一代开办的。我们两家原料供应商分别属于柳沐兄弟和柳瑟掌管。”
她顿了顿，笑得阳光灿烂，“不知道当初你是不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柳沐和柳瑟极不对盘，柳沐说太阳是圆的，柳瑟就一定会说太阳是方的……现在柳瑟同意降价，柳沐自然不同意。”
周定睿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陶南控制不到他们？”
“既然你都有结论了，何必再问我。”柳如烟又端起茶杯，抿上一小口，“他和柳华衣订婚，不过是想借助柳氏的力量。”她眯了眯眼睛，“陶南我十分了解，他从未吃过败仗，可算是天之骄子。这次败在你的手上……”
周定睿耸耸肩，“我可没有刻意对他下手。”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的身上，“我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女人的报复心竟然如此强吧？”
柳如烟站起身，走到他的边上，“我这杯茶是刚泡的，还比较烫。”
周定睿连忙做投降状，将话题转回来，“然后呢？”
柳如烟白了他一眼，算是放过，“你心里有数得很，这些都要问我的话，你当什么CEO？”她坐了回去，“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这个吧？”
一份资料夹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的几桌上。
“当然不是。”周定睿将钢笔放回笔筒，“你看看这个。”
柳如烟一面翻开，一面疑惑地道：“不会是上次那个韩国市场的吧……”看了一眼资料后，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抬头错愕地看向周定睿，“你要开始搞房地产？”
周定睿点点头，显得坚定万分，“世泰一直有向房地产进军的想法。”他挑了挑眉，笑得像只狐狸，“这份资料你也看到了，若非急需用钱，石科不会出售这块地的。我已经向朋友打听过，这块地没有任何问题，原本要两亿的地，现在底价是一亿三千万。”
柳如烟一脸明了的神情，不过还是有些忧心，“但世泰一直做实业，一亿三千万不是笔小数目……”
“我昨天不是说过有锦囊妙计么？”周定睿又丢了一份资料过来，“我原本在想，这笔单子要不要接，毕竟要的货实在太多……可是，柳瑟同意原料降价百分之三十，实在是让我没想到的。”
他打了个响指，“后天是那块地的竞价日，你同我一起去。”
柳如烟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她沿着走廊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想到周定睿刚才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不安。有的时候，事情要是太顺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从未有人可以非常顺利地做事，缺什么来什么。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水到渠成，就是有着巨大的陷阱。
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周定睿看不出来？柳如烟觉得不可思议。
可又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暂时归结于他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柳如烟皱紧了眉头，若是世泰同客户签了供货合同，柳瑟这时候又突然不肯降价了，那世泰不是要郁闷死了？
可是……刚才周定睿给她看的资料里，柳瑟已经和世泰重新签了合同，里面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调整以后的价格，这可是没法子抵赖的……而且，违约责任也写得分明，如有违约，违约方将全额承担对方损失。
看上去真的是无懈可击。可越这样，她就越担心……柳如烟心中一阵烦闷，突然拐了弯，决定出去晃上一圈。她向来不喜欢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为了不使上帝提前出现笑纹，她还是少思考一点的好。
此时天气已经微微转好。早上的漫天灰色已经被金色的阳光驱逐开来，露出泛蓝的天空。街边的树刚刚修剪过，空气中清新的树叶香气，比什么香水都好闻。
柳如烟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的烦闷去掉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舒畅起来。街边传来轻快的音乐，她听了听，似是那首《暖暖》。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向着音乐来处望去。
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男孩子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中拿着一部红色的手机，音乐就是从那手机中播放出来的。身边的女孩子踮着脚，去抢男孩手中的手机。
“还给我！”那女孩急得满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男孩的眉眼都笑成一条缝了，左右晃动着身子，就是不让她拿到那手机，“嘿嘿，我一打你手机，就是这首歌啊……嘿嘿嘿……”一脸得意的笑容。
柳如烟站在人行道上，怔怔地看着这对小恋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柳如烟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时光似乎一下子转回到当年……当年，她和林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别喊了，他不会回来的。”叶紫拉了拉柳如烟，“回去换套衣服吧。”
“给我站住！”柳如烟涨红了脸，又是一声大吼。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那骑车飞驰的人竟然掉转车头，乖乖地骑了回来，下了车，站在柳如烟的面前，低头忏悔，“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柳如烟瞪他，“不知道下雨天要骑慢一点吗？”
“我叫春，姓林。”那人抬起头，一脸诚恳，“我是有急事……呃，你们笑什么？”
叶紫已经笑得快趴下了，她拉了拉柳如烟，忍住笑，道：“同学，你快走吧，以后人家问你叫什么，你连姓一起说，直接说你叫林春就好了，别说你叫春了……”
对方这才恍然大悟，顿时窘迫得站在原地，脸色通红。
刹那间，心中涌起浓浓的羡慕与悲伤。那样单纯的爱，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因为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的爱情，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再有……
突然间心头一酸，她很想哭。
深吸了一口气，柳如烟收回目光，转身大踏步走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时光已经凋谢，被埋葬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再不能回来。
城市仍旧喧嚣。
等到傍晚时分，柳如烟才提着四个购物袋回了家。
喜欢买东西的恶习一直没办法改正，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买。好在她从未缺过钱，柳如烟抬了抬眉，将袋子交到左手上提着，右手在身上的Gucci小包里使劲地掏钥匙。
好不容易将放在夹层里的钥匙掏出来，她对着门斜迈一步，眯着眼睛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柳如烟一声惨叫，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前两天报纸上有关杀人魔的报道顿时在她大脑中浮现，她吓得浑身抖，“要多少钱我都给……不要杀我……”
“请问，叶紫是住这里吗？”身后传来磁性的男声，极好听。
叶紫？！
柳如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这个人是……她立刻转身，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她的嘴巴几乎合不上了，“向晖……你是向晖……”
对方点了点头，温和有礼地重复着，“叶紫是住这里吗？”
柳如烟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肌肉，露出常用的妩媚笑容，却突然想到向晖和叶紫的关系，于是收敛起来，清清嗓子，“可是叶紫前两天出国了……”
她好心地将这个情报提供出去，笑眯眯地看着向晖。
倒不是因为她曾经一度是向晖的粉丝，更因为……向晖关系到叶紫的终身幸福。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干儿子没了爹。不过，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向晖，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而且已经两年了？
想了想，柳如烟还是没有说出口。人生若是太没有波折，也没有什么乐趣……况且，叶紫对这事讳莫如深，她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省得以后叶紫再也不送她上班了……
向晖得到这个消息，墨色的双眸黯了黯，随即向她道了谢，整个人便没入夕阳的余晖中，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孤寂。
柳如烟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直到向晖上了车，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她才突然想起来，不由气恼地哀叫一声，“忘了要签名了！”
不过向晖已经跑了，她也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开了门，提起掉落在地上的袋子进了屋。
夕阳从阳台上射进来，落在实木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暖暖的橘色。
柳如烟将袋子顺手放在玄关的台子上，弯下腰释放自己劳累了一天的双脚，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定睿的名字不停地跳动着。
柳如烟将手机拿在手上，偏了头皱起眉头盯着那个名字，他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要追究自己今天翘班的事情？
稍微想了一下，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那头传来周定睿带笑的声音，“没吃饭吧？”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十分不错，柳如烟想了一下，她似乎……的确……仿佛真的没有吃饭。
于是飞快地回应道：“是啊，怎么？”
“那一起吃晚饭吧。”周定睿在电话那头愉悦地说着，“合同签下来了，陪我出来庆祝一下。”
“合同？”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似乎看到他含笑的双眸，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唇边也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就是和销售商的合同。我上午有和你说过。”
“哦……”柳如烟应了一声，想到他的眼神，不由得点头，“好吧，去哪儿吃？”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在家，嗯，你半小时以后来好了。”
和周定睿敲定之后，柳如烟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换上一袭带有民族风格的连身裙，头发披散，上了淡妆，从镜子里看去，倒真有几分少数民族少女的风情。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发现自己用白金细链挂着的指环一下子从衣裳里晃出，垂在胸前。银色戒指上镶着许多小小的细钻，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生辉。一时间她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抬手将那枚小戒指向自己的手指套去。
有些嫌小。以前能够顺利套到指根的指环如今嫌紧了些，勉强套下去，有些勒。原来记忆中的完美合适，也已经随着时光的淡去，渐渐变得不合适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将链子放回衣服里，深吸了口气。
柳如烟抬手轻轻地将一侧的头发揉了揉，稍显凌乱，不过更自然。她从来都是讲究精致生活的人，永远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出现在别人面前，风情万种也是要靠人展示的。
刚刚打理好，手机便再度响起，周定睿已经到了楼下。她连忙拿了包，快步下楼。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定睿一身深蓝的西服，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帅气。见她下来，周定睿立刻迎了过去，顺手递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别说俗气啊，觉得这东西最配你了。”
柳如烟笑着接过，“怎么会说俗气呢？呵呵，不过你确定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么？”
周定睿替她开了车门，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我爱你’嘛。”他转身走回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继续说，“你知道我母亲是哪里人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柳如烟摇摇头，一脸不解，“不知道。花语和你母亲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
周定睿点火发动车子，得意地道：“我母亲是南京人。她曾经说过，南京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中山陵上的两个字‘博爱’。所以……”
柳如烟险些笑晕，“伯母这么可爱！”
“那当然，”周定睿笑得更加得意，“我妈嘛，能差么？”
餐厅是事先订好的。
这家餐厅的生意极好，若非事先订好，一定不会有位子。餐厅坐落在山顶上，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周定睿停好了车，彬彬有礼地为她开门。
柳如烟抬眼看去，只见此处与和陶南去的晶泽不同，虽然同在山顶，却完全是两种风格。这餐厅是极简单的装潢，白墙黑瓦，数枝红杏从墙头伸出来，色泽艳丽。
店前的走廊和玄关铺着竹制的地板，服务生穿了木屐走过，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挂在走廊上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样清凉的夜晚，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宁静的感觉来。
在迎宾店员温柔的“欢迎光临”声中，周定睿带着柳如烟穿过店中的小型假山，从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道走过去，走到事先订好的桌位前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临窗，从透明的玻璃窗看出去，可以看见漫山的竹海。风吹竹动，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海浪般，一波袭过一波。配上先前的风铃声，再多的烦恼也留不住。
“如何？”周定睿自己动手，端起桌上的竹制茶杯，“这店不错吧？”
柳如烟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确还算不得会享受，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不会是会员制的吧？非会员不得入内？”想到之前的晶泽，她不由得开口道。
周定睿笑眯眯地答道：“不是。”他为柳如烟倒了一杯茶，“你先尝尝，这是店主特制的竹叶茶，在外面喝不到的。”
柳如烟将信将疑，拿起杯子小啜了一口。
“这不就是普通的龙井嘛……”这句话还没落地，她就愣在当场，“呃？”口中的龙井竟然掺杂了一丝特别的清香，像是竹子的淡香，沿着口腔蔓延开去，浑身舒畅。
“这里面……怎么会有竹子的香气？”柳如烟瞪大了眼睛装纯情，周定睿不说正题，她也不说。省得说出来惹人心烦。
她在心底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她不想打击周定睿。
“因为炒茶的时候，是用竹枝烧的火。”周定睿挥手叫来服务生，飞快地点了几个菜。
柳如烟故意挑眉，“呃？都不让我看看？这可不礼貌噢！”
周定睿却不回话，仍旧一脸笑容，“不用了，你爱吃什么，我有数得很。”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送你。”
柳如烟看他一眼，“什么？”
“庆祝公司签下这笔大单的小礼物，不值什么钱，只是觉得像你。”他的心情显然延续了电话之中的好，“我去你家接你时，路过周大福，看到这个小玉人，觉得和你特别像。”
柳如烟这才接过，打开锦盒。
正如周定睿所说，里面是一根银链子，细长的藤蔓花纹。下面坠了一个玉制的小天使，晶莹剔透，很精致很可爱。
因为是银子的，值不了什么钱。
于是柳如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抬眼看向他，“你说的大单，不会就是先前说到的那个大客户吧？”
周定睿点点头，“如烟，你要知道，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单子。”他激动地连喝了几口茶，“只要正常循环起来，公司的规模在明年就能翻一倍。”
柳如烟看着眼前的周定睿，眼皮微微一跳。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周定睿的样子。那时候他站在办公室里，那副样子与现在的他有着天壤之别。他那时候的样子绝对是成功人士，精明睿智……而现在，他的样子完全像个刚出道的新手……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正想着，开胃冷菜已经上来了。金黄色的橘条、淡绿的芦荟、粉红的腌李、嫩白的鸭舌，每一样都用应景的盘子装了，美轮美奂。
柳如烟眼中一亮，显然被美食吸引住了注意力，完全遗忘掉刚才的疑惑。
“这是这里著名的四道开胃菜。”周定睿也将话题转移到眼前的美食上来，“不给你看菜单，是因为你没有来过，不能最好地搭配。菜品这个东西，和女人穿衣服一样，是要会搭配的。搭配不好，就吃不出感觉来。”
柳如烟没空理他，鸭舌已经吃下去两只了。
“来，为公司的辉煌干杯。”周定睿举起酒杯，满脸兴奋。
酒过三巡之后，周定睿似乎冷静了许多，夹了一筷子银鱼慢慢品尝。柳如烟抬头看他，见他的半边脸被淡色的灯光照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忧郁。他眼神涣散，像是失魂落魄。
柳如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先前不是还高兴万分么，现在怎么郁闷成这样？
“喂，你没事吧？”基于收了人家的礼物，她决定还是礼貌地慰问一声，以示教养之好吧。
“如烟……”周定睿抬头，“下午公司开了视频会议。”
“哦。”柳如烟应了一声，“有什么问题？”
“你记得我和你说的那块地吧？”周定睿也不瞒她，重重地放下筷子，有些恼怒，“董事会不同意我拿那块地。”
“哦。”柳如烟又应了一声，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出于道义，她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拿那块地的风险的确大了点。”
她放下筷子，看着周定睿的眼睛，“那块地要一亿三千万，这还只是初步的投入。你要做房地产，就必须投入更多的钱，开发一个楼盘，也得要个几千万吧？你想做的又是高档楼盘，那至少要一亿，也就是两亿三千万……这已经远高于世泰所有流得动的资金了。如果这时候出什么问题，世泰会很麻烦的。”
周定睿满不在乎，拿着茶杯慢慢喝着，等她说完，他才开口反驳，“我给你的计划你一定没有好好看。”他从一边拿出资料，“你看，开发楼盘的钱，是由三联银行无息贷款给我们的。就是说，我们先期只需要付出一亿三千万的地钱，就可以开始操作。目前世泰的流动资金是一亿七千万，除去这些，我们还有四千万，足够应付。”
柳如烟挑起眉头，一脸惊诧的神情，“三联银行的无息贷款？不可能吧！他们怎么会提供无息贷款给你？”
周定睿嘿嘿一笑，“我没和你说过吗？世泰百分之二十的股票持有人是三联银行。”他一脸得意的神情，“作为股东，三联不支持世泰，支持谁？”
听到这个消息，柳如烟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三联银行是最善于赚钱的银行，如果没有利益，他们根本不会去做。如今肯提供无息贷款给世泰，证明这个案子真的是非常好。
“既然如此，”她也举起了杯子，“那预祝成功。”
“一定成功！”周定睿高举杯子，和她的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沉沉的响声。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周定睿喝了些酒，不能开车。好在这家店亦有住宿服务，两人便要了两间房，各自休息。周定睿已经将那块地的资料全部带上，约好明日一早研究资料，看看能不能再杀下一些价格来。
山上的夜同山下不同。
一片寂静，没有灯火。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没有边际的黑。天空和大地已经交接在一起，连成一线，看不出分别。
柳如烟擦干头发，泡了杯竹叶茶，靠在躺椅上。
她没开灯，只点了支小小的蜡烛，任由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烛光投射过来，照出一片黯淡的影，像是夜的精灵在舞蹈。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谁？”柳如烟的声音有些不悦，她最讨厌这样宁静的夜晚被人打扰。
“我，周定睿。”门板那头传来低沉而具磁性的男声，听上去有些沙哑。
柳如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觉得还能算得上衣着整齐，便开了口，“等一下。”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开门的同时顺手按下电灯开关。
室内一下子大放光明。
先前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此刻被刺激得微微渗出些泪水来，引来周定睿的调笑，“怎么，才这么一会儿没有见我，竟然已经想念得流泪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周定睿连忙闪身避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如烟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定睿点点头，“和你讨论一下关于那块地的事情。”他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柳如烟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竟然拿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我恨加班？”她险些把刚端起来的杯子砸过去，“你不是说明天才讨论吗？”
周定睿点点头，“本来是明天讨论的，可我刚接到电话，明天上午就开始竞拍了，所以，明天讨论肯定来不及了。”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委屈你加班了。”
柳如烟也很无奈，拼命忍住想挠墙的冲动，抬手接过了牛皮纸袋。
于是远远望去，整个木屋别墅区里，只有这一幢是彻夜亮着灯的……
投标选在那地块所属的政府会议室里进行。会议室不大，约莫五十个平方，布置得极简单。正中的主席台上放了几捧花，下面放了十几张沙发，沙发边上的桌几上都放了一瓶矿泉水。
两人出示了邀请函之后，负责接待的小姐便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会儿来的人还不多，零零散散坐了三四个人。柳如烟抬眼扫过，发现都是房地产开发商，是报上经常出现的熟脸儿。
相较于他们，周定睿和柳如烟都属于新面孔。两人一出现，便引来大家好奇的目光。他俩才刚坐定，便有人走过来，“二位想必就是世泰的周定睿和柳如烟吧？”这人微笑着开口，“我是万恪地产的王实，这是我的名片。”他分别给两人递上自己烫金的名片，“没想到世泰竟然也会对这块地感兴趣，世泰也要进入房地产市场吗？”
周定睿笑了笑，也递上自己的名片，“世泰要进入房地产市场已经算是公开的事了，您是前辈，今后还要王董事长多多指教。”
两人的对答极其虚伪，言语间不断刺探对方此次欲投标的底价。不过谁也不是傻子，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三四句对答之后，两人都感觉占不到便宜，于是便鸣金收兵。
周定睿拿过矿泉水，看清牌子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居然拿冰泉来招待我们，我还以为会是两块一瓶的那种。”
柳如烟挑了挑眉看他，莞尔一笑，“再怎么样，这地也值些钱的，就是给你们喝一千一瓶的白水，想必他们也是赚得回来。”
周定睿点点头，帮她将冰泉的瓶盖拧开，递到她的手上，“等标会结束，我再请你吃好的去。”
柳如烟喝了一口白水，听他这么说，摆了摆手，“你刚才的口气真像韩剧里的那些主角，”她见没人注意这边，便做了一个鬼脸，怪声怪调，“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当我是小女生啊……年底多给我一些分红就好了。”
“没问题。”周定睿拧开自己面前的冰泉，笑着答应下来。
此时离投标开始还有半小时，柳如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昨天和周定睿讨论了一夜，直到凌晨才睡了两个小时，此时觉得头脑晕晕的，难受极了。
可惜又不能睡，只能死撑着。
比起她来，同样是一夜没睡，周定睿看起来精神却特别好，脸上气色也不错。柳如烟不无哀怨地瞪他一眼，有些赌气地多喝了两口水。
“说个好玩的事儿给你听吧。”周定睿体贴地伸过手，帮她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
柳如烟倒没拒绝他的殷勤，“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那时候我年纪轻，容易对女人付出真情。”周定睿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结果当我为了那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时候，那棵树竟然和她高中一男同学天天发手机消息，天天打电话……而且，她还把那同学的名字存成一个女人的名字。”
柳如烟听到这里，双眼发亮，嘲笑道：“很明显啊，你女朋友红杏出墙……你戴绿帽子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定睿长叹了口气，“我是一个厚道的人。我虽然知道，但假装不知道。然后，我从她手机的一些短信里，挑了几条肉麻的，连同那人的名字，一起发到了我们学校的BBS上。”他停了一下，“帖子的名字叫，‘天崩了地裂了，我的女朋友竟然是个双性恋！’”
柳如烟险些把喝进嘴里的水全喷出来。这人……哈哈哈……她险些笑抽过去。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我的天，你把知音体用得这么好！你太损了……”
她夸张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柳如烟这才收敛，却还是忍不住笑。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像是在打摆子。
见她精神好了点，周定睿这才笑眯眯地伸出手去，“喏，吃点东西吧。”
柳如烟伸手接过，是一块纯牛奶巧克力，而且是DOVE的。想到来的时候，他在超市边上停下离开了一会儿的情景，她有点感动地看了看周定睿。要知道DOVE被很多人批评为农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很多有钱人都非常看不起吃DOVE的，认为这是暴发户的象征，更不要说去买了。
周定睿竟然能够特意为她去买……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是坏人。
她眉眼之间全是笑意，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当年和林春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她不知道。
满足地咬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一位男子走了进来。他是这场投标会的主持人，他站在前面主席台上，宣布投标会开始。
还好并不需要柳如烟说话，她连忙将巧克力吞下去，努力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
听起来很复杂的投标会其实再简单不过。
主持人吧啦吧啦地说一堆话之后，宣布投标开始。于是各家公司纷纷将事先准备好的标书递上去，静等结果。
若非这次是现场开标，这些地产公司绝对不会是老总来。
不过就算是现场开标，来的老总级别的也多了一点。柳如烟的身体向着周定睿偏了偏，轻声道：“那个，这投标会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周定睿转头看她，突然将脸往她凑近，“你真聪明……”说话间，口鼻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耳后，拂起她的发丝，挠得她皮肤一阵阵发痒。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说明的意思，敷衍似的表扬了她一下之后，双眼便专注地盯着主持人，仿佛主持人生了九个鼻子十五只眼睛，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柳如烟的目光再度扫过全场。可笑的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那个主持人。
她虽然从未涉足过地产界，可也知道眼前的十七个人中间，至少有三个是大腕中的大腕……不就一块地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正想着，手中微微一动。她低下头，只见周定睿递过来一张相片。
“什么东西？”她嘟囔了一句，接过来低头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那相片正是目前投标的这块地，而上面一个黝黑的男人正露出雪白的牙齿灿烂地笑着。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身后的地，那地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日光的照射下，地上有青烟缓缓升起。
“蓝田日暖玉生烟。”小时候学过的诗句立刻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听说有美玉的地方，的确会有青烟出现……
难道说……难道说这块地，竟是个玉矿？
柳如烟激动得脸色通红，在市郊的玉矿……天啊，这是什么概念？
怪不得这些人都这么激动了。
原来不光是因为地的原因，而是因为这地本身的价值。果然是无商不奸啊！
柳如烟的目光也紧锁在那主持人的身上，看着他一板一眼地在公证人员的监督下拆那些标书。这次投标也极简单，价高者得。
如果真的是玉矿的话，就是两亿，她也愿意出啊！
“周定睿，你说一亿三千万，买得到吗？”她担心地看着周定睿，他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放心，没问题的。”周定睿摆摆手，“给我消息的是内部人员，不会出问题的。”
他自信满满，柳如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任由心脏一阵接一阵地狂跳，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时间滴答地过。场子里出奇地安静，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甚至让人觉得，在场子里的，不过是一群用金子打造出来的假人。
只有主持人翻动标书的声音可以带起些许空气的流动，教人不至于窒息而死。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主持人抬起了头，“各位，”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悠悠远远的，像是从铁皮罐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带了一丝潮湿的气息，“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本次投标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所有人憋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这次投标，世泰股份有限公司出价一亿三千万，是所有出价者中最高的一位，所以本次由世泰股份有限公司获得标的。”
所有的目光投射过来。停顿约有五秒，掌声雷动。王实第一个站了起来，面带笑容，“恭喜，恭喜周总拿到这块地，也欢迎世泰正式加入地产界。”
周定睿表示了谢意。
“那么，请世泰股份有限公司的同志来签一下字。”主持人耐心地等他们说完，笑着走下主席台，请周定睿到后面去签字。
周定睿向柳如烟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示意她稍待一会儿，便迈开大步向里走去。柳如烟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发梢，神思有些恍惚。
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越走越近，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柳如烟慢慢抬起了头，站在她眼前的，是陶南。
“烟子，是我。”陶南看着她，眼底尽是血丝。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地球是圆的，所以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是可以走回原点的。只要你不被淹死、摔死，而且，要带上足够的粮食和钱……
柳如烟看着眼前的陶南，恍如隔世。
不过几日未见，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她看着陶南，看着他眼底的血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陶南也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成拳，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进不得，也退不得。
柳如烟觉得四周的人都在偷偷将目光投射过来，鬼鬼祟祟地打量着，看得她浑身发毛。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扔在大庭广众之下。
陶南是了解她的，是真的了解她的。
看见她脸上的神情，陶南终于开了口，“烟子，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柳如烟如释重负，她知道自己和陶南这场对话逃不过去，以他火暴的性子，早晚都会来的。所以，她也没拒绝，点了点头，“好的。”说完起身，径自向外走。
这开会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出门右拐就有一家茶社。虽然简陋，却还算方便。
两人一前一后在迎宾小姐的“欢迎光临”声中步入茶社，陶南从皮夹里掏出两张百元钞，吩咐小姐为他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包厢。
小费的力量是巨大的。
两人随着迎宾小姐绕过有些喧闹的大厅，走过后面的包厢区，一直走到院子中的木屋边。
这小茶社原来还有这样一方天地。柳如烟挑了挑眉，跟着迎宾小姐走了进去。等她和陶南坐定，送上了两人点的茶和小点心之后，迎宾小姐就退了出去，留下完全安静的空间。
于是，两人陷入再一次的沉默之中。
不过这并非柳如烟的性格，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事情说个清楚。她抬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撩至耳后，眼睛直视陶南，“我想，你今天找我，一定不是为了叙旧时的情谊吧？”
陶南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不用为难。”柳如烟唇角半弯，露出一抹微笑，“你和我不过是普通朋友，说来我还没有恭喜你订婚，这会儿补上吧。”她貌似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心中却已翻了天。
咬牙切齿地。
“烟子，别说这些让我不好受的话了。”陶南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那些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华意被逼成那样，我没办法……”
“是吗？柳华衣就是你最后的退路了？”柳如烟再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知道我和柳华衣的梁子！你不是不知道柳家和我的关系！你竟然……”她向后靠着椅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了，我和你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你众多普通朋友中的一员，哪有权利去管你，你又干吗要考虑我的想法！”
说着心中一阵委屈，险些将面前的茶盘打翻。
“烟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陶南似乎慌了手脚，端着茶的手有些颤抖，茶水洒出来一些，染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像是一道擦不去的污渍。
“事实上，我是应该先和你说，可……”陶南根本不管那污渍，只紧紧地盯着柳如烟，犹豫半天，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和柳家的关系，也知道你和伯母这些年受的错待……所以，我更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他说得斩钉截铁，柳如烟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知道她受的错待，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她在熟悉的人面前向来是身体的行动比大脑快，不经思考的一句话便冲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啊？大脑被门夹过了？”
陶南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烟子，你有很多年没回过柳家了吧？”
柳如烟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这和他同柳华衣订婚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伯父……嗯，柳承恩的公证遗嘱你也不知道吧？”
柳如烟摇了摇头，“老头子有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柳氏倒了，也不关我的事。要不是因为怕麻烦，我甚至想改名叫风如烟。”
陶南突然抿着唇，得意地笑开了。
“所以，你才会想不到，我和柳华衣订婚的真正理由。”他突然侧身，从一边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柳如烟拧紧了眉，伸手接过。
她的眉头随着目光扫过纸张越皱越紧，樱唇也微微张开了，显得十分惊讶。半天，她才抬起头，声音都有些走调，“我没看错吧？”
陶南坚定地点点头，“正如你所看到的，柳承恩将柳氏百分之四十的股票继承权公证给了你。柳华衣拥有另外百分之四十，而余下的百分之二十，则由柳华衣的老公继承。”
“你是想拿到那百分之二十的继承权？”柳如烟看着陶南的眸子，脱口而出，“然后呢？你要做什么？和她离婚？”
陶南缓缓地点点头，“没错。你有百分之四十，加上我拿到的百分之二十，我们就有柳氏百分之六十的股权，这样，我们就能够控制到柳氏集团。”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个社会，有钱有权的就是大爷。控制住柳氏，当年你和伯母受的错待，就可以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柳如烟瞪大了眼睛，有些好笑，“陶南，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
她纤长洁白的手指缓缓地滑过那张复印的公证遗嘱，一脸无奈，“上面写的是，柳华衣的丈夫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继承权，并不是写的你拥有。”她顿了一顿，挑眉，“你明白这其间的区别吗？意思是，你只要不是她的丈夫了，就不会拥有那股权了。”
陶南也笑了笑，拿起已经变温的茶一口喝掉，“烟子，你果然还是小女孩。”他笑得格外诡异，“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他将那张纸取回，双目炯炯有神，“烟子，我这次订婚，一来是为了华意的难关，二来……就是要拿回柳家欠你的东西。我不允许有别人欺负你，绝对不允许！”
柳如烟低了头，避开他眼中过于明显的深情。
心中一阵慌乱，叶紫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响起，“你对陶南到底什么感觉？你到底爱不爱他？”
是啊，她到底爱不爱陶南呢？
“无论如何，烟子……”陶南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只做你的好哥们儿。所以，无论如何，烟子，你给我个机会，也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等我一拿到股权……”
“够了！”柳如烟猛地一拍桌子，力道大得连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跳，“我不想听这个，你要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是真喜欢我，为什么以前我问你，你都给否认了？现在你订婚了，再和我说这些，你想干什么？包我做二奶吗？”
她激动得脸色通红。
陶南先是惊异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抹苦笑，“你以前问我，我敢说‘是’吗？”他站了起来，目光中充溢着不可名状的悲伤，“烟子，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做……我永远是陶南，不是别的什么，只是陶南。”说完，缓缓转身离去。
走之前却还未曾忘记在桌上放上三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烦躁，颓然跌坐下去。
过了好久，她才从呆滞的状态下回过神来，看着桌上一片狼藉，露出一抹苦笑，缓缓站起来，蹒跚着离去。
回到投标大厅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桌椅。见她进来，其中一人迎了上来，轻声道：“小姐，您找谁？”
柳如烟愣了一下，四周看了看，“那个……先前在这里开会的人呢？”
“您是柳小姐吧？”另一名服务员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又道，“这是一位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说您要是回来，就去这里找他。”
柳如烟接过他手中的字条。
“庆功会实在没意思，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刚劲有力的字正出自周定睿之手，后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他平常的风格极不相称。
这个笑脸好像有魔力，一下子将她心底的郁闷驱散。柳如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好的，多谢。”言毕，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男的那么大方，这女的怎么这么小气，一分小费都不给，真是小气鬼！”
她哭笑不得。
怎么身边这帮男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小费呢？
迅速冲出大楼，扬手叫了计程车。让司机一路狂飙，赶回家竟然只用了十分钟……她大方地掏出一张50元交到司机手上，开门下车。
周定睿一身耀眼的白色运动服，正坐在她单元门口的地上，丝毫不在意弄脏衣裳。
看到她下车，他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这句“你回来了”一下子把她煞到，仿佛是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柳如烟一下子觉得温暖起来，像是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
柳如烟还记得，她小的时候，还没有柳华衣母女俩出现的时候，她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听到妈妈那一声温柔的“你回来了”。然后父亲会把自己一把抱起，猛转几个圈，还会用长满胡子的脸去蹭她的小脸，扎得她生疼。
她总是笑着逃开，然后父亲无奈地叹口气，“小宝贝不爱爸爸了。”
可那些日子已经凋零，再也回不去了。
甚至，柳如烟暗暗苦笑，她和柳承恩的关系，比空白还空白，甚至连陌生人都比不上。至少她看见陌生人，还会点个头微笑什么的。
而现在看见柳承恩，她只会冷漠地别过头去。
柳如烟叹了口气，她完全没有想到，柳承恩竟然还会给她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她用力地甩了甩头，看向一身白只有屁股一块是黑色的周定睿。
“周大少爷怎么会坐在这里？”她明知故问，眨巴着眼睛，一脸纯情。
周定睿转了转脖子，完全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坐得都快累死了，你门口的地真硬。”他伸手拍去屁股上的灰，“快开门让我进去。”倒真不客气。
