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28

安思源: 二两娘子 21-40

by 安思源

  第二十一章

  到了浩园后,越浩倒是冷静了不少,先陪着夕蕴去探望了下钱有为。好在他平日里不怎么出浩园,园子里的丫鬟也不多嘴,陆仪之事,闹得虽然厉害,他倒是全不知情。
  寒暄了几句后,钱有为就把两人赶了回去,说是让他们赶紧为大唐人口事业努力去。
  进了寝屋后,夕蕴左右张望了下,把门窗都弄得密不透风,确认不会隔墙有耳,才取笑起了越浩:“喂,美人为你下厨咧,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美人有脚气。”
  夕蕴呲了呲嘴,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千万别跟她说你喜欢吃咸菜。”
  “何况你要是看见了一块炭,还能欲火膨胀的话,我就服了你。”
  “讨厌,你就算真成了炭,我还是能接受的。”夕蕴垂下眸,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声音很甜。
  却让越浩硬是觉得冷,“别恶心,你该不会就是用这张嘴哄得越蒙为你做牛做马吧。”
  “你太低估我了,哪需要用嘴啊,往那一站不就好了。”夕蕴没有辩解,他想要吃干醋,她很乐意配合。
  “越蒙是个容易认真的人,别耽误他。他花了很多精力为你查帐本的事,我从没见过他对丝栈之外的事那么上心。”越浩收起了玩心,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生怕总有一天他会伤到越蒙。
  “你多虑了,越蒙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夕蕴不傻,只是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说穿的,那会让大家都难堪:“那些帐本真的是你拿走的?你早知道我卖过私盐吗?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我自己可以处理的。”
  “是吗?就是处理到人家想要杀你灭口吗?只要和私盐有关的人,都知道严峰要你交出名册了,你以为靠你这张嘴去一一说服,他们会替你销毁帐本吗?那可是人家唯一可以用来要挟你的东西。我不是万漠,我的身子很好,不需要靠你撑着展家,你能好好地待在府里享福吗?”
  “这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天生贱骨头。”夕蕴毫不犹豫地开口。隔了会,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哦,这么说来上回的那群高手,还真是保护我的,不是越蒙为了报复我,也不是监视哦。”
  “大概吧,我忘了为什么找他们了。”
  “我好崇拜你哦,你记性真好!”龇牙咧嘴地瞪视了他许久后,夕蕴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喂,越蒙说,再过三天邱胜全要来了。”
  “难怪陆仪那么急功近利,她吵着说明天想去丝栈看看。有没有说邱均什么时候来?”
  “我不懂,越蒙说,恐怕没多久就会来扬州。”夕蕴自然把那段荒唐的欢迎仪式省略了,“越浩,你真的觉得陆仪接近你,纯粹只是为了帮邱均调查你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她的敏感,让越浩蓦地警觉了起来。
  “邱均不过想要条大鱼,拿去杨钊面前献媚,除了你之外,扬益二州有很多人适合。她在乔嵩身上就没有花那么大的精力,为什么偏偏非缠着你不放?居然还一直从益州追到扬州。”
  “怎么说呢,可能是我魅力非凡。”
  “……你也这样想么,我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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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的展越浩,还是把陆仪带去了丝栈,这事自然又在展家炸开了锅。夕蕴象征性的骂了几句,盛雅倒是很激动,险些杀去丝栈放火毁容,被吴越拦下了。
  从凉郁郁寡欢了,从商又撒泼了,钱小弟倒是很沉默,因为他姐姐后来很沉默。
  这种沉默本来是挺惹人生疑的,可是事一多,谁也顾不上了。邱胜全到扬州的那天,恰好夏影的周年祭快要到了,越浩为了赴约,所有事就都落到了夕蕴身上,全府上下都忙得慌。虽然说曾经是情敌,但是逝者已矣,夕蕴还是很认真的操持着所有事宜。
  “当家的,这是夏夫人周年祭的一些账目,大多是夫人经手办的。”马车正往罗城最好的酒馆驶,展向东把手中的一摞帐本倒腾了片刻,才抽出一本递给越浩。
  “不必看了,她办事我很放心。”越浩挥了挥手,正在为稍后的那场约烦乱。
  “这倒是,听说她办白事更拿手。”看出大哥的不寻常,吴越打趣道。
  这话,倒是成功地把越浩和东叔都逗笑了。早先便听说为了节俭,夕蕴硬是把上回和万漠的新房布置得素净异常,跟个灵堂似的。这事,被一些颇为迷信的人传了好一阵子,后来消停了,万漠死时又被人翻了出来。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听说前阵子去姑苏逛了圈?一些老朋友不是都在钱塘吗,去姑苏做什么?”展越浩擒着笑,不经意地问。
  “哦,有个朋友想开家酒楼,缺银子,我给了他一些。前些天酒楼开业,邀我去庆贺。”
  展越浩无声,喉间像被什么噎着了;还好东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细声提点了句:“三爷,别又乱送人银子了,这么下去,入不敷出,当家的快要养不起你了。”
  “咦,大嫂说我们展家还有很多很多银子啊,难道现在处境很困难吗?”
  “没、没……你继续,继续积德。”展越浩就如同一朵瞬间衰败的花,无力地颓下,咕哝。
  这一次轮到东叔沉默了,侧首,远目,思绪翻涌。果然是红尘外的如玉公子,日日拈花微笑,人生就这样过啦。多通透单纯的一个人啊,难怪当家的什么都不想说了,人世间的烟火会把三爷给污染的。
  在这样的沉默中,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家丁喊了声,该是到了。
  越浩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仰头看了眼二楼,店里掌柜的迎了出来,一脸媚笑,打了声招呼后,就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了。
  酒楼的生意很兴隆,把他们领到门口后,掌柜就赔笑退开了。
  “展当家的,你可总算来了,哟,展三郎也来了啊。瞧我,也没准备什么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一进门,邱胜全就主动迎了上来,面颊上僵硬的笑容,显露出了他的紧张。
  展越浩笑着随着他入座,很沉默,轻扫了眼面前桌上的酒菜。酒是上好的陈年佳酿,菜是这家酒楼的招牌菜,一旁坐着两个姑娘,搔首弄姿,眼波含媚,衣裳很精致,就是有点太节约材质了。展越浩不喜欢,如果每个女人都这么着打扮,他的丝栈就没什么生意了。
  “这是我的两个家妓,入春时刚买的,展当家要是喜欢,邱某就割爱了。”注意到了展越浩的目光焦距,邱胜全赶紧说道。
  其实他从不养家妓,只是因为听说展越浩好女色,为投其所好,特意带了两个来。
  “呵呵,不用了,展某是有色心没色胆,府里头那个太捍了,我可不敢再乱来。”
  “呃……原来展当家跟夫人那么恩爱……”邱胜全觉得匪夷所思,满脸的惊讶,眼瞪得很大。越浩却只是但笑不答,似是而非的模样,见有些冷场,邱胜全干笑了两声,又招呼开了:“我们也别光顾聊天,吃菜吃菜。展三郎,你也别客气,拘束什么,我们也算熟人了,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面么。”
  “前些日子?”展越浩皱眉,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故意,可还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哦,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开酒楼的朋友,那日,他也邀请了邱侍卿,一膳之缘而已。”吴越笑着解释,眼神偷睨着越浩。
  闻言,越浩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呷了口酒,已经没有兴趣再拐弯抹角了,他索性主动挑开了话端:“邱侍卿这次来扬州,还特地邀请展某,是什么公务?”
  “这个……不瞒展当家,我也是受命于户部侍郎。展当家也该听说了,近来朝廷查得紧,我们这些食俸禄的,也就是循例查下罢了,展当家别多心。前些日子我也跟展三郎提过,展府丝栈在这当口树大招风,实不该,听说展当家大举吞并了好些丝栈,朝廷是觉得展府本是纸商起家,忽然离开钱塘,转做丝绸,动作又那么大,着实有些蹊跷。”邱胜全说着,油亮亮地脸上堆着笑,他自觉实在不适合来做探人口风的差事,就连这段说辞都练习了许久。
  “展某明白,朝廷的疑惑也不无道理。”展越浩轻笑,转头看向身后立着的东叔,“东叔,你带来的那些帐本呢,给邱侍卿,让他回去好好看看。邱侍卿,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展某便是。”
  “不、不用了……”邱胜全擦了擦汗,面色尴尬。
  他只是为人中庸,又不是傻子。展越浩能那么大方地交出帐本,受人盘查,怎么可能还留有漏洞。
  “不用吗?那邱侍卿要是有什么需要展某帮忙的,尽管开口。”
  “展当家是个明白人,朝廷也是不愿多刁难你,可还是那句话,树大招风,有人故意要借朝廷让你难堪。户部侍郎过些日子就会来扬州,有些事必须是要秉公办理的,不过他让我先给展当家带个口信,说是展府早年发迹的时候不够狠,该把有些人的口都堵上;还有展夫人和盐商会的关系,实在很惹人揣测。”
  “这话什么意思,大嫂才刚嫁入展家没多久,关她什么事?”忽然地,吴越显得有点激动。
  不仅让邱胜全不解地蹙起眉,连展越浩的脸色也不那么自然了,飘了眼吴越后,他继续道:“展某明白了,多谢邱侍卿。改日,等亡妻的年祭事宜办完,定好好设宴款待邱侍卿。”
  “呵呵,哪里哪里,展当家能明白邱某的意思就好。那今日也不多叨扰了,改天好好叙旧。”
  “嗯。”展越浩应了声,推了推身旁正在发愣的吴越:“送送邱侍卿。”
  临窗处,东叔立着,目光机警地看着楼下街景。吴越和邱胜全的身影,慢慢从酒楼里头走了出来,印入了展向东的眼帘。他这才转过头,问:“当家的打算怎么安排?”
  “盯紧陆仪,别让她接近小蕴。明天你挑些上好的丝绸,再带上些银子,去趟邱胜全的别馆,给多少你作主就行。顺道问下邱胜全,邱均喜欢什么。”
  “这个我明白,只是夫人的事……我们毕竟不能灭了所有私盐商的口,怕是有点难办了。还有,邱胜全刚才的意思,显然邱均本是不想惹上展府的,现在这局势,想来他不是被人怂恿,就是遭了什么胁迫。也许,光是摆平邱家那两个,远远不够。”
  “私盐的事,我会处理的。我一会要去下乔嵩的别馆,你去趟丝栈,给越蒙带个口信,让他好好查下陆仪的来历。”想了会,展越浩才开口,心里已经有了些底。就像他始终牢记着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一样,那个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忘记的。
  “当家的怀疑陆姑娘?可你不是早知道她是邱均的家妓么,一个小小的家妓,至多也就想立点功,先前她不也试图亲近过乔公子?眼下找上展府,应该只是被乔嵩揭穿后急功近利的举措,揪不出什么隐情吧。”展向东犹豫了会,还是说了,不太希望越浩在无用的地方花太多力气。
  展越浩有些疲累地起身,看了眼外头街市上的繁闹,“我本也觉得她没什么,可小蕴说的有几分理,她似乎对展府盯得特别紧。大胆些说,我甚至觉得她是故意让乔嵩看破的,那日在正厅里,以她说的那些话看来,她分明早知道乔嵩认得小蕴,小蕴赶她去乔嵩别馆住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以她的头脑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乔嵩说穿了,没理由还会赖着不走。”
  “也对,我看扬州杂闻,上头说陆姑娘会跳霓裳羽衣舞。一个会跳这舞的歌妓,理应很出名的,但是当家的几乎逛遍天下妓院了,居然才刚认识她,有些不合乎情理。也许,陆姑娘一直都是被人养在府里头的……嗯,我一会就是找二爷,让他查查是谁为邱均引荐陆姑娘的……”
  “东叔……”展越浩转过头,无力地唤了声:“往后这话私下说说就好,别在你家夫人面前说。”
  “什么话?”
  “就是逛遍天下妓院。”
  “哦,夫人不是傻子,这话不需要我来说。你要当年不逛妓院,怎么会认识夫人。”
  “……那是两码事!”
  “当家的太抬举自己了,夫人压根没空跟你翻这些旧帐。”
  “你可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展越浩咆哮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管家也那么有个性。

  第二十二章

  又是街城,仍旧是如上回一样的入夜时分,四周很静,夏日蝉鸣更显刺耳。
  路过上次那个泗叔出现的酒馆时,越蒙下意识地往里头飘了眼,今天生意很冷清,人是三三两两的,劝酒声倒是很响亮。
  “小弟。”越蒙稍稍放缓了马车,转头朝着车里头唤了声,“你认得泗叔吗?”
  “是说万泗叔吗?认得啊,他以前常来万府走动,是万姐夫的远亲,待人可好了,每次见我都偷偷塞银子给我花。”
  钱小弟的声音从车蓬里传了过来,越蒙暗自思忖了起来,都说童言无忌,小弟的话该是假不了的。
  “为什么忽然提起泗叔?”被这么一说,钱小弟才想起来许久没见到泗叔了,怪想他的。
  “没什么。对了,别忘了你姐的嘱咐,今日来街城的事千万别跟你姐夫说起,不然往后我再也不带你来了。”越蒙笑了笑,很巧妙地带离了话题。
  “我才不会说呢。姐夫尽教我些馊主意去骗女孩子,我姐说了,那些办法只会骗到傻妞,难怪小惠都不理我了。”
  “可不是么,你姐就是这么被你姐夫骗到的。前车之鉴,要牢记。”
  吵吵闹闹的声音,一直到了蜀冈才停下。钱小弟一溜烟地就从马车上窜了下来,动作奇快,嘴里不停地嚷嚷着:“小惠,小惠,我来看你啦!”
  随着他的叫声,面前那一整排看似简陋的屋子全都掌起了灯,通亮通亮,连绵成一条线。好长的一条线,越蒙惊诧了半晌,没想当初万漠竟送了夕蕴那么大一块地。一个以画为生的男人,轻轻松松地在扬州买下一个地哄红颜一笑,这,可能么?
  “你真是的,怎么上了私塾还是那么吵闹,一看就知道你没内涵。”正中那栋较大的屋子门开了,有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边说边打理着衣裳。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柔柔弱弱的。没多久后,这个书生就注意到了越蒙,困惑地皱眉迎了上来:“你是?”
  “展越蒙。”怕夜太深,路就难走了,越蒙没心思饶弯子,回得很简洁。
  可显然那个书生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展家的来做什么?那两个讨债小鬼,已经搞得我们人仰马翻了。”
  “我有些事想要你们帮忙查。”越蒙故意忽略掉他的排斥,开门见山。
  “展二爷在开玩笑么,蜀冈上竟是些落魄书生,还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能帮你什么。”书生斜了他一眼,每每想到展越浩对钱夕蕴的态度,就无法对展家人和颜悦色。
  “是夕蕴让我来的。”越蒙耸肩。说实话,他也不明白夕蕴为什么让他来找这群人帮忙查陆仪。
  这话一出,书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比起先前缓和了不少。
  “大呆,大呆,快告诉我小惠换到哪间房去了,我要见她。”钱小弟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倒数第二间,下次不要叫我‘大呆’!我叫戴诗颐!”戴书生吼得很兴起,可是钱小弟却压根不理他,迅速朝着前头奔去了。慢慢平复住心情后,他又打量了会越蒙,转身说道:“跟我进屋里说吧,外头有蚊子,咬死人的。”
  兴许是戴书生吼得太大声的缘故,又兴许难得看见有陌生人来这,其他书生也都凑了过来,一块挤进了中间那间大屋。越蒙颇觉得不自在,也学着夕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一双双打量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院里的姑娘,正在供人估价。
  然而,事实是,他竟然感觉对了。
  “既然是夫人介绍来的,那她应该跟你说了价格吧,不管查什么,我们都能帮你搞定。十天之内是一百两,半个月是八十两,一个月五十两。超过一个月不计价,因为我们查事情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
  “讹诈吗?”越蒙瞪大眼,怀疑自己误闯进了贼窝。一百两啊,展府最好的丝绸都能买上无数匹!
  “怎么可能,人无信而不立。就算你是夫人介绍来的,也不能这样污蔑我们,这些价格可是早有规定的!”最先不满地是戴诗颐,猛地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纸,塞进越蒙手中。
  白纸黑字,确实清清楚楚地写着价格,那字迹,越蒙一眼就认出是夕蕴的杰作。
  “要想二价,就赶紧走,我们还赶着去和周公博弈呢。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可是人称‘韩康第二’的,口不二价,虽没三十余年,也有个几载了……”
  “好了好了,说定了就是,查好了想办法通知我声。我要知道陆仪在进户部侍郎的府前,是做什么的,陆仪就是……”
  “知道了,到时候再找你吧,陆仪的事我们清楚得很。”很快,戴诗颐打断了他的话,又从他手中把那张写着价格的纸夺了回来,开口逐客了:“展二爷快回吧,赶紧把钱小弟带走。”
  直到离开蜀冈,越蒙都觉得云里雾里,他连屁股都没做热,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他们赶了出来。而那群书生竟然还能信誓旦旦的保证十天解决,是不是太不靠谱了?
  “你放心啦,他们是‘扬州杂闻’的人,还当真没什么是大呆他们挖不出的。尤其你还说了是姐介绍去的,他们见到姐怕,没准五天就给你查出来了。”看出越蒙的迷惑,钱小弟忽然钻出头来,笑嘻嘻地说。
  想到五天后又能见到小惠,小弟就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扬州杂闻……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姐叫做银不换,怕是她藏的银子比展府还多。”越蒙终于明白夕蕴为什么非要他来蜀冈求救了,小小的惊讶过后,他只有莞尔笑叹。真是搞不懂那女人,拼了命的赚那么多银子,究竟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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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是夏影和老夫人的周年祭了,整个展府里里外外都忙得焦头烂额。展越浩好些日没回府了,听说是日日和陆仪在一块,偶尔空了会在丝栈待上一整天。
  方明婕垂下眸,拨弄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分明觉得饿了,却又不想吃东西,总觉得心里压着事。
  这样子持续了好些天,她才渐渐明白了些。
  爱他,就这样一个理由,方明婕留了好多年。从前有夏影,而后又有了夕蕴,这两个女人都是她怨着却无法去恨的。一个知书达理,总是恭恭敬敬地待她;另一个率真娇俏,那笑容灼热得让人躲不过。可方明婕万万没料到,竟然还会冒出个陆仪。
  望着外头,她怔怔地出神,不禁开始反省起越蒙曾经的劝。为什么要忍?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卑微于人下?就为了这样一个哭笑不得的结局么。方明婕有时候时常会想,如果她能像夕蕴那样大胆,爱就闹到全城皆知,她和越浩的关系会不会有所改变?
  “哟,方夫人,外头都快忙死了,你竟还有闲情在这发呆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连房里的丫鬟都惊了下,没料到许久没踏进过这园子的盛雅,会忽然出现。
  “妹妹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是这样的,钱夕蕴又订了些香烛,人家送上门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儿。府里的银子我作不了主,东叔也不在,想请你去看看。”盛雅撇了撇嘴,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愿来这儿。总觉得方明婕和她明里虽是没有什么争端,可暗地里比钱夕蕴更教人觉得胆寒。
  “不用看了,料想夕蕴去订的,他们也不会送差的来,我们直接去帐房吧。”方明婕笑着起身,没让丫鬟跟,径自往外走去。
  迟疑了会,盛雅才跟上,不远处从凉忽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一阵惊讶后,盛雅缓过神,“怎么这样横冲直撞的。”这孩子自从街城回来后,就变了,虽然偶尔还会哭哭啼啼的,可大半时候她那副横冲直撞的模样,竟让盛雅总是忍不住想到夕蕴。
  “姨娘,你有见到钱大哥吗?我找了他一天了,丫鬟们说他这两天不用上私塾,大娘给他请假了。你帮我派人去找他好吗,我想让他陪我玩,他总是躲着我。”
  “是钱小弟吗?”钱大哥这个称呼,让盛雅反映了良久才明白。
  她打从一早就忙到现在,自家小姐的周年祭,她怎么也得出点力,压根就没注意到钱小弟。被这么一问,盛雅只好望向贴身丫鬟。那丫鬟回想了会,才回道:“一早就跟二爷出门了,说是去街城了。那会还嘱咐大夫人说会稍晚些回来,好像从那之后就没见到大夫人和东叔了。”
  “讨厌,他又不带我偷偷去玩,一定是去见那个小惠了……”从凉失落地垂下头,咕哝着离开了。
  简直就是来去如风,盛雅怔了半晌,都不敢相信那是她从小亲手带大的女娃。
  “呵呵,妹妹,这孩子变了好多,都快不认得了,以前脸上总是挂着两行泪,现在活泼多了。就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眼见她跟大夫人、钱少爷越来越亲近了,倒也好,当家的应该会很开心。”方明婕一直望着从凉远去的背影,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地就脱口而出了。
  “当家的?他怕是已经没空理这些了,小姐和老夫人的周年祭都不见他帮忙打点,现在的当家的,心里头只有那个歌妓。哼,真是比输给钱夕蕴更让人觉得不值。”盛雅不甘地咬着唇。
  却惹得方明婕轻笑:“由得到你来烦这事吗?有大夫人那烈性子在,陆姑娘和当家的怎么可能长久。与其跟着参合,倒还不如坐享其成。”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当家的,他性子不也烈得很么,以前连小姐都不敢管当家的那些风流事,怎么可能钱夕蕴说不准就不准的,也得他愿意搭理啊。陆仪来府上的第一天她不就闹过一场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最近她都没什么动静了,怕是顾念着她爹在,打算息事宁人了。”
  “顶多也就消停个几天,等夏夫人和展老夫人周年祭过了,还得闹。”方明婕说得很肯定,相处多日,她对夕蕴的性子算是了然了,“何况,我看当家的对她还是不一样的,即使嘴上不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呵呵,那种纵容,怕是夏夫人都没享受过。”
  “难道说,陆仪其实根本构不成威胁,真正威胁着我的只有钱夕蕴?”盛雅寻思着她的话,那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一种对她的提点,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别扭?
  “你想哪去了,什么威胁不威胁的,她又没有容不下你,这样两人一起伺候着当家的不是挺好吗?我只是说她那性子,见不得当家的待其他女人好而已。你别多想了,我们赶紧去帐房吧,当家的把周年祭还是看得挺重的,一再交代了我好多次,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再宠的人他都会怪罪……”
  随着声音的渐渐淡去,两人的身影也越来越远了。盛雅再也没有说话,仔细回忆着方明婕的每句话,忽然地,她眸光一紧,仿佛被人醍醐灌顶了般。
  ===========
  午后,回廊深处的厢房里,展越浩倚立在窗边。
  窗外是花园,团团簇簇的五色海棠,在白花花的日光下,开得正艳,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这间厢房在浩园里,很不起眼,丫鬟隔三差五会来打扫下,平日里其他人是不得入内的。房间里很简洁,素粉色的床罩,红木的妆台,月白色的帷幔,乍一看,很冷。
  展越浩慢慢地定住目光,朝着妆台走去,每一步他都迈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般。
  铜镜里倒映出他模糊的模样,他微微侧过头,痴看了会。分明看见那个女子坐在妆台前点妆,动作轻柔,良久,回头问他:“漂亮吗?”
  明知是幻觉,展越浩还是闭上眼帘,幽声呢喃道:“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越浩,你说用哪个发簪好看?”
  ……
  几乎每天一早,她都会问一遍这个问题,乐此不疲。想着,展越浩不自觉地笑,轻手打开了妆台上的小抽屉,里头零零总总的有许多发簪。各式各样的,收集发簪似乎是她生活中的唯一爱好。
  看着看着,他就不禁恍惚了起来。
  去年今日,子夜,有一场大火染亮了钱塘的夜。对于一个以纸为生的商人而言,这毁灭是彻底的。
  如果不是夏影及时发现,也许展家就此毁了。可是留住了万贯家财又如何,那是她和娘用命换来的,他必须背着这种愧疚,一生。
  回过神后,越浩才发现,似乎有道灼热的目光正注视着他。这种感觉他很熟悉,片刻后,他看向窗外。隔着回廊,夕蕴笑嘻嘻地站着,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两两相望。
  这一刻,越浩才更有那种感慨——幸好有她。
  半晌,他忽地蹙起眉,看着远处匆忙奔来的身影,是如乐。
  感觉到了他的不寻常,夕蕴也转过了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如乐:“怎么了?”
  “当家的,夫人……”如乐大口呼吸着,脸色很红,喉间一个劲地发干,“展老夫人的牌位……被毁了……”

  第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展府,不是一般的热闹;这一年展府里的人,也不是一般的癫狂。
  夕蕴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隐隐开始觉得头疼,从商和从凉躲在角落一言都不敢发,盛雅在呼天抢地,丫鬟家丁们手忙脚乱。她很庆幸陆仪自知身份不对,一早就出门去了。
  “刚才夫人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跑去找您了,命大伙去祠堂里看看还有没有纰漏。结果,一开门,就瞧见这里乱七八糟的,老夫人的牌位也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了。”见当家的来了,东叔赶紧上前解释,生怕让盛雅抢了先,难免要添油加醋把事夸大化了。
  “有谁接近过祠堂?”越浩锁着眉,目光很冷,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更是冷漠。
  “周年祭的事全是钱夕蕴一人操持的,除了她,还有谁能随意进祠堂。”盛雅抹了抹泪,给出了个意有所指的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夕蕴身上,连好奇赶来的钱有为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真无聊。”夕蕴低嗔了句,一把抢过如乐手中的扇子,大咧咧地扇了起来。再不快点消热,身体里的那股火就要窜出来了,“我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犯得着拿她的牌位撒气吗?”
  “你不是很爱当家的么,当年因为父母之命,当家的娶了小姐,说不定你还记恨着……”
  “不可能,这女儿是我教的,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盛雅的话说了一半,钱有为就听不下去了。
  “钱老爷,难道说她在外面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你教导出来的吗?你把两个孩子教得真好!当家的,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你怎么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她……”
  “啪”的一声,让整个祠堂都静了下来。夕蕴就这么冲上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挥了她一巴掌,脸色很冷。死死地瞪视了盛雅片刻后,她厉声说道:“没有人可以说我爹。”
  “冷静一点。”最先醒悟过来的是越浩,迅速把夕蕴拉到自己身边后,他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而后,便看向一旁的几个丫鬟:“把小弟还有少爷、小姐都带出去。”
  好在,这次两个孩子没有像之前一样哭闹。可能是还没能从这事中回过神,看起来两人都是呆呆的,眼里擒着泪,对夕蕴并没有太多指责。他们,只是任由着丫鬟们把自己带出门。
  “都别吵了,当家的,先赶紧善后吧,别误了时辰。”倒是方明婕,事不关己,很冷静。
  “我会善后,也愿意跪祠堂,是我没能操持妥当。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承认。”慢慢消了气,夕蕴撇了眼盛雅,伴着哼笑说。
  “我帮你。”异口同声地是越蒙和吴越。
  话出口后,俩人都颇觉尴尬,互看了眼。
  倒是展越浩,很平静,语气依旧冷硬:“跪祠堂的事以后再说,让越蒙他们帮你,这些天你也累了。牌位的事,到此为止,我可以不再计较。都给我记住,钱夕蕴现在是展府的当家主母,你们的大夫人,是我自愿娶她的,不管是任何人,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冲着我来,不要利用娘!”
  “都疯了,当家的……连你都帮她说话,那是老夫人的牌位啊,你的亲娘啊!”这个结局,实在有些可笑,盛雅不敢相信地问道。
  “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信她。你如果想要继续闹下去,那就回你的园子慢慢闹!”展越浩的口气很不耐,他认识夕蕴那么久,很明白她的自尊不会容许她去做这种事。何况,全府上下都知道周年祭是她操持的,她更不会犯傻。
  被这么一吼,盛雅纵有满腹的不甘,也只好吞回肚里,哀怨地瞪了眼夕蕴。她想,方明婕是说对了,展越浩对这个女人是非同一般的。甚至一定是喜欢着的,不然,哪来的这般信任。想着,原本充斥着怨色的眸子里渐渐氤氲出了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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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小弟烦躁地在房里徘徊,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凝重,故作深沉的模样还真煞有其事。
  耳边不停地响起从凉和从商的叹息声,偶尔会有几声断断续续地指责从他们口中溢出,矛盾焦点几乎都在姐姐身上。
  终于,钱小弟按耐不住了:“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们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那你说……除了她,还有谁?”从商也很理直气壮。
  “我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就像刚才,她要看谁不顺眼了,只会明刀明枪,不可能玩这么低级的把戏。”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姐姐啊,如果她会使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那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崇拜?
  “……所以……所以她就明刀明枪地毁了……我阿嬷的牌位,对吗?”
  “对个屁,这算什么明刀明枪,那算对着块木头发神经。”钱小弟一直觉得那种东西太形式,不过是块木头,顶多也就是块写着字质量好点的木头,犯得着吗?
  “你怎么说脏话,那是我阿嬷,不是木头!姨娘和方夫人都说了,只有她能做到!”从商继续据理力争。
  钱小弟仰天看了眼,长吁出一口气:“你怎么人云亦云,一点都没自己的思想。”
  “我的思想告诉我,就是你姐姐干的!”
  “那就是你的思想有病!”
  “你们……不要吵了……”从凉轻声细语地说道,泪总算有点止住了,怯弱地看向钱小弟:“钱大哥……那你说是谁?”
  钱小弟暗自想了会,“你姨娘。”
  他觉得府里的丫鬟家丁,是绝对没有这个胆的;方夫人温柔娴静,更不会做这种事;其他人都待姐姐挺好。只有那个从事发后,就嚷嚷个不停的盛雅最可疑。
  “怎么可能?!”
  显然,从商和从凉都不相信这个答案。姨娘对他们那么好,又一向很敬重阿嬷。
  “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一定会想个办法证明给你们看的。”
  “……我有办法……不过……”
  从凉还是一贯的支支吾吾,看起来很柔弱,可是当她叙述她所谓的办法时,钱小弟一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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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一阵风抚过,阴凉阴凉的。
  祠堂的烛火晃了几下,两旁暗白色的帷幔也跟着飘荡,夕蕴半跪在堂中,目光惘然。
  吴越在门边静看了她许久,才撩袍跨了进去,感慨道:“大哥真的让你跪祠堂吗?”
  “没有,只是我想在这多待会。”夕蕴抬眸,笑了笑,有些无力。
  “大半夜的,他也不陪着你吗?”
  “最近事多,他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夕蕴很不愿在这个时候多生出什么事端,可是显然其他人不是那么想。对于有些人来说,她的存在是很刺眼的,以前她很天真,总以为她的爱碍不了任何人,似乎错了。
  “事多?”吴越忽然嗤笑,“那他还有空天天陪着陆仪,甚至带她去了那么多丝栈分号,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事多?”
  “你这话……好酸,跟个吃醋的小媳妇似的,你该不会是看上你哥了吧。”这话里透出的不满,着实让她心头暗惊了下,只好不着痕迹地玩笑而过。
  却招来了吴越地瞪视,“我只是不喜欢他总是这样,对你,对……夏影,都这样。明明不喜欢,却又要娶回来,生生地把人家给耽误了。夏影跟了他那么多年,非但将展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后连命都赔上了,换来了什么?”
  “他不爱夏影吗?我猜,只是你看不出来他的爱吧,你大哥闷骚着呐。如果不爱,按他的性子,就算有父母之命,也绝不会娶夏影。”夕蕴含笑低语,却觉得一阵颤栗,吴越总是恭恭敬敬地唤她大嫂,反而直呼夏影的名讳。
  “他对夏影没有感情,这我比谁都清楚!”
  吴越猛地起身,大吼大叫的,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般,很是激动。这是夕蕴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是温吞的。狐疑地皱了下眉后,她轻笑了下起身,不想再与他深聊下去:“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片刻后,伴着一声悠悠地嗟叹,祠堂的门被轻轻合上,吴越略侧过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室静谧,他的心却静不下来,“钱夕蕴……”
  沉默了些会,吴越启唇,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很轻,更像是种自言自语。这个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漂亮,似是一朵常开不败的花,可,终有一天还是会败……就像她。想着,吴越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夏影的牌位。
  烛火下他绽开笑容,很淡很淡,柔情似水,仿佛看到了那个她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般。倏忽,一道不算太响的惊呼传来,是夕蕴的声音,他迅速收敛起笑意,冲出了祠堂。
  “怎么了?”没走几步,吴越就见到了夕蕴,她正紧靠着假山,脸色惨白如纸,似是被什么事吓到了。
  痴愣了很久,夕蕴也没能挤出一句话。还真是难得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吴越不禁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可惜天色太暗,山前的小径通幽,入眼只是模糊一片,只瞧见隐约有道白乎乎的身影,他不禁蹙起眉心,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跟去看看。”夕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压低声音说了句后,就拉起吴越追了上去。
  直到慢慢靠近那个身影,吴越才总算看清楚了。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清晰可见。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裳,衣裳上还有一些焦黑的印记,一看便知是被火灼烧过的。从身形判断是个女人,长发覆面,很是诡异。那个“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雅,我来看你了……”
  “夏影?是夏影!”吴越忽然很激动。
  就在他失控地想冲上前时,夕蕴迅速地拦住他:“你疯了,就算真是夏影,那也是鬼不是人。你给我安静点,不然我就把你敲晕,让你连夏影的鬼影都见不到!”
  “可是我……唔……”吴越刚想反驳,就觉得有异物塞满了嘴,取下一看才瞧清是夕蕴的丝帕。想质问她的时候,又瞧见她随着“夏影”加快了脚步。
  无奈之下他只好扁了扁嘴,跟上前去。就在夕蕴和吴越看得出神时,“夏影”忽然摔了一跤,像是还伴着两声稚嫩地惊叫,却被吴越揪心的大叫声掩盖了。回过神后,他们只瞧见“夏影”的上身和下身,就这样活活地分离了。下身被无情地抛弃在了湖边,上半身还在继续前行,所经之处皆留下长长的血迹。
  “……难道真的是她的魂魄回来了?”见到此景,吴越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若说刚才是人装的,那现在怎么解释,难道那人为了扮鬼还把自己劈成两半不成吗?
  “我……怎么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夕蕴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努力忍着笑,才会导致这样。
  那“半个夏影”朝着盛雅地园子“飘”去,嘴里依旧敬业地念念有词,还伴着呜咽声,那声音倒不像是假装的,凄凄凉凉,很是让人心颤。夕蕴和越蒙一直被“她”带到了盛雅的房前。
  园子里半个丫鬟都没有,静地有点出奇。
  蓦地,“半个夏影”忽然用头撞了撞门,不重不响。俩人这才发现,她没有手,宽长的衣袖下是空荡荡的,风一吹,还飘荡着。
  没多久,盛雅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门边没有人,她呆滞了下,以为是自己幻听,刚打算把门关上的时候,目光一闪,看见了身下矮了半截的“夏影”。
  “啊……”下意识地,她尖叫出声,还没能搞懂那究竟是谁,可她至少能肯定,没有一个正常会只有半个身体的。
  “小雅,为什么……为什么要弄坏老夫人的牌位?”她又开口,这次,声音很凄厉,慢慢地靠近盛雅。
  一路上拖曳出来的血迹更加明显了,盛雅吓得跌坐在地上,拼命地想逃回房里。
  “老夫人好惨啊,把牌位还给她,把牌位还给她……”
  “不、不要……”盛雅大叫,“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是钱夕蕴……对,就是钱夕蕴,您去找她吧……不要找我,不要。”
  “我和老夫人都看清楚了,是你!为什么要弄坏老夫人的牌位,她好惨啊。”
  “小姐……不要怪我,求您了……我都是为您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您放过我吧。我明天就给老夫人多烧些纸钱,求求您,让她老人家饶了我吧。”
  “把牌位还给老夫人。”那个声音还在很机械化地说着。
  “小姐,我是怕有天当家的会忘了你,忘了少爷和小姐,才这么做的……钱夕蕴想把你取代了呀……小姐,我真的是为了你!为了你啊……”
  闻言,夏影“砰”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间,又矮了半截。
  最戏剧化的是,不远处,那个“夏影的下半身”也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园子,而本该是腰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头,从商的头。
  “哈哈,我就说是你姨娘吧,我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暗处,钱小弟蹦了出来,很得意地说着。
  “我不相信……”负责假扮夏影上半身的从凉,拨开头发,大哭了起来。
  “你找死啊,大半夜的,带着他们瞎闹什么?!”夕蕴翻了翻白眼,冲上前,狠狠地朝着钱小弟的头拍去,怒骂着揪起他的耳朵:“园子里的丫鬟呢,怎么那么大动静,一个也不出来!”
  “姐,不……不是我,是从商把他们迷昏了。”钱小弟赶紧撇清关系,他不过是配合他们打了个赌,赢了一两银子而已。
  “吴越!回神了!”
  被夕蕴这么一吼,吴越长吁一口气,含着一丝苦笑,抬起眸,眼神里有些怅然,“大嫂,我先带三个孩子去东园,你扶二夫人回房吧。”
  “嗯,别惊动越浩。”夕蕴点头,深叹,看向一旁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盛雅。
  “我明白。”
  很快,吴越就一手抱着从凉,一手牵起从商往东园走去了,钱小弟识相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吴越离开。从背后看着从商和从凉的装扮,他花了好些力气才憋住笑,脸上的表情扭曲地很厉害。
  不远处,默默看着一切的展越浩,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给你,喝口水,压压惊。”
  把盛雅扶进房后,夕蕴为她斟了被茶,没好气地递到她面前。见盛雅颤抖着手接过,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禁,她又溢出了一声叹:“你怎么就那么无聊啊。”
  “我……”刚才的事,盛雅仍旧心有余悸,哭丧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是的,你要觉得没什么事可做,可以找我嘛!我有很多消遣日子的方法,你犯不着跟牌位过不去吧。”
  “你少胡说,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和老夫人的牌位过不去,我是不想让你有好日子过!”盛雅慢慢缓过神,既然已经被揭穿了,她也没什么好隐瞒了。重重地搁下茶盏后,她红着脸,回吼道。
  “真想再给你一巴掌。”夕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用那么低级的法子。就这么三个孩子,都能轻易地把你吓成这样,你还争什么?拿什么来争?”
  “你什么意思?”盛雅眯起双眼,有些恼羞成怒。
  看了她一眼后,夕蕴慢慢正起脸色:“都说棋逢对手才会觉得爽快,所以我不想跟你斗,太无聊。你做事前,难道从来都不会先掂量一下自己吗?明明是个直肠子的人,偏要去学人家耍阴谋,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就为了一个男人,疯成这样,值得吗?”
  “呵,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爱的比我更疯狂。”
  “除了银子,没有其他东西能让我疯狂。我之所以还爱着他,是因为我觉得这样陪着他玩还满快乐的;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展越浩只能给我带来痛苦的时候,我一定会放手。我没有欠了他,今生不是来偿还什么的。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不用休书,我会立刻走。”夕蕴浅笑,抢过盛雅的茶,喝了口。
  人总难免自私的,无论爱也好、不爱也好,都要以自己的快乐为前提。一如这些年,夕蕴努力去做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未尝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可她觉得开心。
  “我……从来不知道你们还有一年之约。”盛雅颇觉惊讶,一直以为像钱夕蕴这样的人,是藏不住事的。
  “这个啊,他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期限。”夕蕴大约地估算过,她的忍耐力大概也就一年左右了。
  “如果等到那天,你真的可以那么洒脱,我会很佩服你。”说着,盛雅垂下头,暗暗咬着唇,“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的。我六岁就被卖进夏府,从小伺候小姐,十五岁就跟着小姐嫁进展府。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你也看到过,之前我不过只是想去街城看从商他们,都差点出事。我必须依附着当家的、躲在这展府里才能活下去。不比你,想飞的时候就能飞,即使不小心折了翼,也有很多人会护着你。”
  “你想太多了,即使有天真的失去一切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而已,挺好。”万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这是夕蕴的生活方式。
  “我宁愿不要那个机会。其实我从来就没奢望过有天当家的会爱上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展府一辈子。我不想争,可是忍不住……”
  “你别哭啊……”见盛雅说着说着,泪就汹涌了,夕蕴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可惜她安慰人的样子,实在很拙劣,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会后,盛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后夕蕴索性翻了下白眼,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嗔骂道:“我懒得跟你说了,太没用了。你既然那么会怨天尤人,干脆去修佛吧,花个十年八年的,跟佛讨论下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惨。”
  “喂,你去哪?”眼看夕蕴急匆匆地往外头走,盛雅忙着喊住了她,眼泪也稍稍收住了些。
  “睡觉啊,大半夜的,你不累啊?!”夕蕴不禁对她的体力另眼相看了,折腾了一天,还被“鬼”吓了那么久,她居然还不想睡。
  “哦……你、你能不能不要把牌位的事告诉越浩?”
  “我没有那么空。”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夕蕴总觉得,越浩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钱夕蕴!”又一次,盛雅忽然大喊了声,见夕蕴放缓了脚步,才轻声说道:“小心方明婕。”
  夕蕴没有回头,只是若无其事地挥了下手,如果不是知道的太清楚,她又怎么会这样放过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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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东园后夕蕴把小弟狠狠地骂了顿,便催着他们去洗澡了。
  从商和从凉一直很忐忑不安,本以为等洗完澡,就该轮到他们挨骂了。
  可当如乐送他们回正厅时,才发现,夕蕴已经坐着睡着了。她看起来很累,眉头还揪着,一身清爽的小弟凑上前打量了她很久,印象里姐姐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现,最近的她仿佛憔悴了很多,眉心锁的那么紧,一定是被什么事困扰了很久吧。
  他很认真地回想着刚才姐姐骂他的话,才觉得,好像他们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本来从凉也是有所顾虑的,毕竟要打扮成自己娘亲的模样,她觉得不敬,是他怂恿鼓励的。所以,说起来,这事他多少有些责任的吧。
  都说男人要敢作敢当,因此钱小弟最后决定要努力说服从商和从凉,绝对不让他们把今晚的事泄漏出去,这样应该会让姐姐省心很多。
  后来,他和从商、从凉聊了整整一夜,聊起了各自的娘亲,聊起了将来,聊起了明天天气……庆幸,终于,在鸡晓时,三人击掌为誓扮鬼魂的事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第一个秘密,绝不泄漏,以后对盛雅也不会太排斥。
  而后,小弟倒下了,打鼾了,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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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一切都很平静,没有人再提起过牌位的事,但盛雅还是很多天没有露面了。
  院子里,小弟正在负手吟诗,从凉膜拜状地痴痴看着,从商虽是一脸不屑,却也有意无意跟着读了两句。
  气氛很和谐,夕蕴有些无聊地趴在窗头,看着天边浮云出神。
  身后,前来拜访的方明婕正在滔滔不绝:“妹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才去看了盛雅,也不知道怎么了,憔悴了好多。说是以后打算待在园子里潜心理佛,展府的事也不想多管了,就连两个孩子,她都不想见了。到底是怎么了?那两个孩子可是她的命啊。”
  “微妙啊,居然还真打算跟佛去讨论了。”夕蕴没有回头,懒懒地问了句。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忽地,夕蕴转过头,脸色很凝重,“喂,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方明婕愣了愣,没料到话题会忽然扯到她身上:“呵,我不过是个寡妇,能安稳就不错了,其他的……哪敢想啊。”
  轻笑了声后,夕蕴起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是不敢想还是想好了不敢说?”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最近人人都怪怪的。”方明婕没动声色,脸上端庄的笑容依旧。
  “只是想跟你说,我不是个虚伪的人。如果你是想要越浩,那就去抢,抢到了,我自会消失;抢不到,那就请你认命。不要耍什么手段,还牵扯上一群人,你累,大家也跟着累。爱就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要把你的爱扭曲得面目可憎。”这番话,也许日后想起来是种冲动,可是夕蕴觉得,如果不说出来,她会活活憋死;可如果配合着她尔虞我诈,她会觉得自己有病。
  跟夕蕴意料的一样,原本热络的场面,瞬间冷却。
  方明婕垂下眼眸,思忖了些会,没有说话。慢慢的,周遭似乎越来越静了,她忽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妹妹,你想太多了,我虽然喜欢当家的,但从来没奢望得到过什么,又怎么可能耍手段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要再叫我妹妹了,我跟你实在很难有共同语言。”夕蕴长叹了声。以前爹总是说她蠢,说她不懂得圆滑虚伪的经商之道,可她一直不甘承认。然而此刻,在方明婕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风。
  “看来你们俩感情还真不错,最近常粘在一起。”忽然,展越浩地声音飘了进来。
  边说,他边笑着跨进正厅,身后尾随着一窜人,有如乐、从商、从凉等……
  “当家的今天没去丝栈吗?”方明婕微微颔首,端庄问候,笑容比先前更艳了。
  “嗯,有越蒙在,你那个弟弟真是个不错的帮手。”说着,越浩顺势把身旁的夕蕴揽入怀中,手间力道很重。
  “那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夕蕴扬起头,眼眸氤氲着灿烂笑意。
  “很不幸,我只是刚好找你有事……”
  “哦,那就是特地来找我的对吧。”她很坚持。
  “……好吧,算是吧,满意了吗?”见她闻言后,用力点头,傻乎乎的模样,越浩着实哭笑不得,若不是烦心的事越来越多,倒是真想好好陪陪她,“有重要事要问你,马车备好了,先跟我走。”
  “去哪?”夕蕴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被他急匆匆地拉着出去。
  展越浩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她往门口走,东叔已经备妥了马车,静静地候在了外头。一直到夕蕴在马车上坐稳,车辙开始滚动,展越浩才开口:“子城,蜀冈。”
  他的脸色很凝重,连声音都是阴沉的,眸子里透着骇人的色彩。夕蕴开始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越蒙查到陆仪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更多,带我去见他们。”
  “见谁?”
  “不要装傻,你很清楚,不要以为我不过问,就代表我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
  “……那他们查到了什么?”夕蕴严肃了几分,应该是大事,不然那群书生一定会先告知她。
  果然,面对这个问题,连展越浩都沉默了很久,“邱均不过是个傀儡,幕后黑手是徐瓷。”
  “谁是徐瓷?”夕蕴能确信,就在刚才,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眸中透出了少见的恨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展越浩的了解已经够深了,却从不知道竟还有个叫徐瓷的人。
  “我不想多谈,你可以去问你养着的那些精兵强将。”
  “是吗?那就等你准备好要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我不会去问他们。以前借助他们了解你,因为你只是我眼中的一道风景;可是现在,你是我的枕边人,如果还必须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事,那我宁愿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夕蕴耸了耸肩,笑着,扫了眼越浩,而后起身冲着前头驾车的东叔喊了句:“东叔,不要去蜀冈,去青石街,那里有家小酒馆,停到酒馆后门去。”
  “酒馆?”展越浩颇为不解。
  “每年盛夏,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而且,在那里你会打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闻言后,展越浩若有所思地深看着她,“过来,让我抱一下。”
  夕蕴很听话地偎进了他怀里,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炙热感,她闭上眼,不发一言,等着他开口。
  “有时候总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实在太少。你爱过万漠吗?”他用下颚轻抵着她的肩窝,问道。
  “爱过……”夕蕴回答得很直接,没有丝毫避讳和隐瞒。
  他料到了,还是僵硬了下,“如果有人害死了万漠,你会执着于报仇吗?”
  “会吧,不过我想,他不会希望我这样。他呀,以前常说‘小蕴,我要是不在了,你要重新去爱,勇敢去笑,不过千万不要把我忘记,不然我会时不时来找你’……呵呵,真受不了他……喂,你干吗推我!”说到一半,夕蕴就被展越浩猛地推开,惹得她不满地大叫。
  后者却面色冷然,默默地看着窗外,哼了句:“天热,粘那么紧干吗。”
  “简直有病,我怎么就会嫁给你。”
  “不好意思,你没机会后悔了……”展越浩嗤笑,口吻阴沉。
  却因为马车猛地停下,而不小心咬到舌头,不禁破口大骂。
  “当家的,不要激动,我们到了。”东叔笑迎上前,边说,边扶着夕蕴下车,不轻不响地说了句:“其实夫人,我相信扬州城里有很多男人正等着你后悔。”
  “展向东!领路!”
  展越浩叫嚣着,可身后两人却完全不理他,一搭一唱地径自往前走去。酒馆很小,也很简陋,后门边有个少年正在喂马,见到他们便点了点头。穿过一条笔直的小道后,是酒馆的后厢房,看起来像是掌柜的用来休息的,可是里面却很吵闹,那种吵闹声几乎是喧天的。
  夕蕴一路领着他们走到最左边的一间小屋,里头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椅子,灰蒙蒙的。
  “你先坐,我帮你把那些书生找来。”说完后,她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展越浩也没有阻拦,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门外,心思百转。

  第二十五章

  屋外日头灼灼地烤着大地,又是炎热的夏季,展越浩出神地看着,因为阳光太刺眼,视线已经花了,他却只是微微眯起双眸,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耳边忽地传来夏影的声音,明知是幻觉,他还是含着笑,闭上眼,静静聆听。
  “展越浩,你有没有爱过,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孩,你会不会很宠很宠她?呵呵,我一定是爱上他了……他说他最爱夏天,因为我姓夏;他说他要娶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们男人呐,真会花言巧语。”
  “我绝不会说那么恶心的话。”
  “嘁,那你会说什么,总需要表达出来吧。”
  “我会骂她笨妞,如果她笨,我就有理由一直保护着她;还会坚持比她晚死一天,这样她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徐瓷实际?”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那么白痴的话都能说出来,谁被你爱上谁倒霉。”
  “是吗?有人被你爱上也会很倒霉吧,你那么爱哭,又粘人,很容易把人逼疯的。”
  “才不是呢!徐瓷说他很幸福!”
  ……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一个夏夜,他们正年少,留在西子湖畔的笑语。
  也是展越浩的记忆里,夏影最后一次那么开心地笑。
  后来,夏府变故,百年基业一夕俱毁,徐瓷父亲病重,赶回姑苏;再后来,徐瓷大婚,入赘于姑苏最大的林姓丝商府中。从此,姑苏多了个年轻有为叱咤风云的丝商,少了个穷书生。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夏影自刎,未遂,可四个月的身孕再也瞒不住。
  夏影是个烈性女子,直至被逐出家门,她都不愿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展越浩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在赶往扬州的途中,他给徐瓷捎了信。得到的回信却是,他说他从不认识一个叫夏影的女子;他说,他爱他的妻,生生世世……
  之后,展越浩娶了夏影,让她衣锦归宁,他将她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夏影于他,是青梅竹马,是亲人,虽不是爱,却胜于爱。他们是一对在人前恩爱异常的夫妻,只有他知道,她的笑容背后永远都藏着泪,再也看不见当年的青涩美好。她用生命报答了他,可这不是展越浩要的。
  他曾想过息事宁人,就这样陪着夏影,做一对友情夫妻倒也未尝不好。可惜,那个男人竟仍不愿放过她。
  逃不掉了吧,他和徐瓷的仇,在他决定娶夏影的那天起就生成了,再也消除不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使自己不愿意去承担,却也不甘愿看别人幸福。
  ……
  没隔多久,有个书生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撇了展越浩一眼后,他便径自入座。见展越浩还没回神,东叔轻咳了几声,总算把越浩唤醒了。可他只是茫然地扫了眼书生,很沉静。
  见展越浩沉默了很久,似乎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他只好牺牲自己,“你可以跟夫人一样,叫我大戴,你想问什么?”
  “陆仪和徐瓷的事。”终于,越浩转过目光,沉了沉气,低声问。
  “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嘛,你还指望听到些什么?”忽地,戴书生正起脸色,颇为凝重地说道:“展当家的,徐瓷养了陆仪很久,在你搬来扬州后,他就把她引见给了邱均,除此之外,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牵制住了邱均。显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展府这一劫怕是会很难熬,何况也牵扯进了夫人,恕在下多嘴,你不该对她有任何隐瞒。”
  闻言,展越浩闭了闭眼,嗟叹:“那件事关系到夏影,我不会说。”
  “……你怎么比我们这种读四书五经的书生还迂腐。”戴诗颐很无奈。
  “我也读过四书五经。”
  “……我们换个话题好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陆仪应该什么都没从你身上查出来吧,那么徐瓷唯一可以用来打击你的,也就只有夫人贩卖私盐的事了。大家都叫夫人银不换,都说她嗜财如命,可他们不知道夫人需要供养多少人,蜀冈上的那些孤儿就已经够她累了,万先去离开后,她一直都撑得很辛苦。贩卖私盐也是逼不得已,你一定要想办法护住她。”
  “嗯,我会的。”展越浩蹙眉苦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苦,可惜还是连累了她。
  “展当家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把两个孩子给徐瓷,他会不会……”
  “不可能。我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许下就绝不会食言,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两个孩子交给徐瓷,没有这个‘如果’。我输给过徐瓷一次,不会再输第二次。”没等戴诗颐说完,展越浩就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孩子,总要认祖归宗的……”
  “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一直很冷静的展越浩,忽地低吼了声,眸色骇人,“他不配,夏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哪?”
  “难道就要为了两个孩子一直斗下去吗?”不是戴诗颐冷血,跟从商和从凉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对那两个孩子他多少是有点感情的。但想到钱塘的那场火灾,以及眼前这场随时都会来临的风雨,那么多年的争斗,就为了两个孩子,实在不值。
  “大戴公子,难道你觉得徐瓷做那么多真的只为了两个孩子吗?他不缺子嗣,对夏夫人又没有感情。呵,恐怕孩子只是借口,他的目的就是想弄垮当家的。”始终保持旁观状态的展向东忍不住了。
  “哦?那这么说,展当家的应该不会坐以待毙,是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了?”
  “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那么运筹帷幄。”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越浩淡笑着起身,临出门前又说了句:“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查徐瓷到底用什么牵制邱均的?”
  “嗯……我们可以试试,但是夫人说了,不管是谁,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了,我知道了,你只管查就好,等你消息。”
  展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门外的嘈杂中隐隐透着夕蕴的声音,这让他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那间很吵闹的厢房前,围绕着很多人,有些像是在看热闹。较为靠前的几个面色很为难,夕蕴立在人群正中,一旁还有个大汉,两人都红着脸,相持不下。
  “给我看着泗叔,哪都不准他去,要是他失踪了,你们都给我等着瞧!”半晌后,夕蕴转头对着身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喊。
  声音很响,听得出是气极了。很快,她面前的那个大汉就不服输地回吼了过去:“死丫头,你反了是不是,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
  “好,那就当这个赌场我没空顾了,算我求你留在这儿帮我顾着,这样可以吗?”很快,夕蕴就软化了下来。
  展越浩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服软,平日里,天大的事她似乎都会硬着头皮死撑。他有些困惑,只好压低声音问戴诗颐:“这里是赌场?不是个酒馆吗?”
  “也不算赌场,平时就是个普通的酒馆,只有在盛夏的时候才会有很多人聚在这儿斗蛐蛐,起先只是玩玩,后来夫人设了赌局。所以每年盛夏,我们很少回蜀冈,这儿需要人照看。真奇怪了,一直都是我们照看的,怎么夫人忽然非要泗叔来管了……”说到后来,戴诗颐完全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几乎忘了展越浩的存在。
  那边,夕蕴和泗叔的争吵还在持续,一直闹了很久,大汉才稍稍放软了些姿态。虽然没有答应夕蕴照看赌场,但至少说了会考虑。
  不情不愿的夕蕴只好嘟着嘴,看着泗叔离开的背影,一直,很久,她都没有动,就这样看着。
  “走了,回府了。”眼看着她哭丧着脸的傻模样,展越浩忽觉不忍,上前搂过她,用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夕蕴几乎没有任何反映,整个人像丢了魂般,任由着展越浩把拉进马车,任由着马车慢慢驶离酒馆。
  “你这样很丑。”展越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只好用他一贯的方式。
  “越浩……”终于,夕蕴有些回了神,双眸迷惘地冲着展越浩眨了几下,有股湿气染上了眼眸,“泗叔要去临津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就哽咽了起来。这才让展越浩慌了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夕蕴哭,是有些孩子气的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还试图想要说话。他边忙着帮她擦泪,边尝试着哄她:“年纪大了,四处游山玩水下也好。就算那个泗叔打算住哪了,大不了我以后常陪你去看他……”
  说实在的,展越浩至今都没搞明白泗叔到底是谁,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可是……他不能去,会……会出事的,他们就等着有人出动了。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你到底在说什么?”在她的断断续续间,展越浩嗅出了些许端倪,事情似乎远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寻常。
  “泗叔想……想顶下私盐的事,可是他不能顶,他是扬州城最大的私盐商,如果……如果他被抓住,一定会很惨。杨钊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他,我不能让泗叔出事。”夕蕴胡乱抹了抹泪,抽噎着说。
  “那去临津是怎么回事?”看的出她情绪很不稳,越浩只有耐着性子,一点点地问。
  “因为忽然有笔大生意,是临津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跟临津那边的人做过生意,怎么可能第一次就那么大,肯……肯定有诈。泗叔不会不知道,我知道那个叫徐瓷的想利用我对付你,泗叔一定是不想我出事,所以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去。”
  闻言,越浩轻震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徐瓷的事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男人惹到我了,他触了我的底线,我会让他很惨。”夕蕴很坦率,她虽然很好奇徐瓷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不想问,这个时候也确实不适合问。只要清楚对方是敌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不要胡闹!天大的事,有我。”
  夕蕴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有些湿润,片刻后,她破涕而笑:“你是不是也跟夏影说过这句话?”
  “说过。”越浩回得很坦白,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怀里女子的身子僵了僵,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他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又补充了句:“不过心境、感情都是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难得听到他说这种话,夕蕴咄咄逼人地追问,不愿放过逼他“招供”的机会。
  可惜,展越浩却开始惜字如金了,无论她怎么磨,他始终只抛给她一句:“我累了,要休息会,不要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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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越浩兴许是真的很累了,那晚他夜宿在东园,睡得很早、很沉,一直紧紧抱着夕蕴。
  可却在天还没亮时,就出门了,未曾留下只字片语。
  夕蕴一直假寐着,偷偷将眼睛睁成一条缝,看着越浩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束发。她知道他在临走前,立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仲夏的夜,他的唇很凉,印在她心底是热的。
  最近的他一定会很忙吧?很久后,夕蕴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日出下的竹林。她觉得很无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大嫂,今天起得很早哦~”
  窗外,竹林中,忽然传来一道精神奕奕的招呼声。夕蕴左右寻找了半晌,才在一堆竹子间找到了身着青衣的吴越,他正咧嘴冲她笑着。
  “你也早,没出去做善事吗?”夕蕴微笑着,随便找了个话题。
  可吴越却回答的很认真:“哦,时辰还没到,大嫂要不要下来喝茶?”
  “不了,我还想再睡会……”
  “可是我有事想托你帮忙。”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完,吴越就笑着打断了她。
  夕蕴本能地想离他远些,可又推托不了他的求助,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最后她还是草草梳洗了下跑去了竹林里的亭子。
  好在夕蕴庆幸自己没有太多疑,还是来对了。原来吴越不过是又一次善心大发,刚好花满楼有个新来的姑娘,早有了情郎,无奈父亲嗜赌,还不起赌债就把她卖了。于是他们家这三少爷知情后坐不住了,打算出银子把那个姑娘赎出来,可是人家那是处子,老鸨不愿放,所以才想托她帮忙去说个人情回来。
  可夕蕴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她却会在花满楼遇见了最不想涉及的事……