柳如烟眨了眨眼睛，“你换衣服的速度倒是很快，不过……”她毫不害羞地将眼睛盯住了周定睿的屁股，“你这件衣服，完全不能衬托出完美的尊臀……建议你下次不要穿运动服了，还是西装更适合你。”她一本正经地说完，显得极严肃。
周定睿这回却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靠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柳如烟开了门，转身瞪着他，“你不是要进来吗，怎么站在那儿不动了？”说着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换了拖鞋往里去。
周定睿撇撇唇角，跟了进来。
“如烟，你心情不好。”他一面换鞋，一面肯定地说，“刚才……”他又停了一下，缓慢地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柳如烟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这么激动干什么？”周定睿似笑非笑，“不会是去见陶南了吧？”
宾果！一语中的！
柳如烟紧紧地瞪着他，怀疑他是不是派人监视着自己。然后，只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我去见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她立刻别过目光，像是不敢看他。
话虽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就像是犯了什么错，很心虚。
笑话！她为什么要心虚？她不过是周定睿的属下，又不是他老婆，她为什么要心虚？她不过是去和陶南喝了会儿茶，又不是去偷情，她为什么要心虚？
综上所述，她完全没有心虚的理由。那她为什么不敢看周定睿？想到这里，柳如烟转回头，一双美眸勇敢地对上周定睿的眼睛。
“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周定睿耸耸肩，不置可否，倒是很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边没开启的可乐，拉开了易拉环。
“如烟，常喝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他一脸严肃，自己却大大地喝了一口。完全与自己说的话背道而驰。
既然他自己转移话题，柳如烟自然不会傻到再把话题扯回去。
她伸手拿过周定睿手中的可乐，换了杯刚泡好的绿茶给他，“不健康的就不要喝。你换套衣服跑来，到底想干吗？”
周定睿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放在一边的茶杯，耸耸肩，“我想吃你做的菜。”
闻听此言，柳如烟惊异得将可乐摔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想吃我……做的菜？”她拿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周定睿，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你确定要吃我做的菜？”
周定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当然，听说你做的菜很好吃。”
柳如烟看着他，他也看着柳如烟。
“谁说的？”柳如烟十分好奇，谁会和人说自己做的菜很好吃？
“我觉得啊。”他一脸想当然的样子，“那天你带到公司的便当，我看着觉得不错，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
柳如烟这才想起来，那时候她老吃外面的东西，吃得胃不大舒服。叶紫看了，就亲手为她做了一个多月的调理药膳……
她轻咳了一声，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那个是叶紫做的。”
“哦？”周定睿挑眉看她，讲话十分大男子主义，“不要紧，女人哪有不会做饭的。”
周定睿说着，就伸手来拉她，“刚才来的时候，发现你家边上就有个大超市，我们一起去买点儿食材，回来你做给我吃。”
他都不让柳如烟有反抗的机会，拖了她就往外走。柳如烟一脸无奈，被他一直拖到门口，塞进车子里。
好吧，反正到时候要是吃出问题来，她可不负责任。柳如烟翻翻白眼，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可周定睿并没有拉她去超市，倒是一路飙车，直开上了高架。柳如烟不由得皱了眉头，看向一边专心开车的周定睿，“我们这是去哪儿？”
周定睿目光不曾离开前方，漫不经心地打趣，“反正不会把你卖掉。你太能花钱了，别人买不起。”
柳如烟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卷发，“你要是敢把我卖掉，相信我的追求者们会杀到你家，把你分成八块，然后扔出去喂旺财。”
周定睿轻笑一声，“那我可不敢。”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陶南今天找你了吧？”
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儿？
柳如烟眉头皱得更深，想想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得到消息，周定睿似乎非常不高兴，猛地加了一脚油门，车子立刻呼啸起来。柳如烟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她一直以为只有叶紫才会这样不要命地开车，没想到周定睿也会……
大约二十分钟车程之后，周定睿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出现在柳如烟眼前的是一处破破烂烂的地方。然后，柳如烟眼尖地看到了，和先前周定睿给她看的相片相同的景象。
“蓝田日暖玉生烟。”
一股青烟若有若无地在空中弥漫着，不甚真实。
“这是？”柳如烟有些发愣，“这个就是相片上的？”
“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定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郁闷，他向前走了一步，正进入那淡淡的青烟之中。
柳如烟也像是受到了蛊惑，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那青色的烟雾并不浓，几乎淡到透明，若不是因为现在是下午两点，天气又很好，还有阳光直射，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柳如烟皱了皱眉头，“这个是玉烟吗？”
周定睿猛然停住了脚步，转回身体正面朝她，“你觉得是吗？”他一脸苦笑，手在空中挥过，部分青烟被打散，随即又聚拢起来。
“不是吗？”柳如烟咬了咬嘴唇，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烟，”周定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玉呢？”他很是自责地蹲了下来，一脸灰败。
柳如烟脑海中迅速闪过今天在投标现场的情形，眉头是越拧越紧，“你事先没有来调查过吗？”她的语气不由得提高，“如果没有玉的话，这些青烟是怎么回事？！”
周定睿抬起头，向着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些青烟……”他突然站了起来，带着柳如烟绕过面前的建筑物，抬手指向一侧的民居。民居被先前的建筑物挡住，如果不绕过是看不到的。柳如烟皱着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均匀地堆着一些炉子。
炉子里燃着熊熊火焰。
不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燃料，在燃烧的时候，烟就会随风飘过来，被空气稀释掉，显出眼前的青烟来。那张相片里并没有拍上这个民居，很显然，送相片来的人，刻意地将两人的思维导向了所谓的“玉矿”。
柳如烟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声音却冰冷，“周总，我想，您不是这样鲁莽的人吧？”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您觉得，这样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明您的行为吗？”她从鼻腔中发出几声冷哼，“或者说，您在刻意瞒着我什么？”
周定睿也不说话。
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他脸上的调侃和灰败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唇角微微扬了扬，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的意味来，“如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柳如烟又是几声冷笑，“你不要和我说，这是因为你想考验一下我，看看我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合作伙伴。”她指向那边的民居，“这种说法，未免太儿戏，太不把人当成高等动物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因为生气而有些涨红。
周定睿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会，你一直是高等动物。”他向着柳如烟走近了几步，“其实，你想，如果真是因为这‘玉矿’的问题，我刚才还能心情那么好？”
见他走近，柳如烟倒是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狗。
“你上午不是问我，万恪啊、壬恒啊这些大地产公司为什么这么激动地来抢这块地吗？”周定睿并不在意她的动作，慢慢说下去，“我也没骗你，是因为这‘玉矿’。”
这番话将柳如烟说得莫名其妙，“玉矿”既然是假的，怎么可能再让别人来抢？
“这炉子是我安排的。”他一脸坦然，“我花钱雇了人，让他们在这里烧出青烟。”
柳如烟一下子瞪大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了里面的道道。
“虽然有人给了我这地的底价，可这地毕竟离城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按现在的房价，建一个中高档楼盘，我们每平方米至少可以卖到九千。”他缓缓地道，“这样一块肥肉，你觉得万恪他们会放过吗？”
柳如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诡异地一笑，得意地挥了挥手，“所以，我才要搞出这样一出闹剧啊。”他停了一停，继续说下去，“就像你说的，没有人会在买地之前不去研究一下。卖家的心理很容易研究，越是急着出手，价格越容易压。可是为了出手，搞出一些玄虚来，反而会让买家心生疑惑。这种地方明显不可能有玉矿，而且“蓝田日暖玉生烟”也不过是个传说。傻子才会当真的。”
柳如烟的脸涨得更红。
周定睿瞥她一眼，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当然，你今天早上是因为昨晚一夜没睡。也怪我，我不应该不让你睡的……”
这回柳如烟就不光是瞪他了，手中的可乐罐子立刻砸了过去。
周定睿转身闪开，说道：“所以……当他们发现故弄玄虚，又听内线说，这地一亿三千万地主就肯卖，肯定会更加疑惑……反正他们手上的地特别多，也不差这一块。”
柳如烟这才恍然大悟，“你设了这圈套……那你装什么装？”
周定睿耸耸肩，“人生总要多一点乐趣的。”他跨步过来，突然牵起柳如烟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地。”
柳如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她的手纤细而柔白，而周定睿的手黑了些，却温暖而厚实。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起，她抬头看向周定睿，微微笑了一笑。而周定睿看到她的笑，脚步突然慢了几分，然后别过脸去，有些不自然。
两点多钟的阳光斜射过来，映得他脸上也多出几分红晕。方才的不愉快似乎一扫而空，在微带炉灰的空气中化为粉尘。
两人在这块即将开发成楼盘的地上转了几圈，却怎么也舍不得走。
“如烟，这是我的第一块地。”周定睿一脸感慨，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以前有个梦想，就是要有自己的一块地。”
柳如烟点点头，“很多人都想买块地盖个房子，然后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周定睿点点头，“小时候家里穷，租别人的房子，老是被房东催交房租。我妈……”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柳如烟也没有追问，有些事情，不欲为人知，就不要多问。
“如烟，你有没有买地的念头？”周定睿果然转移了话题，顺口问她。
“有的。”柳如烟坚定地点点头，“我一直希望有一大块地是我的，然后我是地主，我天天去收人地租。带两条恶狗在我的地上走，谁不听我话，我就放狗咬他！”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周定睿一脸无奈，“走吧，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柳如烟也是一脸无奈，“我想，你真的是韩剧看多了！”
于是换来周定睿的朗朗笑声，他再度重复出声，“走，如烟妹妹，哥带你吃好吃的！”
地球是圆的，所以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是可以走回原点的。只要你不被淹死、摔死，而且，要带上足够的粮食和钱……
也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世界总显得这么小。
当两人在城市半空中的云中轩坐定时，柳如烟很眼尖地看到了一个人。
向晖，传说中叶紫的未婚夫。
当然，周定睿也看到了。他看了柳如烟一眼，开口询问，“要请他一起来吗？”
柳如烟点点头，“他一个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赞同，她觉得心底隐藏了很久的八卦因子在这一刻蜂拥而出。
周定睿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看到接通的符号时，才递到耳边，“向晖，过来一起吃饭吧？”那头的向晖立刻抬了头，四下张望，看到两人时，迅速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来。
侍者勤快地帮三人拉开椅子，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整个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
“这家店的菜色很不错。”柳如烟常来，老到地取过菜单向两人推荐，“蜜汁红苕、清蒸鲥鱼、粉晶冰鲍、杏花羹是这儿的四道拿手好菜，不尝可惜。”
周定睿笑着接过菜单，“这四道菜都给我们拿来，另外，再挑拿手的烧几个。嗯，要辣一些的，再配几样时鲜水果、甜品。”
柳如烟这才想起，是周定睿主动要来云中轩的，自己算是班门弄斧了，便讪讪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看风景。
那侍者应答一声，拿了点菜单离开。
周定睿这才转头看向晖，“真是巧，难得能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一个人？”
向晖一脸苦笑，“没吃午饭啊，来解决一下民生问题。”他的目光移到柳如烟身上，挑了挑眉，“你们认识？”
柳如烟点点头，“我上司。”
对于她的回答周定睿似乎有些不满，一脸的假笑，“是啊，我们是工作上的好伙伴！”他说到“工作”二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任谁都能听出这里面的诡异。
不过向晖并没有心思对两人的事情多作思考，点了点头，“柳小姐，那个……”他似乎难以启齿，“叶紫去哪个国家了，你知道吗？”
柳如烟又一次瞪圆了眼，突然回想起，那天向晖没问这问题就离开了。难道说他这几天都在漫无目的地到处找？
像是感觉到她的鄙视，向晖将头低了下去。
周定睿也不插嘴，端起一边的咖啡慢慢品尝。柳如烟有些好笑，“向晖，你和叶紫认识多久了？竟然连她常去的国家也闹不清？”
向晖没抬头，声音有些沉闷，“很久了……”他叹了口气，“叶紫去哪儿了？”
柳如烟虽然已经被自己心底的好奇心折磨得不行，可毕竟和向晖不熟，也不好问，只能打定主意晚上打昂贵的国际长途去问叶紫。
她摊了摊手，“这个目前我不能够告诉你。”柳如烟的脸上滑过一抹笑意，“我可不能出卖朋友，所以她的目的地，我不能说。可是……”她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向晖一下子竖起来的耳朵，缓缓说出口，“可是小衙内的事情，我想你更有兴趣知道。”
“小衙内？”向晖和周定睿同时疑惑地道。
向晖看了柳如烟一眼，“小衙内是谁？”
不愧是国际影帝。柳如烟在心里暗自赞叹，向晖这一挑眉疑惑的神情，简直让人惊为天人。这就是所谓的明星效应么？
一想到“明星”二字，她突然反应过来，立刻转头看向周定睿，“怎么回事？”
周定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不是迟钝到家。”他放下咖啡杯，“向晖找我啊，为了好哥们儿的终身幸福，我决定帮帮他。”他瞥过柳如烟，“你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果然是他刻意安排过的。
柳如烟点点头，不多作计较。想想也是，向晖这样的国际大明星现在就等同于人形炸弹。他要是敢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云中轩，那这里不被粉丝们挤爆才怪呢。
能这么悠闲……也只能是因为有人事先做了安排。
可她还是敏感地四下看了看……还好，没看到摄像机一类的长枪短炮。
“好吧，我就说了。”她眨了眨眼睛，“向晖，小衙内是叶紫的儿子，已经两岁了。他的大名叫叶盼盼。”
噗！周定睿险些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赶紧擦了擦嘴，“天啊，叶盼盼，盼盼……叶紫的儿子是熊猫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柳如烟也反应过来，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只有向晖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脸灰白，“你是说，她已经结婚了？”
于是柳如烟就想拿起水晶烟灰缸砸他，难怪叶紫一夜情以后就把他无情地抛弃，这个人的智力实在是太有问题了。
她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拿起一边的青柠檬水喝了一大口，“你不是已经发布了要和她订婚的消息吗？不是已经闹得众所周知？我就不信你发布之前没做过调查。”
向晖点了点头，“我的确没调查，我只打电话让人帮我查了一下她现在是不是单身。”
原来这个不叫调查。
柳如烟点点头，很佩服他的思维方式，“好吧……然后呢？”
向晖一脸挫败，“我以为发布消息之后，她怎么也要来找我……”他抬头看向柳如烟，“没想到，她竟然还是逃掉了！”
柳如烟不置可否，却又突然开口道：“叶紫说，当年和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明星，而且我听她说你并不想往演艺界发展，当年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你真正想做的，是一个珠宝鉴定家？”
向晖又点点头，“是的。你的消息倒是很准确。”
柳如烟一脸不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现在……是国际知名的影帝？”
问到这个问题，连周定睿都来了兴趣，精神十足地盯着他。
向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柳如烟，声音低沉地缓缓道：“我找不到她。她太能躲了，我找不到她，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希望有一天，她想找我的时候，会很容易找到我。”
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柳如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向晖，他的脸庞线条柔和，是那种英俊却又不失男子气概的类型。略显单薄的嘴唇让人觉得他或许很花心，这些年来在国际上的绯闻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当柳如烟听叶紫说小衙内的父亲是他的时候，的确吓了一跳。
所以，她本不想插手的。告诉向晖小衙内的存在，那也是他应该知道的。可是……向晖这番话让她完全推翻对他的推论，向晖是那样一个人？
她端起杯子多喝了两口，用以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
“小衙内……”向晖有些迟疑地看向柳如烟，“他是……”
柳如烟这次回答得很爽快，“他是你的孩子，叶紫亲口说的。是你儿子。”
向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满脸震惊，甚至连话都说不清了，“是……是我儿子？”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没骗我吧？”
周定睿适时地拉了他一把，“坐下。”
柳如烟刚要再说，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亮光是从窗外传来的，像是闪光灯。
她眯起眼睛，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热气球吊着几名记者，正端着相机拍个不亦乐乎。
天啊，这帮记者真是疯了！为了抢新闻竟然乘热气球飞到半空中，真是连命也不要了！周定睿见此，立刻让人拉上了云中轩的窗帘。
让记者这么一搅拌，几人再也没心思多说，向晖道了谢，匆忙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柳如烟将目光折回周定睿的身上，佯怒道：“原来不是想请我吃饭啊！”她白了周定睿一眼，“我可不管，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周定睿摊摊手，“请便。”
说着，先前点的菜陆续送上来。柳如烟不再多言，埋头苦吃。周定睿含笑看她几眼，拿起筷子与她抢夺，两人对望一眼，爆出一阵欢笑声。
时光便如流水般滑过，无声无息。
他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头叮嘱她一两句，让她小心不要扭到脚。还老是眯了眼，玩笑似的说要背她。
事实证明，娱乐记者们的敬业精神是无比强大的。有了一个细小的线索，他们就会像细菌一样滋生，当周定睿的车开到她家楼下时，赫然发现他们的长枪短炮早已经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见他那辆迈巴赫出现，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有了上次让两人从地下停车场跑掉的先例，这回记者们学乖了，早早把停车场的入口给堵了起来，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柳如烟连忙抬手挡刺眼的闪光灯，不由得抱怨道：“天啊，你看看……估计接下来，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周定睿也是一脸无奈，看看人群已经将车包围起来，无奈地拉了车刹，想了想，他抬手按下一个键，玻璃上竟然缓缓升起一层遮阳布。不用说，这遮阳布的效果极好。升起来以后，外面刚才亮得快接近炫光弹的闪光灯一下子失去了作用，四周暗得像是没有一丝灯光的海面，而车子就像小船，静静地漂在上面。
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车子的隔音效果也极好，任由记者们在外面呜里哇啦乱喊，里面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起伏的呼吸声。
柳如烟突然有一种错觉。
好像很安全很温馨，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也仿佛一切可怕的、悲伤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她一双晶眸在黑暗里注视着周定睿。
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也习惯了，渐渐能看清他脸的轮廓。
她突然挑眉一笑，叫了他的名字，“周定睿。”声音在黑暗里像是温暖的火光，让原本有些冰凉的气息一下子缓和过来。
“嗯？”周定睿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轻轻地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
“我想说，”柳如烟微笑着，“有一辆好车真好啊……”她用的是咏叹调，不过是一脸真诚的表情。只是在黑暗里，周定睿肯定看不到。
“呃……”周定睿愣了一下，随即道，“等这次楼盘开发完了，我送你一辆车。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柳如烟故作思考状，“我喜欢能够自动驾驶的，实在不济，带司机的车也行。”
周定睿笑了笑，没说话。
他用手轻轻挑开遮阳布，从那小小的缝隙之间看出去，只见那帮记者像狼一样仍然围在车子四周，就差眼睛中露出幽幽的绿光。
“看来我们很难离开了。”他叹了口气，“要不就在车里睡吧……算我对不住你，改天请你吃大餐。”
柳如烟耸耸肩，抬手按下了镜灯的开关。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将车厢照亮，映在两人的脸上，泛出淡淡的光华来。
她调整了一下座位，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偏头看了看周定睿。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这样的角度，看上去特别像一个人。
一句话不由得冲口而出，“周定睿，你有没有兄弟？”说完之后，她满脸的懊恼。
好在周定睿并没太在意，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有的。”他转过头来，竟然低低地哼起了歌，“睡在我上面的兄弟，睡在我过去的回忆……”
柳如烟看他一眼，像是转移话题，“你唱错词了，不是睡在你上面的兄弟，是睡在你上铺的兄弟……”
周定睿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上铺是个胖子，我老担心他会把床压塌了……故常常唱错。”
于是柳如烟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紧紧绞在一起，一阵一阵地抽疼。
过去的那些日子，已经像尘埃一样散在明媚的阳光里，再也无法回头。
车里车外的人就像是在比拼耐心，外面的人等他们出来，他们等那些人散去。周定睿停下笑，突然深深地看着她。
柳如烟并没有发现，只是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只见周定睿突然伸手解了安全带，整个人向着柳如烟倾斜过来。她这才吓了一大跳，身子向后缩了缩，“干吗？”
周定睿脸上的笑容调皮，挑了挑眉，“难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嘴巴不干吗？”
柳如烟这才感觉口腔中有一丝干燥的感觉，加上刚才“笑出了”眼泪，嗓子里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于是点点头，“车里有水？”
周定睿将自己的椅背放下，佝偻着身子爬到后座，打开了镶在后排座椅中间的车载冰箱，从里面拿出两听汤臣汽水来。冰箱里竟然还有制好的冰块，他又从储物箱里拿了两个高脚水晶杯，爬回前面。
清脆的易拉环声响之后，两杯晶莹剔透的汤臣加冰便摆在了两人面前。
“喏，中和胃酸的。”他递了一杯给柳如烟，爽朗一笑，“我看你老是吃一些辣的油腻的东西，想来肠胃不会太好。”
他声音低沉，一脸诚恳。
看着微微泛起泡沫的汽水，以及映照在汽水中随着水纹一起晃动的泛黄的灯光，柳如烟有一丝恍惚。她有些茫然地接过汽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
那些自制的冰块在汽水中泡着，晶莹剔透，像极了那天和周定睿去挑的碎钻。
“如果饿，车里还有不少吃的。”周定睿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分神，再度开口道，“我以前从不喜欢在车里放吃的，后来有一次和我妈出去，结果遇上大雪暴，我和我妈被堵在高速上，上下不得……什么吃的也没有，后来是政府派了直升机空投食品。”他啧啧有声，“要不是政府英明，恐怕此刻你就是在经历一场鬼故事了。”
他说得很轻松，柳如烟便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又笑了笑。抛开心头那些无谓的思绪，她举了举杯子，“Bottom up！”
周定睿立刻瞪大了眼睛，“我从不知道你这样能喝。”他做了个鬼脸，却还是举起杯，喝了一大口。
柳如烟握着杯脚，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咽下那一口，她才伸出手，纤长柔嫩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杯沿，“你看，这个不断泛着泡沫，像什么？”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让周定睿十分不解，他拧了拧眉头，一脸茫然地摇头。柳如烟的眼睛从他脸上滑过，又飞快地垂下，快得让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她轻声道：“那些武侠片里的毒药，大部分就是用汤臣或者雪碧，加了颜料，往下一泼。饮料会泛出大量的泡沫来，然后就像是毒药……我说，你该不会给我吃毒药吧？”
听了她这句话，周定睿的手突然一抖，余下的汤臣猛地洒出一些，溅在身上。他连忙将杯子搁在一旁，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来，在身上胡乱擦着。
“这么紧张？”柳如烟眯了眯眼睛，笑着打趣道，“难道你真的在里面放了毒药？”
周定睿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一双黑眸盯住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答对了。不过……”他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是放了药……不过是春药。”
柳如烟的脸突然像火烧，一下子红扑扑的。却还是强自镇定，“不过我可没有喝，你放这个没半点用。”
周定睿索性将手帕扔到一边，突然一个欺身，手指拂过她耳边的一缕碎发，“不需要你喝，我已经喝了。”他说话间，呼吸的热气喷在柳如烟的脖子上，痒痒的。柳如烟的脸更红了，身子再度向后缩了缩，试图避开他。
可周定睿就像鬼魅，无论她怎么避，都能看到他的双眼。那眼睛里透着认真的光芒，坚毅的眼神像极了记忆中的那双眸子。她微微侧了侧脸，有些不敢揣度周定睿的心思。
“如烟。”周定睿突然开口叫她，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好奇。
柳如烟一愣，不由道：“什么事？”
“没什么。”周定睿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一脸的灿烂，“我是说，我们可以下去了。”他掀开遮阳布，外面已经没有记者了，看来那些人耐不住性子离开了。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却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失落。
周定睿倒是一派绅士作风，送她进了门，站在门外等她把门锁好，才转身离去。柳如烟站在门边，听着他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来。
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手机在包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才回过神，掏出了手机。这回并不是谁打电话来，也不是短消息，而是很久以前就设定好的记事本功能。上面赫然跳着“陶南生日”四个字。
她皱了眉头，看着不断跳动的小铃铛，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包随意抛在一边，换上自己的长绒软拖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身子栽到沙发里。浑身的肌肉都像是放松开来，两眼却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屏幕，眉头紧紧皱着，心中像是翻江倒海。
陶南啊陶南……不由得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阵接一阵地烦躁。
要是叶紫在就好了，柳如烟想。虽然叶紫的大脑有时候也不大管用，但至少可以陪她说说话，让她不至于郁闷得连个吐苦水的人也没有。
手机还在响着，柳如烟也不理，似乎要等它响到没电自动关机。
她整个人就这样沉在沙发里，幽幽地看着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脑子里不由晃过一幕幕和陶南相处的情景……凭良心说，除去这次，陶南一直对她很好。
柳如烟拧了拧眉头，突然跳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百威，咕噜咕噜一气灌下去。她不太能喝酒，所以一罐百威下去，脸颊立刻浮起两抹红云。酒精侵蚀之下，她也不会想太多，一把抓起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是自动接通的。
柳如烟“喂”了两声，没听到陶南的声音，她刚要挂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低泣的呻吟声。
“那里……不要……啊……”
是柳华衣的声音，刚喝进肚子里的酒似乎都被最后那声“啊”给吓了出来。
柳如烟厌恶地皱了皱眉，手机呈抛物线飞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只听咔嗒一声，华丽地分作两边。再不响了。
她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赶忙开了电视。频道是CCTV-11，正在放《阿Q正传》，而且，正唱到那句“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柳如烟偏了头，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突然仰头一阵大笑，转身回房，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缓缓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原本想着怎么没人来找自己。转头一想，家里的电话线习惯性地拔掉了，加上手机摔坏了，如果不是找上门来，怕是没办法能联系上自己。她叹了口气，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跑去捡起昨天摔坏的手机，把里面的SIM卡拔出来，打算换一部新的。
还没拔完，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刚起床，头晕晕的，她竟然也没多看一眼，直接开了门。
门外是陶南，一身米黄色的休闲服，胸前是一个米奇的Logo，看上去分外可笑。柳如烟一见是他，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任凭他再怎么敲，也不开了。
那身米奇衣服是前年自己买给陶南的，他说自己老把他当孩子看，所以这身衣服从未穿过。现在穿了跑过来见她，是什么意思？讨好吗？
柳如烟冷冷地一笑，走到洗漱间，任由冰凉的水打湿毛巾，再贴上自己的皮肤。
冷水果然有利于清醒大脑，她不由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陶南……他对我，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柳如烟拧紧了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陶南并没有坚持多久，大约敲了十多分钟的门，见她没再开门的意思，便离开了。柳如烟清楚地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直至听不见。
柳如烟从门上的猫眼里看出去，外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她出了会儿神，默默转身，打理起自己的妆容来。
拉开窗帘，外面是明媚耀眼的阳光。
已是四月底，阳光有了些许的威力，照在皮肤上，有淡淡的热力。柳如烟眯了眯眼，从包里取出Gucci的大宽墨镜戴上，光线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她今天是一身纯白的休闲服，头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个马尾，脚下一双运动鞋，看上去极具青春气息。口袋里揣了手机卡，打算去买一款最新的苹果。她一向喜欢苹果的风格，这次手机摔坏也不是坏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叶紫不在家，她自然没有车夫。
不过这样的天气，也应该出来走走。她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地向前迈进。很久没有穿着运动鞋在街上走，她都快要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会儿一步一步踏出去，不用担心高跟鞋的细细的后跟会不会踩进地上的缝隙中，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崴脚，脚下自然轻盈无比，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上了小区物业提供的班车，她挑了一个靠后的位子。班车上只有她一人，她们所住的小区属高档小区，几乎家家有车，这个班车不过是一个噱头而已。
等了五分钟，车便向市区开出。柳如烟偏了头，看向外面的风景。
沿途的风景并没变过，但今天看来，却和以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班车要比叶紫的TT高上许多，因为看东西的角度不一样，所以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想到昨天打给陶南的那个电话……原来她和陶南认识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表面。
她拧紧眉头。
如果陶南能够一边和柳华衣行男女之事，一边还能对自己说“烟子，我爱的是你”。那么他所为的是什么？柳如烟可不信陶南说的什么拿回股权的话，陶南也应该知道自己能够不甩柳承恩半点脸色，就是根本不在乎那些钱。
难道这些年他有意的亲近……是别有所图？
柳如烟的脸色沉下去了，她不愿意也不敢再想。顺手将耳机塞入耳孔，听起向晖最新的专辑，任凭音乐充溢整个大脑。
刚把卡插入新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十二个短信呼。
其中叶紫的一个，母亲的一个，其余的则是陶南和周定睿的，对半分。她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周定睿约好一起去打高尔夫，顺带和六建的老板谈谈关于开发外包的事情。
连忙看了一眼腕表，还好，现在才九点半，离约定的十点还有半小时。她连忙给周定睿回了个电话，让他在公司等，自己马上到。
连忙打了车，急奔公司而去。直到到了公司楼下，要付车费时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不由一阵郁闷，好在新手机一直抓在手上，连忙打了电话让周定睿下来付钱。
自然少不得被他嘲笑一通。
好在她那钱包里除去十来张红色钞票，便没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那钱包是Gucci限量版的粉色款，有些可惜。
“据说六建的人很难对付。”周定睿拍拍她，“要是能搞定，我把那限量版的Gucci送你两个，留一个，丢一个。”
柳如烟不吭声，抬头看着电梯玻璃壁中映出的自己和周定睿的影子。
“如烟？”见她不说话，周定睿不由小心问道，“丢个钱包没这么吓人吧？”
“周总，”她突然道，却换回非常正式化的称呼，“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要我加入公司的战略投资部。”她抬了眼，一脸沉静，“我和陶南那样的关系，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周定睿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听起来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柳如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并非金融贸易专业的学生，我只是对法律条款知道得多一些而已。虽说加入世泰，华东市场我掌握不少……不过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我的一些人脉关系，而非我个人的能力。我有些不太明白你请我加入的意图。况且……到现在，并没有任何法律方面的事情需要我去解决的。”
周定睿挑眉看她，半晌不说话，突然笑了一笑，“既然你问了，我也坦承地对你说。起初我并不知晓陶南会‘嫁’入柳家，将你留在公司，不过是想多一层保障而已。毕竟你要是离开公司，或许世泰的损失更大一点。何况让你加入战略投资部，实际上也不会泄露什么。不过是个空壳而已，重要的东西我都已经移交到风乐乐手上去了。”
这是实话，柳如烟听得出来，不过实话的确伤人。
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周定睿笑笑，身子突然向前一倾，抬手将她的一抹头发抚到耳后，“我比较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刚才头发遮住你的眼睛了。”
柳如烟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完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复杂地盯着周定睿，缓缓地开口道：“你可以说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想咬周定睿，还是想咬自己。
“不过，后来我觉得，你还是不错的，比较有思想。”他扬了扬手中的棒球帽，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参与到后来的计划中去。”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虽然还是不满意，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去办公室取了东西，上车后便向市郊的高尔夫球场开去。六建的老板向来准时，他们自然也不能给人留下迟到之类的不良好印象。
因为柳如烟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点，所以为了及时赴约，周定睿不得不狂踩油门，颇有几分叶紫开车的气势。
中途等红灯时，周定睿偏过头，“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怕？”
柳如烟笑笑，纤指摸了摸系好的安全带，“我一上车就系了安全带，何况……”她笑得像是一只诡异的猫，“何况，你不会不知道叶紫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周定睿一脚踩下油门，随着车子弹射而出，周定睿好奇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不知道啊。我只听向晖说叶紫是他一直暗恋的对象。”
柳如烟这才想起周定睿和叶紫并不熟，不由得笑了笑，抬了抬眉，“说出来大部分人都不信，叶紫以前是赛车手。嗯，你总该听过‘地下F1赛事’吧？”
“听过，听过。”周定睿连连说道，声调突然提高，不可置信地，“叶紫不会是那个‘黄金女神’吧？”
柳如烟笑得极为高兴，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就是的。叶紫曾经的代号，就是‘黄金女神’。而且……不光是地下F1，她还曾经夺得了六次F1赛事的总冠军。没想到吧？”
马达的轰鸣声掩盖了周定睿的惊呼，他似乎是受了刺激，再一次加大了脚下踩油门的力度，直到车后响起震耳的警笛声。
带着两张罚单去了高尔夫球场，好在没迟到，还早到了十分钟。对方向来是守时之人，谈判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六建的老总很爽快地签下了柳如烟事前准备好的合同，而且经过谈判，对方要的承包费用下降了百分之三。
于是万事俱备，只等国土开发局的审批文件下来。只要文件一到，便可以开工。所以这段日子对于世泰来说，是最轻松的。
送走了六建的人之后，柳如烟去更衣室冲了一个澡，换上一身淡紫色的裙子和一双细高跟鞋。虽然穿休闲服是很舒服，可穿惯了高跟鞋的她，还是更习惯那种感觉。回到VIP室，只见周定睿笑眯眯地看着她，“如烟，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柳如烟看了他一眼，也笑眯眯的，“打算？继续上班啊。我能有什么打算？”
周定睿刚要说话，就听柳如烟的手机响起。这音乐是陌生来电的音乐，这时候，会是谁打给她呢？柳如烟挑挑眉毛，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上面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她皱了皱眉头，按下通话键，“您好，我是柳如烟。”
那头传来苍老无力的声音，“如烟……”那头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是我，是爸爸。”
柳如烟手上的手机险些滑落，好在她连忙握紧了，神色复杂地看着手机发愣。听不到她的回应，扬声器里传来对方稍显焦急的声音，“如烟，如烟？”
她深吸一口气，向周定睿露出一抹抱歉的眼神，拿着手机向边上走开。
“柳先生，柳董事长，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一些。
“如烟……”柳承恩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无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道，“爸爸很想你，你回来吧！”
他这话一说，柳如烟立刻挂了电话。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果柳承恩站在面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摔在他的脸上。还来不及多想，电话再一次响起，仍然是柳承恩。
柳如烟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断闪亮的手机屏幕，慢慢地咬住了唇，直到响了七声之后，她才再度按下通话键。