  第二十六章

  花满楼的后院里,阳光正好,是个明媚的好天气,可惜夕蕴的脸色很阴霾。
  吴越去做他的善事了,留给了夕蕴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她眨了眨眼,回到现实,木呐地看着眼前的老鸨。她来回地在后院里走来走去,扭着腰,徐娘半老的风情若隐若现,嘴里不停地说着,还配合着丰富的肢体语言:“你想想看吧,每次只要你银不换一开口,我领着整个花满楼为你赴汤蹈火都行。不是非要你报答什么,也就是求你这么一回了。外头那公子丢出来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人家不过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何况你也瞧见了,那气质那出手多半是个达官显贵,身边那么多人护着,这样的大人物,我回绝得起吗?”
  “你没跟他说我已经嫁人了吗?”夕蕴歪过头看了眼外头,靠窗的桌子,有个黑衣男子坐着,身后围着好大一群人,察觉到她的打量后,他淡淡地冲着她笑。夕蕴没多搭理,转过头,问道。
  “能说吗?丫头,这可是妓院,你一个嫁了人的女子来晃悠些什么。你就算不怕招非议,我可是还要做生意的。”
  “让我帮你去应付客人……呵,月姐,你就不怕展越浩把你这花满楼砸了吗?”
  夕蕴笑着,像是在开玩笑,可透过那双越渐深邃的眼眸,冯月怎么也看不出这丫头的真正心思。有些害怕,她还是硬着头皮,赔起了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也就是说两句话的功夫。”
  “那个公子说他姓什么?”
  “说是姓杨。”觉着夕蕴像是有些软化了,冯月赶紧回答。
  “哦……那旁边那个穿暗紫衣裳的呢?”
  “姓邱。”说完后,冯月警惕地看了眼左右,见没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不瞒你说,不都说户部侍郎邱均要来扬州吗?我怀疑那个紫色衣裳的公子就是邱均,这才不敢得罪的嘛。”
  “好了,哪间房间空着,我去里头等他,你安排下吧。不过我如果失身了,你这花满楼也完了。”
  “好好,我这就去安排,会派人保护好你的。你去玉宁的房间吧,那丫头今天不在。”冯月已经做好了要磨很久的准备,没想到夕蕴那么快就会妥协,惊喜是免不了的。说着,她赶紧去招呼开了。
  夕蕴渐渐收起了笑意,径自从后院饶了过去,心情很复杂,甚至有些低落。如果说那个紫衣男子是邱均,那另一个定是杨钊了吧。她宁愿相信会在这里遇见他们只是巧合,可是有个哪个做官的会在大清早那么堂而皇之地逛妓院?
  “咦,夕蕴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玉宁不在,伺候她的小丫鬟倒是一直守着,见到夕蕴后,笑嘻嘻地招呼了起来。
  “你越来越水灵了呢,就快要把你家玉宁姐都比下去了。一会有个公子要来玉宁房里找我谈事,你去忙别的吧。”客套完后,夕蕴就尽早支开了那个丫鬟。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她不愿有天被传进越浩的耳中。倒也不是怕他误会自己,反正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就够深了,只是怕他应顾不暇。况且,说不定这个“巧合”里还有他弟弟的功劳。
  夕蕴刚把屁股做热,就听到月姐的声音传了来,还伴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听得出,正向房间走来的人起码不下十个。等到门被推开后,夕蕴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一群侍卫有序地在门边排开,还有两个神经兮兮地把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透,里床底下都不放过。
  等到确认没事后,白衣男子才迈了屋子:“都退到门口去,我还没哑,有事我会叫。”
  这话里透着明显的不悦,那些侍卫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见状,月姐才让人把酒菜端进来,全安排好后,才冲夕蕴感激的笑了笑,替他们把门关上,离开了。
  一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夕蕴,很久后,才终于开口,声音很是好听:“你叫什么?”
  “如意。”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那我往后唤你小如意,别再让别人这么叫你。”有些霸气的话,他却说得不含一丝感情,甚至压根没理会夕蕴闻言后的反映,自顾自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嗯……”
  夕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总算有空闲好好看看他的长相了。说实在的,这个男人的眉宇看起来很刚硬,眼眸里似是时时刻刻透着锐气。这是一张好看到有些遥远的脸,纵使很勾人心魂,却让人觉得不真切,甚至亲近不起来。
  嗯……鼻子是最漂亮的,可谓点睛,那么近也没有看到鼻毛,还不错。夕蕴有些忘我,暗自把他评头论足了一番。
  “你可以不要凑那么近吗?我会在扬州待很长时间,你不用那么急。”总算,他忍不住了。
  话音就在夕蕴的耳边响起,她醒悟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忘神,整张脸都快凑上去了。缩回头后,她习惯性地摸了下脖子,懒懒地开口:“哦,是吗,那慢慢来,我要怎么称呼你?”
  “杨钊。”
  夕蕴霍地抬眸看向他。这人是傻的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这名字实在太好听了,好歹也是个监察御史,逛个妓院居然还用真名。
  “怎么了?”杨钊眸中闪过一道玩味的色彩,稍稍勾了下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笑。
  “没什么,你的名字很通俗,监察御史也叫这名。”夕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还是不免有点紧张,总是忍不住揣测这个男人的真正意图。
  “我就是监察御史。”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只觉这个女孩很不同,“我可能会在扬州逗留两三个月,你好好陪我,我不会带你走,但我临走时会为你赎身,会安排你以后的生活,算是报酬吧。”
  这人也太自说自话了吧,完全不管人家的感受。夕蕴险些被酒呛到,禁不住死瞪着他:“陪你干吗?”
  “你觉得呢?女人陪着男人还能做些什么?”
  “得了吧杨御史,您忙,我也忙,大家都忙,就别浪费青春了。我不要赎身,待在这花满楼我乐意。您还是快去办公务吧,大唐需要您,咱们大唐百姓也需要您……”
  “你想太多了,不过就是来办些商人,花不了我多少精力。”他笑着,打断了夕蕴的话,忽然伸手把玩起她的鬓发,眼神有些迷离:“你没听说过吗?有几个姑娘愿意嫁给商人的,又有多少人瞧得起商人。监察御史要弄死几个地位低下的商贾,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只看我愿不愿意了。”
  夕蕴细细咀嚼了会他的话,然后歪过头,笑着大声鼓掌:“哦!您真厉害,可谓大唐的肱股之臣啊。可是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很有兴趣。”
  她知道自己玩笑得有些过了,可是那又如何,显然这个男人无非就是想来说这番话而已。大约是种警告吧,夕蕴猜不透,也不想猜。
  “是么,我以为你会很有兴趣呢,那我们做些其他事……”杨钊嗤笑,见夕蕴闻言后脸色微变的模样,竟燃起了几分莫名的成就感:“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意思是,良辰美人……我们不要浪费青春,喝喝酒,聊聊天而已。”
  “……”
  显然,他的兴致很好,她却找不到突破口去打断。
  酒一壶壶地上,又一壶壶地被清空,夕蕴都不记得过了多少时辰,就算她哈欠连连,杨钊似乎也能熟视无睹,仍旧聊得很开心。直至近傍晚的时候,侍卫进来耳语了几句,他才终于打算结束这场妓院里的纯聊天。
  临走前,却一改刚才的热络,冷笑着给夕蕴留了话。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见面,呵呵,还真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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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乎,没多久后,扬州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说,监察御史杨钊已经到了扬州,头一天就去了花满楼,看上了一个叫做小如意的姑娘。有人说杨钊有意为她赎身,两人正打得火热;也有人说这些人只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总之,众说纷纭下,花满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灵为斋的胭脂也卖得越来越红火了。
  只是那个别名小如意的姑娘,日日待在展府里,陪着她的相公,着实有些置身事外。
  陆仪突然就走了,方明婕也没多大动静,夕蕴难得想享受个几天清闲日日,偏偏有人就是见不得。
  某日晚膳后,吴越便提议说想请杨御史和邱侍郎来展府一叙,多少也能摸一下敌人的底细。展越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倒是越蒙反对了很久,理由不明,自然反对无效。
  很快,府里就开始筹备起设宴款待杨御史的事,夕蕴这才渐渐有所感悟,敢情吴越就是个拉皮条的?
  杨钊和邱均应邀来展府的那天,夕蕴带着三个孩子,每个抱着一个大盆栽,躲在不远处的树丛后偷看。
  展家三兄弟,今天算是齐聚一堂了,饭厅里头很热闹,听着像是气氛很好,其乐融融。夕蕴多少有些松了气,只要不让她再见到杨钊,怎么都好。那个男人太阴沉,让她觉着害怕。
  那边五人,周旋了许久,始终都没扯上正题,只是彼此旁敲侧击地试探着。没料,杨钊却猝然地转变了话题,沉着声,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我还没到扬州时,就听邱胜全说展当家的有个悍妻,把你治得连家妓都不敢养,真有其事?”
  闻言后,越蒙忍不住轻笑,一扫刚才的阴郁,心情好了几分。
  倒是越浩,哭笑不得,只好摇头嗟叹:“呵呵,确实悍。不过有她也够了,犯不着再养家妓。”
  虚伪客套了半天,也就只有这句话,越浩觉得自己说得够真心。若是在夕蕴面前,他兴许说不出那么直白的话,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压抑什么,或许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隐忍。
  “是吗?”杨钊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转了转手中里酒盅,“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展当家的不介意让展夫人一起入席吧?”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邀请,可展越浩还是本能地想拒绝,他不愿把夕蕴当作东西似的展览。可惜,他推托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不远处有个盆栽在移动,还移得特别招摇。
  没多久,就听见一个丫鬟的问候声传来:“咦,大夫人?你抱着那么大的盆栽做什么?”
  这个丫鬟叫得很响,足以让饭厅里的所有人听到。夕蕴无奈地闭了闭眼,只好埋怨从凉想出来的这个笨办法,更埋怨自己居然还采纳了。想着,她忍不住咒骂:“该死的,我怎么就会抱个盆栽!”
  眼看,东叔已经无奈地出来请她入饭厅了,夕蕴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决定勇敢面对。她直起身,把偌大的盆栽塞进那个好事的丫鬟手中,没等东叔开口,就大摇大摆地朝着饭厅走去。不就是个监察御史嘛,怕什么,难道他还会吃人不成?!
  只是……杨钊在见到夕蕴后的劈头第一句,显然比吃了她还可怕。
  “呵呵,小如意,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小如意?!”他的话,让越浩和越蒙异口同声地惊嚷,而后,那两个声音的主人又默契地一起瞪向夕蕴。
  “小如意?”夕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杨御史是说花满楼里你的那个相好吗?您该不是太想她了,见了姑娘就喊她名字了吧。”
  “呵呵,展夫人好眼力,在下都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就能认出我是监察御事。方才不好意思,在下失态了。可能真是认错了吧,不过她跟你很像,一样生龙活虎。”
  如果没有杨钊的这句“生龙活虎”,展越浩几乎就要相信夕蕴是无辜的,偏偏杨钊形容得太贴切。他侧过头,蹙眉逼视着夕蕴,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她只是摸着脖子,杵在原地干笑。他太了解她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联想到之前扬州城里的那些传言,他的所有理智,顷刻瓦解。
  “越蒙,帮我招呼下杨御史和邱侍郎。”展越浩倏地起身,黑着脸丢下话后,就拉起夕蕴往门外走,几乎已经没有心情再顾及其他了。
  这一刻,他只知道,这个女人终于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下让他崩溃了。

  第二十七章

  夏日午后,懒洋洋的,如乐意兴阑珊地擦拭着桌椅,正在纠结等一下要不要偷偷溜去小睡下。
  可是,纠结还没开始,一旁原本静静看着诗册的钱小弟猛地叫了起来:“有杀气!”
  果然,如乐清楚地感觉到有股诡异的气场涌进东园,很快,她就找到了来源,有两个身影飞快地冲进东园,穿过花园,途径了她的身边,掀起了一阵微风。她没来得及反映,只是下意识地问候:“当家的,夫人……”
  当家的脸色很难看,头也不回,紧拉着夫人往里头冲。倒是尾随在后的夫人,跟着小跑步,表情倒是挺寻常,还冲着她眨眼傻笑。
  这么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想着,如乐耸了下肩,继续擦起桌椅。
  “杀气过去了。”身后,传来钱小弟总结性般的发言。
  夕蕴深刻意识到,自己养了一群草包,她明明笑得那么艰涩,满眼都闪烁着求救的光芒,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能熟视无睹?!无可奈何下,她只好边跑着,边用空着的左手捂着脸,不敢去看展越浩的背影……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自从那日邂逅杨钊至今,夕蕴始终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终于,展越浩停在了寝屋前,眉心皱得更紧了,用力揣开房门后,他拉进夕蕴扔到床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痛……”夕蕴咬了咬唇,本能地呻吟出声,抬眸对上越浩骇人的目光后,不禁吞了下口水,“你想干吗?”
  “小如意……”
  “……大智慧?”
  他立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很阴沉,似乎还带着一丝让人胆寒的笑意,唤着那个名字。夕蕴别过头,不敢直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随便胡诌了一句。却让越浩的眉宇更阴郁了:“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解释什么?随你便,爱信不信。”她能解释什么,难道说:这一切都你弟弟安排的?最后,夕蕴还是倔强得不愿多说一句,如果没有信任,说再多都是浪费。
  没好气地扫了越浩一眼后,她试图用双手撑起身,至少要跟他平起平坐,不然气势上就输了。
  只是,展越浩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倏地就倾下身,蛮横地吻上了她的唇。
  夕蕴茫然地睁着眼,眨巴了几下。这一刻,越浩的气势,只让她想到“风卷残云”四个字。连酝酿都没,他就直接用舌撬开了她的防线,温润的唇齿相缠,有一种黏黏的感觉。靠得那么近,她能清楚得感觉到他的呼吸,时重时浅;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沉沉地落在她的心间。
  那么霸道的吻,让夕蕴明白了些其中的寓意,她别过头,在理智涣散前结束了这个吻,嗫嚅道:“我只见过他一面……”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并非不安于室的女人,“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么俗的名字……嗯?”
  说话间,他笑了,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手迅速地扯开她的衣裳,吻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啃咬而下。
  “嗯……”夕蕴情不自禁地呻吟了声,隐约觉得他像是禁欲了很久似的,简直如狼似虎……细密的吻一直蔓延到她的胸前,停在了她的敏感处。夕蕴又轻哼了声,倒抽了口凉气,一股酥麻感从腹间窜出,翻涌开来。她稍稍调匀了下气息,反驳着:“这……这有什么,多好听的名字,我爹……我爹曾经还给我取名叫……钱大姐呢……啊……你的手……不要再下去了!”
  “不要么?”展越浩微抬起头,眼色迷离,凝神看着身下的她,衣衫半褪,眼含媚色,这个画面很美,让他有些情难自禁:“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很享受?”
  “……是很舒服啊……”说不要,只是因为她怕承受不住那种灭顶的快感,并不代表不享受……
  “笨妞。”面对她的诚实,越浩反而有些哭笑不得,由衷地嗔骂了句,而后才笑问:“那要不要更舒服?”
  “可是现在才刚过午时,我们刚吃了午膳,外面天好亮……”夕蕴极力隐压下某些欲念,犹豫着,通常吃完就做那档子事的只有兽吧。
  “大唐律法有规定天亮的时候不能从事人口生产吗?”说着,他撑起身,很利落得褪去衣裳。为了掩盖住自己的急躁,他尽量轻柔地抱着她,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这样彼此赤裸着、相拥着。有些热,可是这热度一直蕴进心底后,却是那么的贴心。
  时间在流逝,周围很静谧,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一样,都是越来越沉重。
  这样抱下去,会捂出痱子的吧?想着,夕蕴掀了掀眼帘,轻唤了声:“越浩……”
  “我离不开你了。”
  他忽然撑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匆忙地打断了她的话,咕哝了一句,很轻,几乎让人无法听清楚。
  “啊?”至少,离得那么近,夕蕴都没能听明白他到底讲了什么。她想问个究竟,可惜一个单音才刚挤出唇间,就被他热辣的吻吞没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让她只记得嘤咛,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就这样放任自己配合他的所有动作。
  ……
  “夕蕴……”
  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拥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有多舒服,就抱他多紧,直至指甲泛白,嵌入他的背脊,刻出深深的红印。隐约间,似乎听到他在叫她,可夕蕴却没有心思理会。
  然而,即使是独角戏,越浩也依旧唱得挺高兴。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要她听见:“离杨钊远点!”
  在所有感官到达最高点的同时,他伴着低沉的呻吟声,暗吼出这句话,随即吻上她的唇,却反被她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痛呼了声,看着身下的她娇媚呵笑,懒懒的模样,略微透红的肤色,洋溢出一股说不清的颓糜感。
  夕蕴依旧傻笑着,在他轻轻抽离后,她仍旧觉得全身在颤栗。却因为他方才那句话,忍不住地想笑:“为什么,你吃醋哦?”
  “你觉得呢?”他退向一旁,挑了下眉梢,反问。
  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再向往常那样否认,是有所改变了吗?夕蕴定了定神,仔细地研究着他眼眸中的神采,激情后,汗珠布满他的全身,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缓缓滑落,有一股让她窒息的野性在蔓延。
  她有些慌乱地转开目光,绯红地脸颊烧烫着,依旧不忘逗他:“你放心啦。虽然他长得不比你差,前途也不比你逊,个性也比你讨喜,但是谁让我先选择嫁给你呢?在你休我之前,我暂时不会考虑跟他走的,暂时不会的。”
  “夕蕴。”越浩愣了很久,因为她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极致后,却忽然笑了。
  “啊?”
  “看来你精神还很好,我们还能再来一次呢。”
  “你……”简直是个纵欲过度的半兽人!
  她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总之,需求无度的某人完全用行动应证了她的想法……很贴切!
  ==========
  那日之后,展府一直很平静,丝栈依旧人来人往,夕蕴几乎很少出门,安心操持着展府家业。
  越蒙说,越浩设法劝住了泗叔,没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个顽固的老家伙终于也有了妥协的时候。心定了,夕蕴也就更恋家了,白天就陪着从商和从凉玩闹,晚上就陪着越浩“玩闹”。
  日子,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应该很好。可似乎,之前的所有宁静,只是为了之后的风雨做映衬而已。
  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杨钊开始频繁地出入展府,美其名曰是与越浩比较投缘,可是他却时常把浩园和东园搞错……
  最后,这位随时有数十名侍卫跟着的监察御史,忽然说为了安全起见不便住官驿,要搬来展府做客几日。一来,能天天和展兄把酒言欢;二来,能方便了解扬州丝商诸多事宜。
  展越浩没动声色,礼数上更没有丝毫地怠慢,只是展府近来很死气沉沉,尤其是夕蕴……她不明白为什么把房子割了一半让给别人住,竟然分文不收呢?好歹也意思意思收点租金嘛,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啊。
  因为这个,她连续三天没去饭厅用膳了。展越浩也没多说什么,只派人按时把饭菜端来东园,倒是杨钊,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来慰问了。
  大老远的,杨钊就瞧见夕蕴正在花园的树下,仰头看着什么,很聚精会神,不禁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与她一块看,半晌都没瞧出什么端倪。
  没多久,夕蕴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回头扫了眼杨钊:“你在看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杨钊甚为不解,还在往树上张望。
  “我吗?没看什么啊,喷嚏打不出来,我爹说如果喷嚏打不出,仰头看一会天就能打出来了。你看,刚才不是出来了么,舒畅多了,主要晚膳吃得太撑了。”夕蕴说着,卷起袖子,不住地用手扇着风,这天闷得,让她快要透不过气了,怕是要有一场雨了吧。
  “哦?”杨钊哼笑了声,“刚才晚膳时,你房里的丫鬟不是跑来说你没有胃口么?”
  “……可不是嘛,所以只吃了一点就撑了。”夕蕴结巴了下,见过咄咄逼人的,着实没见过这么拐着弯咄咄逼人的。
  “是病了吗?”闻言,杨钊随口问了句,口吻里有关切,还顺手探了探夕蕴的额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很好啊,我都比你烫些呢。”
  这动作快得,让夕蕴几乎来不及避。她分明在他眼眸中捕捉到了玩味的笑意,明知道她的撒谎,他还配合得煞有其事。难得遇见比展越浩还会装的男人,实在令她咬牙切齿,有苦难言。
  “杨御史怎么又来东园了,该不会是又认错了园子,迷路了吧。”
  “不是,担心你身子,特意来看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待在扬州的这段时间会陪着我的。”难得,杨钊没有再拐弯抹角。
  反而把夕蕴惹得更急了,“您老耳背是不是?!怎么就听不明白,我不是你的小如意!”
  “哦,我有跟你说过那是小如意答应我的话吗?怎么我不记得我提过?”
  夕蕴重吁出一口气,每回面对这个男人,她就会莫名得烦躁起来。显然,她还不配和他周旋,“我要去休息了,看这天快下雨了,杨御史还是赶紧回园子去吧。”
  ……简直就是说什么中什么啊!
  夕蕴这话刚说完,斗大的雨点就“啪啪”地往下落了,雨势来得很猛很急,连打雷的预兆都没。
  远处,如乐和几个丫鬟已经拿着伞冲了过来,准备赶紧接夕蕴回屋子里。一见杨钊也在,大伙有些慌了,还好如乐还算机灵:“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杨御史也扶进屋子,先躲会再说,这雨怕是很快就小了,夫人我来搀扶就好。”
  “不用不用,拿斗篷,去拿斗篷给杨御史,赶紧送他回园子。”一想到兴许要跟他共处一室,夕蕴就慌了。
  “你怕我?”
  “轰”地一声雷,伴着杨钊的话一起出现,更为这人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质。
  “当然怕!您是杨御史啊,谁不怕。求您赶紧回去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身子染了风寒什么的,我可担待不起。”夕蕴很诚实。
  杨钊却没理她,接过丫鬟手中的伞,径自往东园的里屋走去了。
  眼见躲不过了,纵然有再多的无奈,夕蕴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再怎么着,总比傻站在外头淋雨明智吧。
  进屋后,大伙忙着帮夕蕴和杨钊擦拭发上的雨水,瞧着她们一个个湿得更厉害,夕蕴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别擦了,都赶紧下去换声衣裳吧,这儿不用伺候了。”
  “是。”如乐领着丫鬟们应了声,三三两两地出去了。
  夕蕴赶紧又拉住了如乐,叮嘱了句:“找个家丁去把当家的找来,说杨御史在东园等着他喝酒呢。”
  如乐是个明白人,跟了夫人那么久,很快就猜透了她的言下之意,撇了眼杨钊后,赶紧奔去找人了。
  顷刻,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了夕蕴和杨钊,外头雷雨交加,天色黑得像是染了墨,气氛更显妖冶。
  “你就这么想躲着我?”掸了掸衣裳后,杨钊有些不悦地蹙眉。
  夕蕴也不避讳,都已经做得那么明显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是有夫之妇,在自家园子里,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会给展家蒙羞的,自然该躲着点。”
  “呵,我听到的传闻可不是这样的。银不换竟也有怕悠悠之口的时候?在展府住了那么多时日了,我也着实没瞧出来展越浩有把你当回事,你一个人穷紧张些什么?兴许,他正巴望着你红杏出墙,好休了你,不是说他跟个益州歌妓形影不离么?”
  这大概是夕蕴自打认识杨钊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却依旧让人琢磨不透。
  “哟,没想到杨御史也喜欢打听这些坊间传言啊。”夕蕴就不明白了,怎么现在做官的都那么闲了吗?
  “因为与你有关,旁人的事,我没有闲情搭理。”
  受不了了,夕蕴习惯了直来直往,光是一个展越浩闷着骚了那么年,已经让她快熬出内伤了。现在又来了个说话永远飘来飘去的,还让不让她活了。越想越憋屈,她索性大咧咧地在杨钊面前坐了下来,狠狠地瞪视着他,大声地喊道:“别烦了,这样绕来绕去的累死人了。你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才嫁进展府半年左右,关于展府生意上的事我屁都憋不出一个给你,放过我成不?”
  “确实特别。”杨钊痴看了她很久,眼神深邃,忽地就笑了。
  “你又在说什么,求求你以后说话找一个主题好不好。”不要老是叫人这样猜来猜去的,很无聊。
  “没什么。我并没有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如果我真要办展越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必拖到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要是往后几天我心情能好些,不但不会以贩卖私盐的罪治你,还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和展越浩应该都挺想知道的事。”
  “什么事?”夕蕴松了口气,总算,这个男人走了一次直接路线。
  “关于徐瓷和邱均之间的事。”杨钊低语,表情很自信。
  “那你要怎样才能心情好?呐……别太过分哦,你别当我傻的,肯放过展府,就证明展府对你来有利用价值,要是你太过分,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死来死去也就是这一条命。”
  瞧着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杨钊着实想不出该怎么形容这个女人才算贴切,也不重要了,总之对上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必须要有那么几个对手,才好玩,“呵,真是一股傻气。没什么,大概天天见到你,心情就能好了吧……”
  好简单的要求,好无邪的一个人,但却步步为营地把夕蕴逼到无言以对,她有种感觉,好像正被人把玩在手心里一样。
  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夕蕴只好与他四目相对,傻愣愣地眨了两下。
  幸好,救兵来了。
  “杨御史的心情很飘忽啊。”声音的主人很气定神闲,寡淡的笑容浮在颊边,目光落在杨钊身上。
  哇……好凌厉的眼神!
  夕蕴禁不住感叹,而后,她才发现,他此刻的模样完全把那个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掩盖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狼狈的展越浩,就像刚从水池里爬出来一样,只在她屋子里站了些会,他周遭的地就被水滴湿了。
  有些困惑,夕蕴转头看了眼尾随越浩进来的如乐。
  “我怕误了事,亲自去找当家的,他一听说就跑来了,我想用伞给他遮雨的,可他跑得太快,我跟不上,还摔了跤。”如乐压低声音,解释道,还抬起脏兮兮渗着黑水的袖子,委屈地看着夕蕴。
  另一边,杨钊扫了眼越浩,哼笑了下,“谈不上飘忽,因人而异罢了,展夫人很特别,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展当家不会介意吧。”
  “很介意呢。”难得的,展越浩格外坦率:“想当初我也不过是想逗逗她,谁料,一逗就逗成了举案齐眉的夫妻,杨御史该不会是想重蹈展某的覆辙吧?”
  “哦?展当家言下之意难道是说,只要杨某持之以恒,也总有机会能抱得美人归?”杨钊挑眉,含笑看向夕蕴。
  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夕蕴咬着唇,觉着心里很不适,却不便开口,只好紧拉住越浩的衣袖,盼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为她解围。
  好在,展越浩没让她失望。
  “如果我死,或许杨御史会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可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活得比她久。”
  “呵,杨某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是个女人,展当家的何必那么较真。”气氛凝重,杨钊又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
  “很不巧,刚好这个女人是我甘愿用千金去换的。”展越浩依旧冷着脸,一字一句,很坚定。
  “是吗?”杨钊叹了声,站起身,依旧定定地看着夕蕴,“那杨某就等着展当家兑现今日这句话了。不打扰了,趁雨势小些了,我先回园子。”

  第二十八章

  杨钊就这样走了,跟来的时候一样,莫明其妙的。
  夕蕴干瞪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园子,才狐疑地横了眼越浩:“他想要什么?”
  “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说着,越浩接过如乐递来的干净衣裳,挥手让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个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胁你?而你很不争气的,让他奸计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蕴终于得出了结论。
  “可以这么说。”越浩耸了下肩,并不觉得有什么吃亏,“过来帮我换衣裳,湿湿的,捂着好难受。”
  夕蕴很听话地跑到他身边,表情看起来喜滋滋地,利落地替他换着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么?”
  “什么代表什么?”越浩低头看了她一眼,不明就里。
  “他利用我威胁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维很扩散性嘛。可我必须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给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展府的家业。或许还能因此解决掉徐瓷这个心头大患。”
  “滚,滚回浩园去,衣裳拿好,自己换,我没这闲功夫伺候神经病!”放眼整个扬州,也就眼前这男人可以在瞬间就让夕蕴火冒三丈。边骂着,她边还很不客气地把一旁的干净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来越少了。
  最初的时候那样爱着的他,是敢爱敢恨;在这么耗下去,如果还是一无所获,那就太犯贱了。
  “别气,生气伤身。”
  “关你屁事,我要被气死了,也会拉你垫背,等着吧。”
  “真是个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轻叹,没介意她刚才的行为,反倒忽地拉过她,搂进怀里,耐着性子低语:“瞧着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雨赶来东园么,犯得着差点为了你和杨钊撕破脸么?”
  “哦~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家业吗?”夕蕴回头瞪了他眼,口吻很冲。
  “你觉得如果杨钊真有办法弄垮展家,还有必要饶那么大弯子吗?原本他唯一的胜算,也就是你贩卖私盐的事,可是前些天严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该毁的帐本也早被我毁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着证据。还有泗叔镇着,剩下的人全都顾着明哲保身。他只是无从下手了,所以总想要拿走些什么才甘愿。”
  “原来他那么逊哦。”夕蕴静静地听着,最后总结了句。
  这跟她想像中的杨钊出入很大,她原以为这个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急功近利外加贪小便宜的主。
  “其实没那么逊,我只是怕你看上他,故意丑化他而已。”
  展越浩说得很轻,夕蕴又想得太入神,压根没听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随意地问了句后,见越浩恶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回答,夕蕴也没多饶,扯开了话题,“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长那么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别人,从来就没被人利用过。何况他这样隔三差五的来骚扰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紧绷,很愤怒啊。”
  “那去报仇好了。”
  越浩发誓,他不过只是随便说一句,没想过前因也没想到后果,但是夕蕴当真了,并且很兴奋地看向他,双目炯炯有神,“真的么,可以报仇的吗?”
  “……你如果可以保证不闯祸,不要把自己玩丢了,我可以考虑。”
  “嘁,给你三分颜色还开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还以为自己真阻止得了吗?你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其实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么久以来,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隐藏真情实感,即使那股骚气在骨子里爆发,表面依旧冷若冰霜的样子,夕蕴就觉得,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看到展越浩面色阴郁,眉头深锁,有苦难言的样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达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眼前的这张脸就是传说中的得寸进尺欠抽相。
  虽然很气自己被利用,但夕蕴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对于杨钊,她依旧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了就借口去上茅厕。因为这个,茅厕成了夕蕴近来最熟悉的地方。
  比较不幸的是,东园的茅厕在某个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厕?”展府门外,杨钊刚散步回来,碰巧遇上急匆匆奔来的夕蕴。
  “今天不去了,茅厕塌了,东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着了。”
  夕蕴很坦率地回道,匆忙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杨钊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么急成这样?”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丢了,对了……”说着,夕蕴猛地停了下来,“你有好多侍卫哦,能帮我找找吗?”
  杨钊很爽快就答应了,陪着夕蕴一块上了马车,方明婕已经坐在里头了,也是一脸焦急。
  “先去邱胜全那儿吧,我让他多派些人去找。”马车在飞驰,趁着空闲,杨钊询问了起来,“一向不都是展向东送小弟去私塾的吗,怎么今天需要方夫人亲自去送了?”
  “东叔要找人修茅厕啊,那地方必须环境舒适才行,交给其他人办我不放心。本来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奋勇,于是就变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没怎么走过,钱少爷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却说他没来过。”方明婕赶紧解释道,她原本是真想帮夕蕴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关系,没料到会出这事。
  “我没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虽然不怎么喜欢方明婕,但夕蕴还不至于胡乱迁怒。
  “他平时喜欢去哪玩?”杨钊很冷静,几乎无视了这两个女人的对话。
  “街城蜀冈或者太平坊,也就那两个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说,都找过了,没有。”话说到这份上,夕蕴抑制不住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心始终悬着。
  杨钊善意地轻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来,口吻很柔:“没事的,有我在。”
  “嗯。”夕蕴并没有想太多,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句随便极了的话。
  可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眼瞧着面前两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总觉得处处都透着暧昧。回想前几日,他们也确实走得近,按理说一个一直待在深闺里的女人,和一个从长安来的监察御史,似乎是怎么也攀不上关系的。然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相识了很久般,让人无法不生疑。
  只是这么猜想着、警惕着,方明婕隐藏的很好,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表面看起来,她像是一直心悬着钱小弟失踪的事,一路上比夕蕴更尽力地寻找。一直到午时过后,邱胜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钱小弟,身旁还跟着小女娃,生得很是俏丽。夕蕴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两年前收养的孩子,和小弟向来比较亲近。
  钱小弟也没有多解释,只是说了句:“我不过就抽个空去会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蕴就已经气得不轻了,一听这话,火更大了。回到展府后,她还在骂,几乎没有间断过,无论杨钊和方明婕怎么劝,她就像骂上瘾了一样。
  “我警告你,以后少和你姐夫厮混,好的不学尽把他那套风流学了来。会情人……你才屁丁点大,哪有什么情人可以会!没出息,你怎么就会做出那么对不起我的事?”
  “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让小惠听见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当的姐弟关系啊,怎么能说我这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没等夕蕴气缓过来继续开骂,有道稚嫩的声音就抢先一步了。
  “钱小弟,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对你什么好,有好吃的都让给你吃,什么都听你的,你居然背着我又去见那个臭小惠……她眼睛没我大,鼻子没我挺,皮肤也没我白,连声音都没我的好听,你说你说,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夕蕴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杀出的从凉,好戏剧性的变化,让她懵了。她这弟弟也忒吃香了点吧……
  “什么跟什么啊,论辈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当侄女来疼爱的,你不要误会。”
  瞧!他居然还说得煞有其事!
  夕蕴绝望了,只好无力地冲着如乐说了句:“走,我们回东园,我要补一觉。”
  在如乐的搀扶下,夕蕴就这么走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连杨钊和方明婕都看得兴致勃勃。
  晚膳时,展越浩才回府,对于白天那几个小鬼的事,大伙都不敢多嘴。因为从凉小姐警告了,这种当场被人拒绝的丢脸事,他们必须假装没看到。
  直至去陪钱有为喝酒时,越浩才从他口中得知,也没多说什么,一笑而过了。
  他只盼着从凉和从商能快乐,不愿去干涉他们太多,何况那几个孩子才多大,爱来爱去的做不得数。隔个几天,兴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这儿子是夕蕴带大的,你千万要让从凉离他远些。别自己被我女儿吃死了还嫌不够,还把女儿赔给我儿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难言。虽然是真被那个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感觉太窝囊了。
  “你还别说,他们俩继承了我的优良传统,当年夕蕴她娘就是被我骗到手的。我们钱家人什么都不擅长,骗术可是一流的。你瞧,你这不是被我女儿骗得血本无归,还乐呵呵的吗?”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直接……
  展越浩无从反驳,只好暗自在心底叫苦,干脆把酒盅放下了,这样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换个话题。你出资给户部和工部补救钱塘水利的事,千万别让夕蕴知道。她要是知道你这样浪费银子,你就惨了。”
  ……这话题,换和不换有什么区别吗?
  越浩只好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敢跟夕蕴提起,可就算他不说,东叔和越蒙多半也会说。然而,也只有这样,才能喂饱杨钊,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银子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对于夕蕴来说意义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杨钊给剁了。
  “当家的,方夫人要见你。”门口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
  这一刻,对于展越浩而言,那声音悦耳极了。虽然他很喜欢陪钱有为喝酒聊天,但并不表示他喜欢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蕴。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个丫头带坏了,怎么变得跟她一样唠叨了。”钱有为挥了挥手,咕哝着。
  越浩轻笑,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温馨。有了爹,能让他疲了之后发发牢骚;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总会在某个瞬间豁然开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争斗、尔虞我诈……通通都放下,就做个普通人,妻儿高堂,安享天伦。
  想着,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前厅,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着茶盏,不喝也不放下。见他出现后,她才搁下茶盏,笑着起身:“当家的,我是来送帐本给你过目的。上个月大夫人说她忙,把帐暂交给我管了,才刚整理出来,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过帐本,展越浩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说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蕴能忙些什么,不过就是懒得管理账目而已。他记得,她看见数字就会头疼。
  “哪里的话,大夫人没来前还不都是我管着的,已经习惯了。”
  “你也来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儿一早去你那儿找你的,有些事想先问下你的意见。”犹豫了些会,展越浩说道。
  “什么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跟越蒙商量过,你年岁也不大,长得也漂亮,就这样待在展府一辈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个好人家,到时候,展家依然还是你的娘家,越蒙也依旧是我弟弟。我想,还是该先询问下你的意思。”这件事越浩已经放在心里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渐渐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方明婕这边却着实难办。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样,她几乎没考虑过,就拒绝了:“当家的这是在笑话我吗?我一个寡妇,又在展府待了那么多年,外头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谁还看得上我?”
  “话也不能这么说,寡妇也没什么,夕蕴不也守过寡,算起来在扬州城里,她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干,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让男人喜欢上了。当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吗,现在看来似乎也心动了。还有杨御史,今天小弟失踪,全靠他帮着才找到的,对大夫人他也是呵护得紧。这全是因为大夫人生得讨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动,方明婕也顾不上什么了,只觉得展越浩忽然会有这打算,一定是夕蕴撺掇的,想到这,就急急地打断了越浩的话,一股脑把心里积压的事全说了,口气难免带着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杨御史只是朋友。”
  “怕是只有当家的这么想吧,杨御史跟大夫人那么亲近,当家的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吗?”
  “夕蕴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如果是她主动亲近一个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即使不常待在府里,他也清楚夕蕴和杨钊之间的事。她总是避着他,避到连茅厕都塌了,还有什么好去怀疑的。
  展越浩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方明婕听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动亲近一个人,是为了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夕蕴能从杨钊身上得到什么?想到杨钊来扬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帮越浩吗?也许她能轻轻松松地让杨钊放过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稳固了。
  想到这,方明婕不禁颤栗了下,要是真那样了,她还凭什么去争?
  “明婕……”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越浩有些担忧,轻唤了下。
  “哦,我在想刚才你说的事。”方明婕笑着抬头,若无其事的样子:“若真有好人家肯要我,我自然开心,当家的最近也忙,等杨御史走了,再帮我物色吧,我不急。”
  “不碍事,我让夕蕴帮你留心着点。”没料到她忽然又会答应了,越浩带着一丝狐疑,应了句。莫名的就想赶紧把这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嗯。”
  方明婕应了声,望向门口,又恢复到了从前举止得宜乖顺的模样。眼眸里,夹杂着的是谁都看不透的心思。