“如烟，我已经得了癌症，恐怕活不过今年了。”柳承恩这回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我很想补偿你和你母亲，所以，求求你，来见我一面吧。”
癌症？
柳如烟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开口讽刺道：“补偿？柳董事长言重了，您和我们素无交情，又何来补偿之说。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普通小职员，怎么有资格去见您呢。”她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您只有柳华衣一个女儿，可别再记错了。”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喘气和咳嗽声，半天才听到柳承恩的声音，“如烟，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可我现在老了，快死了，你就真的不肯原谅我吗？如果你肯……”
“柳董事长，我和您可没有什么关系。”柳如烟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我攀不上您这棵大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说着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她深吸一口气，换回一脸笑容，走回周定睿的身边。周定睿一直在看她，见她回来，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带了一抹深思。
柳如烟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便径自向停车点走去。
周定睿竟然也不追问，就随着她一步步向停车点走去，似乎刚才接过的电话只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
不过他不问也好，柳如烟把玩着自己的手镯，强笑道：“走吧，我们去吃些东西。”
周定睿点点头，“好的，想吃什么？”
她哪有什么想吃的。柳如烟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说了句“随便”，整个人就窝在宽大的靠椅里，像一只偷懒的猫。
周定睿看她一眼，“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柳如烟没理他，只是靠在椅子里，脑子里不断浮起刚才柳承恩说的癌症一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她叹了口气，这只能说明，自己心里对他还是在乎的。否则听到他这样的情况，她应该放鞭炮庆祝。
可惜现在这个梦想肯定要破灭掉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喝了一口放在车里那冷掉的茶。就算再好的茶水，冷了就苦涩难咽了。
不多时，车子便靠边停了下来。柳如烟抬眼看去，不由一愣。
只见这次他停车的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不是星级饭店，就是风景独秀的俱乐部，而这次……
柳如烟开了车门，小心地避过地上的一洼积水，更是小心地行走，注意不要踩到人行道上翘起的砖块。绕过一个小店，转到后面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一股浓浓的柴火味道扑鼻而来。
“小时候，我妈经常带我去吃柴板馄饨，现在社会发展了，想在城里找到一个柴板馄饨摊还真难。”周定睿见她小心翼翼的，不由得牵了她的手，“我忘记你穿着高跟鞋了，这种地方高跟鞋是不好走，要不我背你？”
柳如烟的手被他牵住时，身子不由得一僵。他的手温暖而厚实，在牵住她的时候，隐隐有些发汗。
她扁了扁嘴，露出一抹微笑来，“我以前也吃过。”她眯了眯眼睛，感叹道，“那时候我妈……”她说到这里，住了口，长叹一口气。
周定睿也不问，只是牵着她慢慢往里走。
这鹅卵石铺的路走起来格外艰难，每走一步，柳如烟都要看仔细，以免那细小如指甲盖的鞋跟踏歪了。一颗颗小石子硌得脚生疼。
虽然早已经闻到那柴火的味道，但一眼望去，却还是看不见那摊子的影子，只能看到巷子在不远处向右折了过去。
虽然走得艰难，但柳如烟半个字也不抱怨，甚至心中还生出一丝念头，希望再晚点儿看见那摊点。
他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头叮嘱她一两句，要她小心不要扭到脚。还老是眯了眼，玩笑似的说要背她。
说要背她的话时，他的眼里闪动着星子般的光芒，似乎和她这样说上两句话，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于是柳如烟也觉得或许这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心底很宁静，先前的烦恼似乎一下子远去了，不嗔不怒不悲，只觉得很安心。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所以，只希望这路不要走到头，能够这样小心翼翼地、缓慢安静地走下去，就是走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柳如烟唇边的微笑越发甜美。周定睿回头看了她一眼，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这小巷子不算长，拐个弯便没了，纵然两人走得再慢，也很快便到了终点——小巷与大路的交界口。在交界口的避风处的阴影下，那个挑担的柴板馄饨就架在那里。边上支了一张矮小的桌子。
两人坐进去，有些憋。
“老板，两碗馄饨。”周定睿说着，“一碗要分量足一点儿。”
老板应了一声，虽然目光中带了几分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两人，但仍然很敬业地问：“阿要辣油啊？”
柳如烟一下子笑出来，“好熟悉的话。”接着叹了口气，“好久没听到过了。”
周定睿也附和着点头。然后，两人的声音在小馄饨的香气中渐渐低下去，再听不到了……
浮云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地移动，因为走得极慢，所以看上去几乎没有动。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浮云其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连形状也改变了一些。
“……经公司研究决定，今年‘五一’放假，三天法定假日，另外公司增加四天特别假日，共计七天，请各位员工做好放假前的准备工作……”柳如烟看到内网上发布的放假通知，笑了一笑，知道这是因为周定睿心情好的缘故。
自世泰拿下那块地之后，申报开发楼盘的批复一步步走得特别顺利，预计长假过后材料即可到位，那时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这样的决定自然赢得公司员工的阵阵欢呼。上次陶南事件给员工们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士气空前高涨。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开了，柳如烟抬头看去，只见周定睿手上拿了一叠资料，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咦，周总今天怎么亲自到我这里来了？”
周定睿随手关上门，将资料放在她的桌上，“我正好从楼下上来，省得再叫你上去，来看看吧，这是我让秘书收集来的资料。”
柳如烟好奇地伸手接过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一看，竟然是数家旅行社的“五一”旅游资料报价单。她随手翻过几张，是马尔代夫、巴厘岛一类的地方，不由得撇撇嘴道：“这些地方已经被开发得不成样了，你要是“五一”去的话，估计会看到由人组成的大海……你真的要去？”
“呃……”周定睿本来极兴奋，被她这么一说，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你说去哪儿？”
柳如烟又拿起那叠资料，一张张翻开查阅，一面翻一面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旅行？‘五一’期间不用管那些审批进度或者材料之类的吗？”
周定睿笑了笑，“不用，这些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记得有对你说过，等我们回来，估计开发许可证可以拿到了，材料那边我已经将定金付掉了，而且对方也……”
他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向柳如烟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按下了接听键，“我是周定睿。”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似乎很急躁地在说着什么，声音有些大。
周定睿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两条剑眉几乎扭在一起，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来。声音听上去也与刚才不同了，有些沉闷，“好的，我知道了。”他合上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柳如烟，“我可能不能去旅行了。”
柳如烟点点头，“没事。”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是地的事情？”
周定睿摇摇头，“不是。”他随手拉过一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伸手拉了拉衣裳的领子，将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解开，“是经销商。”
柳如烟心头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哪个经销商？”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大量要货的经销商。
几乎没经大脑考虑，她脱口而出，“不是那个吧？”
周定睿也像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接着长叹一口气，“刚才孙经理打来电话，说对方毁约。”
“毁约？！”柳如烟眼睛顿时瞪大了，“合同上的违约条款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一方违约，就要支付200万元……他们疯了吗？”
周定睿看着她，一脸灰败，“他们已经将二百万打到了银行账户上，宁愿支付这二百万违约金，也一定要付款。”
“啊？”柳如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供应商呢？”想到世泰供应商素来的习惯，她的心渐渐地沉下去。
周定睿神色更加难看，“供应商一向是我们付清全款才发货的……现在，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在仓库里了……”他长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真是让人无奈……”
柳如烟看着他，好言安慰道：“别担心，我们的产品没有什么特别定做的要求，这家不要，我们可以给别家。材料买回来也好，我听说过两天就会涨。算是节约成本吧，又不会过期的。”她停了一下，“我们不是还有四五家大的经销商吗？一会儿我去联系一下。华东市场方面，我和几个相熟的朋友联系一下，让他们各吃下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周定睿点点头，“嗯，公司长假照放，我一会儿也去联系一下。”他起了身，有些歉疚地看向柳如烟，“等过了这事儿，我再另外补偿你。”
柳如烟笑了笑，“快去吧，我马上给人打电话。”
目送周定睿出了门，柳如烟的脸色稍稍沉了沉，想了想，拿起手机，按下快捷通话键。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彩铃，唱到一半，便已接通。
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略带激动，“烟子！”
柳如烟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嗯……陶南，我……”她停顿了一下，“我想问你，这次世泰的事情，是不是你……”
电话那头一下子寂静无声，片刻才传来低低的嗤笑，“烟子，要不是我确定是你，会以为你现在是被人灵魂附体了！你还是你吗？”柳如烟一愣。无线电继续传来陶南的声音，“你竟然会因为周定睿的事情来问我……你想怎么样？为他出头吗？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陶南停了停，“你忘了你那个伟大的梦想了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挂了电话。
陶南这段话让她一下子呆坐在椅子上，脑中浮起不久前自己和叶紫说的话，“我靠！世界上，可以靠的太多了。辰子向来靠玻璃门发财、你靠车子发财……而我，柳如烟，我决定靠一切可以靠的……”
她从未想过要去努力打拼什么，立志一直当个米虫……可现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柳如烟有些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手机，看着上面跳动的“陶南”二字，心中泛起一阵阵恐慌。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不敢再想，用力甩了甩头，站起身毅然向外走去。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声，像是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头上。
柳如烟心情不好时，就用购物来发泄，今天却那样做。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很诧异，她竟然完全没有去购物的心思。满脑子只是想着，若是整个事情真的是陶南操作的，世泰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柳氏集团的财力和地下关系网远非这两年才崛起的世泰可比。这种大型的集团，能够让人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的一角冰山。他真正的势力，或者大部分的势力，淹没在视线不及的水面之下。
所以当那艘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时，会毫无悬念地沉了下去。
现在的世泰，可能变成又一艘“泰坦尼克号”吗？
她不知道。柳如烟皱紧了眉头，心里越来越烦躁。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换了从前，她绝对不会想这些，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的选择只有一个——
“当敌人就要占领我们的城堡时，我们应该怎么办？”加菲猫这样问。
“打包行李，搬到隔壁的城堡去。”她和其他动物选择了一样的回答。
可现在，她竟然打算拿起钢枪，想和敌人拼命……柳如烟呻吟一声，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她吗？
包里的手机再度响起，柳如烟掏出来偏着头看了一下，放在身前的手握了握拳，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烟子，”陶南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显得有些急促，“我在你家楼下，你要是有空，回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柳如烟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她现在需要一个人独处，陶南，周定睿，她都不想见。
叶紫曾经问过她，问她到底喜不喜欢陶南。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喜欢的，毕竟听到陶南订婚的消息，她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按电视里说的，如果她不喜欢陶南，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的。可她心里明白，她除了气愤之外，并没有半分伤心。
气愤，是因为陶南是她的好哥们儿，她气陶南竟然和自己的对头订婚，气他没有操守。可她一点儿也不难过，一点儿也不觉得伤心。
也没有电视里女主角被人抛弃以后，那样的悲伤绝望。
所以，她应该是不喜欢陶南的。
周定睿呢？
可以说，以前她对周定睿没一点儿好感，知道他是世泰的老板，知道他是年少有为、英俊多金的男人。她因为有陶南，所以她甚至没有动过想要靠他的念头。
直到这次陶南出事。
其实陶南出事，有一部分原因也应该是因为她吧？
因为她和陶南关系好，好得已在外人眼里成了暧昧的男女。陶南又素来以收购别人公司闻名。自己被林宸安排过来上班，周定睿怀疑自己是陶南的奸细也是正常。
于是周定睿去调查陶南，查到陶南要对世泰下手时，周定睿却提前反制一步，让陶南栽了个大跟头。但陶南竟然勾搭上了柳华衣，又反过来再度和世泰对上……这些事情，实在是一环套一环……
柳如烟用力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周定睿呢？她喜欢他吗？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他的样子。柳如烟有些迷惑。
初见时，他看上去极神秘，极有心机。
然后，他和自己去给叶紫挑礼物，那时候看上去，显得有些恶质，却也带着对人的算计。
接着，他急进、冲动、孩子气的样子在她面前一一展现，周定睿这三个字不再是死板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什么时候起，他的一举一动落在了她的眼里，然后慢慢地进入到她心里的？
柳如烟眯了眼，半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浮云。浮云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地移动，因为走得极慢，所以看上去几乎没有动。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浮云其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连形状也改变了一些。
所有的改变，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柳如烟深吸了口气，又赶紧吐掉。空气中尽是劣制香烟的味道，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只见一个表情痴呆的流浪汉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小根已经快要烧尽的卷烟，向着她嘿嘿傻乐，见她看过来，那流浪汉张嘴就喊：“老婆……”
柳如烟吓得赶紧站起身快步离开，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她似乎还能听见那声痴傻的“老婆”……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直到拐入德基。
看来郁闷的时候，还是买东西保险一些……
习惯性地走到上次的柜台，导购小姐看到她，热情地招呼，“柳小姐，好久不见。”
她应了一声，手指滑过衣裳舒适的面料。不知道是不是人倒霉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她今天耳朵特别好，竟然听到另外两名导购小姐的窃窃私语。
“据说这个女的上次买了很多？王姐说，她从衣架上挑出六件，其他的全包了！”
“什么啊……现在人都是这样，你知道那天衣架上总共有几件衣裳？一共才八件，她把六件扔一边，说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现在连买东西都不能缓解郁闷了……柳如烟沉了脸，转身离开，直接下了楼，走到的士停靠站，打的回家。
烦躁的心情没得到缓解。
她一眼就看到陶南的车子停在楼下，正正地挡在她的门口，她要是想进去，就必须要求他把车子开走。
陶南一向不喜欢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再从车库直达的电梯上来，他总是喜欢把车挡在自己门口，让自己进退不得。然后挤眉弄眼，露出陶南式的笑容。他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换了平常，她会一笑置之。
可今天她不想忍。
她已经很烦躁了，烦躁得连小猫小狗跑过，也会让她恨不得仰天长啸。哪里能忍了他？更是没有心情和他调笑。
若是今天她忍了……她就不是柳如烟了。
说到做到，柳如烟上前一步，板着脸抬起手，手中的钥匙在银色的车身上华丽地滑过，更准确一点说是划过……钥匙与车体接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招见效，陶南立即从车子里跳了出来，“烟子！”声音是极无奈极郁闷的，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柳如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防备，“你来干什么？”
陶南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是深深的无奈。
柳如烟别开了眼，她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好像错的是她。实际上，她和陶南仅仅是好朋友而已……只是好朋友而已。
陶南叹了口气，并没有提什么让她精神紧张的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上次陪你去买的玉玦……”
柳如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倒是一愣，“怎么了？”
“那块是假的。”陶南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支票，“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那块竟然是伪造的。所以晶泽那边托我把钱还给你。”
“假的？”柳如烟又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是假的？”她接过支票，上面清楚地写着四十五万零五千，她不由得挑了挑眉，看向陶南。
“另外五万是晶泽给你的补偿款。”陶南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着，“他们说如果找到真的，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四十万卖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加。”
柳如烟点点头，顺手将支票收进口袋。她倒是不在乎，可是叶紫……算了，反正现在向晖也来找她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她又抬起头，“你找我就这事？”
陶南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指向被她划过的汽车，“现在还有这事了。”
柳如烟偏头看他，时间似乎一下子倒退回去，回到他订婚之前。
有风吹来。吹在脸上冰凉凉的，一下子将她的大脑吹得十分清醒。
柳如烟叹了口气，“你先把车子开出来，好吧？我要进去，我的脚已经疼得不行了。”
陶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点火之后，车子缓缓地退了出来。柳如烟想了想，开了门转身看向陶南，“进来坐坐？”
等进了门，柳如烟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抱着酸奶大口吞咽的叶紫。不是出国去了吗？
叶紫笑了笑，一派闲适的样子，“我回来了。陶南你好。”
柳如烟当场石化掉了。
她似乎才和向晖说过叶紫去了澳洲……如果向晖及时赶去，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了。可是，传说中的女主却又跑回来了。
他们在玩大逃杀吗？
“你们有事吧？”叶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过自己的外套，帅气地往身上一披，“我去接小衙内，你们慢慢搞。”
什么叫搞啊……柳如烟险些翻个大大的白眼，转身看向陶南，“要喝点什么？”
陶南耸耸肩，“随便。老规矩吧。”
他说话的时候，柳如烟已经从酒柜里取出了一听咖啡。虽然她不太喜欢喝这种用土熬成的苦味饮料，可叶紫很喜欢，所以家里倒是有不少。
陶南接过，很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陶南，你实话和我说，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柳如烟给自己泡了杯绿茶，坐在他的对面，一脸严肃。
绿茶的香气冉冉上升，一缕白烟在两人之间浮现，像是轻纱，正巧挡住了陶南的双眼。柳如烟扬手挥了挥，将热气挥开些许。
陶南向后靠去，整个人深深地陷入沙发里，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虽然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不知道为何柳如烟现在看上去觉得格外刺眼。他清了清嗓子，转了转头，慢慢道：“是啊。”
“是啊”二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这是柳如烟意料中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以她对陶南的了解，那件事真是陶南做的话，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就解决的。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沉吟一下，“陶南，算了吧。你和周定睿，又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更何况这次也是你先动手，他才会……”
陶南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龇开，“算了？！我没有听错吧？你叫我算了？”他咬牙切齿地，“你真的叫我算了？”
“唔……”柳如烟没回答，想想也是啊，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陶南从未失败过，心性极高，这次输给周定睿可谓惨败。甚至要他“卖身换钱”……的确是无以复加的打击。自己竟然还劝他收手……好像太难为他了。
陶南看着她，像是从她的神情里领悟到什么，弯腰端起咖啡杯一口灌下，“柳如烟，你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他眼睛中射出一抹奇怪的光芒，“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可能收手的最终原因是什么？！”
柳如烟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去，声音低得连蚊子的哼哼声都比不上，“可这样，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啊……你不是已经赔了二百万定金了吗……”
啪的一声，陶南把咖啡罐用力地扔在地上，险些将地砖砸裂。他冷冷地看着柳如烟，一字一句地，“烟子，你听好了，有我陶南在，将来就不会有世泰的存在！”
柳如烟吓了一大跳，不由愣愣地看着他。在她的印象中，陶南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过，他这是怎么了？
“这次退货，只是一个开始，”陶南继续说着，声音冰冷，“你看着吧，世泰这幢楼在一夕之间，就会坍塌，再也盖不起来！”撂下话，陶南转身即走。
柳如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头越来越痛了。
他刚走到门口，正好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叶紫抱着小衙内走进来，见陶南站在门口，她笑了笑，“这么快就走？不吃个饭？”
“没心情。”陶南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叶紫将已经睡着的小衙内在床上放好，给他盖好被子，端着一杯温热的可可坐到柳如烟的身边，笑眯眯地用食指捅了捅正在发呆的她，“烟子。”
柳如烟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嗯？”
“和陶南吵翻了？”叶紫捧着茶杯，一脸闲适。
“嗯，”柳如烟有点郁闷，低声控诉，“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邪火来了。”
“呵呵，”叶紫干笑两声，“你说什么了？”
柳如烟便将刚才的对话一一说给叶紫听，说到陶南扔咖啡罐时，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砖，确定上面没有裂纹，这才把目光移回来。
叶紫一眼看到她这个小动作，喝进嘴里的可可险些喷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可可放在一边不再碰，省得被她逗得呛死。
“你知道陶南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吗？”她眨了眨眼睛，好笑地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不说话。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叶紫叹了口气，怀疑地看着她，“你看上去一脸精明，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有男人能占到你的便宜……你肯定是在装傻吧？”
“我是真傻！”柳如烟一听叶紫怀疑她，连忙叫了出来。
“咳……咳……”叶紫笑得险些晕厥过去，“我知道你是真傻，你不用这么大声喊了。”
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扁着嘴靠在沙发上，“陶南为什么会气成这样？”连忙转移话题。
“这些年来，陶南算是唯一能同你说上几句真心话的男人。虽然你的靠山千千万，虽然那些男人都和你‘交往甚密’……但是，实际上，到现在你也没有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陶南是离你心房最近的人，他当然不会担心。”叶紫笑笑，“这道理很简单。现在呢，你竟然为了周定睿劝他收手。这个，用三个字可以形容陶南目前的感受，叫做‘危机感’。明白了吧？”
柳如烟乖觉地点点头。
叶紫叹了口气，一双眼睛在她的脸上搜索一个来回，“烟子，你不是真喜欢上周定睿了吧？”
柳如烟伸出手，轻轻地摸上叶紫的脸，“不会，我喜欢的是你啊，叶紫……”
被叶紫无情地推开，“少和我来这套，你要是敢喜欢，我就敢收了你！”
“我太伤心了，我要去死！”柳如烟做泪奔状，向自己房间跑去，身后传来叶紫的狂笑声，以及她的高呼，“你要是敢死，我就敢埋！”
笑闹过后，柳如烟抱着深红的大抱枕，独自一人倒在床上。她不会真的喜欢上周定睿了吧……叹息。
不过这并不是现阶段的主要矛盾。
现在最大的矛盾……柳如烟深深地叹了口气，陶南那样的话，就是很明白地说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个开头，更大的杀招在后头。
他会……怎么做呢？
柳如烟闭了眼睛，将头闷在枕头里，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啊！”
客厅里的叶紫听到，吓了一大跳，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跑了进来。
柳如烟一脸惨白，“叶紫……”声若游丝，像是快要死掉似的。
叶紫顿时一阵紧张，“怎么了？”
她无力地耷拉下头来，“大姨妈……”因为头埋在枕头里，所以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悲伤……逆流成河了……”
“什么？”叶紫的声音都走调了，“大姨妈逆流成河？”
“滚开！”
还没有踏入公司大门，柳如烟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空气在流转。并不是空穴来风，平日这个时候，总会有负责当日考勤的同事在门口笑迎，今天却空着大门，一个人也见不着。
同她一起上楼的两个黑衣男子，看上去像极了黑社会的人。
柳如烟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眼神正好落在其中一人领口的银色徽章上。这个徽章她再熟悉不过，柳氏集团大楼上面，就有这个六芒星的图案。难道这两个人是柳氏派来的？
柳如烟正发愣，就见那两人已经踏进了世泰的大门。
“小姐你好，我们是和众律师事务所的，前来和贵公司做一些法务上的协调。”其中一人站在前台Aimili面前，彬彬有礼地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Aimili接过名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你们等一会儿吧。”说着指指一边的会客区，示意两人过去。
那两人也不生气，点了点头，说声“谢谢”，就走了过去。
与Aimili不同的是，柳如烟的脸色就显得有些难看了。
和众律师事务所，正是柳氏集团的法务部，养着一帮知名律师。所以柳氏的合同出去，光是看，就能把人看晕，没有一条能让别人占到便宜的，即使是最细微处，也拿捏得极好。
周定睿猜得一点儿没错，柳氏找麻烦来了。
柳如烟皱了皱眉头，加快脚步，径直向周定睿的办公室走去。经过那两人面前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讶。
奇怪……柳如烟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疑惑，她可以肯定，柳氏里的一般员工应该没有人会认得她。那为什么这两人看到自己，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呢？
抬手敲响周定睿办公室的门。
“进来。”他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明显地带着一丝疲惫。
柳如烟转了门把，放轻了步子。
周定睿整个人陷在高大的老板椅里，紧紧盯着眼前的笔记本屏幕。黑色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像极了冰冷的大理石。
“柳氏的人来了吧？”他头也不抬，真是料事如神，“是不是法务部的？”
柳如烟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到他的身侧，也向笔记本看去：四家原料供货商同时发来通知函，从次日起中断对世泰原料的供应，要求在半个月内结清所有剩余货款。
而下线的几家销售商也发来了通知，说是想要停止代理。
另一侧的台式机上则是世泰的股价。
从早上一开盘，就陆续有几家公司开始抛售世泰的股票，先是少量的，直到有一家抛了四万股，世泰的股价立刻开始暴跌，从最初的一股八十，跌到一股七十四。跌了七点五个百分点，接近跌停。
为了不使股价继续跌下去，周定睿只能将一部分流动资金挪出来，收购部分散户的股票。但这样一来，前几天刚拿下的地，就没有办法按原计划开工了。
“似乎很麻烦。”柳如烟皱紧了眉头，心中忐忑不安，她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陶南做事，一贯赶尽杀绝，现在的情况不过是让世泰困难一点，但不至于让世泰这幢楼塌了……他还有什么后手没使出来呢？
她看着周定睿的侧脸，他的双眼已经泛出淡淡的青影，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像是有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心湖。先是一点，然后一圈一圈泛开，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这种感觉，叫心疼。
或许她，真的喜欢上周定睿了吧？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心情复杂。
周定睿却似乎并没发现，抬手在键盘上迅速地敲下一行字，然后转过头去看她，唇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抹笑意，“如烟，你怎么看？”
柳如烟听他这么一喊，才从思绪中解脱出来，抬眼正看到他的笑容，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无比，想必一定红成了猪肝。她连忙有意将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立刻蹲了下去，借口手机坏了，转身匆忙想走。
“如烟！”周定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竟然起了身，大手一把将她拉住。
柳如烟完全没料到，身子不由得一斜，霎时跌进他的怀里。他没用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剃胡水的味道。
清新的柠檬草香味让她紊乱的思绪一下子回归正常，柳如烟哀叹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这下好了，周定睿就算是猪脑子，也能看出她的想法了……她羞愧得几乎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果然，她清楚地听到周定睿的闷笑声。
她不由羞愤地脱口而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
周定睿将她拉到一边，让她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在她对面，笑得更加开心，“为什么不能笑？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如烟白他一眼，“世泰遇到这样大的问题，你竟然还笑得出？”她险些给加上“没心没肺”四个字，一双美目毫不留情地刺去鄙视的眼刃。虽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掩饰自己先前的失态……
“一会儿柳氏法务的那些人来，你就会知道了。”周定睿又是一笑，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他按下一边的对讲铃，“张秘书，五分钟之后你让柳氏法务的人过来。”
那头传来张秘书刻板的声音。
周定睿向柳如烟挑了挑眉，大步走回办公桌前，正襟危坐。柳如烟好奇地看了看他，想到柳氏和陶南，不由得又皱起眉头来。
五分钟实在是眨眼间的事情。
门被人敲响，随着周定睿一声公式化的“请进”，先前那两名黑衣男子推门进来。个子稍高一些的人向前行了一步，“周总您好，我们是和众律师事务所的，有些事情要和您商谈一下，打扰了您，请见谅！”倒是彬彬有礼。
周定睿露出笑容，看上去也是温文有礼，只是眸中算计的光芒一扫而过，“请坐吧。”
“多谢周总。”那两人对看一眼，在会客区的小玻璃圆桌前坐了下来，似乎完全无视坐在沙发上的柳如烟，当她是空气一样。
周定睿起身走了过来，完全没有让她置身于事外的打算，“两位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和我的助理谈。”
她被周定睿拉起，笑着推到两人的面前，“这就是我的助理，柳如烟。”
那两人对看一眼，像是早料到一样。先前说话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伸出手，“柳小姐您好。”
柳如烟无奈，只得同他握了握手，“您好，怎么称呼？”
他温文一笑，“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龙。”
另一个人已经从公事包中取出了一份文件，递交到赵龙的手上，赵龙接了，道：“这份文件还请柳小姐先看一下。”
虽然是对着柳如烟说话，可他的眼睛却是看着周定睿的。
柳如烟笑笑，伸手接过。
放在这叠文件第一页的，是柳氏的授权书，全权委托和众律师事务所处理事务的授权书。授权书下面，就是一份有关世泰的文件。
她凝神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这是要求世泰补偿柳氏集团的文件，原因还是在那块地上。虽然那块地是经政府拍卖而出，但现在的地块上还有柳氏的一幢员工属楼。
政府当时卖出地块时就已经说明，目前地块上还有三幢居民楼没有拆迁，总共不过二百一十户人家，补偿款将由政府和开发商共同给付。
现在政府的一半补偿款已经到位，所以和众受托来要另一半的补偿款。
根据政府的测算，每户居民将补偿50万元，二百一十户就是……一亿零五百万元。也就是说，政府已经付掉五千二百五十万，余下的五千二百五十万要世泰付掉。
可是……世泰现在哪有这么多钱来付？
柳如烟深吸了口气，拧紧了眉头，“赵先生，我们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开发那块地。也就是说，我们会在需要开发的时候，将这笔款子付到位。”
赵龙又是温文一笑，“柳小姐叫我赵龙就好，不必这么客气。我知道世泰最近资金有些紧张，但是，该履行的合同还是要履行的。”他伸出手，从那叠文件里抽了张纸，“这是合同的复印件。柳小姐可以仔细看看。”
他在仔细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柳如烟目光扫过，呆愣当场。这是买下地块的合同，世泰声明为了配合政府“经济适用房”的开发，承诺在三个月内正式开发楼盘。并且开发出来的楼盘，有五分之一将以市价十分之一的价格用作经济适用房。如有违约情况出现，政府有权将此地收回，并且只退还当初买地的百分之五十款项。
也就是说，世泰必须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凑足五千多万，否则前面的钱就算打了水漂了。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转头看了一眼周定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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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喜欢两朵花。”柳如烟慢慢地啜着杯中的红酒，笑眯眯地看着他，“第一朵，叫有钱花，第二朵，叫尽管花！”“我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柳如烟眼睛努力向下看，左手掀起自己的眼皮，右手在上面画上黑色的眼线。
“嗯？”叶紫大口咬着手中的苹果，扭头看她，“你的伟大理想就是我靠吗？”
柳如烟小心地涂完最后一层紫色的睫毛，满意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抛了个媚眼，点头，“对，我靠！世界上，可以靠的太多了。”她扳着手指，“辰子向来靠玻璃门发财，你靠车子发财……而我，柳如烟，我决定靠一切可以靠的……”
“目标选好没？”叶紫一个漂亮的投掷，将苹果核扔进前方的垃圾桶里。
“当然。”柳如烟抛了个媚眼，从一边的Gucci小包里用食指和拇指拈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叶紫。
叶紫一面把沾着苹果汁的右手用舌头舔舔，一面用左手把纸展开。
上面是一个被称为钻石王老五之人的资料：
姓名：林平之
出生年月：1980年1月
身高：181cm
工作行业：IT
年薪：24万
注：有过三次恋爱经验，非处男。
叶紫翻了翻眼睛，“大小姐，你是FBI的啊？连人家是不是处男都调查出来了。再说了，你自己的年薪也有30万了，竟然会看上这样一个小经理？”
柳如烟笑得妩媚，大波浪的头发正巧遮住低胸领口露出的一片雪白，“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他是个小经理，但是他老子……”她停了一下，“嗯，他父亲，是那家公司的老总。你总该听过‘小开’这两个字吧？”
叶紫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拿起一边的可乐，猛灌一口，继续说下去，“不过你这样下去终归不行……”她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看，我的孩子都两岁了……”
柳如烟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唇彩摔到地上，她翻了翻白眼，“你这个不懂得生活的女人，会和本姑娘是一种人吗？”她还想再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柳如烟顺手接过，声音娇媚，“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富磁性的男声，“烟子，是我。”
柳如烟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听出是陶南的声音，但她仍故作茫然状，“哦……可你是谁？”一面向着叶紫比了个“V”字，叶紫见她这个手势，险些将可乐喷出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听见对方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柳如烟将电话放在肩头，小心地夹住，一面取过Chanel那款粉紫的指甲油，小心地涂在指甲上，轻吹一口气，满意地看着手上美丽的色泽。
啧……真是丹蔻如霞人如玉啊……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伤心欲绝的抽泣声，“柳如烟，你真的就这么把我忘记了吗？”
柳如烟瞄一眼手表，轻咳一声，开口道：“陶南，别闹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陶南是她第三任男友，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不过柳如烟秉承婚姻不成仁义在的原则，在一个月内将陶南从情人成功转型为兄弟。
事实证明，她这样的做派一点也没错。就在上周，老板准备炒掉她这个只拿钱不干活的人时，陶南一个电话，炒鱿鱼这道菜就被人端走了……
“当然有事。”听她的声音变得正经，陶南也不开玩笑了，“今天晚上，你要陪我去晶泽。”
柳如烟在听到“晶泽”二字时，双眸迸出激动的火光，“你搞定了？”
陶南只“嗯”了一声，匆匆挂了电话。柳如烟也不在意，兴奋得脸色通红，对着手机狠狠地亲了下去，“万岁！”
叶紫对她的行为早已见惯，根本就不问她，拿了外套，转身先行离开。
柳如烟也不去管她，把手机往包包里一塞，从鞋柜里挑了双银色的高跟鞋穿上，径直向电梯而去。
从大堂出来，火红的奥迪TT已经停在了门口。叶紫戴了宽大的墨镜，闲适地靠在车门上。见她出来，故意做了个极绅士的动作，为她拉开车门。
柳如烟捂唇娇笑，走过她身边时，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说实话，真看不出来，你已经是两岁孩子的妈了……”
“希望你今后要向我学习。”叶紫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上车，系好保险带，动作流畅熟练，一踩油门，车便如飞一般弹射了出去。
路上的车流像是梗阻的血管，艰难地挪动着，任你技术再高，也只能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爬。
有得爬还算好的，再开了五六分钟之后，车队干脆直接停下了。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尽头的车龙，柳如烟轻叹了口气，“让你不要上高架吧，现在好了，在底下么，我还能走走，这一堵，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少说两句吧，你就！”叶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觉得有些气闷，顺手按下车窗。
停在隔壁车道的是一辆改装过的马自达六，一见这边车子开了窗，立刻传来一阵起哄声。柳如烟探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染得金黄的麻秆男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来，冲着自己这边不停地张望。一面张望，还一面高歌，“对面的小妞儿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哥哥我等着你来爱……”
他还正唱着，柳如烟一脸甜蜜的笑容，缓缓地比出了中指。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青黑的脸色。
叶紫看着比完中指若无其事地做淑女状的柳如烟，放声大笑，“你真是猥琐啊！”
“哪有……”柳如烟抚过额前的刘海，一派的温柔妩媚。
此时车流又缓缓动了起来，叶紫抬手关了车窗，无视马六震天的马达轰鸣声，跟上前面的车。柳如烟耸了耸肩，顺手按响车内的广播。
“好的，我们马上就为您送上这首歌。”广播里传出了主持人的声音，接着，极是细腻的音乐便缓缓流泻出来，充溢了整个车厢。
等车到达柳如烟公司楼下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一个小时。只是当事人并不在意，柳如烟仔细地检查过自己脸上的妆容，确认无误才优雅地下了车，向叶紫抛出一个飞吻。
叶紫笑着挥了挥手，踩下油门，将车子缓缓地滑入另一条车道。
“柳经理，您的柳丁汁。”刚刚坐好，助理魅冬就将一杯新鲜的柳丁汁送到她的面前。
柳如烟含笑看她，轻轻地点点头，礼貌地道：“谢谢。”
魅冬跟着她已经有两年，她跳到哪家公司，魅冬就跟到哪家公司。虽然一直是助理，但工资从最初的一千二涨到现在的六千五，这就是魅冬死忠的原因。往常魅冬在送完柳丁汁后，就会去做自己的事情，但今天没有。
她探头探脑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突然正襟危坐，开口便道：“柳经理，麻烦大了。”
柳如烟不慌不忙，挑了挑眉，“哦？”
魅冬将手上的文件放到柳如烟的面前，“总部下发文件，关于对华东分公司市场总监柳如烟处分的通知。”
柳如烟险些将柳丁汁呛到气管里去。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一行鲜红的字上，“关于对华东分公司市场总监柳如烟处分的通知。”鲜红的字映在她的眼里，像是跳动的火焰。
简直是反了！
柳如烟强行抑制住自己想拍桌子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性子看下去。
大致意思是因为她工作的失误，导致公司上海市场的大幅度流失，所以将她的职位从总监降为副总监，原本的位置由总公司市场部经理助理风乐乐担任。
柳如烟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纤纤玉指飞快地抓起一边的电话，刚按下一串数字，却飞快地挂掉。她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坐在对面的魅冬，“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会儿帮我向风总监知会一声。”
魅冬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什么也不问。
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柳如烟的身影也缓缓消失在门外。
魅冬看着上司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一边的纸箱，开始帮她收拾东西。从今天下午起，柳如烟就要搬到隔壁朝西的办公室去了……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啊……
走出办公室，外面天色正蓝。
天气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阳光仍旧明媚刺眼。柳如烟站在一楼大厅里，笑着同二十七楼的帅哥打过招呼，食指迅速按下了手机的快捷通话键。
“您好，我是叶紫！”电话那头传来极干脆的声音，可惜柳如烟立刻听出来，这是叶紫的电话录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柳如烟合上手机，发了一秒钟的呆，立刻跨步出了大楼。
公司地处市中心，极是繁华。柳如烟出了大厦大门，直接向左拐，晃过地下通道，径直走入德基广场的通道。
女人郁闷的时候，往往有三种排解方法。
一是找人哭诉。
二是狂吃。
三……就是她正在做的事情。
信手在货架上挑出六件衣服交到导购小姐手中，柳如烟从一侧的坤包中掏出信用卡，笑了笑，“除掉这六件，其余的都给我包起来。”
导购小姐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笑道：“柳小姐，我们今天新到了一款特别式样的包，您要不要看看？”
柳如烟眼睛眨也不眨，坚定地点了点头。
手机铃声突然在此刻响起，柳如烟看了看人名，按下接听键，“喂，您好，柳如烟。”
“柳柳啊，对不起啊……”那头传来的是总公司人事总监Ask的声音，“这次对你的处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们那边有人将你天天迟到的消息报到了总公司，连林总都拦不住……特别是……”
Ask似乎特别害怕她生气，不等她说话，一下解释了一堆。
柳如烟笑笑，直接将手机合上，轻巧地按下关机键。
将她天天迟到的消息通报给了总公司？就凭这个，公司就直接下掉她总监的职位？说给鬼听，鬼都不会相信。
一赌气，她连看都不看了，对导购小姐一点头，“小姐，不用看了，直接帮我包起来。”
导购小姐连连应声，忙个不亦乐乎。不到十分钟，一张六万的账单就送到了她的手上。柳如烟扫过一眼，顺手签上自己的大名。
“帮我把东西送到这个地址去。”刷刷几下，她便将家里的地址写下，让她们派人送去。自己提了包，转身出门。
心情郁闷的时候，大把花钱的确是有效的……柳如烟抬头看向明媚的天空，戴上宽大的太阳镜，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向东而行。
大脑有一瞬空白，茫茫然，不知该做什么。于是她便沿着这条漫长的路一直前行，仿佛没有尽头……
等到华灯初上时，她已经走了快有十公里的路。
纤细的高跟鞋摇摇晃晃的，看上去不堪重负。继方才买了那些衣裳后，这一路行来，又在街边的精品店里买了大包小包不少东西。柳如烟的心情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加上想到晚上去晶泽一事，先前的不愉快便已经去掉大半。
她半抿了红唇，开了手机，迅速按下一串号码，“陶南，我在你公司楼下，你下来接我。”
陶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大小姐，不用下来接你了……你……”陶南吃惊地看着她手上十几个手提袋，“你是打算进行五公里越野？”
柳如烟挑眉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将手提袋全交到他的手上，“载我回家换衣裳。”
陶南认命地叹了口气，一双黑眸在她的脸上来回打量，“好久没见你这么疯狂采购了，不会是因为要去晶泽吧？”
柳如烟将垂落的一缕头发拨回脑后，半眯了眼看向微泛着青白色的天空，“哎……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她浅笑道，戴了美瞳的眼睛泛出淡淡的紫色，像是一只猫。“我被降职了……总得抚平自己的伤口吧？”
听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却让陶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被降职了？”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林宸呢？他不管你？”
“两天前，我给他打了电话……”柳如烟的话还未说完，陶南已经掏出了手机，颇为气愤地按下快捷通话键。
“别……”柳如烟阻止的话刚冒了一个字，那头的电话就已经接通。
“林宸，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家公司了？或者说，你已经失势了？”陶南劈头就是直白的问话，柳如烟一听，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那头林宸不知道说了什么，陶南薄薄的双唇不由自主地翘了上去，显得极为高兴，“好，知道了，那我就下手了？好，就这样。”
他利落地挂了电话，目光挪回柳如烟的身上，“林宸给了消息，公司账务出现大问题了。他已经递了辞职信。”
哦……柳如烟明了地点点头。
她是林宸保的人，林宸都要走了，她怎么可能再待下去？况且……眼前的陶南是做公司投资的，他现在的反应就像是看中了猎物的孤狼……
不过这与她没关系。
柳如烟吐气如兰，上前一步，“快走吧，不早了，晚去的话，我怕看不到人了。”
陶南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去？”
柳如烟扬了扬头，仍旧一脸招牌笑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等柳如烟换好衣裳站在陶南面前时，纵使陶南对她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双眼仍是闪出了惊艳的光芒。只见她一袭深紫色的露背礼服，头发用一根朱红珊瑚簪固定住，两鬓挑下几缕碎发垂在脸侧。一双凤眸含春水，半点朱唇盈娇露，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柳如烟很满意陶南的反应，向前走了一步，将手滑入他的臂弯里，“别看傻了，快走吧。”
梦幻般的气氛被她一句话轻易破坏掉，陶南无奈地摇摇头，上前一步为她开了车门。看她坐好，陶南这才上车踩了油门，向着城郊的晶泽驶去。
晶泽是一家会员制俱乐部，专供权贵们放松娱乐之用。因为建在城郊山上的一口温泉泉眼上，所以晶泽最著名的是温泉浴。倒不是因为只有这么一处泉眼，而是据说这处泉眼是财神曾经用过的一口洗钱的泉眼。
大家都希望沾沾财气。
远远望去，山上一片漆黑，唯独半山腰和山顶两处灯火通明。
暮影憧憧，看上去竟然有些类似希腊神话中的奥林珀斯山，因众神居住而拥有永不消失的光芒。
柳如烟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这丝紧张被陶南看在眼里，不由得挑眉，“今天的拍卖会对你这么重要？”
“没错。”柳如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之所以请陶南帮忙搞到这场拍卖会的入场券，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场拍卖会中不起眼的一枚玉玦。
虽然起价只有40万，虽然不过是汉朝一个古墓里不怎么值钱的陪葬品，但是，这枚玉玦对一个人来说，有着关乎性命的重要性。
这是她的秘密……柳如烟抱歉地对陶南笑了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她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苍白，与平日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
陶南有些担心，探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凉……”顺手便将放在一边的西服披在她肩上，“我订了池子，一会儿拍到想要的东西，就去泡泡吧。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大好。”
柳如烟点了点头，将西服取下，缓步下了车。
门童早已经将门打开，先前经过俱乐部大门时，大门处的安检红外线已经将贴在车子尾部的标志扫过，确定了车主的身份。
没有接到通知的人，是没有资格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
和柳如烟想象中的不同，晶泽并未布置得富丽堂皇，装潢风格走的是简约雅致路线，明快的线条和光线充分运用，顶部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可以开合；下面是漆成黑色的天花板，上面镶了无数的水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按下一组开关后，水晶就会亮起来。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些水晶组成的是天宫星图。
而正中央则是一轮明月……
柳如烟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真是神来之笔啊……现代都市的天空已经被污染得看不到这样的美丽自然了，虽然是人工，却还了大家的一份心愿。
不过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那些装饰上。对他们而言，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也只有柳如烟这种第一次踏入晶泽的人才会去赞叹。再美的景色，经常看，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柳如烟的眼光扫过周围，发现不少张熟悉的脸。她耸了耸肩，跟着陶南穿过人群，走到右侧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桌子上放的是他们参加这次拍卖的号码。陶南虽然已经算是富人，但仍旧没有上二楼的资格。
二楼是VIP包间，至于什么人能上去，陶南也不知道。
灯光突然暗了下去。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
不到一分钟，一束强烈的聚光灯打在了高台上，上面站着一名女子。她身着一身深沉的绿色，像是暮色下的森林。她曼妙的声音从扬声器里飘出，微微有点沙哑，“各位会员，晚上好。晶泽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下众人，唇边的笑极为神秘，“希望大家拍得愉快。”
灯光一暗，她便在黑暗中退场。
柳如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拍卖台，希望那块玉玦早些出现。她不过是一介米虫，靠一些可以靠的人，过着舒服而轻松的日子，就可以了。至于太复杂的事情，她不想做……那样的人生，太累。
和想象中的一样，那块玉玦被放在第二个拍卖。在场的人对这种东西几乎是看也不看，柳如烟只加了五千块，就顺利地买到了这块玉玦。
若不是因为拍卖会没结束不能走，她会立即站起身离去。
正无聊之间，见左边一名男子向陶南挥了挥手。陶南略一点头，便见此男子如光速一般迅捷地移到了自己和陶南这一桌来。
“陶大帅哥，这位美女是谁啊？怎么不介绍介绍？”他长相还算英俊，眼睛却色迷迷地直向柳如烟的胸口瞥去，就差没流下口水了。
陶南很有技巧地挪了挪身体，正挡在两人中间，“柳如烟，我女朋友。”
“柳小姐，您贵姓？”那人不死心，向前一步，还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
柳如烟差点昏过去，低头取了杯子，轻啜不语，忍笑忍得险些憋出内伤来。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问错话了，讪讪地笑了笑，见柳如烟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鲜花上，献殷勤地开口道：“柳小姐喜欢什么花？”
柳如烟抬眼看他，见他一脸真诚的样子，便从心底升起一股想欺负他的欲望，她柔媚一笑，轻声慢语道：“我只喜欢两朵花。”
那人见柳如烟肯同他说话，顿时喜上眉梢，当即拍了拍胸，“喜欢什么花柳小姐尽管说，我杨伟最喜欢送美女花了。”
他兴奋得脸通红，丝毫没注意到陶南脸上的同情之色。
“第一朵，叫有钱花，第二朵，叫尽管花！”柳如烟慢慢地啜着杯中的红酒，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子的脸一下子变白了，显然没有遇到过如此彪悍的女子，立刻找了个借口跑回他刚才的桌子，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敢，只紧紧地盯着主持人。
柳如烟一声轻笑，看向身侧的陶南，“他跑了，这两朵花不如由你来送？”
陶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红包，推到她的面前，“给你的。”顺手还帮她把红包的封口拆开，免得她又说娇嫩的手指会被划破……
柳如烟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接了过来，红包里是一张信用卡附卡。
陶南笑眯眯地，也不解释，“信用额度二十万，没敢给你太多，怕被你吃到穷。”
烫金的信用卡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柳如烟愣愣地看着陶南，一言不发。她洁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信用卡，感受着凸起的数字，半天才缓缓开口，“我说……你是不是对我别有企图？”
陶南一口茶险些呛死自己，他叹了口气，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语气沉痛，“说实话，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是想娶你的……实在不行当地下情人也好。但随着我对你了解的深入……大姐，我还没有活够，你放过我吧……”
柳如烟怒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听主持人宣布最后一件拍品以一亿三千万的价格成交。她眨了眨眼，对着陶南做了个鬼脸，起身准备离开。
陶南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跟在她身后向外走去。
室外已经是漫天的星光。
一眼望去，天空无边无际，无数的星子光华璀璨，连成一线，像是奢侈的钻石项链。陶南满脸笑容，“走吧，我们去泡温泉。”
柳如烟点点头，跟着他往温泉区而去。
温泉坐落在郁密的竹林里，皎洁的月光透过摇曳的竹影洒下来，在水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子，时而有风吹过，带起丝丝水纹，晃乱一池明月。
淡淡的雾气从池面上升起，其实水里的温度并不高，只是今年四月末与往常不同，早晚还特别冰凉。所以在这寒冷的夜里，有一池微微带点硫黄香味的温泉，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更不要说放在温泉边上的透明中带点浅黄的冰酒，像是一块琥珀被放置在一边的冰桶里。而那晶莹透亮的高脚杯底下衬着深红色的天鹅绒，看起来格外华贵。
柳如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后面的小木屋换了泳衣。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陶南咽了咽口水，故作一副色狼样，“烟子啊，你对我就一点儿也不设防？”
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柳如烟将头靠在池子后面，伸手拿起一边的酒杯，“泡温泉的时候喝冰镇过的冰酒真的是非常惬意的事，”柳如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指尖感受着酒杯壁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舒适无比，抛了个媚眼给陶南，“你是经受过组织考验的人，组织相信你！”
陶南苦笑一下，知道柳如烟说的是自己与她还是恋人关系时，有次她喝醉了酒，自己把她带到酒店，却让服务员帮她换衣裳洗澡……守了她一夜，连偷吻都没敢。
倒不是他不想……只是没胆子。爱一个人，就要学会尊重她。他陶南是什么样的人，绝不屑于去做那种下三烂没品的事！
柳如烟晃了晃杯中半透明的金色液体，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叶紫收到这玉玦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自己只花四十万五千块，就能把她后半生的幸福全部搞定，柳如烟险些开心得笑出声来……这笔买卖真是划算！
陶南看着她的笑脸，脸上竟然红了红……好在温泉雾气比较浓，看也看不清楚。只见他立刻转移话题，开口道：“烟子，你还打算在这公司做下去吗？”
柳如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都要被你收购了，我还待下去干什么？”
陶南轻咳一声，这话题本来就是他用来掩饰尴尬的……他刚要再说什么，却听见放在一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向柳如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陶南另一只手缓缓地握了起来，然后，他深吸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挂上电话，他很抱歉地看向柳如烟。
柳如烟摆摆手，不以为意，“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我在这里享受一晚，挺好。”
陶南点点头，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换回西装，折回来，道：“一会儿你去开个房间吧，晚上住一夜，明天我来接你。”
柳如烟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泉水的温度已经让她泡得昏昏欲睡，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热雾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舒坦至极。
2
谁说只能男人调戏女人？女人就不能调戏男人了？适当的调戏，是麻痹敌人的最佳战术。清晨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从窗口涌入，美好得教人不忍心再睡下去。
柳如烟睁开双眼，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这一觉睡得极好，泡过温泉以后，多日的疲劳一扫而空，加上山里的空气清新，让人心旷神怡。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按下电动窗帘的开关。窗帘徐徐收起，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洒满整个房间。柳如烟微微眯了眯眼，有些不太适应一下子从暗黑转至明亮。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那年喝醉酒，陶南守了她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好像也是这样眯着眼睛。陶南说她这样的表情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腹黑而懒惰的猫。
腹黑而懒惰的猫……那不就是加菲猫么？
柳如烟为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扯开一抹笑容，侧目看向窗外。
天气极好，蔚蓝的天空就像质地上优的蓝宝石，明净得半分瑕疵也无。这样的天气，实在适合开车兜风……柳如烟给叶紫打了电话，约好时间，挂了电话便赤脚往洗漱间去。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反正她也不打算在公司做下去了，不如及时行乐。
一面刷牙，一面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柳如烟眨了眨眼睛，很是满意自己的皮肤。那电视广告不是说吗，要想皮肤好，每顿得吃饱……
等一切打点好，刚才叫的早餐也送进来了。东西很简单，一碗皮蛋瘦肉粥、一个煮好的鸡蛋、一杯牛奶、一个橙子和一小碟乳黄瓜，还有一份早报。
柳如烟从包里取出发夹，将披在脑后的大波浪固定好，这才惬意地端着盘子坐了下来，准备好好享受一下美餐。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了一边的早报上。
正对着她的这一面是财经版，上面陶南的相片占据了大版面。柳如烟将杯子换到左手，右手拿起报纸，只见陶南的相片一侧是黑体一号字的大标题——“华意投资公司面临并购，董事长陶南不知去向”。
手中一滑，杯子险些摔落。
柳如烟连忙稳了稳情绪，把杯子放在一边，牛奶泼洒了一点出来，她却浑然不在意，目光紧紧锁在那篇报道之上。
越看，越心惊。
她被降职的那天，陶南就和林宸通过电话，证明是自己所待的这家世泰公司内部出了问题，虽然自己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但以她对陶南的了解，他没有万全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华意能从一家普通的融资公司发展到现在的金融大鳄，很大一部分的因素是陶南的小心和谨慎。
但是，这次华意收购世泰竟然失败了。
世泰之前的华东市场大幅度流失、高层人员频频调动、资金流出现问题等现象，竟然像奇迹般一夜之间便不存在了。
而华意其他线上的项目连续吃紧……无数的意外事件频频发生，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古话似的。
华意的股票今天一开盘，就跌到了最低点……柳如烟的心也和股票一样，猛地沉了下去。
她太了解陶南了。陶南是属于那种从小就优秀，而且，所有人都认为，他会一如既往地优秀下去的人……他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虽然父母只能算是中产阶级，他却迅速成为传说中的新贵。一个从没尝过失败滋味的人，突然败得一塌糊涂，他将会如何呢？
柳如烟简直不敢想象，她连忙拿了手机，按下快捷键。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电话那头传来运营商冰冷的录音声，柳如烟的眉头深深皱在一起，又按下另一串数字，是陶南家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丁零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柳如烟一愣，挂了手机，拿起了听筒，“喂？”
“是438房的柳小姐吧？”那头传来甜美的声音，“我是山庄总台，刚才银行打电话来，您昨天预授权的那张金卡在今天早上止付了。”
柳如烟应承了一下，换了一张卡，心头却是一阵阵担心，陶南……他怎么样了？
想了想，她又一个电话打过去，“叶紫，你得赶紧来接我。”
“知道，你放心，陶南不会有事的。”叶紫看来已经知道消息，安慰了她一下后，说是马上就来接她。
收了线，柳如烟再没胃口吃饭，跌坐在床上，心中一阵接一阵地烦躁。
但烦躁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挨到叶紫的车在楼下出现，她立刻提了包，飞奔而出。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脸色很难看。
叶紫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猛地一脚油门踩下，车子像箭似的弹射出去。
“你现在要去哪儿？”开出度假区，叶紫才开口问她。
“先载我回家换件衣裳，然后带我去公司。”柳如烟的情绪像是恢复过来了，不像刚上车时的样子。
“哦？你去公司做什么？”叶紫挑了挑眉，不经意地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柳如烟深吸口气，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什么。
叶紫微微挑了挑唇角，带出一抹笑容，又是一脚油门踩下，时速表的指针停在了190的刻度上。她可不会因为柳如烟的外表就轻视她，毕竟杜伦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才生，可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花瓶。
她肚子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柳如烟踏入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包括前台Amili。没有人想到她还会来世泰，毕竟她和陶南的暧昧关系几乎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而柳如烟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进办公室，丝毫不见窘相，反而像是一个凯旋的将军。
坐下不到一分钟，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柳如烟，周总请你到会议室去一下。”电话里传来风乐乐的声音，那个刚刚接替她总监位子的女人。
周总，就是世泰的董事长，年仅28岁的周定睿。半年前刚刚接手世泰，然后，世泰的问题就在他手上不停地闪现。柳如烟从未见过他，可光看资料，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人。
她一双美眸里闪过一道寒光，站起来深吸了口气，脸上顿时添上一抹盈盈笑容，宛若朝霞，又似春风。
五寸高的细鞋像是军靴，敲击出坚定的音符。
“我是柳如烟。”她敲响了会议室的门，眨了眨眼睛，于是眼里的寒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来。”里面传来的男声格外醇厚，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柳如烟轻轻应了一声“是”，缓缓地旋开雕着花的黑色木门。
周定睿背对她站着，正透过玻璃墙，看向三十层楼外的天空。他一身深蓝色的西装，一米八左右的标准身材将阿曼尼的西装穿得极具贵族气息。
柳如烟轻轻皱了皱眉毛，状似恭敬地道：“周总。”
“来了？”周定睿转过身，一双黑眸落在她精心化过妆的脸上，“坐吧。”
柳如烟丝毫不在意他的打量，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没来我会站在这儿？脸上却并没表现出来，倒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烫成波浪的长发有一绺垂在了胸前，显出几分妩媚。
周定睿笑了笑，“柳经理，”他拉过椅子，在柳如烟的对面坐下，“今天找你来，是想谈谈你今后工作方向的问题。”
柳如烟面色不改，挑了挑眉，“哦？”
“前些日子，公司华东市场大幅缩减，我想你是明白的。”周定睿倒是绝口不提陶南的事情，“公司有同事反映，你对调职一事意见很大。正好这次我到华东分公司，想听听你个人的想法。”
敌不动我不动，他不提，柳如烟也不提。她淡然一笑，“我的想法？华东市场缩减，我想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风乐乐一直在香港，要做好内地的市场，恐怕还有些难度。”她开门见山，根本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周定睿瞥她一眼，将右手边的黑色文件夹推到柳如烟的面前，“你看看。”
柳如烟皱了皱眉，狐疑地接过。这是一份华东市场调研，数据分析得极详尽。她抬起头，“不是有这些数字就能做好的。世泰这次市场缩减的原因，是因为产品断货。经销商连续要了无数次货，我们都交不出来。而且，公司将大批人力精力投放到集团的投资战略部门……”
周定睿盯着她，似笑非笑的，似在等她说出下面的话。
柳如烟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愣。这个眼神……好熟悉。时光一下子倒退，仿佛让她看到了那个人……她心底不由得泛上一丝苦笑，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能从里面走出来。不过她很快清醒过来，及时地关上了回忆的闸门，开了口，状似表态，“所以，这份东西，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这只是一个方面，”周定睿开口道，言语之间对风乐乐颇是信任，“这东西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我相信乐乐能做好。”
柳如烟有些恼火，你丫这么相信风乐乐，还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她的语气微带些不悦，“周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她本想问一句，是不是想炒了我，可想想，还是把问话吞了回去。
陶南栽在这个男人手里，她倒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或许她能找到他的弱点，帮陶南打个翻身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不是吗？
“我前面说过，要谈谈你今后工作方向的问题。”周定睿对她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在意，仍旧一脸谦和地微笑着，“如果你不想在世泰继续待下去，公司将补偿你一年的工资。如果你还愿意留下来，那么，我希望你能够加入公司刚刚成立的战略投资部。”
呃？！柳如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周定睿要她加入战略投资部？啊！没听错吧？
周定睿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将一份合同递到她的手上，“新成立的部门由我出任总监，主要职责是负责对内地公司的收购。我想你对这块儿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熟悉，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成为战略投资部的助理总监。”
柳如烟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只见他满脸的真诚，倒不见一丝作伪。
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周总如此诚恳地邀请我，我再推辞，真的就是不识抬举了。那么……”她拿起合同，扫过一遍，是标准的合同，并无陷阱，“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还请周总多多指教了！”
柳如烟抬起头，吐气如兰，“周总，您的笔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周定睿见她答应，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点点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钢笔，递到柳如烟的手上。
她的手洁白如玉，纤长细致，像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柳如烟唇边带笑，抬手接过钢笔。像是故意，又似无意，手指接过钢笔的时候，正好挠到周定睿的掌心。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突然僵直的手。
这个动作，就是传说中的……调戏。谁说只能男人调戏女人，女人就不能调戏男人了？适当的调戏，是麻痹敌人的最佳战术。
陶南啊陶南，本姑娘可是为你作出了莫大的牺牲，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赶紧出现吧！柳如烟一边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一边在心底暗自念叨着。
周定睿收回合同，向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烟，今后的时光里，我们要一起走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柳如烟亦回他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踩着优雅的步子离去。
黑色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她回望一眼，瞥见周定睿一双深沉的黑眸。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泛起，身上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自己是猎物，被恶狼给盯上了一般。
她猛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努力地抛开这种不祥的念头。
天色渐晚。
街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如果此时乘飞机从上往下看，就会发现整座城市美丽得让人炫目，疑是银河落九天。
蕉叶餐厅的美食向来为叶紫所喜欢。彩色的吸管被坚硬的牙齿咬出了洞，胶合在一起，惨不忍睹。只是柳如烟根本不在意，又吸了一大口杯中的黑色液体，看向眼前的叶紫，“干什么皱着眉头？郁闷的应该是我才对，你郁闷什么？”
叶紫微微一笑，顺手抽出一根新的吸管插入她的杯子，“别咬了，和野猪啃的一样。”
柳如烟抬抬眉毛，“说吧，十万火急地把我找过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换根吸管吧？”
叶紫白她一眼，开门见山地说：“有陶南的消息了。”
柳如烟正用银勺迅猛搅动自己面前的沙拉，听叶紫一说这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惊喜，“真的？他死哪儿去了？”
叶紫看她一眼，转换了话题，“你到底喜不喜欢陶南啊？”
柳如烟一愣，“干什么？”
“你要是喜欢他，当初为什么和他分手？要是不喜欢他，你干什么这么紧张他？不会是你自己也闹不清吧？”叶紫盯着她的双眼，像是想从里面看出点端倪来。
可惜柳如烟立刻低了头，一双眼睛埋在长长的刘海下，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叶紫看她这个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情，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啊……不过，现在我真希望你一点儿也不喜欢陶南。”
柳如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立刻抬了头，脸色在暗色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而透明，“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陶南要结婚了。”叶紫平淡地述说着，看着柳如烟，“对象是柳华衣。”
印着消息的报纸递到她的面前，上面是陶南和柳华衣在婚纱店里的相片。两人依偎在一起，柳华衣的脸上尽是甜蜜的笑容。而陶南则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像是看遗失很久又找回来的宝物。边上是鲜红的粗体字——“金融奇才陶南今日宣布与柳氏千金华衣订婚，婚后将入主柳氏财团董事会。”
柳如烟的脸色渐渐褪去苍白，缓缓透出一丝粉红来。她拈着银勺的手指僵在原处，约莫过了半分钟，才缓过神来，“柳华衣……很好，很完美！”
她几乎要鼓起掌，笑容让人惊艳，“这不是很好吗？和柳家的大小姐结婚，凭着柳家的权势，一定可以帮陶南渡过这次难关的。我真是为他感到高兴。”
“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有意思吗？”叶紫瞥她一眼，顺手拿起冰在一边的红葡萄酒，“来，尝尝，今天从辰子那儿拿来的。”
柳如烟看了叶紫一眼，点头喃喃道：“嗯，是得喝点儿。”只见她神色不变，伸手将酒瓶拿过来，一仰头，就着瓶口灌下去。
叶紫目瞪口呆地愣在一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自己的手，旋即好似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道：“牛嚼牡丹！”
柳如烟理也不理她，仍旧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殷红的酒汁从唇边渗出几道来，染在雪白的衣裳上，像是斑斑血渍，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柳如烟没心思去管叶紫说什么，脑海中只浮现出叶紫方才给自己看的那张图片。柳华衣的脸庞在脑海中不断放大，那笑容极是刺目，却又极熟悉。
就像……就像……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带着她找上门来的女人一样。
好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遥远得她记不清当时的一切，却又清晰得像是昨天，那个女人甜蜜的笑容像是用刀刻在心底，永远不会忘记。
她放下酒瓶，有些茫然地摊开自己的右掌，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辨。
“叶紫，我是一个纯洁的人……”说完，咚的一声，栽倒在桌上。
“的确是一个纯洁的人。”叶紫歪头打量她几眼，总结性地发了言，旋即叫来waiter结账，艰难地扶着柳如烟上了车。
开了没五分钟，柳如烟就醒了过来。仅仅是醒了过来，而不是酒醒。于是……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啊眨，妈妈的心肝在天涯……”柳如烟打开了车的顶篷，放声高歌，引来无数惊异的眼光。
“别唱了！”叶紫抬手按住她，可惜行动宣告失败。
柳如烟偏了偏头，倒是一脸纯真的目光，“不能唱吗？”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深吸一口气……
“罗密欧啊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她这句话一喊完，叶紫突然听到右侧“轰”的一声巨响，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一辆宝马撞上了一侧的护栏……叶紫脸部微微抽动，立刻加大了马力，绝尘而去。
再让她这么表演下去，夜间新闻就有大看点了，因本市一女子神经病发作，导致十几辆车发生连环碰擦……
使尽了浑身力气，才将柳如烟扔到她那张五尺宽的床上去。
看着柳如烟酣睡的脸，叶紫不由得苦笑，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柳如烟照料她，现在换成她照顾柳如烟……正想着，手机突然一阵狂响。
叶紫吓了一跳，连忙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叶紫……”然后是悠长的叹息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忧伤。
叶紫神色一变，立刻掐了电话，转身就走。
关门时的咔嗒声将柳如烟从睡梦中弄醒。其实她自宝马撞了之后，就已经清醒了。只不过浑身没有力气，不得不依着叶紫而已。
她整个人动也动不了，只是睁开双眼，在黑暗中聆听着自己起伏的呼吸声。
窗外有星子坠落，银色的光芒划过天际，犹如烟花。陶南和柳华衣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放好多烟花吧？柳如烟怔怔地想着，再无睡意。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小雨，不打伞也可以的。如果时间长了在小雨里走，衣裳会微微有些潮湿，头发上也会有一层细密的水珠。
柳如烟拧起了眉，她极讨厌这样的天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下雨天在外面走是浪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偏爱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喜欢的天气只有两种。
一种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另一种却是特殊情况……就是虽然下着暴雨，记着，一定要是暴雨……但她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的人一路狂奔……
虽然讨厌，但仍得出门。
叶紫仍然睡着，柳如烟不想扰人清梦，便打了电话，叫了出租车。这会儿车子已经到了楼下，她这才披上外套，拿起淡青色的洋伞，出了门。
一路无话。
通常情况下，她是属于优雅高贵、风情万种的女人……昨天的情况是百年难得一遇……柳如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那辆撞坏的宝马，心中有一丝惭愧，立刻为自己昨天的行为下了注解。
付了钱，她快赶两步，踏入写字楼大厅。
物业管理员一见她，立刻上前一步，“柳小姐早。”打过招呼，又将一大束蓝色妖姬送到她的手上，“柳小姐，这是交您签收的花儿。”
“呃？”柳如烟一愣，一时间想不到谁会给自己送花。接过笔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大名，她摘下挂在花上的卡片，只见上面潇洒俊朗的字体写着一行字：《鲁冰花》很好听。周定睿。
柳如烟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鲁冰花》……那不是她昨天喝醉之后高歌的曲子么？难道说……又倒吸一口气，捧了花快步向电梯走去。
她现在是战略投资部的人，办公室不在原来的三十层，而是向上升了两层——三十二层，这幢写字楼最高的一层。
周定睿还没来，秘书将她领到她专属的办公室里。
虽然名义上她只是助理总监，但是办公室较原来的竟然还多出一个露台。看来这个战略投资部的确分量重……
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让人有一丝眩目，仿佛靠近几分就要从楼上坠下去……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柳如烟有些泄气。之前她是为了陶南，才答应接下这个位子。可现在呢？陶南已经不需要她的帮助……她蜷缩在黑色的真皮椅里，目光茫然地看向前方。
而且……周定睿居然知道她昨天的光辉事迹……
柳如烟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一贯保持的形象啊……要不要辞职？将头埋进臂弯中，她认真地思考起来。她面对困难，一贯都是逃之夭夭……
虽然积极面对困难是战胜自我的最佳方式，但她从不打算用自己去证明……
还没有完全思考好，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如烟，现在有空吗？”那头是周定睿的声音，像是带了笑意，“如果有空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柳如烟看着手中的电话，甚至可以想象到周定睿的神情……她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站了起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烟子一去不复还……