  第二十九章

  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乞巧节的前夕,丝栈的生意特别红火。又恰逢有一批蚕丝到货,越蒙跑去看货了,丝栈就靠展越浩一个人守着,再加上月初审账,他几乎忙得快透不过气了。
  展府里也很热闹,一般情况下家中女眷要一起拜织女。以往,夕蕴每年都是和花满楼的姐妹们一起拜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怎么说她得叫上方明婕和盛雅。于是乎,刚用完午膳,夕蕴就跑去了西园。
  很不巧,又是一场暴雨,午后的天,黑沉沉的,雷声阵阵,扰得人心神不宁。
  看来是走不掉了,夕蕴索性倒了杯茶,很严肃地跟盛雅研究起了女性独立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她很早就想跟盛雅探讨下了。
  “呵呵,我不碍事,这样挺好。倒是听说当家的让你给方明婕物色个好人家,你为她多上上心吧,她若是嫁了,也好……”
  盛雅说得很含蓄,点到为止,她想,夕蕴该是听得明白的。
  “别提了。”夕蕴叹了声,一说到这事就觉得火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越浩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怎么就会把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丢给我?”
  “也是,就怕把她逼急了。我听园里的丫鬟说,她最近和杨御史挺亲近,说不定他们俩能情投意合了呢,也是好事。”
  夕蕴扫了她一眼,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盛雅虽说是不理府中事务,专心理佛了,可还是多了个心眼。说实在的,若是杨钊和方明婕真看对眼了,她还真打算大肆庆祝一番,能把两座神一块送走,多好。
  “对了,从商和从凉都还好吧。前些日听说那丫头和小弟大吵了一架,现在没事了吧?”见夕蕴似乎不想多谈方明婕的事,盛雅也很识相地扯开话题了。
  “不怎么好,小弟天天被从凉整得很惨,嚷嚷着说要跟爹回太平坊去。”夕蕴耸了下肩。只觉得小弟活该,总算有个人能治他了,倒也乐见其成。
  “别看从凉总是哭哭啼啼的,其实是个鬼灵精,以前园子里的丫鬟都不敢得罪她。”提到以前,盛雅很神采飞扬。
  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可有个丫鬟忽然闯了进来,身后还尾随着全身湿漉漉的如乐,一见她那急匆匆的模样,夕蕴就觉得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还真是那么回事,如乐给盛雅行了个礼后,焦急万分地开口:“大夫人,杨御史说让你立刻去他那儿,像是急得很。”
  “立刻?!那么大的雨,怎么去啊,想我被雷劈死啊。”夕蕴撇了眼外头,倾盆的雨,时不时就有几道像是要把天劈开的闪电。
  “可是……”
  不想让如乐为难,夕蕴有些无奈地起身,纵有再多不愿还是乖乖地往外头走去了。见状,如乐赶紧向盛雅道别,迎上去为她撑伞。
  ===========
  西园本就有些偏僻,要走好多路,才到杨钊所住的园子。
  尽管有伞,也挡不了那么大的风雨,等夕蕴到的时候,已经湿得不成样了,她终于体会到那天越浩的感受。
  外头很黑,大老远的,就瞧见杨钊园子的正厅掌着灯。夕蕴接过如乐的伞,让她在回廊上避雨,不用跟进去了。跟着,才径自朝着正厅走去,嘴里不住地咕哝着:“该死的杨钊,灯油钱不用你出哦,大白天的掌什么灯啊,不就是雷阵雨嘛,克服克服不行啊。”
  “怎么打着伞还湿成这样。”刚进屋,杨钊就迎了上来,还一脸无辜地问。
  夕蕴先是没理会他,仰头看了会,打了个很响亮的喷嚏,“杨御史,关于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如果你真想知道,这伞借你,你出去逛一圈应该就有答案了。”
  “这张嘴还是那么得理不饶人。”杨钊笑了笑,语气含着几分宠溺,顺势拿起一旁的毯子,亲自替她擦拭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夕蕴觉得很不自在,她本能地避开,抢过他手中的毯子,呢喃了句:“我自己来就好。”
  他也没再纠缠,自顾自地走开,为她倒了杯热茶。
  “杨御史找我有事吗?”夕蕴呷了口他递来的茶,开门见山地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私盐的案子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没想到昨天邱均刚巧抓到个人,兴许是要翻案重审了吧。本想今天去邱均那儿看看那人的,可惜下了场雨,扬州我本就不怎么熟,这样一来更认不得路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去邱均那看看,那个人好像叫万泗。”杨钊很是惬意地坐着,手指还若有似无地敲打着桌面,模样很随性。
  闻言后,夕蕴轻震了下,没敢表露出太多情绪,“杨御史还是坚持觉得私盐的事与我有关吗?”
  “这很难说,不过我想那个万泗应该与你有关,你就不想见见他吗?我听说邱均这人最擅长屈打成招,你不担心,我倒是有些担心,就怕这最有处的人反而被用刑用死了。”
  “问审是应该的,杨御史和邱侍郎本就是为了公务而来,可是不是也应该有证据才能用刑?”夕蕴的双拳越攥越紧,她很想立刻就赶去邱均那儿,可却什么都不能说,只怕说得越多,反而会把泗叔害得越苦。
  “天高皇帝远,为官的有几个是循规蹈矩的。就算万泗真出什么事,堂堂户部侍郎也总能找个替罪的,万一真审出什么了,可算得上是立了个大功。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可那又关我什么事,越浩出了不少银子补救钱塘水利,这样也不够息事宁人吗?”夕蕴闭了闭眼,快要忍不下去了,她不过是在做爆发之前的最后挣扎。
  “即使没有展越浩,还有一个徐瓷……”
  “我说姓杨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连越浩给你那么多银子,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们展家已经很识相了,你干吗就非要把人逼上绝路。我就是卖过私盐了怎么了,你要有证据就抓我啊,干吗抓个不相干的人。要挟,那是最低级的伎俩,我算是高估你了,没想到你那么卑劣!”
  “终于忍不住了。”被骂得挺惨,可是杨钊笑得很开心,就想是一直在等这一刻一样,“有句话你给我记着,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们展家’这类的话。从头到尾,我只记得你是我在花满楼认识的,从没把你当成展越浩的妻子看过。”
  “我说你们男人怎么就一个个都把暧昧这玩意,玩得那么炉火纯青呢。”她不会自恋到认定杨钊对她有什么,但事实上他的确有事没事就暧昧着。基于这一点,夕蕴有必要愤慨一下。
  “因为把你逗得发急很有成就感……”
  “雨停了,我们去找邱均。”反正骂都骂了,也没什么好忍了。夕蕴倏地站起身,喊了声,她认了,自己压根就是个不适合玩弄谋略的人。
  “找他做什么?他长得挺帅气,为人也风流,我不怎么想让你跟他多接触。”赶在夕蕴再次发怒前,杨钊终于收敛起玩心,“邱均没有抓万泗。”
  “你在耍我?”用泗叔来耍她?想着,夕蕴蓦地静了下来,眼眸微眯,睨着他。
  这是一道透着愠色的眼神,很少在钱夕蕴身上出现,让人猜不透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他也不再闹了,本就没想过要真正惹火她,“不是耍,是试探。既然万泗对你来说那么重要,那就应该保护好,不要让有心人利用了。只怕这几天邱均也会收到些风声,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我可以放过你,至于展越浩,如我刚才所说,就算没有他还有徐瓷愿意出银子,我想不出理由放过展府。”
  “我真猜不透你到底来扬州干吗的?”就夕蕴看来,他似乎并不像越浩所说的,仅仅只是为了建功立业。
  “我不能只看眼前,算命的说我能活很久,以后的仕途还很长。”
  “那你就更不应该弃越浩选徐瓷,徐瓷的目的不是帮你,也不是自保,只是扳倒越浩而已。只要目的达成,你和他随时会一拍两散,无奸不成商。何况,你应该也清楚,他既然可以想办法牵制住邱侍郎,有一天也可以牵制住你。”很少有人能让夕蕴连见都没见过就开始讨厌的,徐瓷绝对是第一个。
  “邱均之所以会被牵制,是因为见不得光的事做得太多,而我不会。”
  “这很难说哦,你看越浩,再看看我……你以为我想卖私盐啊,我也想天天只要吃吃睡睡就好啊。可是趟在这个浑水里了,总有一天哪怕你一动不动,也会变黑。”
  夕蕴的这句话,让杨钊沉默了。他承认人心是贪的,也不敢保证,若干年之后的自己,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可以把一切看得云淡风轻。思忖了些会,他轻笑,反问了句:“那我又凭什么相信展越浩?”
  “因为他身边有我啊,除了赚银子,我不会让他在其他事上浪费力气的。”说着,夕蕴仰起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
  跟着,又在心底暗叫了起来:好疼,拍扁了,不能前凸后翘了……
  “真搞不懂你,哪来的自信,要是有天他还是有了野心呢?”杨钊苦笑,看着眼前这个自信勃勃的女人,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应该不太会吧……至少我看见你怕,可是徐瓷身边只有个陆仪,人家是周旋在男人堆里的角色,见了你非但不会怕,只怕还能把你玩死……”这算不上有说服力的理由吧,夕蕴很清楚,纯粹是没话找话。
  但很快就被杨钊打断了,“放过他也可以,如果有一天我牵制不住他了,我会让他死得很惨,而你必须跟我走。”
  “展越浩又不是冤大头,他可以给你财,但你至少要给他势。还有,我要跟你走去哪?”
  “嗯,可以考虑。至于你……换个称呼而已,不要叫小如意了,改叫杨夫人,像你这样的女人,窝在这小小的扬州城,可惜了……”
  “不要了吧,我已经嫁过两次了,再嫁下去要被浸猪笼了。等我死了以后,只怕我的墓碑上要刻不下了,得加上一连窜的姓氏啊。何况像我这样的人,就只有待在扬州才能活得久一点,我生来就是青蛙命,给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天,就够我撒野了,真的够了。”
  “就这么说定了,雨小了,如果不想展越浩回府后,在我园子里找到你的话,你可以走了。”杨钊压根就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有些事情大家朦朦胧胧的,也许更好。在夕蕴快要跨出正厅的时候,他就喊了句,“对了,叫那个方明婕没事别再来烦我,我不喜欢太有城府的女人。”
  他看见,夕蕴的背影僵了僵了,她应该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个虽然冲动,却识时务的女人,也是杨钊最欣赏她的地方。
  ===========
  杨钊离开展府的那天,在浩园里和越浩聊了三个多时辰,任何人都没敢去打扰。
  出来的时候,展越浩一直黑着脸,看见夕蕴后,脸色又变青了。那色彩,绝对比万漠以前画画的色彩还鲜明。
  夕蕴不敢多留,也不敢多问,本来好不容易送走了杨钊这座瘟神,她很像放鞭炮庆祝一下的。何况今天又是乞巧节,有好多好多的计划,可惜就因为展越浩那副可怕的模样,她只敢乖乖地待在东园里。
  “你家夫人呢?”
  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不掉的。夕蕴自觉地现身了,把房门开了条缝,眼睛凑了上去,嗫嚅:“我在。”
  “开门。”展越浩挥手让如乐退下了,他很想一脚把门踹开,还是忍住了。
  “我爹说,只有没自信的男人,才会三天两头吃干醋……”
  “开门!”
  “我爷爷说,只有太监才会动手打女人。”
  “……”
  他不再废话了,体力应该留着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再保留耐心了,这样耗下去,她无法追溯的老祖宗也会留下一堆屁话。
  夕蕴还在想他到底生什么气,就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冲力把她推到了房里。门开了,那个黑着脸的男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地拉过她,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很猛烈的一个吻,她甚至感觉到有一丝血腥味参杂其中。
  直到她觉得昏天暗地,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他才放开她,沉着声,阴霾地低语:“杨钊让我跟她的小如意说,他会在长安等她。”
  “长安太远了,我不会去,浪费银子。”夕蕴的神智还在涣散状态。
  “你跟他约定了什么?”展越浩知道自己很不争气,他很想不要被杨钊的话左右,只是很难。
  “约定说你们俩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如果有一天,你野心蓬勃,反咬他一口了,那你就会死得很惨,我就要跟着他走。”
  “跟他走?”
  很危险的表情呢,夕蕴吞了吞口水,干笑:“我是在对你很有信心的情况下,才答应他的。”
  “除了我,别想再爱第二个男人。”他紧紧逼视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沉重。
  难得见到这个男人如此霸道,夕蕴很想仰天长笑几声,以抒发内心的窃喜。可是当仔细咀嚼了他话后,她又不舍得骗他,“越浩,这很难,你本身就是第二个。”
  “那不准再有第三个!”万漠的存在,他只有强逼着自己认了,有些事当初是自己放开的,他没办法去改变,但至少将来的事他可以把握。
  “如果你不跟其他女人睡觉,我可以答应你。”考虑了会,夕蕴很慎重地做出决定。
  “换衣裳去,带你出去玩。”
  “啊?”很迅速地转变,让人接受不了啊,她还以为在两人互相吐露真心之后,通常都会干柴烈火一下的。
  “今天不是七月七吗?外面应该很热闹,想带你出去逛逛。”
  “等我等我,我这就去换衣裳,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能看见牛郎织女踩麻雀。”
  “……是喜鹊。”
  展越浩很无助,如此浪漫的画面,经她的口过滤之后,简直就成了虐待小动物的场面,太血腥、太惨不忍睹了。

  第三十章

  乞巧节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热闹,到处都挤满了人。
  越浩和夕蕴没有坐马车,确切的说,他们是从展府爬墙偷溜出来的。因为有传统的钱有为和东叔在,按理说,今晚夕蕴要带领家中所有女眷拜织女。东叔一直以为夕蕴和他是一伙的,思想行为都是很有默契的。于是,在没有询问过她的前提下,很贴心的把拜织女要用的所有东西准备好了。
  实在没办法,他们两人只好靠溜的。
  话说回来,这样反而多了一层刺激感,夕蕴拉着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已经在罗城市集了。从市集到最热闹的瘦西湖边,并不算太长的一段路,他们走了很久。
  夕蕴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没好好逛过市集了,她买了很多东西,吃得很撑,越浩乖乖地跟在后头付银子。放开了大胆吃,一点都不需要心疼,这种感觉让她很爽。
  最后,她还买了很多很多准备带回去给三个小鬼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牛郎织女?”
  展越浩立在湖边的亭子旁,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上演的这一幕,面前有两个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周围有很多女人,不断推搡着,争先恐后的,很吵,那一阵阵涌来的冲力,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
  在人群外围,有很多大汉站着,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银子。比较奇怪的是,他们不用付。
  “是啊,跟我来,我们有贵宾席的。”说着,夕蕴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挤进了靠近湖心的那个亭子。
  亭子四周点满了烛火,有几盏抵抗不住风的摧残,熄灭了,一旁有人又赶紧上前点了起来。四周坐着两个人,中间的石桌上还摆放着酒菜、糕点,果然很贵宾……
  还没走进亭子,展越浩就已经看清了里头的人,是严峰和万泗。
  “越浩,来的正好,我本来还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杨钊的,既然你来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见展越浩,严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亲和。
  至少夕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对女人笑,她有些警觉地挡在越浩跟前,昂了昂头,掂起脚尖拼命想与严峰比肩对视:“你和越浩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需要跟你报备吗?”严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举止状似亲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间也时常会勾肩搭背,只是一种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很正常。夕蕴的反映却很大,猛地拉开严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离他远些!”
  “哈哈,越浩,你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过。”目的达成,严峰笑得更猖狂了。
  “是吗?那样倒好,可我还真没见她酸过。”会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夕蕴吃醋的片段,她总是很冷静地处理着所有事,即便他频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个明雪院养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无所谓。
  甚至于,夕蕴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为了节约开支。
  “你们别逗她了,这丫头要是醋劲真上来了,十几头牛都拉不住,会天翻地覆的。”泗叔说了句公道话。
  这话,让严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蕴羞红了脸,一个劲地掐他。
  相较于他们,展越浩有些云里雾里,直觉让他知道不要去问得太明白,答案可能会让他很窝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闷出内伤不可,严峰在终于止住笑后,递了杯酒给越浩,跟着说:“要牢记泗叔的忠告,千万不要真激出这丫头的醋劲。以前有一次,万先生和泗叔谈事多喝了两杯,一夜没回府,夕蕴来找的时候刚巧看见有女人在给万先生换衣裳,差点没把泗叔的酒馆拆了,连酒馆后头养的猪她都不放过,泗叔说要牵几头牛来拦她,结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万先生把她绑回去了,直到知道那个女人是泗婶,她才终于消停了。自那之后,万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讲一句话。”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听到‘钱夕蕴’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严峰是在故意气越浩,傻乎乎地跟着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过亲啊,从来都没人跟我说过。”那是让夕蕴认为最丢脸的事,那之后,万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学乖了,再也不允许自己用那么蠢的方法解决事情了。
  诚如万漠所说的,男人是种很奇怪的东西,但凡遇上这种事,女人越是撒泼越是会让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坚决。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男人,还真都是那么回事。
  夕蕴和泗叔说得很欢,除了严峰,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越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身份去聆听她和万漠的往事,仅仅只是听说而已,他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个时候夕蕴生活得有多快乐,他们夫妻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里。那种甜蜜不但让当事人幸福,还能感染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他。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展越浩有了一个很深刻觉悟,似乎在严重嫉妒的同时,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干吗崩着脸?”严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越浩,笑问。
  “怕皱纹……”笑得出来就有鬼了!
  “对啊,展当家,吃菜吃菜,别客气。”泗叔也醒悟了过来,替他夹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会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经有两个了,还生个屁啊,要那么多去踢蹴鞠啊!”夕蕴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样……”越浩哭丧着脸,很无力,有苦难言。
  外面忽然吵闹了起来,他闻声转头看了眼,才想起来那两个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有一男一女,衣着华丽,越浩认得那是他丝栈的丝绸,这两人正在天上飞来飞去,至于怎么飞的,有待考证。他之所以能确认他们是“牛郎织女”,是因为这两人身上各挂着一个牌子,分别写着牛郎和织女,实在很破坏美感。
  随着外头不断响起地阵阵唏嘘声,突然间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多飞禽,仔细一看,是麻雀。麻雀们齐刷刷地栖息在一根悬空的粗麻绳上,估计上麻绳上沾了不少食物。
  “难怪我们有贵宾席。”那些麻雀让越浩恍然顿悟。
  估计这场异常诡异的牛郎织女相会,就是夕蕴策划的了,只有她才会把喜鹊换成麻雀。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夕蕴很不满,她这只是充分抓住每一线商机而已,他凭什么一脸鄙夷,“我当然知道是喜鹊,可是你要我去哪里抓那么多喜鹊哄她们开心啊,明显麻雀比较好抓。”
  “主要还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语道中要害。
  就是在这个时候,“牛郎织女”又飞了,开始相会了,人群很沸腾。
  可是按理应该很聒噪的夕蕴忽然噤声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越浩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转过头,扫了眼严峰,见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劲,才冲着越浩低语:“我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你在这等我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陪你……”展越浩的话还没说完,夕蕴就一溜烟的走掉了,脚步很匆忙,让他起了疑心。
  她绝不是去买东西的,因为有他在,这丫头定不可能愿意自己掏银子。想着,越浩顺着她刚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帘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会,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吴越。
  “她去哪了……喂!”严峰好奇地追问。
  可越浩却没有心思搭理他,想跟着慢慢远离人群的吴越去看看,当他好不容易挤出重围的时候,却只瞧见远处有几只狗围在一起狂吠,没有吴越,更没有夕蕴。比起身后的热闹,眼前盘根错节的巷弄显得异常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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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越浩在瘦西湖边的亭子里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着,直至人散灯熄,夕蕴都没有出现。
  泗叔和严峰劝了他几句后,也跟着担心了起来,最后索性陪着他一块回展府了。
  夜虽深了,府里头倒是很灯火通明,东叔一见越浩回来,气鼓鼓地,只问候了声就退下了。
  “怎么才回来,东叔和钱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气了,正愁找不到人泄。”越蒙刚陪钱有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见到越浩,招呼了句。
  东叔倒是还不敢冲着大哥发火,钱有为那性子就说不准了,越蒙想着还是先提醒一声的好。
  “还憋着?夕蕴没有回来吗?”若是回来了,钱有为怕是早就发泄够了,想到这,越浩的眉心又紧了几分。
  “不是跟你一块出门的吗?”被这么一问,越蒙糊涂了。
  “突然说有事就走了,还说让展当家等着她,结果半天都没见影。”万泗帮着回答了。
  气氛静了下来,谁也想不透她会跑去哪儿,平常有来往的那些人都在这儿了。严峰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冈那看看。”
  “大呆哪会留她到那么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见她怕,说两句就会想办法哄她走了。”只有泗叔头脑还是比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来猜去的当口,门口忽然有了动静,像是守门家丁的招呼声,絮絮叨叨的,有些听不太清。
  越浩率先冲了出去,正瞧见夕蕴跟家丁说了些什么,怔怔愣愣地往里头走。还是出门时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神情落寞了点,怀里头抱着只白绒绒的猫。
  “那只猫……”万泗眯起眼,好让视线看得更清楚些,竟没有关心夕蕴的去处,目光反而落在了那只猫身上。口吻有点迟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
  倒是严峰,这下冲得比展越浩还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蕴,“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蕴被吓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么跟严峰形容。
  “快说!”严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骇人。
  “放手,会痛啦……”攥那么紧找死啊!
  “你先放开她,这样让她怎么说。”虽然有些不明白严峰和万泗到底是怎么了,可当看见夕蕴因为痛而皱成一团的五官,他便觉得心疼了,边说着,边一把拉开了严峰的手。
  刚脱离严峰的钳制,夕蕴就一溜烟地躲到越浩身后,“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见过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这只猫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没有,只捡到这只猫而已,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钱夕蕴,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觉。”她斗不过他,总得找个厉害点的挡前头吧。
  还好,她这位夫君最近很听话,虽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还是先把眼前这位有点发疯的男人弄走比较重要,“回去,她不想说你逼也没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先让她休息,有话我会问。”
  “是啊,严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顶多死皮赖脸的给你一只猫。”万泗也跟着一起劝了起来。
  偏偏严峰也是个认死扣的人,“我只想要你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见到他!”
  “没有。”夕蕴横了他一眼,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无奈。亏她一直把这男人当朋友,没想到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吗?
  “真的没有?”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我憋着忍着,你就当我不会放屁了是不是!”
  “我……”严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她发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没有撒谎了。
  “我什么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难不成还要大家陪着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织女难得见一回,你嚎什么嚎,把喜鹊嚎走了,你担当得起吗?小心牛郎织女摔下来一起把你压死,压成人干!”
  “……”反正无言以对了,严峰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蕴怀里的猫儿,也懒得再跟她吵下去,转身打算离开了。
  却有忽然被夕蕴叫住:“等等,把白团子带走,我最烦这种毛发旺盛的东西。你等着,我一定尽快把那个死小子给揪出来。”
  “但愿吧……”
  严峰心不在焉地说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白团子”,像对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呵护备至。万泗一直都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吵什么,只晓得“白团子”是万谦镇养的猫,自从两年前谦镇把它捡回来后,这一人一猫就是形影不离的了。
  现在,“白团子”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谦镇也出现了?然而万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谦镇回来是好事,这严峰干吗一脸又喜又气的激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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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不管越浩怎么逼问,夕蕴也就只给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只猜想可能谦镇快回来了吧。
  跟着,他也不再问了,万家这对父子让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谈,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着。
  一整夜夕蕴都没怎么睡好,一直翻来覆去的,她认定自己一定不会看走眼,那个身影绝对是万谦镇。可是为什么他要躲着她,既然躲,为什么又要“白团子”咬着信来见她?那封信应该是谦镇的笔迹没错,邀她三日后在万家陵碰面。
  那也不是什么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还要另外约,倒不如当时在那黑漆漆的巷子里直接现身。
  就是带着这样毫无头绪的揣测,夕蕴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睡着。越浩起床的时候,没去打扰她,很安静地看了她会,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般。

  番外  漠大叔的夕阳恋【红颜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当是进补的日子,大夫按例给万漠送来一些养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万漠日日都咳得厉害,就顺便让大夫看了下。瞧着大夫眉心皱得死紧一言不发的样子,万漠心沉了沉,静候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
  “万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顿了顿,“情况不太好,我给你开些药方子,你按时服用,先调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饮酒。恕我学艺不精,改天我让师父再来帮你瞧瞧,兴许,也没我说得那么严重。”
  万漠浅笑点头,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这个大夫已经算不上是学徒了,平日里身子有什么不适,都是他给治好的。这回,若不是当真染上了什么大病,他也不会那么谨慎。
  送走了大夫后,万漠心情有些烦躁,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夕蕴跟着谦镇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扬州也只有街城的万泗还能聊上几句。那天,他跟万泗在酒馆里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记得大夫的忠告,可万漠很想最后再任性一次。起先万泗也不问原因只是陪着他,几坛后,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么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气了?”
  “她很好,我很庆幸当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万漠看着窗外西落的日头,苦笑。
  “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万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叹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风华正茂的时候与她相遇,那爱也能更坦荡荡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长久些了。
  “万泗。”借着最后的清醒,万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得了吧你,她还需要我的照顾吗……”见万漠逼视着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个回答般,万泗顿了顿,改了说辞,“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她出个什么事。”
  万泗这话,让万漠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万泗是个性情中人,一诺胜过千金,纵然往后她爱闯祸的性子依旧,也至少能有个人替她挡着了。了无牵挂后,他很快就醉了,婚后头一次彻夜未归。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间他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外面很杂乱,各种声音都有。万漠皱了下眉,勉强撑起身,宿醉让他走路有些不稳,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面前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瞬间清醒了。
  泗婶怀里抱着两只鸡,在四下逃窜,身后还跟着条大黄狗,边跑那条狗时不时还边回头吠两声,那吠叫声很凄厉没什么气势。
  “万漠!快来,快来,快把她绑回去!”
  不远处,万泗注意到了门边的他,大喊着。万漠闻声看了过去,才瞧见目露凶光的夕蕴被万泗紧拉着,手里提着把菜刀,刀上还有血滴落。血?!他寻了一圈,当看见四周错落的猪尸后放松了下,真惨,可怜了万泗家的大种猪。
  “泗叔,我把牛牵来了,你赶紧让开,我让牛拉住她!”又一声叫声传来,是酒馆的伙计,身后尾随着五六头大水牛,蓄势待发的哼着气。
  终于,万漠再也看不下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些牛被激火了,会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围所有人,那脱口而出的声音冷静极了。
  “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夕蕴没理会,捋起袖子,挥着刀指向泗婶。
  “把刀放下!”这次,万漠正起脸色,声音严厉了起来。
  “可是那个女人想脱你衣裳!”虽然还在坚持,但夕蕴还是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猛地丢下刀。
  就在刀落的刹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赶紧把自己妻子扶进房,也没忘那些幸免于难的鸡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适合一大早就做那么激烈的运动了。
  “泗叔,这些牛?”伙计还在犹豫,情况稳住了,但说不定万夫人随时又会失控的。
  “牛什么牛,还不赶紧牵回去,牵它们来做什么,送死啊!”万泗大吼。
  “哦……”不是你让我牵来的吗?
  万漠看了眼周围的惨状,深皱了下眉头,禁不住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后,他飘了眼夕蕴,轻斥:“回府。”
  “可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脱我衣裳!那是你泗婶!”
  “嗳?”莫非她……又冲动了?
  夕蕴意识到了错误,一路上不敢说话,头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进胸口了。像个小媳妇似的,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万漠身后,沿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回到了万府。
  一进门,万漠就丢开所有涵养,转身瞪着她。
  四周静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蕴吓得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喊:“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没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把头深埋在她的发间,淡淡的香气传入万漠的鼻间。良久,他深叹了声,“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啊。”夕蕴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爱我吗?”
  “我……”
  她的犹豫,让他苦笑,“只是依赖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总有一天你要学会去面对没有我的日子,总有一天……”
  “为什么?”夕蕴眨着眼,问。
  两年多的相处,他把她宠成了货真价实的小女人,让她淡忘了世态炎凉。倘若,离开了这个怀抱,夕蕴会慌乱会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去重拾曾经的坚强。
  “因为我许不起你一辈子,我能给你的永远只是当下。”
  “当下就够了,我从不相信一辈子。”
  “可是或许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争,两年多前就去争了,可她不想,不想以爱为名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样,即使得到了,她也会唾弃自己。也不想,抱着那份必须与人分享的爱去做梦。
  “可他爱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夕蕴推开他,皱起眉。
  “没什么。往后别再像今天这般冲动了,若是男人当真变心了,你这样闹,只是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若是没有变心,你这样会伤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对的,要学会去为别人想。”
  “……哦。”夕蕴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些话,对于当时的她而言过于深奥了。她不懂,但却知道只要是万漠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所以她甘愿盲从。
  后来的万漠变得越来越奇怪,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经不理会外头的事了,夕蕴还是清楚他的所有动向。她知道有一场火烧了钱塘展府,也烧了他大半家业,夏影和他娘亲都死了。听说,他颓唐了好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驾临万府,原来是为了求她的画像……
  万漠说:展越浩爱你。
  她笑。
  万漠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会给你幸福,一辈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万漠说: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干净。
  她还是笑,带着讽刺的笑。
  后来的夕蕴知道,她终是从未尝试去了解万漠,那段日子,她只觉得心凉,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怀里推,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负累。她更加卖力地跟着泗叔卖私盐,想赚好多好多银子,想让万漠知道,她也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替他撑起万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无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个月。一早,他说想去钱塘走一趟,访一个故友,临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画像,送去给展越浩。夕蕴没有阻拦,静静地躲在厨房里为他准备路上的干粮。
  他一直说喜欢吃她亲手做的糕点,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拼命地和着面。
  万漠立在门边看了她好一会,其实那些糕点味道并无独特之处,他爱吃,只是因为爱她。
  做那副画像时,万漠愣了很久,迟迟未能下笔。这是第一次,他心无杂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蕴呈现给展越浩,宣纸上只有她,再也不会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却还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为她画眉、点唇……这一年她二十,当年青涩不在,眼眸间已然是女人的娇媚。一颦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记忆片段零星在万漠脑中滑过,初时的相遇、向扬酒馆里他手把手教她作画、初为人妇、她像个孩子似的躲他、他们携手游遍天下、她垂着头埋怨“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最后,万漠仍是觉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着艳红嫁衣,端坐床头,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着唇在摇曳烛火下羞赧浅笑,一笑,便是给了他三年的刻苦铭心。
  他想画那一日的她,却找不到合适的红描绘那日嫁衣,万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调试,都弄不出那抹扰人心悸的红。伴着一阵阵的猛咳,他依旧不想休息,像是觉得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画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来越模糊,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提笔的手再也使不出为她挥毫的劲。可他笑了,他见到了那年山顶,并肩相拥的那一幕……
  “我觉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连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么,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斗吗?”
  “嗯……有点难度,不过天又能怎样,除了死别,基本没什么能让我放开你。”
  “你找死啊,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
  “你要敢死,我会追到黄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会把你一脚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来那时候她的表情是那么娇羞,娘子,娘子,是唯有娘子对夫君才有的娇羞。他为何曾经偏执地认定那只是依赖?何尝,不是一种相濡以沫的爱,细水长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
  “万漠!”一声惊呼从门边飘来。
  他闻声,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涌上喉间的那味腥甜,想回头宛若当年那样对着她笑。最后,一切都没能忍住,万漠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血伴着咳从嘴边喷出,殷红殷红地在案上宣纸中氤氲开。
  染红了画中她的嫁衣……他睁着眼,恍然,原来,要的就是这抹红,他呕心沥血的红。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着低唤,当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她。
  “闭嘴!”
  她哭了,万漠第一次见她哭,连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紧握着他的手,冲着门外的家丁大声喊,让他们去找大夫。
  可是万漠知道,纵是找来满城的大夫都没用了,“去找他,告诉他……你的心事……”
  “我不要!我只要你!”
  “记得……我爱你……”他好累,想睡了。
  “万漠,你不准睡,是你坚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下!不准睡!起来陪我说话!”
  回应她的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夕蕴拼命地摇他,打他,疯了一般。直到,被家丁们拖开。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夫进来,又看着他们摇头离开,家丁们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案上,宣纸,有她的画像,只画了一半,是她出嫁时的模样。
  “夫人……”
  “他没有死,他说过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的,他说过的……”
  夕蕴紧握着那副画,呢喃着,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们想唤,却又不敢,那抹背影苍凉至极。
  这一日万府,冷得宛如冰窖。
  终是,三年,一段婚姻,掏空了她的心肺。
  此去经年,纵是爱,亦拾不起最初的炙热。