其实大脑已经被自己的想象搅成一团糨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恨不得这不过是场游戏，她可以复盘再来。
敲响了门，周定睿一声低低的“进来”让柳如烟再度深吸了好几口气。
辞职吧……辞职吧……她暗自鼓励自己，反正就辞个职，从此大家天涯海角不会再见……她的光辉事迹自然也会慢慢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于是站在了周定睿的面前，“周总。”
“如烟，坐。等我一下，我把这个Email发出去。”周定睿对她笑了笑，又埋下头去。
柳如烟无奈，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他再度将目光调向自己，她方才做的心理建设却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烟，”周定睿的表情明显与那天和她谈话时不同，少去几分严肃，多了些温和，“公司准备进军韩国市场。”他只字不提“《鲁冰花》事件”，从一边的资料中取了个黑色的夹子给她，“这是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柳如烟一愣，脱口而出，“战略投资部不是主要负责对内地公司的收购吗？”她并没有忘记周定睿之前说过的话。
周定睿点点头，“是的，不过……”他神秘地一笑，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最近韩元在跌。”
“哦……”柳如烟点点头，不置可否。反正公司是他的，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对啊……她突然想起，自己前来，是想辞职的。
可是……周定睿只字不提，她怎么开口呢？
柳如烟有些郁闷，只好拿了资料，“那周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忙。”周定睿摆摆手，“这资料你过会儿再看，我有事同你说。”
柳如烟只好停住脚步，转回身子，“是。”
“如果一会儿没事的话，陪我去选份礼物，好吗？”周定睿摆弄着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抬眼观察她，眼睛一眨不眨。
柳如烟心底升起一股警惕，也不答话。
“我有个朋友要订婚了，我想你和她比较熟，所以请你帮忙挑份礼物。”他挑眉，“如何，有空吗？”
看着他的笑容，柳如烟只想一耳刮子抽上去！
虽然她和陶南不过是兄弟关系，但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和陶南的关系极暧昧，所以，陶南订婚的消息一传出，她已接到不少Email和短消息询问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直白地挑衅的，她握紧了双拳，强迫自己不要一拳打上去。
周定睿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脸色，仍旧自说自话，“叶紫是你十来年的朋友了，我只不过最近认识……呃……你做什么？”
柳如烟听到“叶紫”二字时，原本已经很愤怒的心情更加愤怒了，这个周定睿，竟然利用她的惯性思维来误导她！
柳如烟再也忍不住，转身即走。握住门把手，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周总，我是个人，不是玩具！”
门被狠狠地关上，巨响回荡在走廊中。
3
叶紫要订婚了？柳如烟惊异于方才周定睿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紫要订婚了？她为什么不知道？叶紫为啥一个字也没和她透露过？
心底涌起一丝受伤的感觉，对叶紫来说，难道自己还算不上知心的朋友？
回到办公室，柳如烟靠在椅背上，怔了半天的神，还是拿起电话，打给叶紫。
“喂？”电话那头是震耳的轰鸣声，叶紫似乎是扯了嗓子在喊，“找我干吗？”
柳如烟将电话稍微拿远了一点，“你要订婚了？”
“你说什么？听不见……”叶紫那头的轰鸣声渐渐小下去，似乎是走开了，“烟子，你刚说什么？”
“叶紫，我听说，你要订婚了？”柳如烟有些不满，抱怨脱口而出，“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诉我！”
“谁说我要订婚了？”那头传来叶紫诧异的声音，“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别装了！我不相信周定睿会拿这事儿来涮我。”柳如烟拧紧了眉，虽然她对周定睿没有什么好感，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一定是真的，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什么装装装……我的确就是不知道啊！等一下，周定睿……是你们公司的那个老板吗？”叶紫的声音有些急，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是的。”柳如烟应声，“刚找我去，说是要给你买订婚礼物。”
那头一阵沉默，叶紫粗重的喘息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约莫隔了一分钟，才听叶紫慢慢开口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烟子，谢谢你。”电话挂断了。
柳如烟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电话，觉得一头雾水。她怎么感觉自己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不对劲，仿佛把什么给破坏掉了……
抛开纷乱的思绪，柳如烟埋首在方才周定睿交给她的资料中。虽然她素以香帅为目标，能躺着绝不坐着……能走后门绝不努力上进……但适当的工作可以增进心智发展，所以偶尔还是需要工作一下子的……一下子就好。
资料极其详尽，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看完这大堆资料之后，也大约明白该如何去操作。这个周定睿，究竟是向来做事细致呢，还是借这资料表明他的态度？看来自己“绣花枕头”的名声已经传播四海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柳如烟思索一下，开了word，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下一行字。
满意地看着邮件发出的提示，她才想起，玉玦买回来还未交给叶紫。可一想到方才叶紫的反应，她就拧紧了眉头……到底要不要交给她呢？
想到叶紫以前的故事，柳如烟觉得有点头痛。先不想了吧，她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次能找回玉玦，还多亏陶南的帮忙，她本来应该感谢他的。
但是……柳如烟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报纸上陶南的婚纱照。那副笑得阳光灿烂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抽他！
柳华衣啊柳华衣……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三个字，心中泛起一阵阵恼恨，像无数的蚂蚁在啃咬。
此时小雨已停，屋外阳光明媚。不过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可言，只是看在眼里，还是显得格外明亮温暖。柳如烟和周定睿并肩前行，俊男美女的组合引来不少惊羡的目光。
好在两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浑似不觉，注意力都放在柜台里璀璨的钻石首饰上。
周定睿是这么想的，“向晖终于要订婚了，难得。送个钻石，讨个吉利。”
而柳如烟则是这么想的，“反正东西是送给叶紫的，又是周定睿掏钱。我当然拣最贵的挑……”
虽然想法不同，但目标还是一致的。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都停在了珠宝柜台的前面。
柜台小姐是个人精，见两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早就迎了上来，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声音甜美，“欢迎光临，二位想看点什么？”
柳如烟挑了挑眉，只觉得自己像是和周定睿来挑定情之物，不由得有些尴尬。
周定睿瞥她一眼，低头伸手点了右上射灯下的一款，“这个。”
柳如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腹诽非常，“这么小的一款，漂亮是漂亮的，才一万块出头……送给叶紫，会很郁闷的……为啥不拿边上那款二十万的……”不过她倒是没说出口。
“还有这个。”周定睿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神，又让小姐拿了那款二十万的。
两个深蓝丝绒盒子被推到她的面前，柳如烟抬头，正迎上周定睿深黑的双眸，见他嘴唇开合，“看看喜欢哪个？”
一枚款式好，钻石小。
另一枚款式一般，钻石足有一克拉。
柳如烟看他一眼，纤手缓缓伸出，食指在两个盒子上缓缓移动，半天……只见她手掌一翻，将两个盒子一起揽了过来。
嘟囔着，言语不清，“我都喜欢……”
周定睿微笑起来，钻石的光芒映衬在他的眉毛上，像是一道散漫的虹彩，显得格外可笑。于是柳如烟也笑了，看着手中两个华丽的盒子。
“周总……”柳如烟犹豫了一下，手中紧紧揣着那两个首饰盒，“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她把东西递了出去，虽然心中很舍不得。
“不用，送你一个玩玩。当见面礼吧。”周定睿不以为意，“你能留下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他颇具深意地看了柳如烟一眼，话中有话。
“可是……”柳如烟拧了眉头，“叶紫要和谁订婚？我问过她，她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要订婚的事情……你不是诓我吧？”
“叶紫真不知道？”周定睿听到柳如烟的问话，不由得大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两人踏上滚梯，往下行。
“嗯。”柳如烟点点头，正巧看到隔壁上行滚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鸟依人，看上去毫不逊色于她和周定睿的组合，也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怎么？”周定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失笑。他向着柳如烟的方向微微倾了身体，附在她的耳边，低声慢语，“看见旧情人，感觉如何？”
柳如烟惊异地瞪大了眼。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定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怎么看，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喜欢八卦隐私的人。
但事实上，那个看上去不像的人此刻正在她的耳边絮叨，“你是不是觉得丢尽了人？嗯？是不是想报复一下？嗯？”
柳如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级，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定睿。
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周边仿佛生出一圈黑色的光晕，像是诱人拿灵魂交换的恶魔。先把你的伤口挖开，然后骗你说如何如何治疗。
柳如烟的警惕性立即提高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无数想法蜂拥而至，这个周定睿……他想做什么？
四目瞪视之下，滚梯到了。
不等柳如烟反应，周定睿抬手便拉住她，直向“Sunrise”而去。
Sunrise是一家很普通的简餐店，开在这繁华的商业区，看上去有些突兀。店里的装修是极平易的，墙壁上挂了店主自制的干花、野雏菊和一些不知名字的花儿，交杂在一起，让人心情宁静。
领着柳如烟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周定睿温柔地一笑，“喜欢吃辣的吗？”
柳如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周定睿笑得更加温柔，抬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份饭。
杯中的青柠檬水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柳如烟下意识地拿起来晃动，光线透过水杯，在黑色的桌面上投射出七彩的炫光。
“我说，”周定睿展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你真不知道叶紫订婚的事儿？”
柳如烟再度白他一眼，有些无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她眼中突然滑过一抹光亮，惊道，“她订婚的对象，不会是向晖吧？”
原来人生不是缺少幸福，缺少的是对比。
灯光斜射下来，照在周定睿的侧脸上，让他脸部原本坚毅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柳如烟抬眼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原本在周定睿面前，她是戴着面具的。举止优雅，气质高贵，永远带着一抹微笑，像是神坛上的女神，可望而不可即。
甚至在周定睿邀请她加入战略投资部时，她仍旧保持着那样的气势。她不喜欢轻易和人开玩笑……而方才，她的面具似被打破了。
柳如烟拧了一下眉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柠檬水。她现在尚不知道周定睿的真实想法，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这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她感觉有一丝不安。
周定睿的声音再度打断她有些纷乱的思绪，“我也很想靠！如果到时候，跑了准新娘，我们的钱不是白花了？向晖这小子，该不会是来骗钱的吧？”
于是这一回轮到柳如烟笑抽了。
爽朗的笑声奇迹般地化解了方才她心头的不安，神奇得像童话。这般不经意的玩笑，让她和周定睿的关系好像亲近了许多，像是多年的朋友。
朋友……柳如烟眼色一黯，想起陶南。其实，对于她的事情，陶南再清楚不过了。她和柳华衣之间的恩怨从上一辈就开始，一直延续到她们这一辈，陶南对这些事情，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而现在，陶南竟然选择与柳华衣订婚。
柳如烟苦笑，其实算起来，她真不算一个合格的女儿。母亲那样恨着柳华衣和她妈，自己却从未想过要打倒她们。只是想着互不相干，只要她们别来惹自己，自己就当她们不存在。她不喜欢活在怨恨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放下仇恨。毕竟谁也接受不了，一夕之间，从千金大小姐沦落为贫民。谁也接受不了，一夕之间，从贵夫人沦落为下堂妻。
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唯一一次见面，就是那负心的老爹一次性付清赡养费。就如同“上山采麻芜”里所描述的，那死男人竟然当着她母亲的面感叹，“她什么都比你好，唯一比不上你的，就是没有你那么会持家。”
于是柳如烟将一杯开水泼在他身上，从此不认这个爹了。
她知道母亲没有吃过什么苦，离开父亲之后她吃了很多的苦。母亲本来人又强势，虽然当年外公要她带着女儿回去住，她却怎么也不肯，独自带着女儿在外面挣扎求生。多亏外婆有所照应。直到有一次发高烧，母亲才肯回到风家。否则恐怕母亲还在为人扎绢花……想到那段日子，柳如烟不由得抬起了头，看向窗外，露出一抹讪笑，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兄弟靠不住啊……”她一时间感慨万分。
“我知道你和陶南关系好，”她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周定睿突然开口道，“我也知道，这次我狠狠地阴了他一把，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而且他现在又有柳氏撑腰。”周定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带了高深莫测的笑，看着她。
“我也知道，你和柳氏的关系。”他坦言，“我现在想请你做的，只是帮助世泰躲过柳氏的追杀。不需要别的，我只需要你帮我分析……最了解陶南的人是你，他的习惯动作、心理……只要你分析，无须亲自动手。”他言之凿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柳如烟没说话。她知道周定睿留她下来，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却没有想到他如此直白坦诚。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而现在……陶南背叛她了，不是吗？
柳如烟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柳华衣甜美的笑容，心底升起一股怒火来。
手机铃声此刻不恰当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烟子，伯母住院了！”是叶紫打来的，迅速地将地址报给她，便挂断了电话。
柳如烟大惊失色，拿了皮包就往门外跑。
“我有车。”周定睿的大手猛地揽住她的肩，沉稳的嗓音出奇地抑制住她涌上来的无边恐惧，“不会有事的，你等我一下，我开车。”
柳如烟便站在店门口，等那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迅速地跳了上去。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弹射出去，马达轰鸣，转速一下子达到极限。柳如烟手脚冰凉，只觉得无数的冷汗从后背冒出来。
她的身体似乎僵化，动弹不得，只瞪大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向正前方。
周定睿的开车技术显然不错，一面握稳方向盘，一面侧了头看她一眼。她惨白的脸色落在周定睿眼中，让他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
“没事的。”他声音沉稳，像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朋友既然什么也没说，就证明你母亲没事。否则，她肯定会交代详细些。一般紧急事故的话，都会要家属签字什么的，她要你马上去吗？”
柳如烟摇摇头，贝齿紧紧咬住了唇。
“那就是了，没事的。”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知道，”柳如烟泪水倾泻而出，“我妈身体一向不好，而且……我担心她是旧病复发……”柳如烟泣不成声，脆弱得让人心疼。
周定睿再度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柳如烟明显地感觉到，车速再度加快了。于是，以无数张即将到来的罚单为代价，他们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了位于城东的医院。按照叶紫提供的地址，很快便到了柳如烟母亲所在的病房。并不是加护病房，只是普通的病房。
柳如烟稍稍安了心，隔着病房的门，便看见母亲大人非常英勇地拿着水果刀在空中挥舞，激动地正说着什么。
那形象……称其女土匪也是有人会信的吧。
柳如烟虽然惊在当场，可一直悬着的心已放了下来。
“妈！”她快走两步，接过母亲手中的水果刀，有些嗔怪地道，“您怎么回事？”
柳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定睿，突然大手一挥，中气十足，“明天你们也去媒体宣布订婚！这样般配的一对玉人，哪里不比那小狐狸和大傻瓜出色？”她挥舞着双手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病人。
从简短的对话里，柳如烟明白了母亲入院的直接原因。她再度无奈地翻了翻眼睛，看向母亲，“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您已不在意了。”
母亲却一下子沉默了，不复方才的英勇，坐在床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她抬头看着柳如烟，眸子里尽是渴望，“烟子……”
柳如烟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她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加灿烂，摸了摸母亲的面庞，“放心，我会幸福的，您好好养病。”
心底却不由得一阵疼痛，像是一根根尖刺在缓缓地扎。
母亲一直以为陶南和她是一对，将来是要结婚的，所以一直将陶南当成女婿看待。柳如烟也高兴母亲那样的误会，那样一误会，她就不会催着自己去相亲了……也就不烦人了。可现在……麻烦的事情来了，陶南居然和柳华衣订了婚。
订婚也就算了，偏偏订婚的对象是柳华衣。
母亲接受不了自己输给柳华衣她娘、女儿输给柳华衣这个残酷的事情。她曾经患过再生障碍性贫血，加上心脏供血不大好，一听到陶南订婚的消息，顿时就气得脸色惨白。正巧叶紫去找柳如烟，见她这个样子，赶忙将她送进了医院。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和医生确定过母亲没事，又嘱咐了母亲早点休息之后，她才离开。周定睿提出送她回家，柳如烟没拒绝，周定睿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安稳的东西。
她现在最需要的，也就是这种安稳。
轻松的音乐流淌在车内，让人从里到外一阵阵放松。柳如烟蜷在后排的座椅上，眼下隐隐的黑眼圈显出她的疲惫。
半晌，才听她幽幽地开了口，“周定睿，我答应你。”
周定睿笑了笑，似乎早有准备，只是轻声地道：“谢谢。”
柳如烟点点头，沉沉睡去。
一切似幻梦。
一夕之间，天地恍然变色。
一周后，世泰正式宣布拿下华意，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掌握在世泰周定睿的手中，其余百分之三十放了出去。
而陶南那头似乎再无声息，只忙着即将到来的订婚宴。
他甚至没有打一个电话给柳如烟，仿佛他同柳如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而不是多年的好友。而对他这般行为，柳如烟也似毫不在意，每日正常上下班，与朋友泡吧K歌，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好像过去只是幻梦一场。
在外人眼里的确如此，只有几个当事人隐约感觉到，平静岁月下的暗潮汹涌。
时间便在这样的情况下缓缓流逝，随着春夏季节的交替，陶南和柳华衣的订婚宴也随之到来。这场订婚宴可谓耗资巨大，别的不说，单就柳华衣身上的礼服，都是柳家特意订购的。据说设计师是当年为戴安娜王妃设计婚纱的那个。
“啊……戴安娜王妃的下场可不好。”柳如烟将脸从屏幕前移开，有些无辜地眨眨眼，头发末梢从周定睿的脸前飘过，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香气。
周定睿微微低了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看电脑，“给你三天的假。”
他顺手将一封烫金的请柬摊在柳如烟的面前。是陶南和柳华衣的订婚宴帖，周定睿收到算正常。但凡商界名流，无一例外都收到了这请帖。柳如烟却没有收到。
其实，按她在商界的地位，没收到也正常。
只是……无论如，何柳如烟也是柳华衣同父异母的姐姐。按照古礼，她才是有资格继承柳家的嫡女，柳华衣不过是庶出罢了。
可惜夺嫡成功，前皇后所生的公主自然流放三千里。
想来是柳家人怕一贯古怪的她会在订婚宴上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干脆不请。
别人不让她去，她偏要去！柳如烟向来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她在瞥见请帖上“携伴”二字时，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笑得风华绝代。
周定睿不会说一个不字，他甚至很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
“三天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啪啪啪敲动，“三天时间，把自己往高贵里打扮，往华丽上打扮，最好一笑倾人城，再笑乱人国。”
柳如烟瞥他一眼，娇笑出声，“周总……呃，定睿，原来你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周定睿毫不羞愧，停下手中的活儿，往后一靠，笑看着她，“他们越乱，世泰得到的利益就越多。浑水才能摸鱼，你懂。”
柳如烟点点头，眸子里染上深深的笑意，“看来，我选你当靠山，并没有选错啊。”
周定睿再度微笑，“乐意之至。”
等到华灯初上时，一辆迈巴赫62缓缓停在了柳氏山庄的入口。
侍者彬彬有礼地将车门打开，手掌向下挡在车门上，从后座缓步下来两人。周定睿先下，旋即回身扶住柳如烟的手。他身着一件深蓝色西装，精细的手工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猫眼的袖扣让他看起来格外高贵，加上面庞上如星辰的双眸，简直能够让无数女人为之尖叫。
而晚点下来的柳如烟，则能让人的呼吸停止。一袭纯白的长裙伏贴地贴在身上，露背V领，柔和且具光泽的面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腰间缀了水晶打磨而成的亮片，组成一朵朵怒放的玫瑰，让人惊艳。她只化了淡妆，却在下车的一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目光，一如正午的太阳，绝艳不可方物。
她对周定睿露出一抹浅笑，那笑容绝美，几乎将人的灵魂吸了进去，从此甘愿为她的奴仆，万劫不复，亦不后悔。
周定睿的目光暗了暗，将她的手握紧几分，不发一言地往前走。柳如烟将自己的手臂滑入他的臂弯，两人宛若亲密的情人。
商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总之那些事情今晚刚刚萌芽，隔日便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见柳如烟一身盛装，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给两人让了一条道出来。地上铺着鲜艳的红毯，柳如烟挽住周定睿的胳膊，缓步而进。
倘若有谁不知情，见了现在的场面，八成会以为准新人是眼前这一对璧人。
两人踏入大厅时，已是歌舞升平，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飘荡，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耀眼夺目。
大厅中央是可以升降的舞台，此刻舞台上没有人，只是已经摆好了水晶杯塔。而男女主角此刻尚未出现，她倒是一眼看见柳承恩带了满面的笑，正同一名贵妇交谈着。
一瞬间她有些失神，虽然她早已不承认柳承恩是自己的父亲，但毕竟有着血缘关系，此刻见到，心中还是浮上了些许繁杂的感觉。
“如烟，”周定睿握了握她的手，语气中带了一丝关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更何况……她抬了头，目光再度扫过大厅。更何况，她来参加这订婚宴，算是来闹场的。
“来了。”周定睿向前偏了偏身子，低声道。
柳如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左侧，正见柳家支系的二位少爷正向自己走来，神色不安。柳如烟回捏了一下周定睿的手，轻声道：“放心，他们占不到便宜。”
两人正说着，柳家二位少爷已站定在他俩面前。
柳如烟眯着眼睛想了想，才忆起这是柳承恩弟弟的儿子，一个叫柳沐，一个叫柳非。她离开柳家的时候岁数不大，所以对这两人仅有模糊的印象，相当于陌生人。
不过……这两人像是来者不善。
柳非气势汹汹，向前跨了一大步，站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如洪钟，“你来干什么？柳家不欢迎你！”
过于洪亮的声音引起边上几位宾客的注目，他们停了交谈，好奇地看过来。
柳沐瞥见了，连忙拉了一下弟弟，脸上闪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周兄大驾光临，真是让柳沐深感荣幸啊。”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柳如烟，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屑，“不过小弟没有想到的是，您的女伴竟然是这位……呵呵，呵呵呵。”
柳如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将身子向着周定睿挪近了几分，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
周定睿立刻拧紧了眉头，“柳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如烟是我的未婚妻，陪我出席柳小姐的订婚宴，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柳沐和柳非的眼底同时闪过一丝讶异，正要再说什么时，却听身后低沉而带磁性的男声响起，“未婚妻？才几日不见，周大董事竟然已经订婚了？”
柳如烟高跟鞋里的脚趾顿然绷直了，她听得清楚，这是陶南的声音。心中的那股恼恨一下子翻滚出来，几乎不经大脑考虑，冲口而出，“陶先生不也是闪电订婚吗？头天还号称单身，第二天头版头条就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以前同陶南的暧昧关系可谓尽人皆知，此刻再说这样的话，难保不让人误会。柳如烟可没有忘记，这些人是最喜欢拿别人的痛处当笑话的。
果然，那二位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嘲笑。柳非更是落井下石，“怎么，柳小姐对陶南和家妹定亲很有意见？”
说话间几人剑拔弩张，引得边上人频频张望。已经有几个请来的记者向这边小跑过来，柳沐抬头看见，立刻又拉了柳非一把，“那么周兄和柳小姐自便，今天宾客较多，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连忙拉了陶南和柳非，向后庭走去。
“这柳沐算得上柳家年青一代的个中翘楚，还算有点脑子。”周定睿看向他的背影，唇角半扬，似笑非笑地。
柳如烟抬手取过一杯粉色的鸡尾酒，轻啜一小口，眼角含笑，“有没有脑子不都一样，一会儿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上演一幕当场认亲的戏码？”
周定睿抬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捉摸不定。
柳如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要命，她不过说说而已，难道他真的这么打算？想到之前周定睿让自己打扮得倾国倾城……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周定睿突然轻笑，弯起手指刮过她的鼻尖，动作极为亲昵，“你觉得，我会叫你做那样的蠢事吗？”他停了停，耸耸肩，“就算我让你去做，也得你肯呢……”
柳如烟这才定下心来，目光中仍旧透出一丝疑虑。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周定睿更是一只老狐狸……他难道会让自己什么也不做？不过……看他刚才的眼神，柳如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太像了……那抹眼神……真的太像了……
正想着，便听一阵激昂的音乐响起，然后，灯光暗了，只余一盏射灯明晃晃地照在大厅右侧的通道入口。
显然，订婚宴就要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条通道入口，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声音正为众宾客徐徐道来两人“甜蜜而浪漫”的恋爱过程。
柳如烟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周定睿。他同大家一样，也隐没在黑暗中。可不知道为什么，柳如烟总觉得他的双眼在发亮，像是一头饥饿的狼……没来由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底升起。
“周定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柳如烟拧紧眉头，小声地道。
“省省吧，你又不是纱织小姐……”周定睿看也不看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入口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柳如烟险些晕过去，但她没有。因为一抹强烈的光亮打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从黑暗的人群之中彰显出来。然后，只听见那个原本正介绍着陶南和柳华衣恋爱经历的声音突然一变，高昂而激烈，“各位来宾，各位来宾，现在出现在大家眼前的，就是柳氏的大小姐！”
此话一出，柳如烟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得下巴都快要落了。
她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向一直带着优雅微笑的周定睿。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柳如烟只觉得一阵阵头痛，她是没打算让柳华衣好过，可是……她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但已经来不及了。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媒体都知道柳家曾有一位被扫地出门的主母以及一位长女，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两人藏得极好，从未让人发现过。现在，被扫地出门的柳家大小姐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地出现在了柳华衣的订婚宴上……更不用说，她曾经和男主角有过非常暧昧的关系。
这是多么好的八卦啊！记者们甚至不再去关心刚刚出现的男女主角，直接端着相机、摄像机向柳如烟冲了过来。
柳如烟咬紧牙关，暗自下了决心，过会儿一定要把周定睿打成猪头。她的脸上神情僵硬，各路记者的闪光灯亮个不停，一阵阵白光刺得她的眼睛一下子流出泪来，难受极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明天报纸上娱乐版的新闻头条标题——痴情女子啊，你泪洒旧爱婚宴为哪般？
不由得抬手挡了脸，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不外乎是看笑话，或者是落井下石的。三姑六婆倒真是不少。
柳如烟的脸色难看了一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由得握成了拳，越握越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随时都会爆发。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右手，耳边响起周定睿的声音，“别怕，这些记者都是纸老虎。你拿出勇气来，别被他们打倒了。”
她咬牙，低声道：“我这会儿最想打倒的是你！”随即昂起头，看向逼近的记者们。
已经有性急的记者抢先开了口，“柳小姐，您真的是柳家的大小姐吗？”这是菜鸟级的提问。那些做过功课的记者提的问题便很尖锐，“柳小姐，您回到柳家参加订婚宴，是什么目的？是宣告您打算重回柳家吗？是柳董的默许吗？”
问题一波接一波，像是海浪击打在岩石上，发出轰鸣的声音。
柳如烟昂着头，带了无懈可击的微笑，任由闪光灯在自己脸上滑过，只是闭口不言……目光正与从彼端出来的柳华衣撞上，她清楚地看见柳华衣眼底的惊怒与愤恨。
陶南站在柳华衣的身边，面无表情，原本握着柳华衣的手，慢慢放开了。
有记者逮住了这个镜头。第二天的报纸上便有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柳小姐……”现场原本甜蜜温暖的订婚气氛被完全破坏掉，几乎所有媒体的注意力全都移到了她们这场八卦上，甚至有人开始期待“姐妹俩”的对决。
柳如烟拧紧眉头，当机立断。
她挑眉向柳华衣抛了个挑衅的眼神，冰冷着声音开了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记者们想写八卦，那她就配合一下，想来后面会更受关注的，也只会是站在商界之中呼风唤雨的柳家，而绝非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扫地出门的自己。说完这话，她突然一个转身，迅速地向门口奔去。那群记者愣了一下，立刻发疯似的跟在她的身后，一个跑，一群追。看上去十分可笑。
柳如烟先前一直强撑着，她不想在人前露怯，她只是讨厌这样的情况。她向来惊惧这样的情况，或许是因为母亲当年离婚时，当众和柳老头子的掐架。她亲眼看着母亲被他从石阶上推下，额头上全是鲜血，她就站在一边，扶着高高的铁门。
这就是所谓的心理阴影吧？
她一路狂奔，只觉得小腿一阵阵打战。眼见后面跟过来的记者越来越近，就在快要追上时，火红色的奥迪TT如旋风般迅速停在她的面前。
“上来！”叶紫按了车门锁，柳如烟立刻两眼发亮，跳了上去。
她一跳上来，叶紫便猛踩了油门，车门被惯性地一甩，立刻自动关上。车子便在众记者面前扬长而去，只留他们气得在原地跳脚。
叶紫开车时，不忘侧目看了看柳如烟几眼，见她一头一脸的汗水，不由得放声大笑，“我放声大笑，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柳如烟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脱了高跟鞋，用力地敲打着车子前方的挡板，“笑，再笑！”
叶紫这才停住笑声，漫不经心地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巧地赶来接你。”
柳如烟皱皱眉头，靠在椅背上，“哦，你为什么这么巧地来接我？”声音极为机械化，像是科幻电影中机器人的声音。
叶紫趁换挡的工夫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狂踩油门。
柳如烟其实早已经习惯叶紫开猛车，但是，这回叶紫开得实在太猛了。柳如烟甚至怀疑车子在经过前面的环岛时，会打开一个时空隧道……她紧紧地握住侧边的扶把，手背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叶紫……你你你……”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眨眼之间，就已经飙出很远。柳如烟紧紧地闭了眼睛，不敢看车子在山道上疯狂地穿梭，生平第一次生出悔意，她为什么自己不去拿驾照呢？
等平缓下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山下。
叶紫将一张唱片推进CD机，温柔得让人心醉的男声便流淌出来，稍稍抚慰了柳如烟被惊吓了的心灵。
“呃？”柳如烟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看向叶紫，“向晖的歌？”
叶紫没回答，手指一动，打了右方向灯，将车靠在街边。将车熄火，拉上手刹，叶紫才将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幽远得像是从上个世纪传来，“那个……向晖，就是小衙内的父亲。”
柳如烟的嘴巴吃惊地张大，足以塞进一颗鸵鸟蛋。她上下打量叶紫半天，目光古怪，半晌才道：“原来当年和你一夜情的男人，竟然就是向晖……”
叶紫一脸疲惫，“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后来会这么有名……”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当初他不过是个小明星……”
“总之，你麻烦大了。”柳如烟毫不留情地指责她，“按周定睿说的，没几天，你就会发现，铺天盖地的全是你要订婚的消息……你会被向晖的粉丝砍死的！”
叶紫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来接你的原因了……”她眨眨眼睛，露出一弯笑容，“我已经买好了去澳洲的票，什么都带了，只等一会儿去机场了。”
柳如烟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啊。”
叶紫瞪她一眼，无力地塌了肩，笑起来，“其实我自己也不懂……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澳洲躲一阵子，今天夜里就走。所以我来和你告别。”
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就这么走了？”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入黑暗中的山，“向晖……你……你把你和向晖的事给我说清楚再走！”
叶紫爽朗地一笑，帅气地探过半个身子，帮她把一侧的车门打开，“这里很容易打到车。”然后，一脚将柳如烟给踹了下去。
柳如烟瞠目结舌地看着叶紫的车在一声轰鸣之后扬长而去，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然后，只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声，“叶紫，我的鞋子还在上面……”
可惜叶紫早去得远了。
柳如烟气得直想跳脚，但她不能，光着脚站在地上已经很惨了，再跳，会非常痛的。她扁了扁嘴，觉得自己实在是最可怜的人。
好在叶紫并没骗她，不到五分钟，便有一辆的士驶过来。
不过……柳如烟眼尖地看到，那的士并没有亮起空车灯，也就是说，车上是有乘客的。她往后退了一步，省得被人看到自己光脚的样子。
于是，接下去的十五分钟内，经过十辆的士。不过全都是有乘客的。
柳如烟已经郁闷得快要发疯，只好咬牙切齿地诅咒叶紫早些被向晖抓到。以向晖的性格，知道叶紫背着他生了一个孩子，肯定会有好戏看的。
“快点让她被抓到吧！”柳如烟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一道刺目的光线从正前方射了过来，柳如烟下意识地偏过头，却听见周定睿的声音，“如烟，你干吗不穿鞋？”
她这不是幻听吧？
柳如烟眯起了眼睛，发现周定睿已经下了车，向自己走来。
一瞬间，她有些失神。
周定睿没关掉车灯，于是他走过来时，就好像走在光线铺织成的地毯上，像是从天堂徐徐降落人间的天使。
“如烟？”周定睿见她一脸迷茫，不由得再度开口。
柳如烟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周定睿点点头，“荣幸至极。”
柳如烟立刻跳上车，当她的双脚踏在厚实的长毛地毯上时，不由得绽开一股满足的微笑。
4
原来人生不是缺少幸福，缺少的是对比。相比方才站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这地毯的触感实在是让人觉得身处天堂。
“你确定要这样回去？”周定睿一面开车，一面看了看她的脚，“不如先去买双鞋吧？”
柳如烟摇了摇头，“记者们已经盯上我了，若是再和你一起去买鞋，万一被看到……”她叹了口气，有些恼恨地看向周定睿，“你带我去参加订婚宴，就是为了那一时刻吧？”
周定睿的神情呆滞了一下，不说话。
“我很讨厌被那样揪出来。”柳如烟狠狠地瞪着他，“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媒体这样盯上，完全没有半点自己的空间！”
这回周定睿终于开了口，“可是以前，你不是一样被媒体盯着么？”
轮到柳如烟沉默了。她将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周定睿见状，似是有些后悔，连忙转换话题，“你现在恐怕回不去了。”他轻轻地一笑，侧头看了看她，“记者盯上你，绝对不会放过你家楼下那个绝好的蹲守点的。”
柳如烟顿时拧紧了眉毛。
“去住我那里吧。”周定睿趁机提出，像极了欲占便宜的色狼。
却把柳如烟逗笑，她还不至于相信周定睿是这样的人。她摆了摆手，“到前面让我下吧，我走回去……”
“不用了，我送你上去。”周定睿耸耸肩，“反正我和你同去的消息，记者们很容易拿得到。有些绯闻，也不是什么问题。”他向柳如烟凑近些许，“或许还可以趁机打击陶南一下，你觉得呢？”
于是柳如烟又把眉头拧了起来。
她总觉得，周定睿的行为极为古怪。她抬头看向周定睿，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此刻正在他的脑子里酝酿着呢？
就像周定睿所说的一样，车子刚刚开过去，就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刺得柳如烟根本睁不开眼。周定睿也被刺得眼睛生疼，车子又不敢开，怕撞到人。一停下来，记者更是蜂拥而上，将迈巴赫紧紧地包围起来。
“看来明天娱乐版的头条就是我们了。”周定睿转过头，像是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
柳如烟这会儿也放松了心情，反正拍都被拍了，再郁闷也没有用。她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错了。”迎上周定睿有些诧异的目光，笑开来，“或许是财经版的。”
两人目光对视着，似乎有什么在隐隐流转。
外面的记者很不满隔着车子拍照，有性急的甚至开始敲打车门。周定睿眯了眯眼睛，拿起车内配的扬声器开了口，“如果敲坏了车，我会要求照价赔偿的。”
这招果然有用。迈巴赫62最便宜的也要600多万。那些小记者听到“赔偿”二字，连忙缩回了手。这时候闪光灯已经不再狂闪，周定睿微微挑了挑唇角，突然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动了起来。
吓得小记者们赶紧闪开，车子便顺当地滑入了前方的地下车库入口。
还好车库是不允许行人走入的，保安也恪守职责，将记者们都拦在车库外。周定睿和柳如烟这才不紧不慢地停好车，喘了一大口气。
周定睿极为绅士地为柳如烟拉开车门，目光却落在她光着的脚丫上。
柳如烟察觉到他的视线，脸上一热，喃喃道：“我的鞋子……呃……那个……”心底一阵恼恨，都是那个可恨的叶紫……
“没事，现在已经十二点了，灰姑娘的装备在这时候，都会消失的。”周定睿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打趣缓和她的尴尬，“不过，如果从这里走到电梯口……”他指了指看上去并不遥远的一段路，“恐怕你的脚会磨破，破了的话，三两天不能走路也说不定。”
柳如烟皱紧了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定睿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突然弯下腰来，探出手臂，将她拦腰抱出车子。顺手按下中控锁，“还是让我抱你上去吧，可爱的灰姑娘。”
柳如烟先是一愣，随即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像是在发烧。周定睿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窜入她的鼻腔，像是一只小手轻轻撩拨着她的心。
不过她脸红归脸红，却没有像小姑娘一样的扭捏，要周定睿放她下来。她又不傻，要是自己一路光脚走回去，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抱都抱了，干脆让他占便宜占到底吧。