  第三十一章

  大约在夕蕴嫁入展府后,子夜时分的万家陵就没人敢接近了,据说晚上的时候时常能听见有男子的吟诗,还伴着凄凄的琴音,有人还亲眼目睹过白衣男子出没。百姓都说,是钱夕蕴再嫁之举,让万漠入土都难安。
  谣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万家陵就真的有个白衣男子出现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万漠的墓碑前,表情里参杂了一丝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似是在笑,一种略带悲戚的笑意,让这夏夜添了几分寒意。
  “你怎么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身旁的夕蕴倚在树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有吗?”他终于开口了。
  夕蕴颤了下,他的声音很好听,却一直都是阴冷阴冷的,“乞巧节那天为什么不露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既然回来了,来展府找我就是了,还非要把我约出来,尤其还是大半夜的,你不想睡我想睡啊。”
  “你完全可以不用来,我没有拿银子威胁你。”
  瞧瞧,瞧瞧,这死小子说的是人话吗?好歹她也算他的继母啊!
  “你装得那么有气势干吗?说白了,不就是在躲严峰嘛。”夕蕴横了他眼,暗忖,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那个该死的跟你说了什么?”
  “孩子,冷静……”
  “孩你个头!”万谦镇忍不住了,他不喜欢夕蕴总煞有其事地端出长辈的样子,事实上,他不过就比她小了一岁,“我离开也好,回来也罢,都跟严峰无关,让他少自作多情。更不可能因为躲他而把自己搞得那么窝囊,那晚不露面是因为有人在跟踪你。”
  “谁?”
  “我怎么知道。”他都离开扬州那么久了,就算看清那人的模样,也不可能认得。
  夕蕴无奈地眨了下眼,“那你说什么屁话。”
  “只是想要你警惕些。我去见过泗叔了……”说着,他转过身,含笑逼视着她,“我记得我临走时,有警告过你不准再卖私盐,你好像压根就没听懂我的话。”
  “你瞧瞧这万家陵,那么大,修缮打理得花多少银子啊,还有蜀冈的那些孩子,都得吃饭啊。不卖的话,怎么撑下去啊。我嫁给展越浩之后,就没有再卖了,都是偷偷挪用他的银子来用的。”
  “他对你好吗?”谦镇的口吻忽然就变了,不再是冷冷的,有了几分人情味。
  “还好吧,跟你爹是没法比的,但至少也在慢慢改变了。”说着,夕蕴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万漠的墓碑,忽地嗟叹。
  “那他爱你吗?”
  “……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夕蕴也一直没敢问。
  “算了,别在我爹面前说这些,免得他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死不瞑目。”谦镇一向很敬重父亲,曾经甚至觉得他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只除了他要求夕蕴去找展越浩,那是谦镇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
  也罢了,那么久过去了,他也着实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想着,谦镇转开话题,说起正事:“采轩斋还需要我打理吗?”
  “废话,你觉得我撑得还不够累吗?”她压根就是为了他这句话来赴约的。
  “我想也是,采轩斋的盈额差了好多,本还以为你是被幸福冲昏头了,看来不是,是资质有限。”这话是假的,谦镇绝不信以夕蕴的能力,会把胭脂铺折腾成这副惨淡的模样,“你不想解释吗?”
  闻言,夕蕴漫不经心地轻笑,“解释什么?”
  “我跟几个掌柜聊过,采轩斋依旧还是客似云来,就连灵为斋生意都好了不少。听说这几个月的帐都是你亲自做的,好像从你开始做账后,盈额就莫明其妙地少了。”别跟他说这是巧合,连小弟都不会信!
  “巧合……”
  “……难道你差点切断徐瓷的后路,也是巧合吗?”
  这死家伙简直比他爹还精明,夕蕴摸着脖子,仰头赏起了星星。不解释了,反正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定是什么都看透了,才约她来的。
  “我还记得,以前万家陵后院的地底下埋了好多银子,为了保护那些银子,你才编出万家陵闹鬼的消息吧。按理说,没人敢来这儿挖银子的,现在怎么全不见了?”
  “花光了……”要是不动用那些银子,她怎么可能一鼓作气买下姑苏城内那么多丝栈。
  “又是为了他?”这话,谦镇问得着实无奈。
  没有记错的话,他听说前不久杨钊和户部侍郎来扬州办过公务,泗叔说有个叫徐瓷的姑苏丝商参合在里头,非要把展府搞垮不可,来势汹汹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悄无声息了,也让展府只花了些银子,就把扬御史给打发走了。想来,估计是夕蕴胡搅蛮缠了一番,搞得人家“后院失火”,不得不分心打理自家丝栈的事,无暇争斗了。
  夕蕴没让他失望,皱起鼻子,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
  这反映,终于让谦镇禁不住破口大骂了:“你傻了是不是?那些银子你存了那么久,熬得那么辛苦,就为了这个男人全花了!一个家妓成群,日日流连风月之地男人,竟也值得你这样?”
  “他的家妓已经全散了。”
  “是你散的!”
  “可他也不去妓院了啊。”
  “是你不给他银子,让他去不成的。”
  “总之我不会做赔本生意,你就当我想转行卖丝绸好了。你要是有心为我好,那就帮我把姑苏那些丝栈慢慢给整合起来,往后我总有法子把这次亏损的给赚回来。”
  “我算算,你一共买下来十八家小丝栈,这十八家还连续降了许久的价,为了和徐瓷叫板,还再不断降,这几天已经降到成本之内了。不要说血本无归了,这样下去可能你连那两家胭脂铺都得全赔进去。”如果不是在姑苏见识到这些事,谦镇是绝不会那么快就回来的。
  “你到底是回来训我的,还是帮我的。”有必要说得那么赤裸裸吗?
  谦镇慢慢平复了下心绪,蹙着眉,斜睨了她眼,“我突然开始怀疑,你这么做除了想要徐瓷分心,好像也是在逼我回来。”
  “你可以不回来的,我又没威胁你。”她顽劣地笑,用刚才他的话来堵他。
  “问展越浩去要一两个懂丝绸的人,过些天我带去姑苏。这几天没事别来这找我,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你。”
  “哦。”
  “还有……不要让严峰知道我回来了。”
  “……”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躲严峰。夕蕴微转过头,用暧昧地眼光上下审视了他一番,跟着大笑着往里屋走去了,只留下被气得脸色煞白的谦镇。
  夕蕴很听话,为了不暴露谦镇回扬州的事,她一直没有再去万家陵找过他。其实说白了,是为了让他过些天的姑苏之行能顺利,要是让严峰知道了,一定会被拦住。她不能让严峰断送了她的银子。
  然而事与愿违,扬州城内还是莫明其妙地飘出了一则传言,说万谦镇为了钱夕蕴回来了,是来为父夺爱的。
  很荒唐,但还是有无数人相信了,并且还流传出许多夕蕴和谦镇之间的“奸情”版本。
  “传说,夫人和万谦镇认识在先,早就两情相悦了,却阴错阳差地嫁给了万漠。婚后,三人住在同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夫人和万谦镇之间也一直保持着暧昧,万漠始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蒙把这几日听来的精简了下,打算全都汇报给了展越浩。
  可是很快展越浩就忍不住了,“怎么会有那么烂的传说,传的人太没职业道德了。”
  “确实烂。”其实展越蒙觉得,传的人不蠢,蠢的是那些对此深信不疑的人。
  “去万家陵看过了吗?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虽然传言有点扭曲,但展越浩总觉得不会是空穴来风。
  “严峰早就赶去看过了,除了守陵的,连个鬼影都没。”
  “他什么时候那么积极了……”越浩自言自语了句,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对了,小蕴说要两个精通丝绸的人,你去挑两个拨给她。”
  “要精通丝绸的做什么?”难道时代进步了,胭脂跟丝绸也“奸情”了?
  “她要想说早就告诉我了,问了也不过是逼她撒谎而已,由着她吧。”
  “我一会就帮她去挑。”越蒙颔首,眼神飘向园子外,定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越浩一眼:“我先去忙了,吴越在那徘徊了很久,估计有事找你。”
  “嗯,我送你出园子。”对上越蒙的视线后,越浩浅笑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陪着他往外走去。
  谁都没有多话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彼此却都了然。
  在园子外徘徊了许久的吴越,没料到越浩和越蒙会一块出来,愣了下,才看向越浩:“大哥……”
  “进园子说吧。”越浩打断了他的话,冲着越蒙扬了下眉后,径自转身走开了。
  吴越暗抿了下唇,有些无力地看了眼越蒙,笑了下,才尾随越浩朝园子里走。
  夏日午后的浩园,有股颓废的气息,丫鬟们都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池荷花开得最有活力。吴越环顾着四周,一直没有直视展越浩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见展越浩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了句:“大嫂不在么?”
  “在东园陪三个孩子玩。”
  “你……爱上大嫂了吗?”
  越浩轻声呵笑,颇含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她?”
  “那你为什么要娶夏影?”吴越的声音也沉了几分,问得有些激动,但他隐藏得挺好。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去探究的好,结局未必会是我们想要的。”关于夏影的事,连夕蕴他都打算瞒上一辈子,更何况是其他人。
  “也许吧。”吴越耸了肩,没有再问下去。在他看来,问不问都一样,所谓的真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展越浩不爱她,却因为不想展府的家业流落他手,故而只能听从老夫人的话,娶了夏影,如此而已。收敛起心事后,他一脸为难地看向越浩,“大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不要说了。”
  “……”
  “我打算去丝栈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吴越意识到故弄玄虚那套对展越浩不管用,索性开门见山了,“大哥,万谦镇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他在哪,还知道大嫂跟他在万家陵私会过……”
  展府的前花园,钱小弟和从凉正在吵架,好不热闹,几乎把满园的人都吸引去了。
  后门口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钻入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
  一路上,夕蕴仔细端详着眼前两人,不得不承认,除了感情,展越浩做任何事都很果断。她昨晚才跟他提了想要两个人,下午时越蒙就帮她弄来了。其实关于谦镇回来的事,她本不想瞒越浩,但姑苏丝栈的那些事,夕蕴却不想说。
  她不想让越浩觉得欠了自己,夕蕴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不是感动。
  “夫人,要是万少爷满意这两人的话,明天一早我就要驾车陪少爷一块去姑苏了,蜀冈上的事,你得分心帮我顾着点。下月扬州杂闻的稿子我撰好了,你只要替我看着那些人,让他们别偷懒就成了。”驾车的是戴诗颐,边扬着鞭,边转头冲着马车里头喊道。
  夕蕴掀开帘子,应了声,说道:“路上小心些。对了,事情办完之后,想办法把谦镇给我压回来。”
  “我知道。”
  有了大呆的承诺后,夕蕴安心地坐下,没有再说话了。一路上,气氛一直挺凝重的,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事堵着般,怪难受的,连开口说话的心思都没有。
  马车被大呆驾得很快,没多久就停在了城外一个小村落里,眼前是一栋看起来简陋极了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铺成的,怕是大风一吹就随时会倒。屋子里没有烛光,四周都很暗,隔壁屋有个大汉正在喂马,见夕蕴下车想进屋,好心地提醒了句:“姑娘,那位公子出门去了。”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应该快了吧,说是到处逛逛去。”
  闻言,夕蕴狐疑地蹙了下眉,又上下打量了那大汉些会。谦镇向来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连离家那么久都没跟她交代过什么,何况眼前这个只相识几日的大汉。
  “大呆,你去烧点热水,让两位公子洗洗先睡下吧,我跟夕蕴出去逛逛。”就在她疑惑的当口,谦镇回来了,扫了眼那个大汉,拉着夕蕴离开了。
  “去哪了?不怕被严峰的人逮到吗?”跟着他小跑了会,夕蕴好奇地追问。
  “下午听大呆说你晚上就带人来了,明天一早就该上路了,去买了些干粮,顺便跟泗叔辞行。”
  “哦。你跟隔壁的很熟吗?”
  “不熟,但他天天都密切注意着我的行踪,你觉得呢?”
  “严峰的人吗?”谦镇才刚回扬州,不可能惹上什么人,夕蕴能想到的只有严峰。
  “要是他的人,早就把我绑回严府了。我本想让你今晚别来了,明天一早带着人去城门口等我就好,找不着人带口信。”他差一点就跑去找严峰帮忙。
  “算了,来都来了,能有什么事。”说实在的,夕蕴还当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一直都不明白谦镇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换作以前,严峰也常缠着他,但他总有办法躲开,虽然每次都是利用她……
  “但愿真的只是我多心了。”谦镇呢喃了句,转头冲着夕蕴笑了下,“本还以为你嫁给展越浩之后,就会忘了我爹,幸好,万家陵倒依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不至于到荒野漫草的地步。往后记得多去看看我爹,顺便替我多敬他两杯。我爹爱喝酒,就是容易醉,常误事,生时记挂太多不敢喝,现在就让他喝个够吧。”
  “他要当真记挂太多,就不会还是贪杯了。”夕蕴垂下眸,想到那一天,他要不作那幅画,要不喝那杯酒,多少还能拖些时日的吧。想着想着,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死小子,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去不回了!”
  “我爹有你照顾着,我不担心了;你有展越浩照顾着,我也不担心了。都没什么好牵念的,还回来做什么,倒是姑苏更人我觉得亲切些。”
  “滚吧,你爹这样,你也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想走就走,完全不管留下来的人是什么心情。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人守着回忆有多痛苦,人走茶凉了,就我还要站在原地假装幸福。憋得累死了,我跟你说其实爱展越浩并不辛苦,爱你爹才是真正的辛苦。他活着的时候,我离不开他,现在他死了,我还是放不下他,这辈子就像是活该欠了你们万家。我答应过你爹,会帮他撑着万家的,你要走了,我还撑个屁啊……”
  夕蕴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那么歇斯底里地哭过骂过了,刨开心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一直捂在心底里,早晚会让伤口溃烂的。她骂得很痛快,直到周遭原本黑漆漆的林子里,忽然被火把熏亮。
  “咦?什么情况?”
  有一群人就像凭空而降般的出现,为首的是吴越;站在最后,面色骤寒死死逼视着她的是展越浩。
  她看到他嘴角带着笑,寒气逼人的笑,认识至今,他们吵过、互相仇视过、也互相无视过,但越浩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笑过。
  “跟我回府。”
  四周人很多,大部分是跑来看热闹的百姓,展越浩扫了眼谦镇,拉过夕蕴跨上一旁的马儿,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语调。夕蕴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听到耳边响起“啪”的一声,是清脆的马鞭声,又好像是幸福崩裂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回府,关门,展越浩猛地把夕蕴丢到床上里。
  “有……有话好好话。”她跌跌撞撞地撑起身,蜷到床角,其实这一刻倒宁愿他用“武力”来解决一切。
  可是展越浩却没有,他只是冷着眉,居高临下,眯眼恻看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我从来不知道你爱万漠爱得那么惊天动地。”
  “都过去了……”
  “他活着的时候,你离不开他;他死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总……总有一天会放下的,只要你努力、努力……”
  “这一天你打算让我等多久?”他不在乎她和万谦镇之间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更不会理会吴越的挑唆,但是却没办法不去妒忌万漠。即使明知不配,越浩是控制不住。
  ……
  夕蕴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拽什么,凭什么来质问她?
  一股莫名的火窜上她的心口,她跳了起来,就这样穿着鞋,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大吼:“展越浩,你给我搞清楚!不是我爱你爱得不够深,是你爱我爱得太晚!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是你把我往万漠身边推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年待在万漠身边的时候,你好像很幸福。”
  “不是好像,是的确很幸福。那又怎么样,我是当着你的面应允这桩婚事的,你当时既然没有阻止,眼睁睁看着我嫁了,那你现在就算憋死也得憋!如果你需要我的感谢,那好,我谢谢你。”她今天就是打算跟他扛上了,为什么主动的那方永远都是她,到头来还要遭他猜忌。他可以骂她,但至少也该先搞清楚到底谁付出的比较多!
  “你以为我那时跑来灵为斋是为了什么?夏影死后,我为什么偏偏就搬来扬州?我为什么要那么频繁的出入花满楼?为什么要养那么多家妓?!”
  “你来灵为斋给夏影买胭脂,你搬来扬州因为这是夏影的娘家,你去花满楼养家妓是因为欲望太盛。”夕蕴涨红了脸,不提这些事也就算了,他偏偏吵架的时候还往她的痛处踩。
  “……”这绝对是他平生见过最蠢的女人!
  “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沉默了,夕蕴也顿时泄了气,瘫坐在了床上。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一生会永不言悔的,但是太难了。
  “事隔三年再娶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的确悔,三年前他就该娶,不该为了那些责任,束缚住自己的心。
  然而这句话在夕蕴听来,全然是另一种意思,她仰起头,看着他,苦笑:“我们第一次达成共识了。”
  “你什么意思?”越浩震了下,他只是一时怒气攻心,但事态好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握。
  “我们还是分开吧。”他不了解她,也不信任她,更不爱她,或许有的只是那么一些些的好感而已。这样的两个人,勉强撑下去,好累。
  “你别忘了那份赌约,打赌前我们定过契约,除非我写休书,不然你不准离开展府!”
  “哦,那你去写休书吧。”
  “你这辈子都别想!”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得很大声,脸色涨得通红。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展越浩咬着牙,摔下门就离开了。仍不忘跟门外看热闹的家丁交代:“给我看紧她,不准让她出浩园半步!”
  钱夕蕴被软禁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谦镇没能安心去姑苏,来展府求见了多次,都被展越浩给挡在了门外。扬州百姓基本保持中立,有人说展当家这回大概是动了心,所以这钱夕蕴出轨了都没被休,反而只是软禁。
  总之传闻挺好听的,可是夕蕴听不到。
  她天天只能待在浩园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白天看云,晚上数星星。除了如乐会来给她送饭之外,连钱小弟都接近不了。
  夕蕴研究了很多逃离的方法。爬窗,失败,结果所有窗被钉死;假装自杀,失败,结果外头的家丁天天冲她哭,说家里上有老下还没有小,人生大事还有很多,她要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会杀了他们;挖地道,失败,地道太难挖了,估计等从商成家立业了她还在奋斗。
  最后,夕蕴想出了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耗下去……
  展越浩每天都会去那间屋子外发呆很久,他不敢进去,怕又会逼着写休书,也不敢离开,会想她。
  看久了,他就回房里喝酒,每天陪醉的对象都不同。有时候是东叔,有时候是钱有为,今天是越蒙。
  “大哥,闹闹就好了,夕蕴那性子,要关久了会疯的。”
  “给她些银子就好了。”
  有一滴汗,顺着越蒙的脸颊掉入酒盅中,“你如果非要这样待她,倒不如……写休书。”
  “你想我把你打出去吗?”一杯酒被展越浩豪爽地灌下肚。
  “既然那么舍不得她,那就告诉她。”
  “我说了就能和好如初吗?”又是一杯酒。
  “还是不要和好如初比较好,你们最初的时候也不算甜蜜。”越蒙斜睨了他一眼,酒这东西会传染,看着越浩一杯杯地灌,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灌,“你说,如果你三年前娶了她,现在会如何?”
  “不会如何,一样不快乐,她不是个甘愿为妾的女人,我也不会抛下夏影。”
  “既然这样,那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不知道……”展越浩愣了,犹豫了很久,才把一直压在心底的事说出口:“在当时,万漠是最能给她幸福的人,我想阻止,但我拿什么去阻止?我明知道万漠会让她活得很快乐,还是想要去亲眼见证一下,也明知道如果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会很痛,还是要去痛一下才死心。那时候对我而言,每年求一副她的画像,知道她的变化,已经是最奢侈的事了。她嫁给我之后,从来没有像当年那样笑过,很明亮的笑;也没有亲手煮过一顿饭给我吃,她可能都不清楚我到底爱吃什么……”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爱情的味道不好,还是酒比较贴心。
  “你没有试过凭什么下定论。”
  “再不闭嘴扣你银子!”
  “不用扣了,我说不动了,想睡觉了……”越蒙咕哝了声,今天这酒好像特别容易醉。
  真是没用的男人!
  越浩斜睨了他一眼,挑衅似的又灌了一杯,然后以比越蒙更快的速度倒下了。
  他记得自己只喝了几杯而已,今天的酒确实特别易醉,不是他们的没用,而是酒的问题……
  =========
  鸡晓的时候,天已渐亮了,展府的丫鬟家丁们开始起床、梳洗,待一切归置好后,再跑去领早膳,打热水,往各自的园子走去。在东叔的管理下,每个清晨都是这么的井然有序。这几日府里事多,大夫人时而闹得慌时而又特别静,东叔忙着陪当家的,大家也疏散了些。
  几个浩园的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聊着,如乐成了她们之中的领军人物。
  “听说大夫人昨晚吃了很多,是不打算闹了吗?你就劝她软一下吧,我最近每次一早去当家的房里,都是酒气,熏都熏死了。我看他们俩啊,这感情是越来越深了,就是一个比一个犟。”说话的是专门伺候展越浩的小丫鬟。
  如乐嘟了嘟嘴,回道:“我倒是想劝啊,可是我们家夫人那脾性,牛都扯不动。”
  “听说小弟和少爷小姐开了赌盘,赌他们俩谁会先道歉,一会我也去买凑热闹,我觉得肯定是当家的。”这丫鬟不只一次给展越浩守过夜,好多次当家的和夫人都在房里“战”得很激烈,光是听就知道当家的好爱夫人的,总是怕她疼、怕她不舒服。
  “嗯……”如乐认真地想了会,“我也觉得是当家的。”
  夫人常说当家的是闷骚货,这话,如乐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嘿嘿,那一会等我,我们一块去,我先伺候当家的梳洗去。”到了展越浩的寝屋前,那丫鬟笑嘻嘻地冲如乐说了句,跟着便很熟练地用身子顶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扑面而来的又是一阵酒味,她皱了皱眉,把手里的脸盆放到架子上。环顾了圈四周,很好,昨晚当家的没有醉倒在地上。跟着她就跑去床边,掀开了帘子,印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瞠目结舌,半晌,挤出一声尖叫。
  如乐还没走远,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奔去查看了,浩园里的其他家丁丫鬟也都闻声赶了过去。
  只瞧见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床上展越浩半撑起身子,眉心紧皱,丝被从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一丝不挂的身子,很美的线条,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然后现在这时候不适合欣赏当家的身材,搞清楚状况比较重要。
  酒还没完全醒,越浩有些茫然地看着屋外那群人,面前的丫鬟脸色很白,如乐也立在门外,他直觉地想到了夕蕴,稍稍清醒了些,沙哑的嗓音从他喉间飘出:“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方……方……方……”小丫鬟有些无语伦次,说不出话,颤抖着手指向床上。
  展越浩不解地转头看去,跟着,和屋外的如乐一起倒抽了口气。同一张床,就在他的身边,睡着方明婕,从她裸露在丝被外的双肩可以看出,她身上定是没有任何可以蔽体的衣裳。
  “你……你们两个……”趁夫人被软禁,就做出这种事?!如乐没敢把话说完整,也不想说完整,气呼呼地替夕蕴瞪了展越浩一眼后,她拔腿就往软禁夫人的屋子跑去。
  “给我拿衣裳,快!”展越浩醒悟了过来,冲着还跌坐在地上的丫鬟吼了声,没有心思理会方明婕为什么会在这,他只想在如乐把夕蕴拉来前,赶紧跟这个女人保持距离,免得百口莫辩。
  但显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
  对夕蕴来说,这一天跟前几天没有任何分别,她很早就醒了,等着如乐按时来伺候她梳洗,然后吃早膳,跟着开始看云。
  如她所料,刚穿完衣裳,门外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如乐空着手,看起来很匆忙又很生气的模样,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白团子”。
  “小弟给你喂火药了?”夕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心情颇好地开着玩笑。
  却招来了如乐一记白眼,“你快跟我来,等下你也会被喂火药的!”
  如果给如乐一些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她或许不会把这事告诉夫人,甚至会逼着全浩园的人瞒下。但是现在她压根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觉得替夫人委屈,一定要让她看一下那对男女的嘴脸。
  如乐和夕蕴赶到的时候,展越浩已经穿好衣裳,冷冷地立在门边,看着紧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的女子。从前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眼下的她披散着发,带着几分妩媚,眼里含着泪,时不时地还会冒出一阵抽泣。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展越浩渐渐失去了耐心,从最初地轻问到现在的咆哮,他不想看见她的眼泪,只想知道真相。
  “我……是、是你……”
  “怎么回事?”夕蕴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是急于想找个人确认下。
  大夫人的声音突然就冒出,让之前那群专心看戏的丫鬟家丁们吓了跳,大家面面相觑了会,谁都不敢说。
  率先忍不住的不是如乐,而是方明婕,仿佛她一直吞吞吐吐,就是为了等夕蕴的到来。瞬间,她就收住了眼泪,还是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解释道:“昨晚我来找越蒙,是你硬把我留下来的,然后……然后我们就……”
  说着,方明婕抬眸,越过人群看了眼夕蕴,她知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钱夕蕴能听懂。
  “那越蒙呢?”越浩蹙着眉,不再暴躁,声音却很冷很冷。
  “他……他回园子了。”
  “他醉得比我还早,如何自己走回园子的?”
  “昨晚守夜的丫鬟呢?”夕蕴很冷静,冲着身旁聚集的人群问了句。
  “当家的最近晚上都在喝酒,说不要任何人守夜,所以这些天大伙都睡得很早,剩下的人也全都守在您的屋子外头。”伺候越浩的丫鬟,唯唯诺诺地嗫嚅。
  “不可能,我绝不会醉到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这种事!”越浩想都没想,就看向夕蕴,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径解释。他试图去回想,但昨晚的记忆确实一片空白,只记得……那酒轻易就让他和越蒙醉了。
  夕蕴咬着唇,扫了眼屋内,只有两个酒坛子,一个空了,另一个还没开封。良久,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我很想信你,但你从来不信我。”
  “我……”
  “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关在屋子里?”
  “……”连解释都无从说起,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这宅子里的人心让我想吐。”暗咒了句后,夕蕴撇了眼方明婕,当真有股反胃的冲动。
  这里让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想着夕蕴就真的转身离开了,展越浩想追,却因为她那凌厉的眼神止了步,很多话憋在喉间,硬是没有说出来。
  “我只是去吃早膳而已。”她不要休书了,展越浩要是敢写,她也会立刻撕掉,打死都不能让某些人如愿。她不会耍心机,但是会耍拳头!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了。一路上,夕蕴想了很多,她讨厌有城府的女人,讨厌觊觎她男人的女人,讨厌阴险完还一脸无辜的女人!不能耍拳头,会脏了自己的手,有损自己的格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个闯祸的男人自己去搞定。
  所以,最后,夕蕴做出了一个很认真的决定。
  虽然她平生做过无数决定,但是这个决定绝对会让她在近期之内呼吸比较顺畅,身心比较愉悦,银子储备量恢复得比较快……