她低下头，偷偷吐吐舌头。身体倚在他的怀里，柳如烟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他的眼神……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柳如烟啊柳如烟，过去的事情，真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
好在从车库到她家，不过三分钟的距离，周定睿一路抱着她走，竟然一副君子模样，手动都不动一下。柳如烟甚至能感觉到那套西装下僵硬的肌肉。再想到那天自己接钢笔时调戏他的时候他的反应，柳如烟险些偷笑出声。
难道这个周定睿，竟会是个没接触过女人的正太？
正想着，就只见周定睿在她家的门口站定，轻轻地把她放下来，“到了。”
柳如烟这才抬头看他，果然，他的脸甚至比自己的还红。她更加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想要调戏他一下……这样的恶趣味，到底是和谁学的？
“进来喝杯茶吧。”柳如烟眨巴眨巴着眼睛，掏出钥匙开了门，弯腰为他取来拖鞋。小礼服就在她弯腰的时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美背。
周定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僵硬，“呃……啊……哦好。”
柳如烟再度在心里偷笑，觉得他有意思极了。方才在宴会上的一些不愉快，因之一扫而空。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端上亲手泡的龙井，柳如烟在周定睿的对面坐下。
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在公司见到的，根本就是两个人。若非她肯定眼前此人绝对是周定睿，恐怕要怀疑他是否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了。
周定睿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忙端起龙井喝了几口，像是镇定过来，“今天那件事，不是我授意的。”他叹了口气，“我的确有设计事情，想闹闹场，可那件事完全不是我设计的。我根本不知道。”
柳如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什么大小姐的事。她看周定睿一脸真诚，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是他，那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陶南吧？
想到陶南，她胸口不由得堵得慌，于是深吸了口气，“不提这事情了。我想问你，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周定睿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下，“我哪有什么想怎么做的……”他叹了口气，“我只想保住世泰……谁知道柳氏下面会对世泰做什么。”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谁知道陶南会突然成了柳氏的东床呢？”
柳如烟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
此时已经过了一点，从窗口看出去，夜色下的城市呈现出一股冶艳的美，霓虹闪烁，无数的写字楼亮着灼灼的灯光，从远处望去，像是无数幢珍珠塔立在空中，美轮美奂。
周定睿看了良久，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柳如烟，眉头紧锁，“我想，世泰最大的考验，就要到了。”
柳如烟心中十分明白，微微咬了咬唇，点点头，“该来的总归会来，挡也挡不住的。”她挑了挑眉，“你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周定睿的目光上下扫视她的脸庞，仿佛仔细打量一件稀世的珍宝。柳如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恼怒道：“你干什么？”
他这才笑开，不紧不慢地道：“应对之策，我肯定是有的，只是我不能告诉你。”他亦向后退了一步，换上一脸严肃的神色，“锦囊妙计，总要到最后才能说出来，先说了，就不灵了。”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
柳如烟从心底涌上一股不满，觉得好像是生生地被人推开……她并没有看错，周定睿此刻的神情与那日初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走到门边，抬手将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周定睿看向她，黑眸之中映出门灯的光芒，幽幽的，像极了夜里的孤狼。
“好的。”他停了一停，便直向门边走来，“明天早些到公司，我想，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说得极为顺畅，好像天经地义似的。
柳如烟有些郁闷地看了他一眼，用力合上房门。
她再度看向深蓝的天幕……是深蓝的，而不是纯黑的。那些闪亮的霓虹灯将夜空原本的黑色冲淡了。小时候那种纯黑的天空上镶着钻石般的星星的景象，在城市里是再也看不到了。或许这就是有得必有失吧。
得到一些什么，必然会失去一些。
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心烦。事情似乎发展得有些脱轨，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先是陶南破天荒地叛逃，她不是没有想过陶南有一天会和别人订婚结婚。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陶南会在这样的时候，选择这样的人订婚。
她呢，本来想着要对付周定睿，帮陶南一把的。现在倒好，她和周定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而陶南……一向拿她当宝的陶南，已经站到她的对面去了……
柳如烟的心头一阵阵烦躁不安，烦得她想转过身狠狠地挠墙——如果她是猫的话。
可惜她不是。所以她只能深吸了几口气，取来睡衣，放了满满一缸水，将身体沉下去。微烫的水从毛孔浸入，似是将五脏六腑熨烫了一遍，让人出奇地舒服。
泡了约有半小时，水温渐渐凉了，她才踏出浴缸，擦净身上的水，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洗个热水澡，对放松情绪的确有帮助。鼻间是阳光晒过被子以后的味道，就在阳光的香味中，她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开灯，只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任由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烛光投射过来，照出一片黯淡的影，像是夜的精灵在舞蹈。
一早的天气并不好，虽然已经是九点五十，但仍旧一丝阳光也没有。漫天的灰色似乎预示着什么，柳如烟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有些后悔出来时穿得太少了。
叶紫不在的日子，她便只能打车上下班，这无疑是痛苦的。
抬手将垂至眼前的长发拂到耳后，她按下电梯的按钮。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昨天周定睿很肯定地说，柳氏肯定会对世泰下手。她以为今天肯定会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柳氏想要对世泰下手，实在是太过容易了。
世泰的两家材料供应商，就是柳氏的下属公司。世泰是做实业的，若是断了材料来源，将会很麻烦。
可柳氏并没有断世泰的材料供应，加上最近国际原油下跌，世泰上个月发出的要求供应商下调原料价格的商讨函在今天一早还得到了回复。柳氏下属的两家公司，一家同意降价百分之三十，另一家则坚持不肯降价。
同属一家集团公司，竟然有两种意见。
周定睿从报告中抬起头，看向柳如烟，“如何，有什么想法没有？”
柳如烟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开口道：“这还不明显吗？”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报告，“柳氏现在是由柳承恩、柳承宠两兄弟共同执掌，但是下属的公司却是新一代开办的。我们两家原料供应商分别属于柳沐兄弟和柳瑟掌管。”
她顿了顿，笑得阳光灿烂，“不知道当初你是不是故意的，大家都知道，柳沐和柳瑟极不对盘，柳沐说太阳是圆的，柳瑟就一定会说太阳是方的……现在柳瑟同意降价，柳沐自然不同意。”
周定睿眯起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陶南控制不到他们？”
“既然你都有结论了，何必再问我。”柳如烟又端起茶杯，抿上一小口，“他和柳华衣订婚，不过是想借助柳氏的力量。”她眯了眯眼睛，“陶南我十分了解，他从未吃过败仗，可算是天之骄子。这次败在你的手上……”
周定睿耸耸肩，“我可没有刻意对他下手。”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的身上，“我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女人的报复心竟然如此强吧？”
柳如烟站起身，走到他的边上，“我这杯茶是刚泡的，还比较烫。”
周定睿连忙做投降状，将话题转回来，“然后呢？”
柳如烟白了他一眼，算是放过，“你心里有数得很，这些都要问我的话，你当什么CEO？”她坐了回去，“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这个吧？”
一份资料夹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的几桌上。
“当然不是。”周定睿将钢笔放回笔筒，“你看看这个。”
柳如烟一面翻开，一面疑惑地道：“不会是上次那个韩国市场的吧……”看了一眼资料后，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抬头错愕地看向周定睿，“你要开始搞房地产？”
周定睿点点头，显得坚定万分，“世泰一直有向房地产进军的想法。”他挑了挑眉，笑得像只狐狸，“这份资料你也看到了，若非急需用钱，石科不会出售这块地的。我已经向朋友打听过，这块地没有任何问题，原本要两亿的地，现在底价是一亿三千万。”
柳如烟一脸明了的神情，不过还是有些忧心，“但世泰一直做实业，一亿三千万不是笔小数目……”
“我昨天不是说过有锦囊妙计么？”周定睿又丢了一份资料过来，“我原本在想，这笔单子要不要接，毕竟要的货实在太多……可是，柳瑟同意原料降价百分之三十，实在是让我没想到的。”
他打了个响指，“后天是那块地的竞价日，你同我一起去。”
柳如烟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她沿着走廊向自己办公室走去，想到周定睿刚才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不安。有的时候，事情要是太顺利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从未有人可以非常顺利地做事，缺什么来什么。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水到渠成，就是有着巨大的陷阱。
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周定睿看不出来？柳如烟觉得不可思议。
可又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暂时归结于他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柳如烟皱紧了眉头，若是世泰同客户签了供货合同，柳瑟这时候又突然不肯降价了，那世泰不是要郁闷死了？
可是……刚才周定睿给她看的资料里，柳瑟已经和世泰重新签了合同，里面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调整以后的价格，这可是没法子抵赖的……而且，违约责任也写得分明，如有违约，违约方将全额承担对方损失。
看上去真的是无懈可击。可越这样，她就越担心……柳如烟心中一阵烦闷，突然拐了弯，决定出去晃上一圈。她向来不喜欢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为了不使上帝提前出现笑纹，她还是少思考一点的好。
此时天气已经微微转好。早上的漫天灰色已经被金色的阳光驱逐开来，露出泛蓝的天空。街边的树刚刚修剪过，空气中清新的树叶香气，比什么香水都好闻。
柳如烟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的烦闷去掉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舒畅起来。街边传来轻快的音乐，她听了听，似是那首《暖暖》。
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向着音乐来处望去。
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男孩子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手中拿着一部红色的手机，音乐就是从那手机中播放出来的。身边的女孩子踮着脚，去抢男孩手中的手机。
“还给我！”那女孩急得满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男孩的眉眼都笑成一条缝了，左右晃动着身子，就是不让她拿到那手机，“嘿嘿，我一打你手机，就是这首歌啊……嘿嘿嘿……”一脸得意的笑容。
柳如烟站在人行道上，怔怔地看着这对小恋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柳如烟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时光似乎一下子转回到当年……当年，她和林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5
“喂，你站住！”柳如烟看着自己被溅了一身的水，向着前面骑车飞驰的人影大喊，一脸愤怒的神情。“别喊了，他不会回来的。”叶紫拉了拉柳如烟，“回去换套衣服吧。”
“给我站住！”柳如烟涨红了脸，又是一声大吼。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那骑车飞驰的人竟然掉转车头，乖乖地骑了回来，下了车，站在柳如烟的面前，低头忏悔，“对不起。”
“你叫什么名字？”柳如烟瞪他，“不知道下雨天要骑慢一点吗？”
“我叫春，姓林。”那人抬起头，一脸诚恳，“我是有急事……呃，你们笑什么？”
叶紫已经笑得快趴下了，她拉了拉柳如烟，忍住笑，道：“同学，你快走吧，以后人家问你叫什么，你连姓一起说，直接说你叫林春就好了，别说你叫春了……”
对方这才恍然大悟，顿时窘迫得站在原地，脸色通红。
刹那间，心中涌起浓浓的羡慕与悲伤。那样单纯的爱，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因为你是你，我是我。这样的爱情，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再有……
突然间心头一酸，她很想哭。
深吸了一口气，柳如烟收回目光，转身大踏步走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那些时光已经凋谢，被埋葬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再不能回来。
城市仍旧喧嚣。
等到傍晚时分，柳如烟才提着四个购物袋回了家。
喜欢买东西的恶习一直没办法改正，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买。好在她从未缺过钱，柳如烟抬了抬眉，将袋子交到左手上提着，右手在身上的Gucci小包里使劲地掏钥匙。
好不容易将放在夹层里的钥匙掏出来，她对着门斜迈一步，眯着眼睛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啊！”柳如烟一声惨叫，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前两天报纸上有关杀人魔的报道顿时在她大脑中浮现，她吓得浑身抖，“要多少钱我都给……不要杀我……”
“请问，叶紫是住这里吗？”身后传来磁性的男声，极好听。
叶紫？！
柳如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这个人是……她立刻转身，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她的嘴巴几乎合不上了，“向晖……你是向晖……”
对方点了点头，温和有礼地重复着，“叶紫是住这里吗？”
柳如烟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肌肉，露出常用的妩媚笑容，却突然想到向晖和叶紫的关系，于是收敛起来，清清嗓子，“可是叶紫前两天出国了……”
她好心地将这个情报提供出去，笑眯眯地看着向晖。
倒不是因为她曾经一度是向晖的粉丝，更因为……向晖关系到叶紫的终身幸福。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干儿子没了爹。不过，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向晖，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而且已经两年了？
想了想，柳如烟还是没有说出口。人生若是太没有波折，也没有什么乐趣……况且，叶紫对这事讳莫如深，她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省得以后叶紫再也不送她上班了……
向晖得到这个消息，墨色的双眸黯了黯，随即向她道了谢，整个人便没入夕阳的余晖中，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身影，看上去特别孤寂。
柳如烟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直到向晖上了车，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她才突然想起来，不由气恼地哀叫一声，“忘了要签名了！”
不过向晖已经跑了，她也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开了门，提起掉落在地上的袋子进了屋。
夕阳从阳台上射进来，落在实木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暖暖的橘色。
柳如烟将袋子顺手放在玄关的台子上，弯下腰释放自己劳累了一天的双脚，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定睿的名字不停地跳动着。
柳如烟将手机拿在手上，偏了头皱起眉头盯着那个名字，他这会儿打电话来干什么？难道要追究自己今天翘班的事情？
稍微想了一下，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那头传来周定睿带笑的声音，“没吃饭吧？”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十分不错，柳如烟想了一下，她似乎……的确……仿佛真的没有吃饭。
于是飞快地回应道：“是啊，怎么？”
“那一起吃晚饭吧。”周定睿在电话那头愉悦地说着，“合同签下来了，陪我出来庆祝一下。”
“合同？”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似乎看到他含笑的双眸，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唇边也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对，就是和销售商的合同。我上午有和你说过。”
“哦……”柳如烟应了一声，想到他的眼神，不由得点头，“好吧，去哪儿吃？”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在家，嗯，你半小时以后来好了。”
和周定睿敲定之后，柳如烟抓紧时间冲了个澡，换上一袭带有民族风格的连身裙，头发披散，上了淡妆，从镜子里看去，倒真有几分少数民族少女的风情。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发现自己用白金细链挂着的指环一下子从衣裳里晃出，垂在胸前。银色戒指上镶着许多小小的细钻，在灯光的映射下璀璨生辉。一时间她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抬手将那枚小戒指向自己的手指套去。
有些嫌小。以前能够顺利套到指根的指环如今嫌紧了些，勉强套下去，有些勒。原来记忆中的完美合适，也已经随着时光的淡去，渐渐变得不合适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将链子放回衣服里，深吸了口气。
柳如烟抬手轻轻地将一侧的头发揉了揉，稍显凌乱，不过更自然。她从来都是讲究精致生活的人，永远用自己最好的一面出现在别人面前，风情万种也是要靠人展示的。
刚刚打理好，手机便再度响起，周定睿已经到了楼下。她连忙拿了包，快步下楼。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定睿一身深蓝的西服，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帅气。见她下来，周定睿立刻迎了过去，顺手递上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别说俗气啊，觉得这东西最配你了。”
柳如烟笑着接过，“怎么会说俗气呢？呵呵，不过你确定你知道红玫瑰的花语么？”
周定睿替她开了车门，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我爱你’嘛。”他转身走回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继续说，“你知道我母亲是哪里人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柳如烟摇摇头，一脸不解，“不知道。花语和你母亲是哪里人有什么关系？”
周定睿点火发动车子，得意地道：“我母亲是南京人。她曾经说过，南京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中山陵上的两个字‘博爱’。所以……”
柳如烟险些笑晕，“伯母这么可爱！”
“那当然，”周定睿笑得更加得意，“我妈嘛，能差么？”
餐厅是事先订好的。
这家餐厅的生意极好，若非事先订好，一定不会有位子。餐厅坐落在山顶上，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周定睿停好了车，彬彬有礼地为她开门。
柳如烟抬眼看去，只见此处与和陶南去的晶泽不同，虽然同在山顶，却完全是两种风格。这餐厅是极简单的装潢，白墙黑瓦，数枝红杏从墙头伸出来，色泽艳丽。
店前的走廊和玄关铺着竹制的地板，服务生穿了木屐走过，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挂在走廊上的风铃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样清凉的夜晚，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宁静的感觉来。
在迎宾店员温柔的“欢迎光临”声中，周定睿带着柳如烟穿过店中的小型假山，从一条布满鹅卵石的小道走过去，走到事先订好的桌位前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临窗，从透明的玻璃窗看出去，可以看见漫山的竹海。风吹竹动，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海浪般，一波袭过一波。配上先前的风铃声，再多的烦恼也留不住。
“如何？”周定睿自己动手，端起桌上的竹制茶杯，“这店不错吧？”
柳如烟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确还算不得会享受，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不会是会员制的吧？非会员不得入内？”想到之前的晶泽，她不由得开口道。
周定睿笑眯眯地答道：“不是。”他为柳如烟倒了一杯茶，“你先尝尝，这是店主特制的竹叶茶，在外面喝不到的。”
柳如烟将信将疑，拿起杯子小啜了一口。
“这不就是普通的龙井嘛……”这句话还没落地，她就愣在当场，“呃？”口中的龙井竟然掺杂了一丝特别的清香，像是竹子的淡香，沿着口腔蔓延开去，浑身舒畅。
“这里面……怎么会有竹子的香气？”柳如烟瞪大了眼睛装纯情，周定睿不说正题，她也不说。省得说出来惹人心烦。
她在心底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她不想打击周定睿。
“因为炒茶的时候，是用竹枝烧的火。”周定睿挥手叫来服务生，飞快地点了几个菜。
柳如烟故意挑眉，“呃？都不让我看看？这可不礼貌噢！”
周定睿却不回话，仍旧一脸笑容，“不用了，你爱吃什么，我有数得很。”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送你。”
柳如烟看他一眼，“什么？”
“庆祝公司签下这笔大单的小礼物，不值什么钱，只是觉得像你。”他的心情显然延续了电话之中的好，“我去你家接你时，路过周大福，看到这个小玉人，觉得和你特别像。”
柳如烟这才接过，打开锦盒。
正如周定睿所说，里面是一根银链子，细长的藤蔓花纹。下面坠了一个玉制的小天使，晶莹剔透，很精致很可爱。
因为是银子的，值不了什么钱。
于是柳如烟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抬眼看向他，“你说的大单，不会就是先前说到的那个大客户吧？”
周定睿点点头，“如烟，你要知道，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单子。”他激动地连喝了几口茶，“只要正常循环起来，公司的规模在明年就能翻一倍。”
柳如烟看着眼前的周定睿，眼皮微微一跳。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周定睿的样子。那时候他站在办公室里，那副样子与现在的他有着天壤之别。他那时候的样子绝对是成功人士，精明睿智……而现在，他的样子完全像个刚出道的新手……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正想着，开胃冷菜已经上来了。金黄色的橘条、淡绿的芦荟、粉红的腌李、嫩白的鸭舌，每一样都用应景的盘子装了，美轮美奂。
柳如烟眼中一亮，显然被美食吸引住了注意力，完全遗忘掉刚才的疑惑。
“这是这里著名的四道开胃菜。”周定睿也将话题转移到眼前的美食上来，“不给你看菜单，是因为你没有来过，不能最好地搭配。菜品这个东西，和女人穿衣服一样，是要会搭配的。搭配不好，就吃不出感觉来。”
柳如烟没空理他，鸭舌已经吃下去两只了。
“来，为公司的辉煌干杯。”周定睿举起酒杯，满脸兴奋。
酒过三巡之后，周定睿似乎冷静了许多，夹了一筷子银鱼慢慢品尝。柳如烟抬头看他，见他的半边脸被淡色的灯光照着，整个人显得有些忧郁。他眼神涣散，像是失魂落魄。
柳如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先前不是还高兴万分么，现在怎么郁闷成这样？
“喂，你没事吧？”基于收了人家的礼物，她决定还是礼貌地慰问一声，以示教养之好吧。
“如烟……”周定睿抬头，“下午公司开了视频会议。”
“哦。”柳如烟应了一声，“有什么问题？”
“你记得我和你说的那块地吧？”周定睿也不瞒她，重重地放下筷子，有些恼怒，“董事会不同意我拿那块地。”
“哦。”柳如烟又应了一声，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出于道义，她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拿那块地的风险的确大了点。”
她放下筷子，看着周定睿的眼睛，“那块地要一亿三千万，这还只是初步的投入。你要做房地产，就必须投入更多的钱，开发一个楼盘，也得要个几千万吧？你想做的又是高档楼盘，那至少要一亿，也就是两亿三千万……这已经远高于世泰所有流得动的资金了。如果这时候出什么问题，世泰会很麻烦的。”
周定睿满不在乎，拿着茶杯慢慢喝着，等她说完，他才开口反驳，“我给你的计划你一定没有好好看。”他从一边拿出资料，“你看，开发楼盘的钱，是由三联银行无息贷款给我们的。就是说，我们先期只需要付出一亿三千万的地钱，就可以开始操作。目前世泰的流动资金是一亿七千万，除去这些，我们还有四千万，足够应付。”
柳如烟挑起眉头，一脸惊诧的神情，“三联银行的无息贷款？不可能吧！他们怎么会提供无息贷款给你？”
周定睿嘿嘿一笑，“我没和你说过吗？世泰百分之二十的股票持有人是三联银行。”他一脸得意的神情，“作为股东，三联不支持世泰，支持谁？”
听到这个消息，柳如烟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三联银行是最善于赚钱的银行，如果没有利益，他们根本不会去做。如今肯提供无息贷款给世泰，证明这个案子真的是非常好。
“既然如此，”她也举起了杯子，“那预祝成功。”
“一定成功！”周定睿高举杯子，和她的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沉沉的响声。
等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周定睿喝了些酒，不能开车。好在这家店亦有住宿服务，两人便要了两间房，各自休息。周定睿已经将那块地的资料全部带上，约好明日一早研究资料，看看能不能再杀下一些价格来。
山上的夜同山下不同。
一片寂静，没有灯火。从房间的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没有边际的黑。天空和大地已经交接在一起，连成一线，看不出分别。
柳如烟擦干头发，泡了杯竹叶茶，靠在躺椅上。
她没开灯，只点了支小小的蜡烛，任由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烛光投射过来，照出一片黯淡的影，像是夜的精灵在舞蹈。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谁？”柳如烟的声音有些不悦，她最讨厌这样宁静的夜晚被人打扰。
“我，周定睿。”门板那头传来低沉而具磁性的男声，听上去有些沙哑。
柳如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觉得还能算得上衣着整齐，便开了口，“等一下。”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开门的同时顺手按下电灯开关。
室内一下子大放光明。
先前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此刻被刺激得微微渗出些泪水来，引来周定睿的调笑，“怎么，才这么一会儿没有见我，竟然已经想念得流泪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利落的回旋踢。周定睿连忙闪身避开，无奈地摇了摇头。
柳如烟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定睿点点头，“和你讨论一下关于那块地的事情。”他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柳如烟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竟然拿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我恨加班？”她险些把刚端起来的杯子砸过去，“你不是说明天才讨论吗？”
周定睿点点头，“本来是明天讨论的，可我刚接到电话，明天上午就开始竞拍了，所以，明天讨论肯定来不及了。”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委屈你加班了。”
柳如烟也很无奈，拼命忍住想挠墙的冲动，抬手接过了牛皮纸袋。
于是远远望去，整个木屋别墅区里，只有这一幢是彻夜亮着灯的……
6
投标选在那地块所属的政府会议室里进行。会议室不大，约莫五十个平方，布置得极简单。正中的主席台上放了几捧花，下面放了十几张沙发，沙发边上的桌几上都放了一瓶矿泉水。
两人出示了邀请函之后，负责接待的小姐便将两人迎了进去。
这会儿来的人还不多，零零散散坐了三四个人。柳如烟抬眼扫过，发现都是房地产开发商，是报上经常出现的熟脸儿。
相较于他们，周定睿和柳如烟都属于新面孔。两人一出现，便引来大家好奇的目光。他俩才刚坐定，便有人走过来，“二位想必就是世泰的周定睿和柳如烟吧？”这人微笑着开口，“我是万恪地产的王实，这是我的名片。”他分别给两人递上自己烫金的名片，“没想到世泰竟然也会对这块地感兴趣，世泰也要进入房地产市场吗？”
周定睿笑了笑，也递上自己的名片，“世泰要进入房地产市场已经算是公开的事了，您是前辈，今后还要王董事长多多指教。”
两人的对答极其虚伪，言语间不断刺探对方此次欲投标的底价。不过谁也不是傻子，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三四句对答之后，两人都感觉占不到便宜，于是便鸣金收兵。
周定睿拿过矿泉水，看清牌子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居然拿冰泉来招待我们，我还以为会是两块一瓶的那种。”
柳如烟挑了挑眉看他，莞尔一笑，“再怎么样，这地也值些钱的，就是给你们喝一千一瓶的白水，想必他们也是赚得回来。”
周定睿点点头，帮她将冰泉的瓶盖拧开，递到她的手上，“等标会结束，我再请你吃好的去。”
柳如烟喝了一口白水，听他这么说，摆了摆手，“你刚才的口气真像韩剧里的那些主角，”她见没人注意这边，便做了一个鬼脸，怪声怪调，“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当我是小女生啊……年底多给我一些分红就好了。”
“没问题。”周定睿拧开自己面前的冰泉，笑着答应下来。
此时离投标开始还有半小时，柳如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昨天和周定睿讨论了一夜，直到凌晨才睡了两个小时，此时觉得头脑晕晕的，难受极了。
可惜又不能睡，只能死撑着。
比起她来，同样是一夜没睡，周定睿看起来精神却特别好，脸上气色也不错。柳如烟不无哀怨地瞪他一眼，有些赌气地多喝了两口水。
“说个好玩的事儿给你听吧。”周定睿体贴地伸过手，帮她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
柳如烟倒没拒绝他的殷勤，“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那时候我年纪轻，容易对女人付出真情。”周定睿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结果当我为了那棵树放弃整片森林的时候，那棵树竟然和她高中一男同学天天发手机消息，天天打电话……而且，她还把那同学的名字存成一个女人的名字。”
柳如烟听到这里，双眼发亮，嘲笑道：“很明显啊，你女朋友红杏出墙……你戴绿帽子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定睿长叹了口气，“我是一个厚道的人。我虽然知道，但假装不知道。然后，我从她手机的一些短信里，挑了几条肉麻的，连同那人的名字，一起发到了我们学校的BBS上。”他停了一下，“帖子的名字叫，‘天崩了地裂了，我的女朋友竟然是个双性恋！’”
柳如烟险些把喝进嘴里的水全喷出来。这人……哈哈哈……她险些笑抽过去。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我的天，你把知音体用得这么好！你太损了……”
她夸张的笑声引来众人的侧目，柳如烟这才收敛，却还是忍不住笑。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像是在打摆子。
见她精神好了点，周定睿这才笑眯眯地伸出手去，“喏，吃点东西吧。”
柳如烟伸手接过，是一块纯牛奶巧克力，而且是DOVE的。想到来的时候，他在超市边上停下离开了一会儿的情景，她有点感动地看了看周定睿。要知道DOVE被很多人批评为农民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很多有钱人都非常看不起吃DOVE的，认为这是暴发户的象征，更不要说去买了。
周定睿竟然能够特意为她去买……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是坏人。
她眉眼之间全是笑意，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当年和林春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她不知道。
满足地咬了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一位男子走了进来。他是这场投标会的主持人，他站在前面主席台上，宣布投标会开始。
还好并不需要柳如烟说话，她连忙将巧克力吞下去，努力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
听起来很复杂的投标会其实再简单不过。
主持人吧啦吧啦地说一堆话之后，宣布投标开始。于是各家公司纷纷将事先准备好的标书递上去，静等结果。
若非这次是现场开标，这些地产公司绝对不会是老总来。
不过就算是现场开标，来的老总级别的也多了一点。柳如烟的身体向着周定睿偏了偏，轻声道：“那个，这投标会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周定睿转头看她，突然将脸往她凑近，“你真聪明……”说话间，口鼻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耳后，拂起她的发丝，挠得她皮肤一阵阵发痒。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说明的意思，敷衍似的表扬了她一下之后，双眼便专注地盯着主持人，仿佛主持人生了九个鼻子十五只眼睛，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柳如烟的目光再度扫过全场。可笑的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那个主持人。
她虽然从未涉足过地产界，可也知道眼前的十七个人中间，至少有三个是大腕中的大腕……不就一块地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正想着，手中微微一动。她低下头，只见周定睿递过来一张相片。
“什么东西？”她嘟囔了一句，接过来低头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那相片正是目前投标的这块地，而上面一个黝黑的男人正露出雪白的牙齿灿烂地笑着。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身后的地，那地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日光的照射下，地上有青烟缓缓升起。
“蓝田日暖玉生烟。”小时候学过的诗句立刻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听说有美玉的地方，的确会有青烟出现……
难道说……难道说这块地，竟是个玉矿？
柳如烟激动得脸色通红，在市郊的玉矿……天啊，这是什么概念？
怪不得这些人都这么激动了。
原来不光是因为地的原因，而是因为这地本身的价值。果然是无商不奸啊！
柳如烟的目光也紧锁在那主持人的身上，看着他一板一眼地在公证人员的监督下拆那些标书。这次投标也极简单，价高者得。
如果真的是玉矿的话，就是两亿，她也愿意出啊！
“周定睿，你说一亿三千万，买得到吗？”她担心地看着周定睿，他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
“放心，没问题的。”周定睿摆摆手，“给我消息的是内部人员，不会出问题的。”
他自信满满，柳如烟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任由心脏一阵接一阵地狂跳，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时间滴答地过。场子里出奇地安静，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甚至让人觉得，在场子里的，不过是一群用金子打造出来的假人。
只有主持人翻动标书的声音可以带起些许空气的流动，教人不至于窒息而死。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主持人抬起了头，“各位，”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悠悠远远的，像是从铁皮罐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带了一丝潮湿的气息，“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本次投标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所有人憋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这次投标，世泰股份有限公司出价一亿三千万，是所有出价者中最高的一位，所以本次由世泰股份有限公司获得标的。”
所有的目光投射过来。停顿约有五秒，掌声雷动。王实第一个站了起来，面带笑容，“恭喜，恭喜周总拿到这块地，也欢迎世泰正式加入地产界。”
周定睿表示了谢意。
“那么，请世泰股份有限公司的同志来签一下字。”主持人耐心地等他们说完，笑着走下主席台，请周定睿到后面去签字。
周定睿向柳如烟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示意她稍待一会儿，便迈开大步向里走去。柳如烟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绕着自己的发梢，神思有些恍惚。
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越走越近，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柳如烟慢慢抬起了头，站在她眼前的，是陶南。
“烟子，是我。”陶南看着她，眼底尽是血丝。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地球是圆的，所以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是可以走回原点的。只要你不被淹死、摔死，而且，要带上足够的粮食和钱……
柳如烟看着眼前的陶南，恍如隔世。
不过几日未见，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她看着陶南，看着他眼底的血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陶南也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成拳，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进不得，也退不得。
柳如烟觉得四周的人都在偷偷将目光投射过来，鬼鬼祟祟地打量着，看得她浑身发毛。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扔在大庭广众之下。
陶南是了解她的，是真的了解她的。
看见她脸上的神情，陶南终于开了口，“烟子，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柳如烟如释重负，她知道自己和陶南这场对话逃不过去，以他火暴的性子，早晚都会来的。所以，她也没拒绝，点了点头，“好的。”说完起身，径自向外走。
7
这开会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出门右拐就有一家茶社。虽然简陋，却还算方便。
两人一前一后在迎宾小姐的“欢迎光临”声中步入茶社，陶南从皮夹里掏出两张百元钞，吩咐小姐为他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包厢。
小费的力量是巨大的。
两人随着迎宾小姐绕过有些喧闹的大厅，走过后面的包厢区，一直走到院子中的木屋边。
这小茶社原来还有这样一方天地。柳如烟挑了挑眉，跟着迎宾小姐走了进去。等她和陶南坐定，送上了两人点的茶和小点心之后，迎宾小姐就退了出去，留下完全安静的空间。
于是，两人陷入再一次的沉默之中。
不过这并非柳如烟的性格，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事情说个清楚。她抬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撩至耳后，眼睛直视陶南，“我想，你今天找我，一定不是为了叙旧时的情谊吧？”
陶南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不用为难。”柳如烟唇角半弯，露出一抹微笑，“你和我不过是普通朋友，说来我还没有恭喜你订婚，这会儿补上吧。”她貌似平淡地说出这番话，心中却已翻了天。
咬牙切齿地。
“烟子，别说这些让我不好受的话了。”陶南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那些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华意被逼成那样，我没办法……”
“是吗？柳华衣就是你最后的退路了？”柳如烟再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他，“你不是不知道我和柳华衣的梁子！你不是不知道柳家和我的关系！你竟然……”她向后靠着椅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了，我和你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你众多普通朋友中的一员，哪有权利去管你，你又干吗要考虑我的想法！”
说着心中一阵委屈，险些将面前的茶盘打翻。
“烟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陶南似乎慌了手脚，端着茶的手有些颤抖，茶水洒出来一些，染在他雪白的衬衫上，像是一道擦不去的污渍。
“事实上，我是应该先和你说，可……”陶南根本不管那污渍，只紧紧地盯着柳如烟，犹豫半天，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和柳家的关系，也知道你和伯母这些年受的错待……所以，我更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他说得斩钉截铁，柳如烟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知道她受的错待，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她在熟悉的人面前向来是身体的行动比大脑快，不经思考的一句话便冲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啊？大脑被门夹过了？”
陶南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烟子，你有很多年没回过柳家了吧？”
柳如烟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这和他同柳华衣订婚有什么关系吗？
“所以，伯父……嗯，柳承恩的公证遗嘱你也不知道吧？”