  第三十三章

  方明婕和展越浩的事闹得很大,有些出人意料,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那速度简直比扬州杂闻还要惊人。一时间,众说纷纭,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大伙都觉得毕竟方明婕在展府待了那么久,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或许他们俩早就有染了。现如今的方明婕早就被说成了残花败柳,怕是不指望还有什么人会要了,展越浩自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至少该纳她为妾。
  众口烁金,人言可畏,那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展越浩非但没有负责,反而把方明婕逐出了展府,甚至撂下狠话,导致整个扬州城都没人敢收留她。听说因为这事,展越蒙和吴越都和他闹翻了脸,最近的展府着实有些兵荒马乱。
  然而最让展越浩烦躁的不是这些,而是夕蕴至今杳无音讯。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也没有知会钱有为和小弟。就在事情发生的当晚,离开了展府。
  展越浩和严峰几乎把扬州城翻两个遍,都没找到她。
  一切还没完,在方明婕被逐出展府的三天后,展越蒙也不知去向了。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变故,展家丝栈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则则的传言,在扬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夕蕴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越蒙,他瘦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眼神迷惘,很少见到那么颓靡的越蒙。叹了声后,她才问道:“他真的把方明婕赶走了?”
  “是的,满意了吗?”越蒙颇为讽刺地哼笑了下,看夕蕴的眼神里多了丝挣扎。
  “很满意。”夕蕴耸了耸肩,丝毫都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这本来就是她想要的。
  这个回答让越蒙愣了下,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是我一直把你想得太好,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姐的人。爱一个人有错吗?你爱大哥,所以在三年多后,你依旧执迷地想要嫁他;我姐也爱他,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何况……那晚我们的确醉得很厉害,他凭什么能那么确信是我姐在撒谎?”
  “你来万家陵就是为了跟我争论这些?还是说想让我回去劝越浩让方明婕回来?”
  “我……”越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左右都是为难,他没办法放下姐姐不管,可也知道夕蕴性子是绝对容不下这种事的。
  “也许你该谢谢你大哥,如果他不赶她走,我兴许会把她折磨得更惨。我今晚就要去姑苏,不可能回展府。如果你是来吵架的,可以走了,我最近没心情奉陪。”夕蕴皱了下眉,可能今晚都等不到了,越蒙找到万家陵来了,那越浩说不定也快了。
  “钱夕蕴!”越蒙没办法接受她那种事不关己的口吻,如果她不离开,也许大哥不会那么决绝:“我不信你会没有丝毫的同情心。”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没有必要活成别人想像中的样子。她爱上越浩没有错,但我不能忍受她用这样的方式爱。以爱为名就怎么可以了吗?那如果我当年为了爱,把夏影给杀了,是不是也不算错?”
  “你就真的能确定那晚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确定。”夕蕴抿唇,看着他:“但是如果有也是一场阴谋而已,我不相信以你们的酒量,才一坛就会醉成那样。我更不信以方明婕一个人的能耐,可以把你弄回园子,倒腾出那个场面。”
  “你怀疑我?”
  “你还是不了解我。”她若是怀疑他,怎么会还和他说那么多。
  “你是说,怀疑有人撺掇我姐?”
  “听说为了方明婕的事,你和越浩闹翻了,他都没跟你说过什么吗?”夕蕴只是随意问问,如果没有也不奇怪,以那个闷葫芦的性子,就算真看透了什么也只会憋在心里。
  闻言,越蒙很认真地思忖了会,摇了下头。
  夕蕴笑了笑,没有回应他。
  渐渐地,越蒙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不愿去相信,但那个人却是最值得怀疑的。忽然有种阴嗖嗖的感觉,他不想去剖析那栋宅子里的人到底都掩藏着什么心思。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万家陵,还有眼前这女子,让他觉得舒畅些。
  “你要去姑苏?”夕蕴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会,又问道:“去做什么?”
  “散散心。”
  “我陪你。”短期之内,越蒙不想再回展府,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越浩,也许他也一样为难着。
  夕蕴想了好一会,才勉强答应,“也好,这地方留不了太久了,不等谦镇了,他被严峰找去了,估计是回不来了。你驾车去城外等我,我跟万漠辞行下,顺便安排些事,一会来找你。”
  “……嗯。”越蒙打量了她一会,几乎能肯定她去姑苏绝不是为了散心;突然离开展府,也绝不是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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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展府,很沉闷,那些家丁丫鬟们都只管忙着手里的活,不敢多说话。
  回廊上,吴越心不在焉地走着,听东叔描述了些这些天展越浩近乎癫狂的生活,他咕哝了句:“早知道事情会闹到那么严重,我那晚不该带大哥去找大嫂的。”
  展向东堆着苦笑,劝道:“也不是三爷的错,要不是被方夫人这么一闹,大夫人也不会被气走。说不定当家的早就服软了,俩人的感情反倒还能更进一步,只能说造化弄人。这么一走,也不晓得她还会不会再回来,以她的性子怕是难了。”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展越浩对钱夕蕴的爱竟那么深。他那么爱她,是否还会记得曾经也有个女人唤过他夫君,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赔上了性命?
  “哎……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夏夫人过世后,方夫人也算是为展府尽心尽力过,到头来居然被妒忌冲昏了头。她当真是不了解当家的,把他惹火了,怕是往后在扬州难立足了。”展向东心思有些飘忽,把吴越的话听成了另一种意思。
  “别说方夫人了,就连我也没想到大哥这次会这么做,以他的性子,我以为……”
  “以为会像外头传得那样,为了弥补自己酒后犯得过错,把方夫人娶进门?这不可能,当家的压根不爱她,怎么会娶她,那不是反而误了她嘛。”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越浩的寝屋外,东叔放轻脚步,往里头探了两眼,只瞧见越浩的背影,像是在忙着什么。
  “不爱就不会娶了吗?呵……”吴越下意识地冷嘲了句。
  这口吻丝毫都不像他以往给人印象,让东叔轻震了下,回头打量起了他。
  “我是说,难道大哥也爱二夫人吗?”
  “那不同,那是夏夫人的托付……”展向东转身,解释着。外人误会越浩不打紧,若是连自家弟弟都以为他风流成性,这着实太讽刺了些。
  话说了一半,门忽然打开了,面前站在的展越浩一身清爽,有别于前些天不修边幅的模样。就连发型,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还换了个新式样的发髻;身上的衣裳是上个月刚定制的新衣裳,还是大夫人给他选的颜色花式,墨绿色的长袍,领角袖边绣着竹纹。
  “当家的,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大夫人离开也有好些天了,当家的也满城找了好些天,还动员了不少人力财力,誓要把她揪出来不可。渐渐地,也就顾不上自己的打扮了,可今天……很反常……
  “我要出门下。”展越浩转身关上房门,交代道。
  “去、去哪?”吴越慢慢缓过神,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怕他想不开。
  “万家陵。”
  “……我陪你去。”
  “不用。”展越浩的脚步顿了下,回头扫了眼吴越,“方明婕的事你不需要妄加揣测,我只是杀鸡儆猴而已。”
  “……”这话,让吴越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却无言以对。
  展越浩静静地看了他会,没有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跟着又冷笑了声,径自离开了。尾随他一起走出浩园的,还有一群家丁,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东西,有酒、有香烛、还有一篮篮的菜。
  东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番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吞了回去。他想,这当家的大概真被气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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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走了哦,谦镇应该还会来看你的。”夕蕴跪坐在墓碑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是说给万漠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严峰说我很任性,说我会把好不容易争取来幸福给糟蹋掉,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等我,会不会继续找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姑苏那边的丝栈,私盐不能卖了,会给他和泗叔添麻烦,蜀冈上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养,我必须得把那些银子赚回来,又不想让他知道。何况,也许分开一下也好,似乎那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他逼得太紧,紧到他越来越有恃无恐了呢。”
  说着说着,有些累了,夕蕴休息了会,又继续道:“你说方明婕的事,我做得算过分吗?要是你还活着,一定会像越蒙那样说我,但我也没办法啊,这种做法真的很让人瞧不起,我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总不能真把她打一顿吧。你常说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收拾,越浩比我更适合处理这种事,展府的每一个人他都比我熟悉,更清楚他们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商人会耍手段,我不会……”
  “去把这个陵园给我搜个遍。”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中。这算什么,幻觉吗?那……陵园口那个正往里头冲的人是怎么回事?
  “展公子,你怎么又来了!喂,你们不要乱闯,这是万家的陵园,我们夫人交代过闲人不能随意出入……”
  “滚开。”
  守陵人很尽责地挡在了前头,却丝毫都阻止不了展越浩,他冷冷地瞪了人家一眼,有些粗暴地丢出两个字后,继续往里头闯。
  “……妈呀,真的来了!”夕蕴回过神,下意识地喊了句,往墓碑后头躲去。
  幸好,墓冢里是空的,是夕蕴用来藏银子的地窖入口。万漠的骸骨,被藏在了更安全的地方,以免百年之后有人打扰。
  夕蕴蹑手蹑脚了移开一块砖,窥探着外面,守陵人很尽责地跟在越浩身后,进进出出,几乎把万家陵搜了个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搜了,前两次都被她躲过了。夕蕴猜想,应该是越蒙今天的出现,暴露了她的行踪。
  又一次一无所获后,展越浩领着家丁往墓碑走去了,一声令下后,家丁们很有秩序地忙碌开了。拿出上好的瓷五供,点起香烛,摆开供品,斟上酒。
  至始至终展越浩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脸色冷峻,这气氛还真是无比的和谐。
  夕蕴认得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是她选的颜色和花式,也只有越浩穿着才帅气。
  “姓万了,我忍你很久了。”忽地,展越浩开口了,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全天下都以为你是圣人,满意了吗?到死,都阴魂不散,让她忘不掉。每次她提起你的时候,那一脸欠抽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了很得意?她以前在你面前唤我‘展当家’时,你一定很想笑是不是,不用掩饰你的快感,你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来求画的那天,我早就想把你碎尸万段了!我不过就是跟你求一副她的画像,你需要把自己也画进去吗?还搂着她,是人都知道你们恩爱了,你有必要这样重复强调吗?现在我好不容易娶到她了,可她满脑子还是刻着你的名字,你的体贴,你的喜好,一点一滴她全记得!你看见这件衣裳没,她挑的颜色花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说过,你喜欢墨绿色!更不会忘记那死丫头是因为你才喜欢竹子的。她现在失踪了,不过你别得意的太早,我早晚会把她找出来,等我们生了一窝孩子之后,我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拜祭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展越浩终于骂舒坦了,长吁出一口气,吩咐家丁们又加了炷香。这口气他憋了三年多了,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事先把语言组织一下,写在纸上,那样骂完之后还能烧给万漠。
  “当……当家的……还剩好多纸钱,要、要烧吗?”有个家丁捧着无数纸钱,颤巍巍地问。
  “你们觉得呢?”展越浩的目光扫了过去,沉着声反问。
  我们觉得你傻了!
  当然,众家丁们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仍旧很恭谨地继续手上的事,等待着他们当家的主动喊停。
  直到展越浩收摊走人,墓冢里的夕蕴还是一脸呆滞。

  第三十四章

  在经历夏末的降价风波后,姑苏的丝市低糜了一阵子,各大丝栈都伤到了元气,有不少商铺索性关门转行。百姓们早就赶在降价的时候抢购了大量丝绸,才初秋,生意就已经清淡得很了,就连徐家丝栈都大不如前了。
  偏偏就在这时,城中有家丝栈异军突起,把姑苏的初秋给搅得异常火爆。
  那家商铺仅开业十天,就威胁到了姑苏不少丝商,消息传得很快,这一季的姑苏丝商会在种种情况的逼迫下也提前了。
  近午时,整个议事厅依旧吵闹不休,话题的焦点皆围绕着那家丝栈。
  身为会长的徐瓷终于不耐烦了,重咳了声,打断了面前那人的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那到底是家什么样的铺子?当家的是谁?”
  他实在很好奇,听说那家丝栈的当家是个外乡人,在徐瓷印象中,一个外乡人能在短短十天之内就成为他的劲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就是展越浩。可是,听说展家大夫人和展二爷都失踪了,展府也正兵荒马乱,理应没空来姑苏挑开战局才是。
  “呃……”话说一般被打断的那个男子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会,才开口:“那家店叫做‘如意坊’,应该说是一家更像妓院的丝栈……”
  闻言,徐瓷略显不耐,“什么叫做更像妓院的丝栈?”
  “如意坊门口天天都站着好多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得也水灵,个个娇媚得很,见有人路过就往里头拉。店堂里,清一色全都是姑娘,会贴身帮你选购丝绸,还会陪着聊天,聊着聊着那些客人就没了方向,又会买上很多,简直就是个让人留连忘返的丝栈……”
  “价钱呢?”徐瓷皱眉,问道。
  “不算太高。如意坊把丝绸分为三等,价钱不同,适合各个层次的客人,这样平均下来依旧还在成本价之上,口碑却很好,给人造成比较便宜的错觉。”
  “货源哪来的?”
  “……不知道。”那个丝栈就是一个谜。
  “听说之前那些联合降价的小丝栈都转行了,他们应该还有囤积下来的货吧?”
  这话,让整个议事厅陷入沉默,那场降价风波来得有些莫明其妙,至今都没能找出根本原因。而那些参与这件事的丝栈,大多也都转行了。再转行之前,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囤积的丝绸转卖掉,这是徐瓷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显然那些丝栈降价是有人操控的,或者如意坊也是那个人的杰作。
  “如意坊……如意……”静谧中,徐瓷忽然开口,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脑中,猛地就想起了“小如意”。
  难道,会是杨钊的人?
  “徐公子?”他的失神,让一旁的人疑惑了起来。
  “没什么,明儿我去那家店看看。”
  ===========
  这是夕蕴到姑苏的第十一天。
  在经过一番挣扎后,她还是来了。儿女情长是要的,但是这些烂摊子也注定是要收拾的。
  “越蒙。”看了眼外堂的热闹,夕蕴意兴阑珊地唤了声。
  “嗯?”身旁男子从帐本中抬起头,看着她。
  “你说展越浩会等我回去吗?还会不会在外面胡来?应该不会吧,我把扬州妓院稍微好点的货色,都带来了呐。”
  越蒙叹了声,放下帐本,眼神由原本地温柔变成了不耐:“你有必要每天重复这个问题那么多遍吗?”
  “很多遍吗?”她还真没觉得,只是想到了就会问而已吧,“其实……真不想来姑苏。”
  “呵,没想到大哥居然可以让你对赚银子都失去兴趣。”仅仅只是一句调侃,越蒙却说得很酸涩。他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因为姐姐的事去怨恨任何人,至于夕蕴……是喜欢极了,却说不出口。
  “也不是,除了舍不得他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不想见徐瓷。”
  “是吗?那看来你是躲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说着,越蒙飘了眼门外,抱起帐本往隔间走去。
  夕蕴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了过去,伴随着姑娘的娇笑声,有个男子走了进来,银灰色的衣裳很招摇,眉宇间有隐隐的戾气,跟越浩比起来长得并不算出众,只是更多了一份阴鸷。
  没多久,内堂的帘子就被人掀起,进来的人是冯月,被夕蕴威胁利诱了好一阵子,她才答应带着些姑娘来姑苏。飘了眼夕蕴后,冯月朝着外堂仰了仰下颚,“那个人想见你,是徐瓷。”
  好歹在风月场打滚了那么多年,这些个达官显贵,冯月就算没有伺候过,也都能一眼认出,这是职业必备技能。
  “带他去楼上贵宾堂,别让他见到越蒙。”叮嘱了声后,夕蕴径自往里头走去。
  饶过后院,是她的寝屋,比起外头算是简陋得很了。换了件衣裳,稍做打点后,她才朝着二楼走去。该怎么应对,如何不让他对越浩起疑,这些……夕蕴全都没想好,传说中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该还是会管用的吧。
  “徐瓷?”刚一进门,夕蕴就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
  “姑娘认得我?”倒是徐瓷,愣了下,原还以为要周旋上好一阵子的。
  “不认识。”夕蕴摇了摇头,找了个离他稍远些的位子坐下,定定地看着他。
  徐瓷又是一愣,想想也不觉奇怪,毕竟他这姑苏丝商会会长的身份,就算不认识,听说过也正常。
  “姑娘是‘如意坊’当家的?”见夕蕴点头,徐瓷笑了下,“呵,想必姑娘也知道,入乡随俗,各地经商都有潜规则。依姑娘的做法来说,就算徐某能容,怕是姑苏丝商会的人也容不下。”
  “他们容不下,关我什么事。我一没偷、二没抢,你瞧见没有,下面那些人花了银子都还乐呵呵的,这也算违了姑苏的规矩吗?你们丝商会的人要是真容不下,那就也去找几个姑娘招揽生意好了,我不介意的。”
  徐瓷咬了咬牙,开始发现眼前这女人虽然看起来直率,倒是字字句句把人给堵得慌。想了会,他索性赔起笑脸,转开话题了:“姑娘怎么称呼?”
  “小如意。”夕蕴掩嘴娇笑,越来越觉得这名字可亲了。
  闻言后,徐瓷的脸色青白了下,试探性地问:“你认得杨钊吗?”
  “咦,你也认得杨钊啊?不可能啊,他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个朋友叫徐瓷。”夕蕴一副很惊讶地表情,愣是冲着徐瓷狠眨了好几下眼,满脸地无辜迷惘。
  “呃……算是认得吧,不熟。刚巧前段时间在扬州,听说了杨御史和姑娘的事,姑娘怎么不待在花满楼,跑来这儿经商了呢?”这次,徐瓷笑得更亲切了,有道是要搞定一个男人,就先搞定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
  “天宝年间流行妓女从良啊,你没听说吗?我这不就是赶个潮流嘛。杨钊走的时候为我赎了身,还给了我好多银子,然后说让我做点小本生意,除了嫁人什么都可以。那你说妓女还能做些什么,我总不能再去开家妓院吧,要是让杨钊知道怕是会杀了我,我思来想去,这不就开了家像妓院的丝栈咯,这样我的技能能发挥到淋漓尽致,两全其美啊。杨钊还说了,我只管去闯便是,爱去哪就去哪,若是遇上麻烦,告诉他,他会来解决的。你瞧见外头那个‘如意坊’的牌匾没,那字很龙飞凤舞吧,除了我们的帐房先生没人认得,可是没法子啊,那是杨钊赐的牌匾,再丑都得挂着……”说着,夕蕴喝了口茶,继续,“瞧我,一说就没完了,徐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丝商会的人对我有意见,想赶我走吧?”
  “呵呵,怎么会,徐某只是听说这儿开了家丝栈,颇具特色,来看看而已。姑娘和杨御史的感情看来很好,怎么杨御史没把你带回长安吗?”
  “你在说笑吧。你也是男人,外头偷完腥也就罢了,还会带回家吗?我倒宁愿他给我些银子,还是别谈感情的好。”
  “你……真的是小如意?”
  显然,对此,徐瓷依旧是将信将疑。
  的确是个很谨慎的人,夕蕴抿唇轻笑,眸光利了几分,“你是需要我把杨钊请来,才打算让我经营下去吗?”
  “姑娘多虑了……”
  “叫我小如意就好,姑娘来姑娘去的,怪讽刺的。”通常说,骗得了自己才骗得了别人,夕蕴很小心翼翼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很直率,杨御史的眼光果然不俗。”是不俗吧,如果不是竞争对手的话,徐瓷会对眼前这个女人多几分好感,“我不会让丝商会的人为难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只要是姑苏的事我应该还是能帮上忙的。”
  “我不会在姑苏久留,是不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一样不会为难‘如意坊’?”找仇人帮自己的忙,这种感觉实在让夕蕴觉得爽。
  “你要去哪?”徐瓷狐疑地看向她。按理说,新开的店铺,应该会放不下才对。
  “还能去哪?你以为我舍得丢下如意坊啊,偶尔总要去长安跟某人汇报下现况吧。”
  徐瓷被她这坦率的回答逗笑了,“只管去便是,我会尽量帮你。”
  闻言,夕蕴豪爽地敬了他一杯,她知道无奸不商,也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所以压根不指望徐瓷真会帮她什么,只想着能熬过一段日子,把该赚的赚回来,顺利消失就好。怕是徐瓷不会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身份,早晚会查出些端倪的。
  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打烊的时候,夕蕴才笑着把徐瓷送走。
  徐瓷前脚才跨出店门,越蒙地叫嚷声就从后头飘来了:“你疯了吗?他万一真托邱均去问牌匾的事怎么办?”
  “那牌匾确实是杨钊的杰作啊。”她花了很多功夫才求来的好不好?
  “……难道你就确定杨钊不会告诉邱均你的身份吗?”
  “说就说呗,到时候银子也赚回来了,呕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会把这仇记在大哥头上。”
  “如果如意坊能把我先前亏损的银子赚回来,多半也已经在姑苏立足了。你说,如果扬州的展家丝栈最后吞并了如意坊,会不会让徐瓷有所忌惮?说不清了,赌一赌吧,那些银子我存了好多年了,要是真没了,心好疼啊。”若是赌赢了,或者能为越浩增加些胜算;即便输了,似乎损失也不是大吧。
  “……”越蒙着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原以为她来姑苏只是散心,来了才知道前阵子为了展府,夕蕴耗了那么多心力。本觉得她只是为了赚回自己的银子,现在才知晓,说到底还是为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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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谎言是不能乱说的。
  谁也没料到,杨钊会那么留恋扬州的山水,才离开没多久,居然……又回来了!
  更让人没料到的是,杨钊会对展越浩那么念念不忘,他到扬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邀了展越浩小聚。
  “才多久没见,展当家怎么就清瘦了那么多?”
  杨钊屏退了左右,包间里,只有他和展越浩两人,气氛有些诡异。看着眼前一脸憔悴的男人,杨钊禁不住地大笑,心里多了几分莫名的畅快。
  “她说喜欢骨感美。”
  “她难道还喜欢男人眼睛充血丝吗?”
  “嗯,比较炯炯有神。”
  “哦~”杨钊点了下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尾音拖得很长,“她的喜好真极端。”
  “找我有事?”越浩实在没有心情跟他周旋。
  “你应该知道她在姑苏吧,怎么不去找她?”
  “不想逼太紧,这些年她也累了,如果她想要透口气,想要逃开一会,我可以纵容。我只是想要让她见识下,不是万漠才有风度,我也有。”最后的风度,绝对是最后!往后,他不会再让她想逃。
  “啧啧……你这话听起来真像个妒夫。要把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气走,也需要一定能耐,还真佩服你,居然做到了。那个跟你春宵了一夜的女人呢,其实我很想看你像当年一样,故作君子的承担起那些所谓的责任,那样的话我能顺利把她带走了。”从徐瓷的口中,杨钊隐约听说了当年展越浩和夏影的事。
  “……”要忍!成熟男人要懂得忍耐!
  “我忘了告诉你,前些天邱均向我求证了一些事。他听说,有个自称小如意的女子,在姑苏大放厥词,说我为她赎了身,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不要轻易被奸人挑唆!
  “那个女子还说她可以在姑苏随意闯祸,杨钊会替她收拾。我的确很愿意替她收拾,只是有些疑惑,难道你只是用来看的吗?”
  “也许是因为我比你好看。”话说得实在很云淡风轻,可越浩的行径很不搭。他忽地就站起身,脸色崩得死紧,双拳紧握,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模样,简直就想是寒风卷过,强大的杀气足以波及周遭的每一物……酒盅被摔碎了,椅子被踢倒了,眼看门也即将毁在他身上了,杨钊开口了:“你要去哪?”
  “姑苏。”
  “恐怕现在不行,我要你跟我帮我个忙。”
  “没空。”
  “你现在去姑苏,只会害她前功尽弃。”
  “你要什么?”
  “朝廷需要卖掉各地库存的布帛,换成轻货运进长安左藏,我需要你收购一部分,只要这事办顺利了,什么都好说。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高价买进,也不会囤仓太久吧。”
  ……好温和的威胁。展越浩知道以杨钊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了,所有的麻烦全都挤在一块来了。也终于明白没有她在身边支撑着,这种孤军奋战的感觉,是那么难熬。
  到底还是爱她爱到如呼吸那般寻常,却必不可少了。

第三十五章

  又是展府,又是这栋院子。
  杨钊静立在窗边,园子里秋菊盛绽,这菊开得正张扬,像极了某人。
  良久,杨钊长吁出一口气,转身扫了眼身后站着男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笑叹,“她不在,怪冷清的呢。”
  “她?”闻言,静候了他半晌的吴越愣了下,慢慢才反映过来:“是说大嫂吗?”
  “那么晚了,找我有事吗?”杨钊没有回答他,先前颊边的笑意也不见了,眉宇见忽地添了道冷冽。
  “我听东叔说,杨御史想让大哥买下各地库存的布帛,大哥也答应了。只是,展府可以调动周转的银子着实不够,我看最近大哥忙着四下奔走筹银子,人也清瘦了不少,大嫂又不在他身边,怕他撑不住。那批货的数量实在太大,我可以给杨御史介绍些姑苏的丝商帮着一块收购……”
  “清瘦吗?很好啊,展越浩说你大嫂喜欢骨感美。对了,你说的姑苏丝商是徐瓷?”
  “嗯。他昨晚就到扬州了,本想亲自来拜访杨御史,只是因为他跟大哥之间有些误会,不便来展府……”
  “你觉得我为什么清空库存的布帛,换成轻货运往长安?”杨钊略显不耐,打断了他的话。
  吴越犹豫了下,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不敢直说而已。想来,该是为了讨好皇上,制造出左藏存粮丰足,百姓年年有余的场面吧。
  “如果我说,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搞垮展越浩,你信不信?”
  “搞垮大哥?你……为什么?”在吴越看来,杨钊是个阴晴不定的人,着实令人猜不透。
  “难道你和徐瓷不想看他垮吗?”
  “我……”吴越吞吞吐吐的,猜不透杨钊的心思到底如何。
  杨钊笑看着他,“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展越浩既然兄弟,为什么不同姓?”
  “……是同父异母,我娘姓吴,是个风尘女子,不配入展家的门。直到爹去世,大娘和大哥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大娘容不下我,大哥就在外头为我买了栋宅子,时常会跟夏影来看我,大娘和夏影去世后,我才住进展府。”其实大哥鲜少会来看他,反而是夏影,隔三差五的就会来陪他。
  她说:长嫂如母,你大哥忙,自然该是我来照顾你。可她不知道,他压根就不想把她当作大嫂看待。
  她说:你大哥是个商人,得罪的人多,所以我得为他行善积德。夏影每日一善,他就陪着她一起,直到如今,她不在了,吴越却依旧坚持为了她行善。
  “你爱过人吗?”杨钊忽然问。
  打断了吴越的回忆,“……没有。”
  “那你应该还恨着你大娘吧?说不定……也恨着你大哥?说起来,你大娘的性子倒是和她有些像,爱里头容不下一粒沙。只是你大娘确实偏激了些,你既然从未爱过,也的确理解不了。”其实杨钊也理解不了,相较之下小如意的性子虽然也霸道,但似乎对展越浩的那双儿女还颇为照顾。
  “是恨。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就可以完全不顾其他女人的幸福?那又怎样,男人依旧会风流,就好像展越浩,从前负了夏影,而今又这样对方夫人,她钱夕蕴难道就能坐稳这展家大夫人的位置吗?就算坐稳又如何,还不是要为他挡一辈子的桃花劫!”
  看着他那副激动的模样,杨钊不禁失笑,“他们俩到底是谁在为谁挡桃花劫,还真说不清。好了,既然话都说开了,也没什么好饶的了,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只因为徐瓷要见我?”
  “确实只是想帮徐大哥约你。”
  “目的呢?”
  “他想帮你,大哥能给你的,他也能给。他不要任何回报,只要你趁这次机会,把展府抽空就好。”
  “抽空展府?”这话在杨钊听来甚觉好笑,“你太低估你大哥了。”
  “以杨御史能力,要搞垮一个商人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吴越沉着声,口吻里含着一丝阴鸷。
  “也许吧,重要的是我愿不愿意这么做。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愿与小人共谋。何况,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不会为难展越浩,我不想跟她变成敌人。”
  显然,吴越误会了杨钊口中的那个“她”,只以为他说的是展越浩。他忽然有些后悔向杨钊坦诚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恨意。原以为他们会是同道中人,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中了杨钊的套。
  “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吧。”
  “你真的不愿见一下徐瓷?”吴越仍旧不死心,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退路。
  “不见了。如果他非要帮我,那就麻烦你转告他,把如意坊当家给照顾好。”
  “……那我不打扰了。”
  “等下。”就在吴越转身前,杨钊又开口叫住了他,“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下。负了夏影的人不是展越浩,而是你那个徐大哥。你真该跟你大哥好好学学,男儿家重感情是应该的,但也要懂得辨是非。”
  吴越身体一僵,眼睁睁看着杨钊离开,刹那间尚未能够消化这一消息,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了。

  姑苏的天灰蒙蒙的,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越来越阴冷了,不少商家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
  城中那家最大的酒楼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反而更多了一些避雨的客人。又正好是午膳时分,店堂里头掌柜的、跑堂的,全都忙得慌。可一见夕蕴领着三四个人进来,掌柜的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
  “小如意姑娘,今天来得晚了些呢,位置替你留着,我带你去。”
  “嗯,菜式照旧,拿两壶烫些的茶来,冷得慌,温温手。”说话的是冯月,夕蕴正在一旁想法子脱那件宽大的斗篷,明明就不是她的尺寸,还非要往身上套,让她去多买些伞备着,又说是没必要。让她别出门了,在家里随便做些吃吃,又非说来这儿有事。
  “这天是冷得有些突然。”掌柜的附和道,立刻就晃到了夕蕴身边,堆起笑脸,“小如意姑娘,我听说如意坊最近正在清货,打算不做了吗?”
  夕蕴总算把斗篷给脱下来了,小二接过,挂在了一旁的墙上。她这才看向掌柜的,笑着,“生意那么好,怎么会不做。”
  “那……我听说前些天你们家帐房先生离开姑苏了,这还怎么做下去?”
  “哦,他家里给他订了亲,要赶着回去娶妻了,我就给他放了假。”
  听了这话,冯月没好气地飘了她一眼,到底是银不换,撒谎的功力不是盖的,都不需要思考,说得脸不红气不喘。那展二爷哪是回家娶妻,明明就是她放心不下展越浩,把人家赶回扬州帮忙去了。
  “这样哦,我听说如意坊清货是因为有批官货要到,是真的咯?”
  “掌柜的,你听说的真多,改天倒也说些给我听听啊。”转眼,掌柜已经把她们领到空位前,夕蕴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笑着打趣。
  眼见她没动怒,掌柜也就更放得开了,“嘿嘿,咱们这地方人多口杂,难免会听到些。实不相瞒,我是有件事想托你帮个忙。”
  “只要不是借银子,你都可以说说看。”夕蕴接过小二端来的茶,双手捧着,暖和了不少。
  “是这样的,我听说扬州那儿有个姓白的,要办个什么选亲会,那男人好像家境不错,我想让我家闺女去。你那要是有上好的丝绸,能不能帮我挑些漂亮的,算我便宜些,我打算给闺女多做几件衣裳,总不能让她太寒酸。”
  “你那么客气做什么,事关你家闺女的终生幸福,我一定给她准备最好的。我那批新货可是官方直销啊,丝绸算什么,我给你留些云锦、缂丝,我家姑娘可都是专业的,一定给你配出最漂亮的式样。”夕蕴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云……云锦,缂丝……”掌柜脸色一阵煞白,这东西可是皇家专用的啊。
  “你放心让你家闺女穿着就是了,我既然敢卖,就不会有人找麻烦。”
  “那我就先谢过了,至于这价钱……”
  “不收你银子都行,我这刚好有些货单,你拿着,往后人家结帐后就让你家小二塞张货单给人家,跟他们说拿着这单子来如意坊免去一半的价格,往后就算你要最好的货,我们如意坊也绝对免费。”说着,夕蕴从兜里掏出一叠纸,看了看,嫌不够,又从冯月怀里拿出一堆,塞进掌柜手里。
  这可是大呆辛苦搞出来的东西,派人连夜送来姑苏的,记载着展越浩这次从杨钊那大量买下的库存。
  掌柜愣了下,低头打量起手里的那叠货单,是雕版印刷弄出来的。上头除了如意坊的印,还有扬州的一家丝栈,不禁让他好奇了起来,“原来如意坊在扬州也有分号?”
  “哦。我不认识这家丝栈,在扬州时也只是听说过,是给我货的那人让我帮忙弄上的。”
  这话就算说得含糊不清,掌柜也听明白了。拜丝商会所赐,姑苏城有不少人都知道小如意是杨御史的人,又敢堂而皇之的卖云锦、缂丝,想来给她供货的多半就是杨御史了。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敢拒绝了,何况人家都说了往后不收他银子,那岂不是一家老小的衣裳往后都免费了。怎么算,掌柜都觉得自己赚了,连忙应下来:“你就放心吧,这事我包下来,一定给你办漂亮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们用膳了,有事你喊一声就行。”
  “你冒着那么大雨来这儿,就为了这事?!”目送着掌柜离开后,冯月怪叫了起来。
  见夕蕴傻笑着点头,冯月只好横她一眼。暗想着,这丫头没药救了,这辈子就是被展越浩吃死了。
  “呵呵,我就说呢。她前些日子一直嚷嚷着要回扬州,怎么不跟展二爷一块走,原来是为了留下给她夫君招揽生意,解决那批货。早说嘛,这事我们也能帮忙办了啊。”一旁另一个姑娘掩嘴笑了起来。
  “拿着那单子可是能免去一半价格的,要是如意坊的当家不亲自应允,谁会信。”何况,夕蕴还是习惯了凡是亲力亲为。
  “可是就算这样,你能招到多少生意,不是说展当家买下的是各地库存吗,那得卖到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呢,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夕蕴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眼神定定的。
  “我说,那些货里当真有缂丝什么的?”冯月依旧觉得不敢置信。
  “这天下只有大呆他们查不出来的事,还没有他们查错过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样一来展家丝栈不就成了唯一有那些货卖的店铺了,这杨钊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夕蕴耸了耸肩,天知道,或许只是互谋其利。要真把展越浩搞垮了,杨钊往后便少了个共谋的人,这应该也不会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不管怎样,总之她有望把之前亏损的银子赚回来了。
  “那边好像吵架了,那个人很奇怪,在那杵了好久。”坐在夕蕴对面的姑娘,看着窗外良久,忽然说道。
  顺着她的话,一桌人全都看了过去。
  只瞧见街对面有个男人站在,撑着伞,看不清他的脸,身材很修长。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那个男人身旁的乞丐在自言自语,那个乞丐的声音很响,连身处街对面的夕蕴她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喂,你不给银子还一直站在我前面干吗,不要打扰我要饭好不好!”
  那气势简直如虹,连夕蕴都颤抖了下,可那男子就是动都不动一下,像是生了根似的。
  “你是不是想抢生意?!想都别想,这附近我家承包了。”
  终于,男子有反映了,掏了半天,丢了个铜板在乞丐面前的钵里。
  “就这么点?!你打发叫化子啊。”
  “雨太大,拿起来不方便。”
  “那我帮你撑伞,你来拿。”
  “好。不过我没碎银了,你把你钵里的先倒给我,我再给你一两银子。”
  “……”
  那边的乞丐沉默了,这边的冯月却叫开了,“这人真像展当家……”
  “就是那个该死的!”话才说完,夕蕴就像一阵风一样,奔出了酒楼,连外头的雨都顾不上了,直接朝着展越浩走去。
  她认得那件衣裳,是那天他去骂坟时穿的。该死的不是说万漠才喜欢墨绿色吗?不是说她全是依着万漠的喜好为他选的花式吗?做什么还一直穿一直穿!
  “姓展的,你干什么?银子太多没地方使吗?昨天这家伙才在如意坊买了好多丝绸!”她最讨厌装乞丐的人,装也就算了,还骗到她的人身上来!
  “你吃完了?”比起她那副怒气腾腾的样子,越浩显得很冷静,只是飘了眼那个乞丐,跟着就走上前,用伞为夕蕴挡住雨。
  “你来干吗,扬州不是很忙吗?”她其实还想说,那天晚上跟方明婕不是很爽吗?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都已经把人家逐出家门了,她也没必要再矫情了。
  “下雨了,来接你回家。”
  “……你从扬州跑来姑苏,就是为了给我送伞?”这死男人那天不是骂得很溜吗?为什么在她面前,就能温吞成这样。
  “嗯……”有什么不对吗?
  “你怎么知道姑苏在下雨?”
  “来了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傻子。
  “那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接你回家。”
  “……”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需要这样还……
  “我在你屋子里铺了很多银子,等着你回去数。”
  “……”好吧,她认输了。
  
第三十六章

  终于回家了。
  还是家里的感觉最好,暖暖的,有亲人,有银子……
  夕蕴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回东园。
  结果是,她真的看到了一屋的银子,整整一屋!用牙齿咬都咬不动,真银啊!可是当她双眼充满感动的泪花,看向展越浩,正准备煽情一番的时候。
  他却说:“享受完了吗?享受完了我找人把银子挪个地,这是要给杨钊买轻货的款项,没地方放,所以先搁你屋里。”
  “……好,你挪吧,我明白,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她真的明白,不就是骗回家了就翻脸嘛!也终于明白,跟这个男人相处,千万不要指望他会做出什么让她感动的事。这种闷骚的货色,顶多就只会跑到姑苏送把可有可无的伞而已!
  之后,展越浩很听话,全然以事业为重了。每天都很忙,三天两头的,就会把所有分号的掌柜叫来府里议事。
  夕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议事厅里每天都很吵闹。再去街城见了大呆他们一面后,她也完全没有心情去管展越浩的事了,只想找个人活血一下。
  这是她回府后的第四天,一大早,夕蕴就往杨钊的园子里冲。
  “夫人?您这是……”门口的家丁有些被她的气势吓到。
  “去告诉杨御史,小如意来拜访他了。”
  家丁去了没多久,杨钊就亲自跑出来迎接她了,那一脸笑意很欠扁,像是算准了她会找来似的。夕蕴瞪了他眼,径自往园子里走去了。
  “来做什么?”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声音,她嗤哼了声,“叙旧。”
  “呵,我以为你是来说谢谢的。”
  “谢谢?!”夕蕴猛地转身,音调扬得很高,显示出她的惊讶,“谢谢你让全姑苏大半的百姓知道小如意突然消失,是为了来陪你,然后你们在闺房了待了整整七天,就顾着干柴烈火,饭也不吃了?谢谢你跟姑苏丝商会的人说,小如意在床上跟你哭诉在姑苏被他们欺负?我……我现在是有夫之妇,不像以前了,就、就……算你是做官的,也不能这样为非作歹,至少也要体恤民情啊!”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很好,她居然也有结巴、语无伦次的时候。
  “……你如果非要这样横行霸道,也可以。但是至少也编个可信度高点的故事好么,你……”说着,夕蕴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持续七天七夜的能力吗?”
  “想试试?”杨钊挑眉,轻笑,靠近了她几分。
  “不用了,下、下辈子吧。”有些异样的气氛,让夕蕴僵了下,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把话说过火了。
  “是吗?那下辈子记得等我。”
  这半开玩笑的口吻,多少让夕蕴消除了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后,她又堆起了笑脸,“对了,听越蒙说你马上就要回长安?”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就这么巴不得他走吗?
  “高兴!当然高兴啊。”夕蕴忘形了,完全的口不择言,在她看来杨钊就跟瘟神似的,每逢出现,必有劫难而至,“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去下姑苏如意坊,谦镇过些天也要替我送货去。耽误不了你多久的,就进去喝盏茶歇歇脚好了。留一天也行,那里有好多漂亮姑娘任君选择,扬州到长安也有些路途了,你是爷,是千金之躯,千万不能累着,可以在那养足了精神,满足了再走……”
  “我对她们没兴趣。”杨钊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瞧着她脸颊边堆积着的谄媚笑意,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想让我去姑苏证实一下我先前传出的那些流言吗?”
  “就客窜一下啊。不然那么多云锦之类的皇家货,那些寻常百姓买得起也不敢买啊,你难道想看我有天饿到发慌,把那些当饭吃吗?会便秘啊。”夕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藏的。
  杨钊看都没看她一样,就没见过利用人还这样理直气壮的,本能地他想拒绝,但结果……“好,我会去。但是,你的身份怕是瞒不了徐瓷多久,自己小心点。”
  “这我也知道,瞒一天是一天,等到如意坊羽翼丰满些了。就算是徐瓷知道了,又能怎样,反正该赚的银子我也赚了,大不了就闹开呗。放心吧,我这人运气好,每次遇上事总会有贵人相助。”
  “嘁……”杨钊笑着摇头,搞不懂她那一脸的得意到底是为什么,“你不知道吗?通常会招贵人的人,也同样容易招来小人。”
  “你有话跟我说?”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是随意胡诌的,但夕蕴总觉得别有深意。
  “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天吗?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一大早去妓院?”
  “嫖妓啊。”夕蕴很想当然,男人去那地方难道还能是赏日出吗?
  杨钊吁出一口气,很想揍她,但他的修养告诉他不能对女人动粗,“邱均跟我说,展越浩有个妻子,出了名的笨,说话一般不用大脑;想要握住展越浩的把柄,从她下手会比较有效。很可惜那段日子,你鲜少出门,所以有人就安排了那出看似巧合的相遇。”
  “……讹传,纯粹是讹传!”她哪里笨了!
  “我相信,是讹传。”杨钊无奈地附和,很想提醒她,她所关注的并不是事情的重点。
  好在,夕蕴觉悟得很快,“呵,我果然不适合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
  “我不清楚他有没有参与方明婕的事,但要提醒你一句,他把方明婕引荐给徐瓷了。”杨钊依旧没有说得太清楚,他相信夕蕴很清楚那个人是谁。
  “那干脆让徐瓷纳她为妾吧,很般配啊。”
  “谦镇什么时候能启程,我明天就要回长安了。”该说的都说了,杨钊忽然换了话题。
  “哇……那么快?没事没事,我一会就派人去严府,让谦镇准备下。你不用改日子,明天,就明天。”夕蕴笑得很灿烂。
  生活太美好了,只要再睡一觉,所有她怕的人就全都不在了。
  “别太高兴了,我还会来找你玩的,乖乖等着……”
  “展府没有多余的饭给你吃了,以后没事不用来了。”没等夕蕴反映,展越浩阴沉沉的声音就飘来了。
  跟鬼魅似的,忽然出现,愣是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夕蕴吓了跳,下意识地跳开。
  这本能的动作,让某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很异样的冲动感,很想把她拉进房间,锁上房门,不准任何人打扰,狠狠地揍一顿。
  “展兄严重了,等你卖了那批货,怕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了。”
  “有我这娘子在,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你真该多赚点了,不然说不准哪天你就得来长安看望她了。”
  “何必用这些轮回个几辈子都发生不了的事自欺欺人。”
  “这很难说,她刚答应把下辈子给我了。”
  “……钱夕蕴!”等展越浩忍无可忍,开吼的时候,那个女人早就溜了。
  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句:“我去严府转转……”
  
  夕蕴费了好多唇舌,严峰才总算愿意忍痛割爱,让谦镇和杨钊一起出发去姑苏了。
  那一天,夕蕴和越浩一直把他们送到城门口,秋风瑟瑟地刮,落叶满天地飘,这么苍凉的情境下。他们俩黑着脸,看着严峰和谦镇惜别,那么的含情脉脉,只差没当众吻别了。
  “你说他们既然可以那么你侬我侬,为什么谦镇当年还要逃?”这个问题夕蕴纳闷了很久。
  “那你又为什么要逃?”
  夕蕴一时无语,很想再逃一次。显然这个男人完全模糊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她那叫做“逃”吗?那是离家出走,赤裸裸的离家出走!
  “可能跟你一样吧。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有点闷,就出去透透气了。”
  “……”那她这口气也透得太远太久了吧!
  “你干吗不说话,脸怎么那么红?生病了?”
  “病你个头!”夕蕴猛地停住脚步,管她是不是大街上,她就是骂:“你个没种的男人,骂坟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嘛!你不是还要把我揪回来,号称生个一窝娃娃,一起去看万漠嘛!你大老远的送把伞接我回来,就是为了继续折磨我对不对!没解释也就算了,什么叫出去透透气,你倒是透给我看看,从这一直透到姑苏,这口气还真是空前绝后!”
  “……那天你在?”越浩皱着眉,嘴角抽搐了下。
  “呃……”夕蕴冷静了,才发现还是矢口了,原本不打算把这事给说开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把一切说开的结果竟然是轮到他怒火中烧了,“你在,然后听完那番话,还可以头也不回地跟越蒙去姑苏?!”
  “我有回头……”
  “还可以一走就是这么多天,连封信都没有?!”他发现了,这个女人很欠抽!
  “我想写,可我没养信鸽……”
  “你身边的那些人全死光了,连送封信报个平安的人都没有?还是说,你跟外面那些人一样,也认定我跟方明婕之间真的有什么?”
  “我知道没,可是……”可是那天的场景,换成任何女人看了都会难受。
  “回府。”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越浩不想为这些人免费提供茶余饭后的话题,低吼了声。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回来了,还为你赚了好多银子,帮你排忧解难了。”应该可以将功补过吧。想着,夕蕴快步跟上前,撒娇般地挽着他。
  “回来了?然后理都不理我,倒是有空跑去见杨钊?”
  “喂!”够了吧,有必要那么咄咄逼人吗,“是你有错在先吧。卑劣地用银子把我骗回来,然后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算你跟方明婕没什么,你不说,凭什么认定我会信!”
  “你不是爱我吗?难道连信任都没有,这也叫爱?”
  “爱就要信?所以你一直都不信我?”
  一句话,终于把展越浩问到哑口无言,他也误会过,误会她和严峰、和谦镇。但似乎,一切都是因为太在乎,才会让人失去理智。
  “算了……回府吧。”说再多也是徒劳。夕蕴松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去,刹那的动作,却含着浓郁的落寞。
  愣了会,展越浩才跟上,很轻声地说了句:“我们之前是不是总是做的太多,说的太少?”
  ……什么叫“做的太多”?!
  夕蕴脸色阴沉地回头撇了他一眼,真是个连哄人都不会的男人。
  “好了,不要闹了,下次我再去骂坟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你还骂上瘾了是不是。”夕蕴愣是被他给气到笑出了声,“你下次不准再喝酒。”
  “好。”
  “也不准在带任何女人回府,管她是不是有恩于你,补偿的方法多得是,展府养不起闲人。”
  “哦。”
  “什么时候给我造银子屋?”
  “……”

  闹了一场后,夕蕴觉得气血通畅了很多,虽然越浩还是一回府就去忙了,但至少她觉得不再郁结了。
  当晚,夕蕴陪从商他们闹到很晚,教会了他们藏匿银子的二十种最佳方法。本想烦人的家伙都走光了,应该能睡个清净觉。怎么也没料到,隔天一早,天都还没来得及亮,鸡也不过才鸣了一半,展越浩就踹开了她的房门,把她拖下了床。
  “快点,穿衣裳。”
  “……你现在喜欢穿着衣裳滚床铺了?”夕蕴还在半梦半醒状态,睁着惺忪的眼,含糊不清地问道。
  “如乐,去帮你家夫人收拾东西,冬衣也带上。”
  “……要一直折腾到冬天?!”这下,夕蕴清醒了几分。
  “你做春梦了吗?”展越浩横了她一眼,接过丫鬟替来的湿帕子,帮她抹了抹脸。
  有些微凉的感觉,让夕蕴彻底醒了,这才发现有不少丫鬟进进出出,忙得很。她眨了几下眼,迷惘地看向越浩,寻求答案。
  “我要出府办事,说不准就会一年半载,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夕蕴抬高双手,配合着替她穿衣裳的丫鬟,不解地问。
  “怕你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闺,糟蹋良家妇男。”说着,他还边亲手替她绾起了发髻。
  “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闺的人是你吧。你就坦诚了吧,我算是看出来了,没有我,你是活不下去了……”
  “闭上你的嘴,动作快点,外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很不巧被说中了心事,展越浩脸色暗红了下,故意吼她。
  “你昨晚做什么不说,临时跑来催死催活的,还嫌我慢,有病!”
  展越浩没有多解释,那头青丝折腾得差不多了,他就索性跑去帮如乐整理东西。本是没想要带上她的,这一趟要途径好些个地方,吃不饱也未必穿得暖。况且,有哪个商人出门还带上妻室的,那些随行的掌柜们劝了他好些天,都让他别捎上这麻烦货。可是临走的时候,他到底还没能放下她。
  “咦?既然要走,为什么昨天不和杨钊他们一块出发?”那样就能和谦镇一块了,多热闹。
  “我不想见他。”是不想让你见他!
  “哦……”夕蕴打理得差不多了,被越浩急匆匆地拉出了门,一路朝着外头走去,“那家里的丝栈怎么办?”
  “越蒙会打理。”
  “那我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卖货,扬州就算人人都来买,也卖不掉那么多货。”隐约已经见到了前头的马车,东叔正在来回踱步,越浩的脚步迈得更大了。
  连带着,夕蕴只能小跑才跟着上,虽然喘,她依旧还是废话一堆,“你……真的把所有库存都买下了?”原来展府还藏了那么多银子,所有库存耶!
  “是丝商会的人一起买下。”怎么说也要拖一群人一起遭殃才会觉得爽。
  “这样哦,那我们现在是准备去全天下巡回卖身哦~”
  “……是卖布帛!”
  夕蕴耸了耸肩,钻进眼前的马车里,懒得跟他争辩。反正在她看来卖身跟卖布帛没有差别,说不定到必要的时候就他会需要牺牲下美色!
  
第三十七章

  益州,是展越浩选的第一站,刚到的第一晚乔嵩就为他们设宴洗尘。
  这是城中较大的一家酒楼,足足有三层楼,格局和如意坊很像,大堂正中有个楼梯,向左右两边延伸开,中间有个高台,有伶人在唱曲。跑堂的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就是菜式一般了点。
  “咿咿咿……呀呀呀……”夕蕴捧着茶盏,懒懒得把头搁在栏杆下,俯瞰着楼下的伶人,那身段真不是盖的,娇娆极了,情不自禁地她就跟着哼了起来。
  乔嵩震了下,把刚灌进嘴里的酒强吞了下去,面有难色地看向越浩,“能不能让你娘子不要再吠了。”
  “不错啊,挺好听。”相较之下,展越浩倒是悠然自得,眼眸里还有着满满的宠溺。
  乔嵩无奈地努了努嘴,不再自讨没趣了,这男人显然是已经被吃定了,不管银不换身上有多少缺点,入了这位爷的眼,就全成了优点。他就只差没召告天下,他娘子是最完美的了。
  “你说的就是那个班子?”越浩靠向椅背,斜睨了眼高台,问道。
  “嗯。”乔嵩应了声,颇有几分得意地解释开了,“这是我们益州最好的班子,去年杨妃生辰时,还进宫唱过曲,被杨妃钦点犒赏过。是在这庆禧楼起家的,所以时常还是会来这帮掌柜招揽些生意。庆禧楼也就是因为有他们坐镇,才能客似云来,一般人就算有银子也未必请得动他们,我可是托了好些关系,他们班主才答应帮你。”
  “是不错。”越浩轻点头,含笑又看了过去。
  是一曲“祭江”,青衣水袖轻摆,眼含媚色,声音很是糯嗲,让人看着看着就痴了。
  “那个青衣居然是个姑娘。”看了会,夕蕴终于得出了结论。
  “这也能看出来?”越浩有些不信,伶人到底是让人瞧不起的,显少有姑娘愿意抛头露面。
  “她有胸啊。”边说,夕蕴边还挺起胸,用手比个前凸的弧度。
  越浩嘴角微扬,扫了她眼,“如果她的大小跟你一样,说明不了性别。”
  “……”这是挑衅!但,夕蕴没有资本反驳。
  “的确是个姑娘,除了班子里的人,还没人见过她卸妆的模样,传说倾国倾城。”见他们像是又要吵了,乔嵩赶紧打圆场。
  “乔兄费心了,就这个班子吧,我很喜欢。”越浩很配合,伸手把夕蕴揽进怀里,掐了掐她的脸颊,示意她别给外人看笑话。随即,就看着乔嵩,认真了起来。
  “举手之劳而已,我一会安排你和班主见个面。还有这庆禧楼,你看看环境还合意吗?若是可以,三天后就包下这家好了,我和掌柜比较熟,价钱公道。”乔嵩轻笑,敬了他一杯。
  说起来展越浩还没到益州的时候,就派人给他带了信,托他帮忙包家酒馆,找一班最好的伶人随行北上。若是换作别人,乔嵩是没这闲情搭理的。可谁让当日他欠了展越浩人情,险些他就被陆仪害得倾家荡产,幸是展越浩来了,把那个女人给弄走了,私下里为了帮他重振米行,也花过不少功夫。
  “你觉得合适就好。”展越浩应得漫不经心,目光依旧锁着那青衣。
  看起来他像是对这事并不怎么上心,反倒是乔嵩更积极些。旁观着他们俩,听着那些对话,夕蕴有些云里雾里,禁不住好奇,“你要伶人做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把一部分布帛做成成衣了。不管去哪,人生地不熟,纵是衣裳再别致也未必有人会注意到。碰巧上回乔嵩来扬州时说起益州有个不错的班子,我和那些掌柜商议过,觉得可以试试让伶人们穿上我们的衣裳唱曲,届时包下酒楼,让人可以免费进来听曲。虽然另类了些,但或许能吸引不少人。成本是高了点,短期之内怕是赚不了什么,总之先试试吧。也因为这,本不想带上你,怕你累着。”事实上,那些掌柜反对他带上夕蕴的原因,是说她克夫……
  “怎么会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就当是游山玩水散散心。”夕蕴笑着回道,心里正在盘算,是不是也要弄群伶人去如意坊搞一搞。
  “嗯。等我赚够银子了,给你盖银屋。”
  “那么多货,你要全卖了,那得多少银子,还银屋?!换金屋。”
  “……要低调。”
  “也是。”夕蕴想了会,“那我们隐居去,到深山里盖个金屋。”
  “……”
  人生就是这样的,当一个男人彻底爱上一个女人之后,那就是甘拜下风。
  正当展越浩欲哭无泪的时候,底下忽地传来一阵骚动,曲乐声嘎然而止,青衣娇媚的嗓音响起,“公子,请放手。”
  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更像是在撒娇。
  男子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猖狂了,“不过是个戏子,正经什么?就是想让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还不配。”女子掀了掀眼帘,低语。
  戏妆太浓,让人窥探不出她的表情,依旧还是青衣模样,媚态十足。
  这话出自一个戏子口中,惹来了不少笑声,有善意亦有恶意。她站着,有些尴尬,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了,但每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变。
  一旁的人想帮忙,插不上嘴,班主和掌柜闻讯赶了来。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混乱,七嘴八舌,那个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嚷嚷着自己是花银子来享受的,想怎样就怎样,谁都碍不着。兴许是有些贪杯,醉了,总之话越说越难听。把那个青衣姑娘都快气哭了,掌柜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着班主一个劲地傻劝,周遭鼓噪的人越来越多。
  倚着二楼的栏杆,夕蕴默默地看着,没由来的,这场景让她觉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带你去妓院。你要不舍得花那银子,我请你便是。”
  耳边忽地飘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蕴转头去看,他笑着,有丝痞味的笑容。
  “我还会不舍得花银子吗?!这就去给你看,你……你给我等着瞧。”叫喊了几句后,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
  估计是去找妓院了,纵是人走茶凉了,人群还是吵闹得很。越浩耸肩,轻摇了下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转身入座时,视线刚巧对上台上那青衣,女子扬着头,手无措得绞着水袖,抿着嘴冲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谢。
  这个眼神……让越浩震了下,缓过神,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径自坐下。
  直到这一刻,夕蕴才想起来那股熟悉感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幕,简直和他们初见时如出一辙。倚靠在二楼栏杆上的他,被人群簇拥调笑手足无措的她,独独缺了那一句“二两白银,我跟你走”的冲动话。转眼一晃就是若干年,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换了人,让夕蕴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后的那段日子,越浩几乎日日都待在庆禧楼里,刚开始的时候,凑热闹的人很多,免费来听曲的也很多,可订货的却寥寥无几。夕蕴几乎觉得这多半行不通,绝对是赔本生意,可越浩仍旧坚持着。
  然后,那份执著把老天都感动到哭了。
  益州下了几天冬雨,来庆禧楼的人反而有增无减,订货的多了,也砸场的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越浩更没时间陪夕蕴了,只能偶尔从陪她的老掌柜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况。
  “怎么不陪着夫人?”趁着午膳的空闲,越浩总算歇息了会,瞧见身旁帮着打理的老掌柜后,愣了下。
  “……是夫人让我这儿,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老掌柜很想说,其实他是卧底!是被夫人派来盯着当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么?”越浩没多想,点了下头,又问道。
  这话,问得老掌柜深有感触,原来他还是双卧底……“乔公子来邀她出门玩过几次,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客栈里,作画、抚琴、吟诗……”
  “噗……”情况才汇报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断了,才喝进嘴里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喷了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钱夕蕴得了失心疯,要不然是万不可能发生的。
  “当家的,怎么了?”老掌柜很是委屈。想着,当家只是听说这些事,都这种反映了;何况他要天天看着夫人做那些事,折寿啊折寿。
  “她都画了些什么,弹了些什么曲子,吟了什么诗?”
  “画了很多银子,弹的曲子……我实在是听不出来,跟以前钱塘隔壁木匠师傅锯木头的声音差不多。至于诗反复也就那一首‘千金散尽还复来’,夫人说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长安找他签名。”
  闻言,越浩松了口气,显然老掌柜没有被收买,他那娘子也没有得失心疯,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当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从姑苏来的。送信的是个小厮,什么都不愿说,夫人看信时我飘了眼,落款上写着徐瓷。”
  越浩顿了顿,问道,“夫人看完信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让那小厮捎回姑苏。”
  “哦?”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个人去姑苏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苏除了开了家如意坊,还做过些什么。”
  “当家是怀疑夫人和那个徐瓷……”
  “你觉得我会怀疑自己的女人么?”越浩微转过头,凌厉的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
  “……”不是常怀疑吗?
  老掌柜没敢反驳,也没来得及反驳,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当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应了声,不太喜欢用膳的时候被人打断。没有多加理会,他依旧悠然自得的先解决眼前问题,直到酒足饭饱后,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交待了些事宜,往酒楼内堂走去了。
  庆禧楼的内堂一直都是给戏班子梳妆准备用的,为了方便,离外堂很近,只用帘子简单地隔开。远远的,一阵悠扬的琵琶声飘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浓的调调,像有诉不尽的苦一般。带着几分好奇,越浩放轻了脚步,就连掀帘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妆台前,有个女子坐着,闭着眼,头微倾,枕靠着琵琶,像是弹得漫不经心。只是那股愁,与生俱来。
  “咳……”越浩很快就回过神,咳了声。
  一记破音后,琵琶声嘎然而止,女子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慢慢才恢复了些神采,冲着越浩含笑颔首后,唤了声:“班主,展当家来了。”
  越浩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青衣,眼前的她,脸上没有戏妆,素净得很。这张脸,当真让他想起了乔嵩曾说的倾国倾城。淡淡扫了一眼后,越浩就看向了从箱子后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么事?”他客气地笑,很想问为什么连一顿饭都不能让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悦,班主先是赔起了不是,饶了半晌才说正事,“是这样的,听说再过几天就要启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适合带女子随行,但是这丫头在益州无亲无故。我们这一去,也不晓得哪天会回来。展当家,您看,能不能要带上她,班子里也的确只有这个青衣最好。”
  边说,班主边拉过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么?”越浩打量了她一会,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脸颊微红着,透着一股子稚嫩。
  “我……没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头越垂越低,抱着琵琶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心跳越渐加快。
  “青衣?倒也是个好名字。”随意叹了声后,越浩转过身,“不碍事,带着吧。您这班子帮了展某那么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往后这种事您作主就好。况且,带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个伴,平时我忙得紧,也没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应。”
  “那就先谢过展当家了,往后展当家也别客气,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
  “嗯,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要准备,展某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后,他就笑着告辞了。一礼一节,都有着商人的圆滑,得宜到无可挑剔。直到这时,青衣才敢偷偷觑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叹:“他对展夫人真好,忙成这样,还记挂着。”
  “傻丫头,世态炎凉看了那么多年了,还不懂吗?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况他还是个商人。”年过半百的班主,冲着青衣无奈地摇头,“上回班子去扬州,你没跟去,好些传言没听说过,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传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围那天,她便觉得他们夫妻俩看起来恩爱极了,如胶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宠溺,连她这旁观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个寡妇,展当家娶她是因为打赌输了,不情不愿的,拜堂时都是被展二爷给压着的。事后,也一直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前段日子乔公子不是赶走了个家妓嘛,后来勾搭上展当家了,还千里迢迢地跑去扬州找过他,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乔公子也暧昧得紧,扬州那还传过他们有染,我看不假。”
  “是吗?可至少他遵守赌约了,也算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青衣笑了笑,还是坚持帮他说话,眼神柔得都快沁出水了。
  眼看着,班主心惊了下,“青衣,把自己的心管好,展越浩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是有些小聪明,可展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嫁入展府那会,展越浩用来养家妓的明雪院,她说散就散了,还能散得那些姑娘不哭不闹。据说展家二夫人也被逼得潜心理佛,不问世事了。就连展二爷的姐姐,都被逐出了展府,展二爷还能不嗔不怪。这样的女人,你斗得赢么?”
  “是,青衣知道了。”应是应下来了,可青衣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外飘。
  透过那张半遮半掩的帘子,还能看到展越浩的身影,似是拿着货单,正在跟一个掌柜说着什么。那副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模样,就像那天一样,玩笑般的一句话就为她解了围。若能依在这样的男人身边,多好,就再也不用靠唱曲为生随波逐流了。
  
第三十八章

  大半个月了,终于要离开益州了,随后又是漫长的旅程。上回从扬州送来益州的货,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刚好够沿途经过一些小城镇时卖给一些当地小贩。找对了方法后,越浩也更大胆了。这次选择的目的地在定州,又一个丝绸大城,沿路还能经过西京长安、东京洛阳。
  扬州那边,越蒙直接派人将成衣货品送去了西京。
  没有了繁重的商队,途中也不太容易惹来一些悍匪的觊觎,路途虽长,夕蕴倒觉得还真像游山玩水了。
  这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一边赚,一边花,还有个戏班子作陪解闷。
  只是……
  “姐姐,吃点心,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姐姐,喝茶,我特地帮你沏的”
  “姐姐……”
  “叫我夕蕴就好!”夕蕴咬牙切齿地开口,很想仰天长啸一番。
  三天啊,整整三天了啊!这个青衣姑娘非要跟她同吃同住不可,每天姐姐长姐姐短,当真是讨喜的脸蛋甜甜的嘴,但是请原谅,她钱夕蕴还就是小心眼了,那一声声姐姐愣是让她觉得别扭极了,尤其是唤着她“姐姐”的同时,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偏是不安分地看着“哥哥”。
  就好比此刻……
  钱夕蕴正慵懒地靠坐在罗汉榻上,腰间有一双手,牢牢地揽着她,像是怕她随时会溜走般。青衣的目光紧锁在那双手的主人身上,是展越浩,他就躺在夕蕴身后小寐,脸上盖着帐本用来遮光。
  就连睡觉,他都非要选个离她最近的位置。青衣都不得不承认,瞧起来他们真是恩爱极了,班主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这怎么成,论年岁,青衣本就该叫你姐姐的。”收回目光,青衣怀抱着琵琶若淡淡地笑,“姐姐,我弹琵琶给你听吧。”
  又弹?!夕蕴瞪大眼,欲哭无泪。不要了吧,那凄凄哀哀的声音已经陪伴她三天了,再这么下去,非被折腾成怨妇不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后,夕蕴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啊,你会弹‘万银曲’吗?”
  “嗳?”那是什么?她只听说过万恶淫为首。
  “这都不会?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会了。”终于,夕蕴在自己身上发掘出了高人一等的东西,打起了精神。
  “那个什么淫曲,怎么唱……你唱唱看,或许我会。”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说银子道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自从有了银不换,真银假银她都抢。大户人家把金藏,小户人家把银藏,奴家无金也无银,怕她逼良去做娼……”
  夕蕴唱得很欢,完全陶醉状态,这可是扬州百姓歌颂她丰功伟业的曲子。
  “……我不会。”好不容易趁她喘气的空隙,青衣才算插了一句话。
  “不会可以学啊,这曲子越浩爱听啊,学会了,你能天天弹给他听。”
  “可是我……”
  “笨妞。别把人家给污染成你这样……”
  忽地,一道懒懒地声音传来,透着睡意正浓的气息。低沉,却很好听。
  “展公子,你醒啦!”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青衣就像条件反射般,立刻丢下琵琶,冲到展越浩身边,笑得柔情似水,“肚子饿吗?我给你做了点心,还有茶,也是我亲手沏的……”
  不知不觉的,夕蕴就被她挤到了一边去。看着她嘘寒问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夕蕴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很多余。可毕竟人家没有恶意,待她也一直很客气,纵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也不能蛮不讲理地刁难人家吧。
  就在夕蕴有些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插不上话的时候。
  越浩开口了,“你不用忙。让小蕴来就好,我习惯被她伺候了。”
  “哦。”青衣应了声,掩藏不住的失落。
  闻言后,一旁的夕蕴咬着唇,假装若无其事地抚了下脖子。她已经极力想忍住笑意了,却还是有一丝爬上了眉梢,带着几分得意的色彩。
  “班主不是说午膳后要练身段么?你去吧,最近不用一直陪着小蕴了,我正好空,想陪她到处逛逛。”见青衣唯唯诺诺地立在门边,越浩又笑着说了句,口吻很自然。
  “那……我先走了。”青衣再傻,也不会那么不识相。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再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直到青衣离开,越浩才看向夕蕴,眼见她一脸骄傲的模样,也跟着笑出了声,“过来。”
  “你的桃花真多,集合起来大概能把长城站满。”夕蕴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忍不住地娇嗔了一句。
  “你也不差,集合起来大概能再造一个长城了。”相较之下,越浩的口气更酸,他没忘记杨钊,还有他那个跟着夕蕴私奔去姑苏的义弟。
  “……”夕蕴被堵得语塞,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惬意地枕在越浩胸前,随意把玩着他手中的帐本,问道:“你最近真的很空,可以陪我四处逛逛了吗?”
  “还挺忙的。只是觉得你或许宁愿一个人吟诗、作画,也不太愿意让青衣陪。况且这小城小镇的,我们也不会留太久,等到了长安,我再陪你逛。”他闭着眼,手指徘徊在她的脸颊上,细语着。
  夕蕴微仰起头,刚好对上他的下颚,眼前的这张脸还真是好看得有些过分,难怪会招惹那么多女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想逗他,“嗳?等到了长安,我应该不愁没人陪吧。”
  “嗯?”他有气无力地哼了声,睁开眼,微撑起身子俯瞰着她,“什么意思?”
  那眉梢轻佻、眼眸微眯的模样,氤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夕蕴吞了吞口水,有些怕了,“夫君你看,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不错,适合滚床榻。”他附和道。
  跟着,脸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你不可以爱……”她没有抗拒,边回吻着越浩,边还分出心神说了些什么。
  话语含糊不清的,越浩皱了下眉,低吼了句:“闭嘴!”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她一开口,纵是再好的气氛也会被破坏掉。
  “唔……”夕蕴应了声,听话地闭上眼,不再讲话,专心享受。
  感受着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耳际、脖子……一路而下,感觉着他的手熟练地滑进她的衣裳里,停在胸前,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逗弄着她的敏感点。这样亲昵的碰触,对于夕蕴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可依旧能让她思维停滞,被酥酥麻麻的感官刺激到忘记一切。
  “下次,不要再尝试拿杨钊来挑衅我。”她沉沦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低语道。
  越浩承认自己比较惧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比较有可能调教好她。
  “嗯……”夕蕴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想都没想就应了声。这一声,更像是在呻吟。
  很满意这个结果,越浩忍不住扬起一抹坏笑,很喜欢看她这种无力招架的模样。
  褪去夕蕴的衣裳后,他又一次吻上她,很轻很绵满是疼爱的吻。
  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吻而已?!正当夕蕴抽回所有理智,想吼出声的时候,却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不用突然就这么猛吧,就这样……一击即中了?
  夕蕴睁着有些迷蒙地眼眸,打量着眼下的姿势。很没天理啊,她都已经赤裸裸了,他还是衣冠楚楚的,连发髻都没有乱,一点都没有沉醉激情的痕迹啊。这种清晰的思维方式没有持续多久,伴着他越渐粗重的呼吸声,她又涣散了。
  然而,关键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吧!夕蕴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理智迅速回归,想起了那件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你不可以爱上青衣。”
  他皱着眉,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心里五味交杂,说不清该喜还是该气。
  良久,她眨着眼,像是非要执着地等到他的一句承诺般。越浩苦笑,无奈地嗟叹,“为什么你还是不懂,真的好笨。”
  “我会怕……”她也不想那么卑微,也像想以前那样端出可有可无的姿态,可是现如今,已经装不出来了嘛。
  “是么?那闭上眼睛,做正事,我们生一窝娃娃,这样就不怕了。”
  