柳如烟摇了摇头，“老头子有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柳氏倒了，也不关我的事。要不是因为怕麻烦，我甚至想改名叫风如烟。”
陶南突然抿着唇，得意地笑开了。
“所以，你才会想不到，我和柳华衣订婚的真正理由。”他突然侧身，从一边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你看看这个。”
柳如烟拧紧了眉，伸手接过。
她的眉头随着目光扫过纸张越皱越紧，樱唇也微微张开了，显得十分惊讶。半天，她才抬起头，声音都有些走调，“我没看错吧？”
陶南坚定地点点头，“正如你所看到的，柳承恩将柳氏百分之四十的股票继承权公证给了你。柳华衣拥有另外百分之四十，而余下的百分之二十，则由柳华衣的老公继承。”
“你是想拿到那百分之二十的继承权？”柳如烟看着陶南的眸子，脱口而出，“然后呢？你要做什么？和她离婚？”
陶南缓缓地点点头，“没错。你有百分之四十，加上我拿到的百分之二十，我们就有柳氏百分之六十的股权，这样，我们就能够控制到柳氏集团。”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个社会，有钱有权的就是大爷。控制住柳氏，当年你和伯母受的错待，就可以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柳如烟瞪大了眼睛，有些好笑，“陶南，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吧？”
她纤长洁白的手指缓缓地滑过那张复印的公证遗嘱，一脸无奈，“上面写的是，柳华衣的丈夫拥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继承权，并不是写的你拥有。”她顿了一顿，挑眉，“你明白这其间的区别吗？意思是，你只要不是她的丈夫了，就不会拥有那股权了。”
陶南也笑了笑，拿起已经变温的茶一口喝掉，“烟子，你果然还是小女孩。”他笑得格外诡异，“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难事。”
他将那张纸取回，双目炯炯有神，“烟子，我这次订婚，一来是为了华意的难关，二来……就是要拿回柳家欠你的东西。我不允许有别人欺负你，绝对不允许！”
柳如烟低了头，避开他眼中过于明显的深情。
心中一阵慌乱，叶紫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响起，“你对陶南到底什么感觉？你到底爱不爱他？”
是啊，她到底爱不爱陶南呢？
“无论如何，烟子……”陶南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只做你的好哥们儿。所以，无论如何，烟子，你给我个机会，也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等我一拿到股权……”
“够了！”柳如烟猛地一拍桌子，力道大得连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跳，“我不想听这个，你要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是真喜欢我，为什么以前我问你，你都给否认了？现在你订婚了，再和我说这些，你想干什么？包我做二奶吗？”
她激动得脸色通红。
陶南先是惊异地看着她，随即露出一抹苦笑，“你以前问我，我敢说‘是’吗？”他站了起来，目光中充溢着不可名状的悲伤，“烟子，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做……我永远是陶南，不是别的什么，只是陶南。”说完，缓缓转身离去。
走之前却还未曾忘记在桌上放上三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烦躁，颓然跌坐下去。
过了好久，她才从呆滞的状态下回过神来，看着桌上一片狼藉，露出一抹苦笑，缓缓站起来，蹒跚着离去。
回到投标大厅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桌椅。见她进来，其中一人迎了上来，轻声道：“小姐，您找谁？”
柳如烟愣了一下，四周看了看，“那个……先前在这里开会的人呢？”
“您是柳小姐吧？”另一名服务员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后，又道，“这是一位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说您要是回来，就去这里找他。”
柳如烟接过他手中的字条。
“庆功会实在没意思，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刚劲有力的字正出自周定睿之手，后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他平常的风格极不相称。
这个笑脸好像有魔力，一下子将她心底的郁闷驱散。柳如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好的，多谢。”言毕，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男的那么大方，这女的怎么这么小气，一分小费都不给，真是小气鬼！”
她哭笑不得。
怎么身边这帮男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小费呢？
迅速冲出大楼，扬手叫了计程车。让司机一路狂飙，赶回家竟然只用了十分钟……她大方地掏出一张50元交到司机手上，开门下车。
周定睿一身耀眼的白色运动服，正坐在她单元门口的地上，丝毫不在意弄脏衣裳。
看到她下车，他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这句“你回来了”一下子把她煞到，仿佛是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触动，柳如烟一下子觉得温暖起来，像是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
柳如烟还记得，她小的时候，还没有柳华衣母女俩出现的时候，她每天放学回来，都会听到妈妈那一声温柔的“你回来了”。然后父亲会把自己一把抱起，猛转几个圈，还会用长满胡子的脸去蹭她的小脸，扎得她生疼。
她总是笑着逃开，然后父亲无奈地叹口气，“小宝贝不爱爸爸了。”
可那些日子已经凋零，再也回不去了。
甚至，柳如烟暗暗苦笑，她和柳承恩的关系，比空白还空白，甚至连陌生人都比不上。至少她看见陌生人，还会点个头微笑什么的。
而现在看见柳承恩，她只会冷漠地别过头去。
柳如烟叹了口气，她完全没有想到，柳承恩竟然还会给她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她用力地甩了甩头，看向一身白只有屁股一块是黑色的周定睿。
“周大少爷怎么会坐在这里？”她明知故问，眨巴着眼睛，一脸纯情。
周定睿转了转脖子，完全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坐得都快累死了，你门口的地真硬。”他伸手拍去屁股上的灰，“快开门让我进去。”倒真不客气。
柳如烟眨了眨眼睛，“你换衣服的速度倒是很快，不过……”她毫不害羞地将眼睛盯住了周定睿的屁股，“你这件衣服，完全不能衬托出完美的尊臀……建议你下次不要穿运动服了，还是西装更适合你。”她一本正经地说完，显得极严肃。
周定睿这回却没有说话，只是将身子靠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柳如烟开了门，转身瞪着他，“你不是要进来吗，怎么站在那儿不动了？”说着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换了拖鞋往里去。
周定睿撇撇唇角，跟了进来。
“如烟，你心情不好。”他一面换鞋，一面肯定地说，“刚才……”他又停了一下，缓慢地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柳如烟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这么激动干什么？”周定睿似笑非笑，“不会是去见陶南了吧？”
宾果！一语中的！
柳如烟紧紧地瞪着他，怀疑他是不是派人监视着自己。然后，只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我去见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她立刻别过目光，像是不敢看他。
话虽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就像是犯了什么错，很心虚。
笑话！她为什么要心虚？她不过是周定睿的属下，又不是他老婆，她为什么要心虚？她不过是去和陶南喝了会儿茶，又不是去偷情，她为什么要心虚？
综上所述，她完全没有心虚的理由。那她为什么不敢看周定睿？想到这里，柳如烟转回头，一双美眸勇敢地对上周定睿的眼睛。
“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周定睿耸耸肩，不置可否，倒是很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边没开启的可乐，拉开了易拉环。
“如烟，常喝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他一脸严肃，自己却大大地喝了一口。完全与自己说的话背道而驰。
既然他自己转移话题，柳如烟自然不会傻到再把话题扯回去。
她伸手拿过周定睿手中的可乐，换了杯刚泡好的绿茶给他，“不健康的就不要喝。你换套衣服跑来，到底想干吗？”
周定睿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放在一边的茶杯，耸耸肩，“我想吃你做的菜。”
闻听此言，柳如烟惊异得将可乐摔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想吃我……做的菜？”她拿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周定睿，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你确定要吃我做的菜？”
周定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当然，听说你做的菜很好吃。”
柳如烟看着他，他也看着柳如烟。
“谁说的？”柳如烟十分好奇，谁会和人说自己做的菜很好吃？
“我觉得啊。”他一脸想当然的样子，“那天你带到公司的便当，我看着觉得不错，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
柳如烟这才想起来，那时候她老吃外面的东西，吃得胃不大舒服。叶紫看了，就亲手为她做了一个多月的调理药膳……
她轻咳了一声，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那个是叶紫做的。”
“哦？”周定睿挑眉看她，讲话十分大男子主义，“不要紧，女人哪有不会做饭的。”
周定睿说着，就伸手来拉她，“刚才来的时候，发现你家边上就有个大超市，我们一起去买点儿食材，回来你做给我吃。”
他都不让柳如烟有反抗的机会，拖了她就往外走。柳如烟一脸无奈，被他一直拖到门口，塞进车子里。
好吧，反正到时候要是吃出问题来，她可不负责任。柳如烟翻翻白眼，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可周定睿并没有拉她去超市，倒是一路飙车，直开上了高架。柳如烟不由得皱了眉头，看向一边专心开车的周定睿，“我们这是去哪儿？”
周定睿目光不曾离开前方，漫不经心地打趣，“反正不会把你卖掉。你太能花钱了，别人买不起。”
柳如烟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卷发，“你要是敢把我卖掉，相信我的追求者们会杀到你家，把你分成八块，然后扔出去喂旺财。”
周定睿轻笑一声，“那我可不敢。”他沉默了一下，又说，“陶南今天找你了吧？”
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儿？
柳如烟眉头皱得更深，想想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得到消息，周定睿似乎非常不高兴，猛地加了一脚油门，车子立刻呼啸起来。柳如烟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她一直以为只有叶紫才会这样不要命地开车，没想到周定睿也会……
大约二十分钟车程之后，周定睿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出现在柳如烟眼前的是一处破破烂烂的地方。然后，柳如烟眼尖地看到了，和先前周定睿给她看的相片相同的景象。
“蓝田日暖玉生烟。”
一股青烟若有若无地在空中弥漫着，不甚真实。
“这是？”柳如烟有些发愣，“这个就是相片上的？”
“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定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郁闷，他向前走了一步，正进入那淡淡的青烟之中。
柳如烟也像是受到了蛊惑，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那青色的烟雾并不浓，几乎淡到透明，若不是因为现在是下午两点，天气又很好，还有阳光直射，根本看不出来。
“这个……”柳如烟皱了皱眉头，“这个是玉烟吗？”
周定睿猛然停住了脚步，转回身体正面朝她，“你觉得是吗？”他一脸苦笑，手在空中挥过，部分青烟被打散，随即又聚拢起来。
“不是吗？”柳如烟咬了咬嘴唇，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烟，”周定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玉呢？”他很是自责地蹲了下来，一脸灰败。
柳如烟脑海中迅速闪过今天在投标现场的情形，眉头是越拧越紧，“你事先没有来调查过吗？”她的语气不由得提高，“如果没有玉的话，这些青烟是怎么回事？！”
周定睿抬起头，向着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些青烟……”他突然站了起来，带着柳如烟绕过面前的建筑物，抬手指向一侧的民居。民居被先前的建筑物挡住，如果不绕过是看不到的。柳如烟皱着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均匀地堆着一些炉子。
炉子里燃着熊熊火焰。
不知道里面用的是什么燃料，在燃烧的时候，烟就会随风飘过来，被空气稀释掉，显出眼前的青烟来。那张相片里并没有拍上这个民居，很显然，送相片来的人，刻意地将两人的思维导向了所谓的“玉矿”。
柳如烟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声音却冰冷，“周总，我想，您不是这样鲁莽的人吧？”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您觉得，这样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明您的行为吗？”她从鼻腔中发出几声冷哼，“或者说，您在刻意瞒着我什么？”
周定睿也不说话。
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他脸上的调侃和灰败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唇角微微扬了扬，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的意味来，“如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柳如烟又是几声冷笑，“你不要和我说，这是因为你想考验一下我，看看我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合作伙伴。”她指向那边的民居，“这种说法，未免太儿戏，太不把人当成高等动物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因为生气而有些涨红。
周定睿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会，你一直是高等动物。”他向着柳如烟走近了几步，“其实，你想，如果真是因为这‘玉矿’的问题，我刚才还能心情那么好？”
见他走近，柳如烟倒是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狗。
“你上午不是问我，万恪啊、壬恒啊这些大地产公司为什么这么激动地来抢这块地吗？”周定睿并不在意她的动作，慢慢说下去，“我也没骗你，是因为这‘玉矿’。”
这番话将柳如烟说得莫名其妙，“玉矿”既然是假的，怎么可能再让别人来抢？
“这炉子是我安排的。”他一脸坦然，“我花钱雇了人，让他们在这里烧出青烟。”
柳如烟一下子瞪大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了里面的道道。
“虽然有人给了我这地的底价，可这地毕竟离城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按现在的房价，建一个中高档楼盘，我们每平方米至少可以卖到九千。”他缓缓地道，“这样一块肥肉，你觉得万恪他们会放过吗？”
柳如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诡异地一笑，得意地挥了挥手，“所以，我才要搞出这样一出闹剧啊。”他停了一停，继续说下去，“就像你说的，没有人会在买地之前不去研究一下。卖家的心理很容易研究，越是急着出手，价格越容易压。可是为了出手，搞出一些玄虚来，反而会让买家心生疑惑。这种地方明显不可能有玉矿，而且“蓝田日暖玉生烟”也不过是个传说。傻子才会当真的。”
柳如烟的脸涨得更红。
周定睿瞥她一眼，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当然，你今天早上是因为昨晚一夜没睡。也怪我，我不应该不让你睡的……”
这回柳如烟就不光是瞪他了，手中的可乐罐子立刻砸了过去。
周定睿转身闪开，说道：“所以……当他们发现故弄玄虚，又听内线说，这地一亿三千万地主就肯卖，肯定会更加疑惑……反正他们手上的地特别多，也不差这一块。”
柳如烟这才恍然大悟，“你设了这圈套……那你装什么装？”
周定睿耸耸肩，“人生总要多一点乐趣的。”他跨步过来，突然牵起柳如烟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地。”
柳如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她的手纤细而柔白，而周定睿的手黑了些，却温暖而厚实。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起，她抬头看向周定睿，微微笑了一笑。而周定睿看到她的笑，脚步突然慢了几分，然后别过脸去，有些不自然。
两点多钟的阳光斜射过来，映得他脸上也多出几分红晕。方才的不愉快似乎一扫而空，在微带炉灰的空气中化为粉尘。
两人在这块即将开发成楼盘的地上转了几圈，却怎么也舍不得走。
“如烟，这是我的第一块地。”周定睿一脸感慨，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以前有个梦想，就是要有自己的一块地。”
柳如烟点点头，“很多人都想买块地盖个房子，然后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周定睿点点头，“小时候家里穷，租别人的房子，老是被房东催交房租。我妈……”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柳如烟也没有追问，有些事情，不欲为人知，就不要多问。
“如烟，你有没有买地的念头？”周定睿果然转移了话题，顺口问她。
“有的。”柳如烟坚定地点点头，“我一直希望有一大块地是我的，然后我是地主，我天天去收人地租。带两条恶狗在我的地上走，谁不听我话，我就放狗咬他！”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周定睿一脸无奈，“走吧，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柳如烟也是一脸无奈，“我想，你真的是韩剧看多了！”
于是换来周定睿的朗朗笑声，他再度重复出声，“走，如烟妹妹，哥带你吃好吃的！”
8
地球是圆的，所以你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是可以走回原点的。只要你不被淹死、摔死，而且，要带上足够的粮食和钱……
也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世界总显得这么小。
当两人在城市半空中的云中轩坐定时，柳如烟很眼尖地看到了一个人。
向晖，传说中叶紫的未婚夫。
当然，周定睿也看到了。他看了柳如烟一眼，开口询问，“要请他一起来吗？”
柳如烟点点头，“他一个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赞同，她觉得心底隐藏了很久的八卦因子在这一刻蜂拥而出。
周定睿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看到接通的符号时，才递到耳边，“向晖，过来一起吃饭吧？”那头的向晖立刻抬了头，四下张望，看到两人时，迅速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来。
侍者勤快地帮三人拉开椅子，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整个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
“这家店的菜色很不错。”柳如烟常来，老到地取过菜单向两人推荐，“蜜汁红苕、清蒸鲥鱼、粉晶冰鲍、杏花羹是这儿的四道拿手好菜，不尝可惜。”
周定睿笑着接过菜单，“这四道菜都给我们拿来，另外，再挑拿手的烧几个。嗯，要辣一些的，再配几样时鲜水果、甜品。”
柳如烟这才想起，是周定睿主动要来云中轩的，自己算是班门弄斧了，便讪讪地笑了笑，转过头去看风景。
那侍者应答一声，拿了点菜单离开。
周定睿这才转头看向晖，“真是巧，难得能在这里遇见你。怎么一个人？”
向晖一脸苦笑，“没吃午饭啊，来解决一下民生问题。”他的目光移到柳如烟身上，挑了挑眉，“你们认识？”
柳如烟点点头，“我上司。”
对于她的回答周定睿似乎有些不满，一脸的假笑，“是啊，我们是工作上的好伙伴！”他说到“工作”二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任谁都能听出这里面的诡异。
不过向晖并没有心思对两人的事情多作思考，点了点头，“柳小姐，那个……”他似乎难以启齿，“叶紫去哪个国家了，你知道吗？”
柳如烟又一次瞪圆了眼，突然回想起，那天向晖没问这问题就离开了。难道说他这几天都在漫无目的地到处找？
像是感觉到她的鄙视，向晖将头低了下去。
周定睿也不插嘴，端起一边的咖啡慢慢品尝。柳如烟有些好笑，“向晖，你和叶紫认识多久了？竟然连她常去的国家也闹不清？”
向晖没抬头，声音有些沉闷，“很久了……”他叹了口气，“叶紫去哪儿了？”
柳如烟虽然已经被自己心底的好奇心折磨得不行，可毕竟和向晖不熟，也不好问，只能打定主意晚上打昂贵的国际长途去问叶紫。
她摊了摊手，“这个目前我不能够告诉你。”柳如烟的脸上滑过一抹笑意，“我可不能出卖朋友，所以她的目的地，我不能说。可是……”她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向晖一下子竖起来的耳朵，缓缓说出口，“可是小衙内的事情，我想你更有兴趣知道。”
“小衙内？”向晖和周定睿同时疑惑地道。
向晖看了柳如烟一眼，“小衙内是谁？”
不愧是国际影帝。柳如烟在心里暗自赞叹，向晖这一挑眉疑惑的神情，简直让人惊为天人。这就是所谓的明星效应么？
一想到“明星”二字，她突然反应过来，立刻转头看向周定睿，“怎么回事？”
周定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不是迟钝到家。”他放下咖啡杯，“向晖找我啊，为了好哥们儿的终身幸福，我决定帮帮他。”他瞥过柳如烟，“你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果然是他刻意安排过的。
柳如烟点点头，不多作计较。想想也是，向晖这样的国际大明星现在就等同于人形炸弹。他要是敢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云中轩，那这里不被粉丝们挤爆才怪呢。
能这么悠闲……也只能是因为有人事先做了安排。
可她还是敏感地四下看了看……还好，没看到摄像机一类的长枪短炮。
“好吧，我就说了。”她眨了眨眼睛，“向晖，小衙内是叶紫的儿子，已经两岁了。他的大名叫叶盼盼。”
噗！周定睿险些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赶紧擦了擦嘴，“天啊，叶盼盼，盼盼……叶紫的儿子是熊猫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柳如烟也反应过来，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只有向晖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脸灰白，“你是说，她已经结婚了？”
于是柳如烟就想拿起水晶烟灰缸砸他，难怪叶紫一夜情以后就把他无情地抛弃，这个人的智力实在是太有问题了。
她无奈地翻了翻眼睛，拿起一边的青柠檬水喝了一大口，“你不是已经发布了要和她订婚的消息吗？不是已经闹得众所周知？我就不信你发布之前没做过调查。”
向晖点了点头，“我的确没调查，我只打电话让人帮我查了一下她现在是不是单身。”
原来这个不叫调查。
柳如烟点点头，很佩服他的思维方式，“好吧……然后呢？”
向晖一脸挫败，“我以为发布消息之后，她怎么也要来找我……”他抬头看向柳如烟，“没想到，她竟然还是逃掉了！”
柳如烟不置可否，却又突然开口道：“叶紫说，当年和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明星，而且我听她说你并不想往演艺界发展，当年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你真正想做的，是一个珠宝鉴定家？”
向晖又点点头，“是的。你的消息倒是很准确。”
柳如烟一脸不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现在……是国际知名的影帝？”
问到这个问题，连周定睿都来了兴趣，精神十足地盯着他。
向晖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柳如烟，声音低沉地缓缓道：“我找不到她。她太能躲了，我找不到她，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希望有一天，她想找我的时候，会很容易找到我。”
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柳如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向晖，他的脸庞线条柔和，是那种英俊却又不失男子气概的类型。略显单薄的嘴唇让人觉得他或许很花心，这些年来在国际上的绯闻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当柳如烟听叶紫说小衙内的父亲是他的时候，的确吓了一跳。
所以，她本不想插手的。告诉向晖小衙内的存在，那也是他应该知道的。可是……向晖这番话让她完全推翻对他的推论，向晖是那样一个人？
她端起杯子多喝了两口，用以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
“小衙内……”向晖有些迟疑地看向柳如烟，“他是……”
柳如烟这次回答得很爽快，“他是你的孩子，叶紫亲口说的。是你儿子。”
向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满脸震惊，甚至连话都说不清了，“是……是我儿子？”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没骗我吧？”
周定睿适时地拉了他一把，“坐下。”
柳如烟刚要再说，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亮光是从窗外传来的，像是闪光灯。
她眯起眼睛，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热气球吊着几名记者，正端着相机拍个不亦乐乎。
天啊，这帮记者真是疯了！为了抢新闻竟然乘热气球飞到半空中，真是连命也不要了！周定睿见此，立刻让人拉上了云中轩的窗帘。
让记者这么一搅拌，几人再也没心思多说，向晖道了谢，匆忙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柳如烟将目光折回周定睿的身上，佯怒道：“原来不是想请我吃饭啊！”她白了周定睿一眼，“我可不管，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周定睿摊摊手，“请便。”
说着，先前点的菜陆续送上来。柳如烟不再多言，埋头苦吃。周定睿含笑看她几眼，拿起筷子与她抢夺，两人对望一眼，爆出一阵欢笑声。
9
时光便如流水般滑过，无声无息。
他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头叮嘱她一两句，让她小心不要扭到脚。还老是眯了眼，玩笑似的说要背她。
事实证明，娱乐记者们的敬业精神是无比强大的。有了一个细小的线索，他们就会像细菌一样滋生，当周定睿的车开到她家楼下时，赫然发现他们的长枪短炮早已经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见他那辆迈巴赫出现，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有了上次让两人从地下停车场跑掉的先例，这回记者们学乖了，早早把停车场的入口给堵了起来，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柳如烟连忙抬手挡刺眼的闪光灯，不由得抱怨道：“天啊，你看看……估计接下来，我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周定睿也是一脸无奈，看看人群已经将车包围起来，无奈地拉了车刹，想了想，他抬手按下一个键，玻璃上竟然缓缓升起一层遮阳布。不用说，这遮阳布的效果极好。升起来以后，外面刚才亮得快接近炫光弹的闪光灯一下子失去了作用，四周暗得像是没有一丝灯光的海面，而车子就像小船，静静地漂在上面。
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车子的隔音效果也极好，任由记者们在外面呜里哇啦乱喊，里面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起伏的呼吸声。
柳如烟突然有一种错觉。
好像很安全很温馨，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她，也仿佛一切可怕的、悲伤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她一双晶眸在黑暗里注视着周定睿。
在黑暗里待得久了，也习惯了，渐渐能看清他脸的轮廓。
她突然挑眉一笑，叫了他的名字，“周定睿。”声音在黑暗里像是温暖的火光，让原本有些冰凉的气息一下子缓和过来。
“嗯？”周定睿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轻轻地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
“我想说，”柳如烟微笑着，“有一辆好车真好啊……”她用的是咏叹调，不过是一脸真诚的表情。只是在黑暗里，周定睿肯定看不到。
“呃……”周定睿愣了一下，随即道，“等这次楼盘开发完了，我送你一辆车。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柳如烟故作思考状，“我喜欢能够自动驾驶的，实在不济，带司机的车也行。”
周定睿笑了笑，没说话。
他用手轻轻挑开遮阳布，从那小小的缝隙之间看出去，只见那帮记者像狼一样仍然围在车子四周，就差眼睛中露出幽幽的绿光。
“看来我们很难离开了。”他叹了口气，“要不就在车里睡吧……算我对不住你，改天请你吃大餐。”
柳如烟耸耸肩，抬手按下了镜灯的开关。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将车厢照亮，映在两人的脸上，泛出淡淡的光华来。
她调整了一下座位，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偏头看了看周定睿。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这样的角度，看上去特别像一个人。
一句话不由得冲口而出，“周定睿，你有没有兄弟？”说完之后，她满脸的懊恼。
好在周定睿并没太在意，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有的。”他转过头来，竟然低低地哼起了歌，“睡在我上面的兄弟，睡在我过去的回忆……”
柳如烟看他一眼，像是转移话题，“你唱错词了，不是睡在你上面的兄弟，是睡在你上铺的兄弟……”
周定睿一下子笑了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上铺是个胖子，我老担心他会把床压塌了……故常常唱错。”
于是柳如烟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紧紧绞在一起，一阵一阵地抽疼。
过去的那些日子，已经像尘埃一样散在明媚的阳光里，再也无法回头。
车里车外的人就像是在比拼耐心，外面的人等他们出来，他们等那些人散去。周定睿停下笑，突然深深地看着她。
柳如烟并没有发现，只是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只见周定睿突然伸手解了安全带，整个人向着柳如烟倾斜过来。她这才吓了一大跳，身子向后缩了缩，“干吗？”
周定睿脸上的笑容调皮，挑了挑眉，“难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嘴巴不干吗？”
柳如烟这才感觉口腔中有一丝干燥的感觉，加上刚才“笑出了”眼泪，嗓子里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于是点点头，“车里有水？”
周定睿将自己的椅背放下，佝偻着身子爬到后座，打开了镶在后排座椅中间的车载冰箱，从里面拿出两听汤臣汽水来。冰箱里竟然还有制好的冰块，他又从储物箱里拿了两个高脚水晶杯，爬回前面。
清脆的易拉环声响之后，两杯晶莹剔透的汤臣加冰便摆在了两人面前。
“喏，中和胃酸的。”他递了一杯给柳如烟，爽朗一笑，“我看你老是吃一些辣的油腻的东西，想来肠胃不会太好。”
他声音低沉，一脸诚恳。
看着微微泛起泡沫的汽水，以及映照在汽水中随着水纹一起晃动的泛黄的灯光，柳如烟有一丝恍惚。她有些茫然地接过汽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
那些自制的冰块在汽水中泡着，晶莹剔透，像极了那天和周定睿去挑的碎钻。
“如果饿，车里还有不少吃的。”周定睿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分神，再度开口道，“我以前从不喜欢在车里放吃的，后来有一次和我妈出去，结果遇上大雪暴，我和我妈被堵在高速上，上下不得……什么吃的也没有，后来是政府派了直升机空投食品。”他啧啧有声，“要不是政府英明，恐怕此刻你就是在经历一场鬼故事了。”
他说得很轻松，柳如烟便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又笑了笑。抛开心头那些无谓的思绪，她举了举杯子，“Bottom up！”
周定睿立刻瞪大了眼睛，“我从不知道你这样能喝。”他做了个鬼脸，却还是举起杯，喝了一大口。
柳如烟握着杯脚，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咽下那一口，她才伸出手，纤长柔嫩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杯沿，“你看，这个不断泛着泡沫，像什么？”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让周定睿十分不解，他拧了拧眉头，一脸茫然地摇头。柳如烟的眼睛从他脸上滑过，又飞快地垂下，快得让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她轻声道：“那些武侠片里的毒药，大部分就是用汤臣或者雪碧，加了颜料，往下一泼。饮料会泛出大量的泡沫来，然后就像是毒药……我说，你该不会给我吃毒药吧？”
听了她这句话，周定睿的手突然一抖，余下的汤臣猛地洒出一些，溅在身上。他连忙将杯子搁在一旁，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来，在身上胡乱擦着。
“这么紧张？”柳如烟眯了眯眼睛，笑着打趣道，“难道你真的在里面放了毒药？”
周定睿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一双黑眸盯住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答对了。不过……”他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是放了药……不过是春药。”
柳如烟的脸突然像火烧，一下子红扑扑的。却还是强自镇定，“不过我可没有喝，你放这个没半点用。”
周定睿索性将手帕扔到一边，突然一个欺身，手指拂过她耳边的一缕碎发，“不需要你喝，我已经喝了。”他说话间，呼吸的热气喷在柳如烟的脖子上，痒痒的。柳如烟的脸更红了，身子再度向后缩了缩，试图避开他。
可周定睿就像鬼魅，无论她怎么避，都能看到他的双眼。那眼睛里透着认真的光芒，坚毅的眼神像极了记忆中的那双眸子。她微微侧了侧脸，有些不敢揣度周定睿的心思。
“如烟。”周定睿突然开口叫她，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好奇。
柳如烟一愣，不由道：“什么事？”
“没什么。”周定睿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一脸的灿烂，“我是说，我们可以下去了。”他掀开遮阳布，外面已经没有记者了，看来那些人耐不住性子离开了。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却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失落。
周定睿倒是一派绅士作风，送她进了门，站在门外等她把门锁好，才转身离去。柳如烟站在门边，听着他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来。
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手机在包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才回过神，掏出了手机。这回并不是谁打电话来，也不是短消息，而是很久以前就设定好的记事本功能。上面赫然跳着“陶南生日”四个字。
她皱了眉头，看着不断跳动的小铃铛，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包随意抛在一边，换上自己的长绒软拖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身子栽到沙发里。浑身的肌肉都像是放松开来，两眼却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屏幕，眉头紧紧皱着，心中像是翻江倒海。
陶南啊陶南……不由得默念着他的名字，一阵接一阵地烦躁。
要是叶紫在就好了，柳如烟想。虽然叶紫的大脑有时候也不大管用，但至少可以陪她说说话，让她不至于郁闷得连个吐苦水的人也没有。
手机还在响着，柳如烟也不理，似乎要等它响到没电自动关机。
她整个人就这样沉在沙发里，幽幽地看着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脑子里不由晃过一幕幕和陶南相处的情景……凭良心说，除去这次，陶南一直对她很好。
柳如烟拧了拧眉头，突然跳起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百威，咕噜咕噜一气灌下去。她不太能喝酒，所以一罐百威下去，脸颊立刻浮起两抹红云。酒精侵蚀之下，她也不会想太多，一把抓起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是自动接通的。
柳如烟“喂”了两声，没听到陶南的声音，她刚要挂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低泣的呻吟声。
“那里……不要……啊……”
是柳华衣的声音，刚喝进肚子里的酒似乎都被最后那声“啊”给吓了出来。
柳如烟厌恶地皱了皱眉，手机呈抛物线飞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只听咔嗒一声，华丽地分作两边。再不响了。
她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赶忙开了电视。频道是CCTV-11，正在放《阿Q正传》，而且，正唱到那句“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柳如烟偏了头，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突然仰头一阵大笑，转身回房，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缓缓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原本想着怎么没人来找自己。转头一想，家里的电话线习惯性地拔掉了，加上手机摔坏了，如果不是找上门来，怕是没办法能联系上自己。她叹了口气，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跑去捡起昨天摔坏的手机，把里面的SIM卡拔出来，打算换一部新的。
还没拔完，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刚起床，头晕晕的，她竟然也没多看一眼，直接开了门。
门外是陶南，一身米黄色的休闲服，胸前是一个米奇的Logo，看上去分外可笑。柳如烟一见是他，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任凭他再怎么敲，也不开了。
那身米奇衣服是前年自己买给陶南的，他说自己老把他当孩子看，所以这身衣服从未穿过。现在穿了跑过来见她，是什么意思？讨好吗？
柳如烟冷冷地一笑，走到洗漱间，任由冰凉的水打湿毛巾，再贴上自己的皮肤。
冷水果然有利于清醒大脑，她不由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陶南……他对我，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柳如烟拧紧了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陶南并没有坚持多久，大约敲了十多分钟的门，见她没再开门的意思，便离开了。柳如烟清楚地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去得远了，直至听不见。
柳如烟从门上的猫眼里看出去，外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她出了会儿神，默默转身，打理起自己的妆容来。
拉开窗帘，外面是明媚耀眼的阳光。
已是四月底，阳光有了些许的威力，照在皮肤上，有淡淡的热力。柳如烟眯了眯眼，从包里取出Gucci的大宽墨镜戴上，光线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她今天是一身纯白的休闲服，头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个马尾，脚下一双运动鞋，看上去极具青春气息。口袋里揣了手机卡，打算去买一款最新的苹果。她一向喜欢苹果的风格，这次手机摔坏也不是坏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叶紫不在家，她自然没有车夫。
不过这样的天气，也应该出来走走。她深深吸了口气，大踏步地向前迈进。很久没有穿着运动鞋在街上走，她都快要忘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会儿一步一步踏出去，不用担心高跟鞋的细细的后跟会不会踩进地上的缝隙中，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崴脚，脚下自然轻盈无比，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上了小区物业提供的班车，她挑了一个靠后的位子。班车上只有她一人，她们所住的小区属高档小区，几乎家家有车，这个班车不过是一个噱头而已。
等了五分钟，车便向市区开出。柳如烟偏了头，看向外面的风景。
沿途的风景并没变过，但今天看来，却和以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班车要比叶紫的TT高上许多，因为看东西的角度不一样，所以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想到昨天打给陶南的那个电话……原来她和陶南认识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表面。
她拧紧眉头。
如果陶南能够一边和柳华衣行男女之事，一边还能对自己说“烟子，我爱的是你”。那么他所为的是什么？柳如烟可不信陶南说的什么拿回股权的话，陶南也应该知道自己能够不甩柳承恩半点脸色，就是根本不在乎那些钱。
难道这些年他有意的亲近……是别有所图？
柳如烟的脸色沉下去了，她不愿意也不敢再想。顺手将耳机塞入耳孔，听起向晖最新的专辑，任凭音乐充溢整个大脑。
刚把卡插入新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十二个短信呼。
其中叶紫的一个，母亲的一个，其余的则是陶南和周定睿的，对半分。她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周定睿约好一起去打高尔夫，顺带和六建的老板谈谈关于开发外包的事情。
连忙看了一眼腕表，还好，现在才九点半，离约定的十点还有半小时。她连忙给周定睿回了个电话，让他在公司等，自己马上到。
连忙打了车，急奔公司而去。直到到了公司楼下，要付车费时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不由一阵郁闷，好在新手机一直抓在手上，连忙打了电话让周定睿下来付钱。
自然少不得被他嘲笑一通。
好在她那钱包里除去十来张红色钞票，便没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那钱包是Gucci限量版的粉色款，有些可惜。
“据说六建的人很难对付。”周定睿拍拍她，“要是能搞定，我把那限量版的Gucci送你两个，留一个，丢一个。”
柳如烟不吭声，抬头看着电梯玻璃壁中映出的自己和周定睿的影子。
“如烟？”见她不说话，周定睿不由小心问道，“丢个钱包没这么吓人吧？”
“周总，”她突然道，却换回非常正式化的称呼，“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要我加入公司的战略投资部。”她抬了眼，一脸沉静，“我和陶南那样的关系，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周定睿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听起来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柳如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并非金融贸易专业的学生，我只是对法律条款知道得多一些而已。虽说加入世泰，华东市场我掌握不少……不过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我的一些人脉关系，而非我个人的能力。我有些不太明白你请我加入的意图。况且……到现在，并没有任何法律方面的事情需要我去解决的。”