  夕蕴最近有些反常,格外的懒,爱睡,爱吃。
  这是到西京长安的第一天,她总算愿意出来走动走动了。其实也是迫于无奈,因为扬州来的那批成衣货品到了,越蒙派来送货的人居然是泗叔,随行的还有泗婶。越浩忙着跟掌柜们盘货议事,自然轮到她来招待泗叔他们了。
  泗叔到的时候,刚好临近傍晚时分,稍作打点了下,正好能用上一顿丰盛洗尘宴。
  夕蕴边领着他们往饭厅走,边问候了起来,“没想到越蒙居然把你给找来了,你现在转行做压货了吗?”
  “这不就是在家里闲得慌,就找个借口带你泗婶出来逛逛嘛。”夕蕴走后,万泗又被远在姑苏的谦镇念叨过一回,终于还是打算收手了,私盐这勾当,到底风险太大。都一把年纪了,也经不起折腾了。
  “咦?你在这胡子造型不错啊,在哪修剪的?”刚才太风尘仆仆,夕蕴没瞧清,眼下他打理干净了,她才注意到那一脸颇有个性的落腮胡。
  “不错吧。你泗婶带我去弄的,扬州出品,说是明年即将盛行的‘屠夫妆’。” 万泗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那堆落腮胡,很是得意。
  “……是山寨的统一造型吧。”夕蕴干笑了两声,不就是偶尔客窜压个货嘛,有必要还特意去整一套行头吗?想着,她想起了被遗忘多时的泗婶,回头看了眼,“泗婶,你做什么离我那么远。那么久没见,咱们要亲近亲近啊。”
  “不用不用,我有阴影、阴影……”
  泗婶连忙摆着双手,又往后退了几步,显然还没忘记当年这丫头为了万漠,差点就剁了她的那档事。夕蕴抽搐了几下嘴角,欲哭无泪。这场景,逗得泗叔大笑,那笑声越来猖狂。
  “不闹了不闹了,跟你说个正事。徐瓷怕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倒也不敢明着怎么样,但最近如意坊谦镇撑得也怪累的,租金莫明其妙被上调了一半,赋税也加重了不少。还有官府的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谦镇也拿不定主意,寄给你的信一直都没回音,听说我要来找你们,就让我给带给口信。”
  “谦镇有写过信给我?”夕蕴有些困惑。
  见她那副迷惘的模样,万泗也不说什么了,猜出了大半,“多半是有人拦了,好在信里头也没写什么落人口实的话。”
  “我倒是有收到徐瓷的信,说是让我结束掉如意坊,或者跟他合作,他愿意把姑苏丝市分我一半。”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自然是希望夕蕴能和他同仇敌忾,以越浩为共同敌人。
  想想也着实讽刺,外人多半都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僵得很,想来徐瓷定也这么觉得,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爱展越浩,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所有人都觉得展越浩不爱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就应该因爱成恨,得不到就毁了他。
  “哦?你怎么回的?”这话,听得万泗都忍不住笑了。
  “回个屁!我跟他说,最近有些忙,等在阴曹地府里碰了头,大家都闲的时候,再来好好商谈这事。”
  “……你这丫头,这要是万漠还活着,准是又要训你了,怎么动不动就咒自己。”泗婶横了她眼,虽然怕她,但也当真疼着她。
  “呵呵,泗婶,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夕蕴冲着泗婶娇俏地眨了下眼,傻笑着,忽地又想起了让人头疼的人物,“吴越最近在忙些什么?”
  “失踪了。”
  “嗳?”太突然了吧。
  “我正在想这事该不该跟展越浩说,他失踪好些日子了,还带走了不少银子,是展二爷一直瞒着。具体多少也不清楚,可看展二爷最近忙得慌,恐怕是笔不算小的数目。”
  “先别说了,他最近也忙,连想睡个安生觉都难。”夕蕴蹙着眉心,开始后悔自己一直都没揭穿吴越。
  “嗯,那你们也小心着点。还是找个镖局随行比较安全。”
  “怕什么,你不知道我藏银子最有一套了吗?”
  “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小心银子了!我让当心着自己的命,有银子没福享,多凄凉!”
  也是嗳,要是赚那么多,到最后啃香烛、花纸钱,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哎呀,小蕴转性了吗?”
  这边两人说得正起劲,那边,泗婶忽然大叫了起来。
  “啊?”夕蕴傻愣愣地看向她,不解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只瞧见泗婶依旧和她保持着距离,站在议事厅的窗边,堂而皇之地窥探着里头,还像是生怕没人注意她似的,大呼小叫着。
  夕蕴和泗叔面面相觑了会,好奇她究竟再看什么,也凑了上去。里头聚集着所有掌柜,好在大伙正在讨论稍后几天在长安的安排,火热得很,也没人注意到泗婶那道很不和谐的声音。
  “我说那姑娘,你居然敢让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待在展当家身边,这不是转性了么?”
  “还真是啊,难道你这丫头移情别恋,有新目标了?”泗叔看了会,也跟着附和。
  很快,夕蕴就猜出他们说的是青衣。也确实有些突兀,满屋子的男人里,站了个那么活色声香的女子,嫩黄色的锦袄,清淡素雅的妆容,一瞧便知不是个丫鬟。越浩坐在正中的那个椅子上,翻看着泗叔才送来的货品,青衣就立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地奉上茶盏。
  “那只是个戏子……”夕蕴想要解释,可是那口吻一听就是底气不足的。
  “居然还是个戏子!你没听说过戏子的媚功比青楼女子还厉害吗?”泗叔不敢置信地嚷嚷。
  惹来泗婶一顿猛掐,“你个老不死的,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难不成你都试过。”
  “哎呀,老夫老妻了,你还闹腾个什么劲。”
  “隔壁老李说我风韵犹存……”
  “什么?!你什么时候跟隔壁老李勾搭上了!”
  ……
  转眼,那两人倒是吵得忘情了,总算是惊动了议事堂里的人。没多久,之前一直陪着夕蕴的老掌柜就走了出来,“夫人,当家让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看看你泗婶,想想她为什么至今还怕你,赶紧回忆下万漠跟你说过的那些话。要忍,要有策略,去吧,展现你的女性魅力去。”泗叔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附在夕蕴耳边咕哝了句。
  女性魅力……好吧,她忍,她讲策略……
  “没什么,跟他说先用了膳再忙,银子不怕赚不着,身子才是自己的。”夕蕴笑得一脸灿烂,声音柔极了。
  “……知、知道了,我……我这就去转告。”老掌柜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见鬼似的逃开了。夫人这话,对他来说比天现红光、冬雷阵阵更灵异,简直堪称祥瑞现象了。
  临走时,夕蕴隔着半掩的窗又看了眼展越浩,正对上他打量的目光。她也没有闪躲,微微侧过头,冲着他一阵娇笑。越浩眯起眼眸,听着老掌柜的回话,极力忍住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错啊,她居然也会有懂得走迂回路线的这一天。
  看来他很有必要让她明白,到底他喜欢的是哪一种女人;也必须让她搞清楚她选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第三十九章

  城中市集的戏台边,今天格外热闹,叫好喝采声此起彼伏,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毕竟是初来长安,展越浩很谨慎,没敢立刻就如法炮制益州的那一套,而是先替青衣的戏班子包下了市集的戏台,让他们先唱些时日,有了些知名度再说。
  为了更吸引人,越浩在戏台下加了不少桌椅,还免费送茶水点心,当然那些座位是要收银子的。
  然而,显然是越浩多虑了,毕竟是曾经入宫给杨妃贺过生辰的戏班子,才第一天,就已经盛况空前了。
  一曲唱罢,青衣有些紧张,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是她在益州都没遇见过的。
  更让她觉得不安的,是人群中那道灼热的注视。那男子坐在最靠前的椅子上,一身白衣,若有似无地拨弄着茶盏,眼神却始终锁在她身上。模样看起来倒是俊俏,也不至于让人生厌,可是那种窥视的目光却让她觉得害怕。
  展越浩最近很忙,他不在,青衣更怯弱了,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庆禧楼里越浩替她解围的那次。如果,那个男子也是那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直到这一刻青衣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依赖展当家,原本那种淡淡的喜欢,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那么深了。即使整个戏班子的人都在,于她而言,依旧抵不过一个展越浩来得安心。
  “班主,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下,可以临时换曲子么?”犹豫了会,青衣还是决定不唱了,俯身轻声问着台下的班主。
  “是昨晚受凉了吗?赶紧去歇息,喝些茶,润一润。”班主有些担忧,想到他们才刚到长安没几天,总会有些水土不服。
  “嗯。”
  应了声后,青衣转身朝着往戏台边阶梯走下。本想赶紧卸了妆,回府去的,可却有个身影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我们公子想找你聊聊。”
  那是个小厮打扮的男人,青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口中的“公子”正是那个白衣男子。对方冲着她浅浅地笑,是那种很清爽单纯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可她还是有些许的戒备:“不好意思,麻烦你跟你家公子说声,我还有事。”
  “只是片刻而已,耽误不了你太久,我们公子很喜欢你唱的曲子。”小厮依旧不放弃。
  “那就请他明天再来捧场。”
  “是关于展越浩的事。”
  这个名字让青衣震了下,原本脱口而出的拒绝卡在了喉间,沉默了会,她淡语:“……好。”
  男子看着她跟班主交待了几句,跟着在小厮地引领下慢慢走来,有些迷离的眼眸闪过一抹戾气,一声夹杂着嘲讽的笑意溢出喉间。
  
  这一整天,越浩去了三星楼,掌柜不停炫耀这是家提供三星级服务的酒楼,比城中的五星楼更高档,就这样重申了一上午,临近午时时,越浩终于和他达成协议,包下了这家酒楼半个月。跟着,又马不停蹄地打探了下长安的丝市。
  然而,纵使瞎子都能看出,展当家今天很心不在焉,频频走神,行程安排得很是紧凑。
  “当家的,这就回府了吗?杨御史不是帮你挑选了个用来暂放存货的仓库,邀你今天去看看的么?”与他同坐一车的掌柜,犹豫了会,问道。
  天色还早,前几日当家都是忙到天黑才回府的,连晚膳都赶不及用。
  “明天再看。”越浩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懒懒地回道。
  “当家的今天看起来很不对劲,莫不是夫人出什么事了?”掌柜思来想去,现如今也只有夫人能让当家的如此反常了。
  “没事,我只是赶着回去用晚膳。”
  越浩哼了句,其实掌柜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他确实觉得夕蕴有些不对劲,今天一早临出门时,她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愣是依依不舍了良久。最后,还甜笑着说“相公,早些回来,我煮好饭菜等你”……
  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话,越浩推开了晚上的所有应酬,只想尽快赶回去。
  印象中,这还是夕蕴第一次为他亲手做羹汤。越浩至今都还记得曾在万府用过的那一膳,记得她挽袖在厨房忙碌的模样,只可惜那一餐是为了万漠准备的,而他压根就食不知味。突然在一大早听她主动这么说,实在让他很难再集中心思做事。
  可是当回府后,越浩却没有见到夕蕴的身影,原还以为她会出来迎的,结果最先迎上来的还是几个掌柜,“当家今天回来的真早。”
  “夫人呢?”
  “在饭厅。”
  越浩点了下头,快步往饭厅走去,掌柜又开口了,有些吞吐:“当家的……那个,杨御史听说你今天没空,就特地登门造访了,夫人正在饭厅招呼他。”
  “哦?”越浩稍稍放缓了些脚步,倒也不觉得太惊讶。他本还以为一到长安杨钊就会找来的,没想到居然忍了那么多天才出现,“什么时候到的?”
  “有些时间了,起先夫人在厨房忙,让青衣姑娘去招呼的。”
  “然后呢?”越浩挑了下眉,继续往前走。
  “然后……青衣姑娘弹了许久的琵琶,杨御史怕是听烦了,就把她打发走了。”
  “呵呵。”越浩不自觉地笑出声。可以想像以杨钊听琵琶时的表情,一定很抽搐,以他的性子,青衣那种哀怨的琵琶声就像鬼哭狼嚎,再悠扬,也是种折磨。
  转眼,就快到饭厅了,大老远的越浩就听见了夕蕴的叫喊声。
  “不准偷吃!说了等他回来再吃的!”
  “不过只是一个鸭舌头而已,他看不出的。”杨钊吃得正欢,完全不理会夕蕴的瞪视,末了,还不忘感叹:“味道还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琵琶鸭舌。”
  “……琵琶。”扬州皱着眉,如果不是为了形象,真想把吃进肚里的东西扣出来。想到那陪伴了他两个时辰的琵琶声,他就开始觉得反胃。
  “你也不喜欢青衣的琵琶声?我也讨厌。可是她见人就弹,不管男女,我研究了下,可能她除了琵琶和唱曲就不会其他了,所以你也别太放心上了,像我们这种多才多艺的人就要宽容点,总要给人家一些展现仅有才华的空间,对吧。”边说,夕蕴边大口吃着下午用来招待杨钊的糕点。
  “你胃口倒是越来越好了。”杨钊将夕蕴上下审视了番,才发现她不但比以前能吃了,还丰腴了不少。
  “还好吧……喂,你再赶偷吃我就把你丢出去!”见杨钊又转而向一旁的干丝下手,夕蕴真的怒了。
  “你变了。”杨钊忽然静了下来,深幽的眸子紧紧逼视着夕蕴。
  本想进屋的越浩也忽然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
  “你又何必非逼着自己变成这样,事实上,温柔如水的形象跟你一点都不相称。”
  “可是……”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嘛。
  “他如果真的爱你,那就不会舍得让你束缚自己。如果一份爱情非要这样去委曲求全,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那么多的桃花劫,你挡得不累吗?”
  忽然就静了,不止是杨钊,就连屋外的越浩都屏着息,等着夕蕴的回答。
  像是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声,“累啊。他总是这样,明明就知道人家姑娘看上他了,却非要佯装不知。你说,这到底算是装圣人呢,还是怎么着。你要是不喜欢人家那就给个痛快,要是……喜欢,那就给我个痛快啊。偏偏就是喜欢拖泥带水的,我和他之间都已经错过三年了,若是再错过……那就是一辈子了。”
  好浓的怨气,看得出这丫头已经憋了很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杨钊笑了下,轻拍了下她的肩,顺势把手上的油渍擦到她衣裳上,跟着深揪起眉心,半真半假地开口:“看来展夫人这个身份不适合你,你还是做回我的小如意比较畅快。”
  这话,让饭厅外的展越浩猛地紧握起双拳,连一旁陪同的家丁听了都忍不住倒抽凉气。抢妻啊!还抢得那么云淡风轻,好似在闲话家常般。最离奇的是,他们那个以泼闻名的夫人居然没有骂人,偷情?在当家的眼皮底下偷情?!
  太刺激了!相比之下,青衣算什么,他们当家遇见的这个情敌强大多了。
  只沉默了片刻,他们当家就终于忍不住了,气势汹汹地踢开饭厅的门。说话了,语气倒是格外冷静,还是商场上与人周旋的调调。
  “她这辈子只可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妻子。”
  “是吗?那展当家应该很了解你这妻子,她若要走,纵使你倾尽万贯家财都留不住。”
  留得住留得住!万贯家财啊,金屋银屋闪亮亮的,还走什么!夕蕴一个劲的在一旁猛点头,心里不停地呐喊。
  越浩却以为她点头是为了赞同杨钊的话,压抑在腹腔的火忽然就窜了上来。他瞪着她,咬牙切齿地吼:“她绝不会想走!”
  “这很难说。就算青衣走了,以后说不清还有白衣、黄衣,我打赌她忍受不了太久。”
  的确!别说什么五颜六色衣了,就眼下这个青衣她都已经快抓狂了!夕蕴又一次地拼命点头。
  “不准点头!”越浩喝了声,赌气般地拉起夕蕴,揽进怀里,有些蛮横地低吼,“不管还会出现多少女人,能进展家门的只有你一个!”
  其实,他想说,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正眼瞧其他女人。
  “……哦。”后门嘛,她记得!
  “那你会不会想走?”
  他的眼眸微眯着,透着森冷的光芒,落在她腰际的手很紧,快让她窒息了。还有那口吻,压根不是询问,而是警告。这种情况下,夕蕴只好扁了扁嘴,细若蚊吟地咕哝,“……不会。”
  事实上,她觉得很无辜,似乎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走。在爱情里,夕蕴从不允许自己做逃兵,除非是他先开口说放手。
  “很好,跟我走。”闻言后,他有些挑衅地斜睨了眼杨钊。
  那股孩子气的冲动劲,险些就让杨钊失笑出声。他以为展越浩会一直很冷静,如同以往他们每一次交锋一样,没想到越来越经不起激了。
  “嗳?晚膳不用了?”
  “不用了。”
  “可是那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啊!
  “一会一起出来用。”说完后,越浩又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一旁看好戏的掌柜身上,“替我送杨御史出门。”
  他完全不想给杨钊机会去染指那些饭菜。
  “我们去哪?”夕蕴一路被拽着往外走,忍不住好奇。
  “回房。”
  “回房做什么?”她很饿啊。
  “生孩子。”
  “……”一直以来夕蕴只是希望他可以变得坦荡荡,并没想要他一下子就奔放到坦蛋蛋……
  越浩有些冲动,脸色一直很难看。杨钊的话触到了他的软肋,他害怕她会又一次不告而别,害怕她亲口说的那一句“若是再错过那就是一辈子了”。冲动下,他就只有一个念头,当真是要生下一窝娃娃,然后把她牵制在身边相夫教子!
  ……
  
  最终,回房了,展越浩却什么事都没做。他渐渐冷静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夕蕴,靠坐在窗边,静静赏着窗外的冬日夕阳。
  落日余晖刚淡去,夜色就黑了,随之而来的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若有似无的雪花刚落地,就化成了水。夕蕴很想挣开他的怀抱伸手去接雪,却被他搂得更紧了。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有些颓唐,急需她的温暖。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夕蕴觉得心一阵阵的紧缩,不禁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往事。
  他们的初见,她那股明知不能爱却还要去爱的傻劲。
  她轰轰烈烈地爱,他狼狈地逃避。
  以前花满楼的姐姐总是说,她和展越浩天生就是一对冤家,不是欢喜冤家,是真正的冤家。见面就吵,每回都吵得惊天动地,她砸过好几次花满楼,因为砸了他就没办法来看相好了,但是效果不大,他还是时常来……
  吵啊吵,吵了好多年。突然有一天,他们竟然可以像中了邪一样,那么安静地看雪。
  “突然说煮饭菜等我回来,只是因为在吃青衣的醋么?”
  果然他们之间的沉默总不会维持太久,展越浩率先开口了,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
  “嗯……”泗叔说柔情似水的女人,男人才会爱,让她放肆地去展现女性魅力的。
  “我以前一直很想看看你为吃醋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才发现,这滋味很难受。”他还是比较习惯那个发火了就会大声叫他“滚”的夕蕴,也不喜欢这种被她怀疑的滋味。
  他在尝试改变,可是她还是丝毫都没有感觉到,依旧看似轰轰烈烈却诚惶诚恐地爱。
  “……”夕蕴不敢说,可她当真觉得这个男人有点……贱。
  “你答应刘姨嫁给万漠的那天,我不是去买胭脂的。”
  “我知道,是去帮夏影买胭脂。”一定要提那段惨痛回忆吗?
  “不是,是想帮你。”
  夕蕴无言以对,默默地瞪着她,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这样的帮人方式,还真是少见!
  “我认识一个方丈大师,他告诉我说如果一个女人会为你吃醋,就代表他喜欢你。所以,我才想了那段开场白。”他想了整整一夜。
  “……那你觉得我当时的反映不算吃醋么?”她都气得答应嫁给万漠了,还要怎样?
  “我怎么知道,大师又没告诉我女人吃醋是什么样的。”
  “你不要告诉我,你三天两头的往花满楼跑,也是那个什么大师教你的。”
  “大师是出家人。我去花满楼是因为你时常会去那,看你砸店,我觉得挺有乐趣。”可是后来她陪着万漠去游山玩水了,他想见她一面变得难如登天,“大师只是教我,想要一个女人爱你,就把她娶回来,不可强求只可强迫。”
  “那什么屁大师啊,他到底怎么当上大师的!”夕蕴怪叫,纯粹的误人姻缘啊!
  “哦。因为他喜欢的女人做尼姑了,所以他去做和尚了,据说做五十年和尚还不死就可以自封大师。”
  “……”
  夕蕴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天际,无语凝噎。她三年的挣扎,那么辛苦的爱,居然……全是因为一个做了五十年和尚还不死的老东西……

第四十章

  雪过天晴,万里无云。
  近午时,青衣提着一堆好吃的往展府走去,这些全都是给夕蕴带的。自从上次她无意间带了些回去后,夕蕴就爱上了。倒也不客气,每回青衣早上出门,她都会叮嘱回来时要带些吃的。
  想到这,青衣莞尔一笑,钱夕蕴当真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呢。倘若,她不是展夫人多好……
  近来的展越浩和夕蕴是越粘越紧了,连好几次杨御史来探访,都插不进话,更别提她了。青衣知道,自己兴许是没指望了,但是爱却无减,这样的煎熬着实难受。
  转眼,就到了暂住的园子外。青衣探了探身子,门口静得有些不寻常,以往这个时候通常夕蕴刚醒,大家都忙得很。
  “青衣姑娘,今天那么早就回来啦?”
  有个家丁迎面走来,提着扫帚,大概是在打扫园子。带着困惑,青衣蹙眉问道:“夫人不在吗?”
  “哦。就在刚才当家让人来传话,说是让夫人去三星楼找他,一块用午膳。”想了想,家丁又加了句:“我们当家是越来越粘夫人了,看来这两人是真分不开了,旁人就是想往里头插,也找不到缝。”
  没料,青衣压根就没把话听完整,暗自思忖了起来。模样看起来很恍惚,隔了很久才脸色煞白地抬起头:“谁来传的话?”
  “一个掌柜,我也记不清了,当家这次出门带了好些掌柜,路过分号时又找了些,那是个生面孔,我不认得……怎么了?”察觉出了青衣的不对劲,家丁问道。
  “不可能!”青衣忽然大嚷,“展当家今天没在三星楼,一早收到封信后就去五星楼了。”
  “那说不准事情办完了,就去了呢?”
  “他说了晚膳都不回来用的,还让我跟夫人说一声的……这个你拿着,我去找夫人。”青衣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家丁后,就赶紧追了出去。
  “喂,夫人是坐马车去的!”见她想徒步去追,家丁在身后大喊,提醒了句。
  青衣没有心思理会,她当然知道夕蕴会坐马车去,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个驾车的人,是她前两天才带回府,偷偷安插进来的……
  想到那天遇见的那个白衣男子,想到他曾说过的那些话,她的心就不由提了起来,脚步更匆忙了。她是喜欢展当家没错,可不表示她有害人之心。
  ===
  离府没多久,夕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帘外的街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不是去往三星楼的路。她还没来得及喊停,马车就已经停下来,愣了些会后,她猛地掀开车帘。印入眼帘的是一条小巷,很深幽,周遭也没什么人家,怕是死在这都不会有人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为她驾车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四周,寂静得有些可怕。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跳出马车,环顾着周遭,才发现这巷子不仅仅是深幽,还错综得很,连出口都不知道在哪?
  有股不祥的预感袭来,夕蕴紧攥着裙摆,强迫自己深呼吸稳住心神。
  “大嫂。”
  忽地,身后飘来一道阴森的声音,凉凉的,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不用回头,夕蕴也能猜去是谁,“把你卷走的银子吐出来。”
  “呵,还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念着银子。要不是被他逼到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他以为逼走我,一切就结束了吗?还早。”
  话语在夕蕴耳际响起的同时,一股冰凉的触感在她的脖间蔓延开,夕蕴垂了垂眼眸,余光处扫到一抹银光,是把匕首,正准确无误地抵着她的喉。
  吴越感觉到她的喉头滚动了下,身子僵直,不禁嗤笑,没料到能见到这个女人紧张的模样,“听说你最近和大哥很幸福,鹣鲽情深啊?”
  “不是最近吧,我们一直都很幸福很情深。”夕蕴有预感,通常这种握着匕首,废话一堆,就是不刺下去的人,最后都不会得手……
  “你还真自得其乐,掩耳盗铃呢。”
  “你成语很好吗?”
  “闭嘴,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吴越恼羞成怒了。
  “你会武功吗?就是‘咻咻咻’飞过来飞过去的那种。”
  “……不会。”吴越不敢贸然怎样,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取她性命,再加上这个女人太深不可测,他反而有些被动。
  “我也不会,不过我会蛮打。”
  “啊?”
  就在吴越一脸茫然的时候,夕蕴忽然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间,迅速旋身曲起双指猛插向他的眼眸。在吴越痛呼的同时,她仍然没有忘记泗叔教她的袭裆功,据说对男人来说这一招很销魂。
  泗叔说的话果然不假,夕蕴抬起腿,用力踹过去之后,吴越立刻痛得弯下身,满地打滚,不停哀嚎。
  “去死吧!白痴!偷了我的银子,居然还拿着银晃晃的匕首来刺激我!你当老娘这些年风里火里混假的啊!揍你个弱不禁风的白痴,还不是绰绰有余!”骂了句,算是过了瘾后,夕蕴立刻就转身往巷子另一边逃。
  她判断不出出口在哪,只是看着马车的方向,想着出口应该在反方向,顾不了太多,先逃了再说。
  只是夕蕴没有想到,不过就是对付个女人,吴越竟然还需要带着帮手来。她才跑了没几步,去路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就像她刚才形容的那样,“咻咻咻”地飞到了她的面前。一个个面露凶相,穿着杀手必备的黑色套装,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剑齐刷刷地亮相,在明媚的太阳下,刺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记得留活口。”吴越愤恨地从唇间迸出这句话。
  眼看着那群黑衣人越来越逼近,夕蕴知道怕了,不住地往后退。她还有很宏伟的人生报复,还没有完成富婆理想,怎么可以死在这。关键是,这样的死法太窝囊了,跟她前半辈子的辉煌史相比,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比起吴越刚才的罗嗦,黑衣人显然要专业得多。等把夕蕴逼到无路可退时,其中一人倏地出手,连剑都不屑用,只用一道掌风就让夕蕴痛得直不起身了。
  下一刻,一柄软剑袭来,眼看就要刺入夕蕴的腹间……救兵从天而降了。
  她有些撑不住了,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小腹传来一阵绞痛。冷汗不断从额头间渗出,她记得自己没有受伤,可是却见到了血。
  “让开。”黑衣人凌厉的声音传来。
  “一群人杀一个女人?太兴师动众了。”
  是救兵的声音。
  夕蕴死咬着唇,看着眼前对峙的两方人马,只瞧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周旋在众人中。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那些招式,也没有心思去看。疼痛已经让她连喊都没有力气了,记不清过了多久,夕蕴才感觉手心传来一股温暖,“越浩……”
  凭着潜意识,她本能地低唤,声音气若游丝。
  “我是杨钊!”杨钊咬牙切齿地轻吼,当目光触捧到她腿间的血迹后,开始察觉出了异样。
  “我……肚子好……疼……孩子,救它……”夕蕴伸手触了触腿间,隔着衣裳,都沾了满手的血,纵是再笨,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杨御史,那个主谋逃了,要追吗?”
  “追什么追!快去找大夫,把长安所有的大夫都找到杨府来!”
  “越浩……”夕蕴倒在杨钊的怀里,紧拉住他的衣襟,不停地呢喃着。
  “闭嘴!”大声斥骂后,他依旧还是没办法看她一个人承受,转身冲着一旁正要离去的侍卫吩咐道:“派人去展越浩的园子,他一回来,就让他立刻来展府。”
  ===
  当展越浩赶到杨府时,府里正一团乱,丫鬟家丁进进出出地奔走着。杨钊不停地在寝屋外徘徊,眼神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她怎么样?”他沉了沉气,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问。
  “怎么样?”杨钊收住脚步,皱眉飘了眼他身后的青衣,转而又瞪向他。那一脸的镇定,超乎了杨钊的想像,仿佛屋子躺着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般。眼见他这模样,扬州的怒火愈发压抑不住了,“你居然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
  越浩没有反驳,冷着眉,一把推开他,往屋子里走。
  “你去哪?”
  “见她。”
  “有大夫在!还轮不到你去添乱!你想害死她吗?”
  闻言,越浩停住脚步,没有再坚持,抬眸望向杨钊:“是吴越?”
  杨钊点头,试图想在他脸上捕获些什么,可是除了镇定还是镇定。有个女人为他而伤,他却连眉都未曾皱一下,杨钊努力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忿然低语:“我想不透,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让她这么爱着?如果……你保护不了她,那我来保护。”
  “你吗?”越浩扫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却难掩讽刺:“只怕会为她带来更多麻烦。”
  “至少我会比你懂得关心她。那是一个跟你日夜相处的女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这一刻才知道?!你还有资格要她跟着你继续受这种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谅,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没有做过爹,难道女人怀孕时是什么模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杨御史,你的关心过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给了我,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待她,用不着你来教。何况,你觉得现在这种时候,适合用来吵架吗?”
  这话,像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场面忽然就安静了。
  杨钊不再说话,沉着气,静立在一旁。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门边,眼神全都死死地盯着屋子里的动静。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每一刻都过得异常缓慢,直到,房门打开,一身虚汗的大夫走了出来。
  “那位夫人没事,只是小产了。”
  “对往后怀孕会有影响吗?”没等越浩开口,杨钊就急急地追问。想到夕蕴昏睡前的样子,他觉得她应该很想做娘。
  大夫皱着眉,选择了个比较保守的说法,“救治及时,只要调理得当,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什么时候会醒?”越浩睨了眼杨钊,轻问。
  被这么左右夹击着,大夫有些无措,搞不懂到底该跟谁说详情比较好,最后只好选择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这个说不清,不会太久的,可能今夜就会醒,也可能一会就醒了。只是身子还很虚,不宜吹风受凉,让她在屋子里好好静养一个月。”
  “下去领赏吧。”闻言,杨钊总算松了口气,转而像丫鬟叮嘱道,“一会派人跟着大夫去取药,要最好的药材。屋子里多加些炭,最近你们俩就伺候着她,有什么事找展当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们就自己选个死法。”
  “嗯……”丫鬟们赶紧应命。
  越浩抿着唇看向杨钊,挤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书房,有事找我。”杨钊抬了抬手,阻止的话卡在喉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身份去说什么,只好悻然转身。
  看着那道略显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无力冲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羡慕起夕蕴,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这样两个男人守候着,这样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她,当真值得他们这样爱着吗?
  想着,青衣咬着唇甩了下头,试图甩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她才刚迈进屋子,越浩的声音就传来了,“青衣,把房门关了,我有话问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问什么,不禁有些慌乱。
  “告诉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让她觉得无措,“我不知道……”
  “你那么匆忙赶来五星楼找我,又那么确信夕蕴此行会有性命之危,不会是仅凭猜测。”
  “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从未见过的,让她觉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那天我在戏台唱曲时,遇见一个公子,他……给了我一味药,让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饭菜里,说、说是……事成之后你就会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么好,我下不了手。后来那个公子就再也没找过我,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给夫人去买吃的,就没跟班子一起回园子,路上遇见了他。他说,有个远方亲戚想谋个差事,让我把他安排进园子当车夫。我……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听说夫人出门,就猜想,兴许那公子想自己动手了。”
  “那人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说了,说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拧眉,按照杨钊侍卫的说法,主谋是吴越,难道他也只是听命于徐瓷?
  “展当家,我真的没有想过会害夫人小产……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还有一些自爱,就别把这话说下去。在我心里,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连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结束完长安的事,我会给班主多些银子,你们回益州。”他不想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这样照顾着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让她不开心的决定。”
  “……难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青衣吗?”她不懂,都已经放下尊严,委屈成这般,为何还求不到一个两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话已经说得这般决绝,青衣知道不该再去死缠烂打,她想给自己留些颜面,却忍不住,“展当家,如果当年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会像爱夫人那样爱我么?”
  “这种事能论先来后到吗?曾经,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躲在别人怀里,看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的死痛彻心扉,可是那些爱有增无减。即使,再晚三年相识,她还是那个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女人。”他看着窗外,想起那三年的点点滴滴,多数回忆曾经看来是心痛的,如今想来倒也能苦中作乐。
  “你……还是不要走深情路线,好像怪别扭的……”
  一道透着虚弱的声音传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睁大双眸,旋过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帘的是夕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隐约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泪滑落,唇边却荡漾着一抹苦笑。
  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相视,他冲着她淡然浅笑,有些话或者还是尽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