周定睿挑眉看她，半晌不说话，突然笑了一笑，“既然你问了，我也坦承地对你说。起初我并不知晓陶南会‘嫁’入柳家，将你留在公司，不过是想多一层保障而已。毕竟你要是离开公司，或许世泰的损失更大一点。何况让你加入战略投资部，实际上也不会泄露什么。不过是个空壳而已，重要的东西我都已经移交到风乐乐手上去了。”
这是实话，柳如烟听得出来，不过实话的确伤人。
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周定睿笑笑，身子突然向前一倾，抬手将她的一抹头发抚到耳后，“我比较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刚才头发遮住你的眼睛了。”
柳如烟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完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复杂地盯着周定睿，缓缓地开口道：“你可以说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想咬周定睿，还是想咬自己。
“不过，后来我觉得，你还是不错的，比较有思想。”他扬了扬手中的棒球帽，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参与到后来的计划中去。”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虽然还是不满意，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去办公室取了东西，上车后便向市郊的高尔夫球场开去。六建的老板向来准时，他们自然也不能给人留下迟到之类的不良好印象。
因为柳如烟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一点，所以为了及时赴约，周定睿不得不狂踩油门，颇有几分叶紫开车的气势。
中途等红灯时，周定睿偏过头，“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怕？”
柳如烟笑笑，纤指摸了摸系好的安全带，“我一上车就系了安全带，何况……”她笑得像是一只诡异的猫，“何况，你不会不知道叶紫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周定睿一脚踩下油门，随着车子弹射而出，周定睿好奇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不知道啊。我只听向晖说叶紫是他一直暗恋的对象。”
柳如烟这才想起周定睿和叶紫并不熟，不由得笑了笑，抬了抬眉，“说出来大部分人都不信，叶紫以前是赛车手。嗯，你总该听过‘地下F1赛事’吧？”
“听过，听过。”周定睿连连说道，声调突然提高，不可置信地，“叶紫不会是那个‘黄金女神’吧？”
柳如烟笑得极为高兴，像是计谋得逞的样子，“就是的。叶紫曾经的代号，就是‘黄金女神’。而且……不光是地下F1，她还曾经夺得了六次F1赛事的总冠军。没想到吧？”
马达的轰鸣声掩盖了周定睿的惊呼，他似乎是受了刺激，再一次加大了脚下踩油门的力度，直到车后响起震耳的警笛声。
带着两张罚单去了高尔夫球场，好在没迟到，还早到了十分钟。对方向来是守时之人，谈判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六建的老总很爽快地签下了柳如烟事前准备好的合同，而且经过谈判，对方要的承包费用下降了百分之三。
于是万事俱备，只等国土开发局的审批文件下来。只要文件一到，便可以开工。所以这段日子对于世泰来说，是最轻松的。
送走了六建的人之后，柳如烟去更衣室冲了一个澡，换上一身淡紫色的裙子和一双细高跟鞋。虽然穿休闲服是很舒服，可穿惯了高跟鞋的她，还是更习惯那种感觉。回到VIP室，只见周定睿笑眯眯地看着她，“如烟，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柳如烟看了他一眼，也笑眯眯的，“打算？继续上班啊。我能有什么打算？”
周定睿刚要说话，就听柳如烟的手机响起。这音乐是陌生来电的音乐，这时候，会是谁打给她呢？柳如烟挑挑眉毛，从包里掏出手机来。上面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她皱了皱眉头，按下通话键，“您好，我是柳如烟。”
那头传来苍老无力的声音，“如烟……”那头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是我，是爸爸。”
柳如烟手上的手机险些滑落，好在她连忙握紧了，神色复杂地看着手机发愣。听不到她的回应，扬声器里传来对方稍显焦急的声音，“如烟，如烟？”
她深吸一口气，向周定睿露出一抹抱歉的眼神，拿着手机向边上走开。
“柳先生，柳董事长，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一些。
“如烟……”柳承恩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无力，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道，“爸爸很想你，你回来吧！”
他这话一说，柳如烟立刻挂了电话。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果柳承恩站在面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摔在他的脸上。还来不及多想，电话再一次响起，仍然是柳承恩。
柳如烟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断闪亮的手机屏幕，慢慢地咬住了唇，直到响了七声之后，她才再度按下通话键。
“如烟，我已经得了癌症，恐怕活不过今年了。”柳承恩这回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我很想补偿你和你母亲，所以，求求你，来见我一面吧。”
癌症？
柳如烟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开口讽刺道：“补偿？柳董事长言重了，您和我们素无交情，又何来补偿之说。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普通小职员，怎么有资格去见您呢。”她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您只有柳华衣一个女儿，可别再记错了。”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喘气和咳嗽声，半天才听到柳承恩的声音，“如烟，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母女俩，可我现在老了，快死了，你就真的不肯原谅我吗？如果你肯……”
“柳董事长，我和您可没有什么关系。”柳如烟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我攀不上您这棵大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说着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她深吸一口气，换回一脸笑容，走回周定睿的身边。周定睿一直在看她，见她回来，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带了一抹深思。
柳如烟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便径自向停车点走去。
周定睿竟然也不追问，就随着她一步步向停车点走去，似乎刚才接过的电话只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
不过他不问也好，柳如烟把玩着自己的手镯，强笑道：“走吧，我们去吃些东西。”
周定睿点点头，“好的，想吃什么？”
她哪有什么想吃的。柳如烟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说了句“随便”，整个人就窝在宽大的靠椅里，像一只偷懒的猫。
周定睿看她一眼，“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柳如烟没理他，只是靠在椅子里，脑子里不断浮起刚才柳承恩说的癌症一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她叹了口气，这只能说明，自己心里对他还是在乎的。否则听到他这样的情况，她应该放鞭炮庆祝。
可惜现在这个梦想肯定要破灭掉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喝了一口放在车里那冷掉的茶。就算再好的茶水，冷了就苦涩难咽了。
不多时，车子便靠边停了下来。柳如烟抬眼看去，不由一愣。
只见这次他停车的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不是星级饭店，就是风景独秀的俱乐部，而这次……
柳如烟开了车门，小心地避过地上的一洼积水，更是小心地行走，注意不要踩到人行道上翘起的砖块。绕过一个小店，转到后面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
一股浓浓的柴火味道扑鼻而来。
“小时候，我妈经常带我去吃柴板馄饨，现在社会发展了，想在城里找到一个柴板馄饨摊还真难。”周定睿见她小心翼翼的，不由得牵了她的手，“我忘记你穿着高跟鞋了，这种地方高跟鞋是不好走，要不我背你？”
柳如烟的手被他牵住时，身子不由得一僵。他的手温暖而厚实，在牵住她的时候，隐隐有些发汗。
她扁了扁嘴，露出一抹微笑来，“我以前也吃过。”她眯了眯眼睛，感叹道，“那时候我妈……”她说到这里，住了口，长叹一口气。
周定睿也不问，只是牵着她慢慢往里走。
这鹅卵石铺的路走起来格外艰难，每走一步，柳如烟都要看仔细，以免那细小如指甲盖的鞋跟踏歪了。一颗颗小石子硌得脚生疼。
虽然早已经闻到那柴火的味道，但一眼望去，却还是看不见那摊子的影子，只能看到巷子在不远处向右折了过去。
虽然走得艰难，但柳如烟半个字也不抱怨，甚至心中还生出一丝念头，希望再晚点儿看见那摊点。
他这样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头叮嘱她一两句，要她小心不要扭到脚。还老是眯了眼，玩笑似的说要背她。
说要背她的话时，他的眼里闪动着星子般的光芒，似乎和她这样说上两句话，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于是柳如烟也觉得或许这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心底很宁静，先前的烦恼似乎一下子远去了，不嗔不怒不悲，只觉得很安心。
她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所以，只希望这路不要走到头，能够这样小心翼翼地、缓慢安静地走下去，就是走一辈子，她也是愿意的。柳如烟唇边的微笑越发甜美。周定睿回头看了她一眼，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这小巷子不算长，拐个弯便没了，纵然两人走得再慢，也很快便到了终点——小巷与大路的交界口。在交界口的避风处的阴影下，那个挑担的柴板馄饨就架在那里。边上支了一张矮小的桌子。
两人坐进去，有些憋。
“老板，两碗馄饨。”周定睿说着，“一碗要分量足一点儿。”
老板应了一声，虽然目光中带了几分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两人，但仍然很敬业地问：“阿要辣油啊？”
柳如烟一下子笑出来，“好熟悉的话。”接着叹了口气，“好久没听到过了。”
周定睿也附和着点头。然后，两人的声音在小馄饨的香气中渐渐低下去，再听不到了……
10 以爱为名
浮云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地移动，因为走得极慢，所以看上去几乎没有动。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浮云其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连形状也改变了一些。
“……经公司研究决定，今年‘五一’放假，三天法定假日，另外公司增加四天特别假日，共计七天，请各位员工做好放假前的准备工作……”柳如烟看到内网上发布的放假通知，笑了一笑，知道这是因为周定睿心情好的缘故。
自世泰拿下那块地之后，申报开发楼盘的批复一步步走得特别顺利，预计长假过后材料即可到位，那时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这样的决定自然赢得公司员工的阵阵欢呼。上次陶南事件给员工们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士气空前高涨。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开了，柳如烟抬头看去，只见周定睿手上拿了一叠资料，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咦，周总今天怎么亲自到我这里来了？”
周定睿随手关上门，将资料放在她的桌上，“我正好从楼下上来，省得再叫你上去，来看看吧，这是我让秘书收集来的资料。”
柳如烟好奇地伸手接过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一看，竟然是数家旅行社的“五一”旅游资料报价单。她随手翻过几张，是马尔代夫、巴厘岛一类的地方，不由得撇撇嘴道：“这些地方已经被开发得不成样了，你要是“五一”去的话，估计会看到由人组成的大海……你真的要去？”
“呃……”周定睿本来极兴奋，被她这么一说，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你说去哪儿？”
柳如烟又拿起那叠资料，一张张翻开查阅，一面翻一面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旅行？‘五一’期间不用管那些审批进度或者材料之类的吗？”
周定睿笑了笑，“不用，这些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记得有对你说过，等我们回来，估计开发许可证可以拿到了，材料那边我已经将定金付掉了，而且对方也……”
他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向柳如烟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按下了接听键，“我是周定睿。”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似乎很急躁地在说着什么，声音有些大。
周定睿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两条剑眉几乎扭在一起，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来。声音听上去也与刚才不同了，有些沉闷，“好的，我知道了。”他合上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柳如烟，“我可能不能去旅行了。”
柳如烟点点头，“没事。”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是地的事情？”
周定睿摇摇头，“不是。”他随手拉过一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伸手拉了拉衣裳的领子，将衬衫的第一个扣子解开，“是经销商。”
柳如烟心头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哪个经销商？”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大量要货的经销商。
几乎没经大脑考虑，她脱口而出，“不是那个吧？”
周定睿也像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接着长叹一口气，“刚才孙经理打来电话，说对方毁约。”
“毁约？！”柳如烟眼睛顿时瞪大了，“合同上的违约条款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一方违约，就要支付200万元……他们疯了吗？”
周定睿看着她，一脸灰败，“他们已经将二百万打到了银行账户上，宁愿支付这二百万违约金，也一定要付款。”
“啊？”柳如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供应商呢？”想到世泰供应商素来的习惯，她的心渐渐地沉下去。
周定睿神色更加难看，“供应商一向是我们付清全款才发货的……现在，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在仓库里了……”他长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真是让人无奈……”
柳如烟看着他，好言安慰道：“别担心，我们的产品没有什么特别定做的要求，这家不要，我们可以给别家。材料买回来也好，我听说过两天就会涨。算是节约成本吧，又不会过期的。”她停了一下，“我们不是还有四五家大的经销商吗？一会儿我去联系一下。华东市场方面，我和几个相熟的朋友联系一下，让他们各吃下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周定睿点点头，“嗯，公司长假照放，我一会儿也去联系一下。”他起了身，有些歉疚地看向柳如烟，“等过了这事儿，我再另外补偿你。”
柳如烟笑了笑，“快去吧，我马上给人打电话。”
目送周定睿出了门，柳如烟的脸色稍稍沉了沉，想了想，拿起手机，按下快捷通话键。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彩铃，唱到一半，便已接通。
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略带激动，“烟子！”
柳如烟稍稍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嗯……陶南，我……”她停顿了一下，“我想问你，这次世泰的事情，是不是你……”
电话那头一下子寂静无声，片刻才传来低低的嗤笑，“烟子，要不是我确定是你，会以为你现在是被人灵魂附体了！你还是你吗？”柳如烟一愣。无线电继续传来陶南的声音，“你竟然会因为周定睿的事情来问我……你想怎么样？为他出头吗？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陶南停了停，“你忘了你那个伟大的梦想了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挂了电话。
陶南这段话让她一下子呆坐在椅子上，脑中浮起不久前自己和叶紫说的话，“我靠！世界上，可以靠的太多了。辰子向来靠玻璃门发财、你靠车子发财……而我，柳如烟，我决定靠一切可以靠的……”
她从未想过要去努力打拼什么，立志一直当个米虫……可现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柳如烟有些呆愣地看着手中的手机，看着上面跳动的“陶南”二字，心中泛起一阵阵恐慌。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不敢再想，用力甩了甩头，站起身毅然向外走去。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声，像是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头上。
柳如烟心情不好时，就用购物来发泄，今天却那样做。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很诧异，她竟然完全没有去购物的心思。满脑子只是想着，若是整个事情真的是陶南操作的，世泰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柳氏集团的财力和地下关系网远非这两年才崛起的世泰可比。这种大型的集团，能够让人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的一角冰山。他真正的势力，或者大部分的势力，淹没在视线不及的水面之下。
所以当那艘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时，会毫无悬念地沉了下去。
现在的世泰，可能变成又一艘“泰坦尼克号”吗？
她不知道。柳如烟皱紧了眉头，心里越来越烦躁。她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换了从前，她绝对不会想这些，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的选择只有一个——
“当敌人就要占领我们的城堡时，我们应该怎么办？”加菲猫这样问。
“打包行李，搬到隔壁的城堡去。”她和其他动物选择了一样的回答。
可现在，她竟然打算拿起钢枪，想和敌人拼命……柳如烟呻吟一声，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她吗？
包里的手机再度响起，柳如烟掏出来偏着头看了一下，放在身前的手握了握拳，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烟子，”陶南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显得有些急促，“我在你家楼下，你要是有空，回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柳如烟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她现在需要一个人独处，陶南，周定睿，她都不想见。
叶紫曾经问过她，问她到底喜不喜欢陶南。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喜欢的，毕竟听到陶南订婚的消息，她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按电视里说的，如果她不喜欢陶南，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的。可她心里明白，她除了气愤之外，并没有半分伤心。
气愤，是因为陶南是她的好哥们儿，她气陶南竟然和自己的对头订婚，气他没有操守。可她一点儿也不难过，一点儿也不觉得伤心。
也没有电视里女主角被人抛弃以后，那样的悲伤绝望。
所以，她应该是不喜欢陶南的。
周定睿呢？
可以说，以前她对周定睿没一点儿好感，知道他是世泰的老板，知道他是年少有为、英俊多金的男人。她因为有陶南，所以她甚至没有动过想要靠他的念头。
直到这次陶南出事。
其实陶南出事，有一部分原因也应该是因为她吧？
因为她和陶南关系好，好得已在外人眼里成了暧昧的男女。陶南又素来以收购别人公司闻名。自己被林宸安排过来上班，周定睿怀疑自己是陶南的奸细也是正常。
于是周定睿去调查陶南，查到陶南要对世泰下手时，周定睿却提前反制一步，让陶南栽了个大跟头。但陶南竟然勾搭上了柳华衣，又反过来再度和世泰对上……这些事情，实在是一环套一环……
柳如烟用力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周定睿呢？她喜欢他吗？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他的样子。柳如烟有些迷惑。
初见时，他看上去极神秘，极有心机。
然后，他和自己去给叶紫挑礼物，那时候看上去，显得有些恶质，却也带着对人的算计。
接着，他急进、冲动、孩子气的样子在她面前一一展现，周定睿这三个字不再是死板的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什么时候起，他的一举一动落在了她的眼里，然后慢慢地进入到她心里的？
柳如烟眯了眼，半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浮云。浮云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地移动，因为走得极慢，所以看上去几乎没有动。可看得久了就会发现，那浮云其实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甚至连形状也改变了一些。
所有的改变，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柳如烟深吸了口气，又赶紧吐掉。空气中尽是劣制香烟的味道，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只见一个表情痴呆的流浪汉坐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小根已经快要烧尽的卷烟，向着她嘿嘿傻乐，见她看过来，那流浪汉张嘴就喊：“老婆……”
柳如烟吓得赶紧站起身快步离开，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她似乎还能听见那声痴傻的“老婆”……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直到拐入德基。
看来郁闷的时候，还是买东西保险一些……
习惯性地走到上次的柜台，导购小姐看到她，热情地招呼，“柳小姐，好久不见。”
她应了一声，手指滑过衣裳舒适的面料。不知道是不是人倒霉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她今天耳朵特别好，竟然听到另外两名导购小姐的窃窃私语。
“据说这个女的上次买了很多？王姐说，她从衣架上挑出六件，其他的全包了！”
“什么啊……现在人都是这样，你知道那天衣架上总共有几件衣裳？一共才八件，她把六件扔一边，说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现在连买东西都不能缓解郁闷了……柳如烟沉了脸，转身离开，直接下了楼，走到的士停靠站，打的回家。
烦躁的心情没得到缓解。
她一眼就看到陶南的车子停在楼下，正正地挡在她的门口，她要是想进去，就必须要求他把车子开走。
陶南一向不喜欢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再从车库直达的电梯上来，他总是喜欢把车挡在自己门口，让自己进退不得。然后挤眉弄眼，露出陶南式的笑容。他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换了平常，她会一笑置之。
可今天她不想忍。
她已经很烦躁了，烦躁得连小猫小狗跑过，也会让她恨不得仰天长啸。哪里能忍了他？更是没有心情和他调笑。
若是今天她忍了……她就不是柳如烟了。
说到做到，柳如烟上前一步，板着脸抬起手，手中的钥匙在银色的车身上华丽地滑过，更准确一点说是划过……钥匙与车体接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招见效，陶南立即从车子里跳了出来，“烟子！”声音是极无奈极郁闷的，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柳如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有些防备，“你来干什么？”
陶南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是深深的无奈。
柳如烟别开了眼，她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好像错的是她。实际上，她和陶南仅仅是好朋友而已……只是好朋友而已。
陶南叹了口气，并没有提什么让她精神紧张的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上次陪你去买的玉玦……”
柳如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倒是一愣，“怎么了？”
“那块是假的。”陶南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支票，“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那块竟然是伪造的。所以晶泽那边托我把钱还给你。”
“假的？”柳如烟又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是假的？”她接过支票，上面清楚地写着四十五万零五千，她不由得挑了挑眉，看向陶南。
“另外五万是晶泽给你的补偿款。”陶南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着，“他们说如果找到真的，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四十万卖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加。”
柳如烟点点头，顺手将支票收进口袋。她倒是不在乎，可是叶紫……算了，反正现在向晖也来找她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她又抬起头，“你找我就这事？”
陶南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指向被她划过的汽车，“现在还有这事了。”
柳如烟偏头看他，时间似乎一下子倒退回去，回到他订婚之前。
有风吹来。吹在脸上冰凉凉的，一下子将她的大脑吹得十分清醒。
柳如烟叹了口气，“你先把车子开出来，好吧？我要进去，我的脚已经疼得不行了。”
陶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点火之后，车子缓缓地退了出来。柳如烟想了想，开了门转身看向陶南，“进来坐坐？”
等进了门，柳如烟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抱着酸奶大口吞咽的叶紫。不是出国去了吗？
叶紫笑了笑，一派闲适的样子，“我回来了。陶南你好。”
柳如烟当场石化掉了。
她似乎才和向晖说过叶紫去了澳洲……如果向晖及时赶去，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里了。可是，传说中的女主却又跑回来了。
他们在玩大逃杀吗？
“你们有事吧？”叶紫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过自己的外套，帅气地往身上一披，“我去接小衙内，你们慢慢搞。”
什么叫搞啊……柳如烟险些翻个大大的白眼，转身看向陶南，“要喝点什么？”
陶南耸耸肩，“随便。老规矩吧。”
他说话的时候，柳如烟已经从酒柜里取出了一听咖啡。虽然她不太喜欢喝这种用土熬成的苦味饮料，可叶紫很喜欢，所以家里倒是有不少。
陶南接过，很自觉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陶南，你实话和我说，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你派人干的？”柳如烟给自己泡了杯绿茶，坐在他的对面，一脸严肃。
绿茶的香气冉冉上升，一缕白烟在两人之间浮现，像是轻纱，正巧挡住了陶南的双眼。柳如烟扬手挥了挥，将热气挥开些许。
陶南向后靠去，整个人深深地陷入沙发里，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虽然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不知道为何柳如烟现在看上去觉得格外刺眼。他清了清嗓子，转了转头，慢慢道：“是啊。”
“是啊”二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这是柳如烟意料中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以她对陶南的了解，那件事真是陶南做的话，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就解决的。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沉吟一下，“陶南，算了吧。你和周定睿，又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更何况这次也是你先动手，他才会……”
陶南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龇开，“算了？！我没有听错吧？你叫我算了？”他咬牙切齿地，“你真的叫我算了？”
“唔……”柳如烟没回答，想想也是啊，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陶南从未失败过，心性极高，这次输给周定睿可谓惨败。甚至要他“卖身换钱”……的确是无以复加的打击。自己竟然还劝他收手……好像太难为他了。
陶南看着她，像是从她的神情里领悟到什么，弯腰端起咖啡杯一口灌下，“柳如烟，你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他眼睛中射出一抹奇怪的光芒，“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可能收手的最终原因是什么？！”
柳如烟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去，声音低得连蚊子的哼哼声都比不上，“可这样，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啊……你不是已经赔了二百万定金了吗……”
啪的一声，陶南把咖啡罐用力地扔在地上，险些将地砖砸裂。他冷冷地看着柳如烟，一字一句地，“烟子，你听好了，有我陶南在，将来就不会有世泰的存在！”
柳如烟吓了一大跳，不由愣愣地看着他。在她的印象中，陶南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过，他这是怎么了？
“这次退货，只是一个开始，”陶南继续说着，声音冰冷，“你看着吧，世泰这幢楼在一夕之间，就会坍塌，再也盖不起来！”撂下话，陶南转身即走。
柳如烟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头越来越痛了。
他刚走到门口，正好门就从外面打开了，叶紫抱着小衙内走进来，见陶南站在门口，她笑了笑，“这么快就走？不吃个饭？”
“没心情。”陶南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叶紫将已经睡着的小衙内在床上放好，给他盖好被子，端着一杯温热的可可坐到柳如烟的身边，笑眯眯地用食指捅了捅正在发呆的她，“烟子。”
柳如烟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嗯？”
“和陶南吵翻了？”叶紫捧着茶杯，一脸闲适。
“嗯，”柳如烟有点郁闷，低声控诉，“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发起邪火来了。”
“呵呵，”叶紫干笑两声，“你说什么了？”
柳如烟便将刚才的对话一一说给叶紫听，说到陶南扔咖啡罐时，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砖，确定上面没有裂纹，这才把目光移回来。
叶紫一眼看到她这个小动作，喝进嘴里的可可险些喷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可可放在一边不再碰，省得被她逗得呛死。
“你知道陶南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吗？”她眨了眨眼睛，好笑地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不说话。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叶紫叹了口气，怀疑地看着她，“你看上去一脸精明，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有男人能占到你的便宜……你肯定是在装傻吧？”
“我是真傻！”柳如烟一听叶紫怀疑她，连忙叫了出来。
“咳……咳……”叶紫笑得险些晕厥过去，“我知道你是真傻，你不用这么大声喊了。”
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扁着嘴靠在沙发上，“陶南为什么会气成这样？”连忙转移话题。
“这些年来，陶南算是唯一能同你说上几句真心话的男人。虽然你的靠山千千万，虽然那些男人都和你‘交往甚密’……但是，实际上，到现在你也没有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陶南是离你心房最近的人，他当然不会担心。”叶紫笑笑，“这道理很简单。现在呢，你竟然为了周定睿劝他收手。这个，用三个字可以形容陶南目前的感受，叫做‘危机感’。明白了吧？”
柳如烟乖觉地点点头。
叶紫叹了口气，一双眼睛在她的脸上搜索一个来回，“烟子，你不是真喜欢上周定睿了吧？”
柳如烟伸出手，轻轻地摸上叶紫的脸，“不会，我喜欢的是你啊，叶紫……”
被叶紫无情地推开，“少和我来这套，你要是敢喜欢，我就敢收了你！”
“我太伤心了，我要去死！”柳如烟做泪奔状，向自己房间跑去，身后传来叶紫的狂笑声，以及她的高呼，“你要是敢死，我就敢埋！”
笑闹过后，柳如烟抱着深红的大抱枕，独自一人倒在床上。她不会真的喜欢上周定睿了吧……叹息。
不过这并不是现阶段的主要矛盾。
现在最大的矛盾……柳如烟深深地叹了口气，陶南那样的话，就是很明白地说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个开头，更大的杀招在后头。
他会……怎么做呢？
柳如烟闭了眼睛，将头闷在枕头里，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啊！”
客厅里的叶紫听到，吓了一大跳，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跑了进来。
柳如烟一脸惨白，“叶紫……”声若游丝，像是快要死掉似的。
叶紫顿时一阵紧张，“怎么了？”
她无力地耷拉下头来，“大姨妈……”因为头埋在枕头里，所以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悲伤……逆流成河了……”
“什么？”叶紫的声音都走调了，“大姨妈逆流成河？”
“滚开！”
还没有踏入公司大门，柳如烟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空气在流转。并不是空穴来风，平日这个时候，总会有负责当日考勤的同事在门口笑迎，今天却空着大门，一个人也见不着。
同她一起上楼的两个黑衣男子，看上去像极了黑社会的人。
柳如烟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眼神正好落在其中一人领口的银色徽章上。这个徽章她再熟悉不过，柳氏集团大楼上面，就有这个六芒星的图案。难道这两个人是柳氏派来的？
柳如烟正发愣，就见那两人已经踏进了世泰的大门。
“小姐你好，我们是和众律师事务所的，前来和贵公司做一些法务上的协调。”其中一人站在前台Aimili面前，彬彬有礼地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Aimili接过名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你们等一会儿吧。”说着指指一边的会客区，示意两人过去。
那两人也不生气，点了点头，说声“谢谢”，就走了过去。
与Aimili不同的是，柳如烟的脸色就显得有些难看了。
和众律师事务所，正是柳氏集团的法务部，养着一帮知名律师。所以柳氏的合同出去，光是看，就能把人看晕，没有一条能让别人占到便宜的，即使是最细微处，也拿捏得极好。
周定睿猜得一点儿没错，柳氏找麻烦来了。
柳如烟皱了皱眉头，加快脚步，径直向周定睿的办公室走去。经过那两人面前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讶。
奇怪……柳如烟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疑惑，她可以肯定，柳氏里的一般员工应该没有人会认得她。那为什么这两人看到自己，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呢？
抬手敲响周定睿办公室的门。
“进来。”他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明显地带着一丝疲惫。
柳如烟转了门把，放轻了步子。
周定睿整个人陷在高大的老板椅里，紧紧盯着眼前的笔记本屏幕。黑色的笔记本放在桌上，像极了冰冷的大理石。
“柳氏的人来了吧？”他头也不抬，真是料事如神，“是不是法务部的？”
柳如烟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到他的身侧，也向笔记本看去：四家原料供货商同时发来通知函，从次日起中断对世泰原料的供应，要求在半个月内结清所有剩余货款。
而下线的几家销售商也发来了通知，说是想要停止代理。
另一侧的台式机上则是世泰的股价。
从早上一开盘，就陆续有几家公司开始抛售世泰的股票，先是少量的，直到有一家抛了四万股，世泰的股价立刻开始暴跌，从最初的一股八十，跌到一股七十四。跌了七点五个百分点，接近跌停。
为了不使股价继续跌下去，周定睿只能将一部分流动资金挪出来，收购部分散户的股票。但这样一来，前几天刚拿下的地，就没有办法按原计划开工了。
“似乎很麻烦。”柳如烟皱紧了眉头，心中忐忑不安，她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陶南做事，一贯赶尽杀绝，现在的情况不过是让世泰困难一点，但不至于让世泰这幢楼塌了……他还有什么后手没使出来呢？
她看着周定睿的侧脸，他的双眼已经泛出淡淡的青影，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像是有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心湖。先是一点，然后一圈一圈泛开，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这种感觉，叫心疼。
或许她，真的喜欢上周定睿了吧？
柳如烟怔怔地看着他，心情复杂。
周定睿却似乎并没发现，抬手在键盘上迅速地敲下一行字，然后转过头去看她，唇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抹笑意，“如烟，你怎么看？”
柳如烟听他这么一喊，才从思绪中解脱出来，抬眼正看到他的笑容，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脸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无比，想必一定红成了猪肝。她连忙有意将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立刻蹲了下去，借口手机坏了，转身匆忙想走。
“如烟！”周定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竟然起了身，大手一把将她拉住。
柳如烟完全没料到，身子不由得一斜，霎时跌进他的怀里。他没用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剃胡水的味道。
清新的柠檬草香味让她紊乱的思绪一下子回归正常，柳如烟哀叹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这下好了，周定睿就算是猪脑子，也能看出她的想法了……她羞愧得几乎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果然，她清楚地听到周定睿的闷笑声。
她不由羞愤地脱口而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
周定睿将她拉到一边，让她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在她对面，笑得更加开心，“为什么不能笑？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如烟白他一眼，“世泰遇到这样大的问题，你竟然还笑得出？”她险些给加上“没心没肺”四个字，一双美目毫不留情地刺去鄙视的眼刃。虽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掩饰自己先前的失态……
“一会儿柳氏法务的那些人来，你就会知道了。”周定睿又是一笑，眼中闪过得意的光芒，他按下一边的对讲铃，“张秘书，五分钟之后你让柳氏法务的人过来。”
那头传来张秘书刻板的声音。
周定睿向柳如烟挑了挑眉，大步走回办公桌前，正襟危坐。柳如烟好奇地看了看他，想到柳氏和陶南，不由得又皱起眉头来。
五分钟实在是眨眼间的事情。
门被人敲响，随着周定睿一声公式化的“请进”，先前那两名黑衣男子推门进来。个子稍高一些的人向前行了一步，“周总您好，我们是和众律师事务所的，有些事情要和您商谈一下，打扰了您，请见谅！”倒是彬彬有礼。
周定睿露出笑容，看上去也是温文有礼，只是眸中算计的光芒一扫而过，“请坐吧。”
“多谢周总。”那两人对看一眼，在会客区的小玻璃圆桌前坐了下来，似乎完全无视坐在沙发上的柳如烟，当她是空气一样。
周定睿起身走了过来，完全没有让她置身于事外的打算，“两位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和我的助理谈。”
她被周定睿拉起，笑着推到两人的面前，“这就是我的助理，柳如烟。”
那两人对看一眼，像是早料到一样。先前说话的人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伸出手，“柳小姐您好。”
柳如烟无奈，只得同他握了握手，“您好，怎么称呼？”
他温文一笑，“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龙。”
另一个人已经从公事包中取出了一份文件，递交到赵龙的手上，赵龙接了，道：“这份文件还请柳小姐先看一下。”
虽然是对着柳如烟说话，可他的眼睛却是看着周定睿的。
柳如烟笑笑，伸手接过。
放在这叠文件第一页的，是柳氏的授权书，全权委托和众律师事务所处理事务的授权书。授权书下面，就是一份有关世泰的文件。
她凝神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这是要求世泰补偿柳氏集团的文件，原因还是在那块地上。虽然那块地是经政府拍卖而出，但现在的地块上还有柳氏的一幢员工属楼。
政府当时卖出地块时就已经说明，目前地块上还有三幢居民楼没有拆迁，总共不过二百一十户人家，补偿款将由政府和开发商共同给付。
现在政府的一半补偿款已经到位，所以和众受托来要另一半的补偿款。
根据政府的测算，每户居民将补偿50万元，二百一十户就是……一亿零五百万元。也就是说，政府已经付掉五千二百五十万，余下的五千二百五十万要世泰付掉。
可是……世泰现在哪有这么多钱来付？
柳如烟深吸了口气，拧紧了眉头，“赵先生，我们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开发那块地。也就是说，我们会在需要开发的时候，将这笔款子付到位。”
赵龙又是温文一笑，“柳小姐叫我赵龙就好，不必这么客气。我知道世泰最近资金有些紧张，但是，该履行的合同还是要履行的。”他伸出手，从那叠文件里抽了张纸，“这是合同的复印件。柳小姐可以仔细看看。”
他在仔细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柳如烟目光扫过，呆愣当场。这是买下地块的合同，世泰声明为了配合政府“经济适用房”的开发，承诺在三个月内正式开发楼盘。并且开发出来的楼盘，有五分之一将以市价十分之一的价格用作经济适用房。如有违约情况出现，政府有权将此地收回，并且只退还当初买地的百分之五十款项。
也就是说，世泰必须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凑足五千多万，否则前面的钱就算打了水漂了。
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转头看了一眼周定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