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31

竹喧: 大爱如烟 II

by 竹喧

11
  叶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双眼睛在她的身上来回地打转,“烟子,你已经不是你了。”她叹息,“你上回陷得这么深,真的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懒懒的。细微的灰尘在透亮的阳光下无所遁形,在光柱中上下浮动,隐隐约约。有几缕光照进了一边的透明花瓶,经玻璃和水双重折射过,在墙上映射出七彩的虹光,格外好看。
  周定睿背着光,所以柳如烟并不能很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突然向前踏了一步,大手从她手中抽过合同,略读一遍,抬头微微一笑,“赵先生放心,这笔款子很快就会到柳氏的账上。”
  他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泰然自若。看得柳如烟满心的诧异,他打哪里去弄来这么钱?不过虽然心底纳闷,她也没有表现出来,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站在一边。
  赵龙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滑过,点了点头,也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样再好不过。”他向着周定睿伸出了手,“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周定睿看着他,像是友好地伸手同他握了握,“再见。”
  赵龙点点头,“周总,希望再见时,不会有什么不愉快。”他提起包,转身要走,却突然看向柳如烟,“柳小姐,可以约您喝咖啡吗?”
  柳如烟一愣,脱口道:“我不喝咖啡。”
  赵龙的脸上涌过一丝尴尬,又道:“那可以请您吃饭吗?”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好,我会给您打电话的。”赵龙向她微微一笑,转身便走。她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脸,正好看到周定睿微沉的脸色。
  “我们哪里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只不过现在柳如烟并没有心思去讨教他的心情,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周定睿定定地看她,“事到如今……”他回身走到桌前,拿起电话,啪啪啪地拨了一串数字,“我是周定睿。”
  原来他还有后招,柳如烟稍放了放心。
  “我要贷三个亿。对的……好,我等你消息。”他放下电话,向着柳如烟露出一抹微笑,“我给银行打了个电话,应该能贷到款子。”
  柳如烟点点头,“哪家银行?”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按下通话键,“喂?”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柳如烟只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几乎可以向当年的包青天看齐,已经黑到不像样子了。
  “好吧!”周定睿挂了手机,深吸一口气,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他连续拨了六个号码,每个打了至少十次,可不是没有人接,就是占线。很显然,如果不是巧合,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如果是巧合,也太巧了!
  柳如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看他的样子……似乎贷款无望。她张了张唇,却又合上。心里想起那天陶南的话,老头子给她留了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她的指甲慢慢陷进自己掌心的肉中,微微的痛感传达至脑中,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刚要说话,突然门又被敲响,张秘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周总,我有紧急情况汇报。”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十分急促,还带了几分仓皇。
  柳如烟愣了一下,随即道:“进来。”
  门打开了。张秘书急匆匆地跑进来,将一份传真件和一份刚收到的EMS放到周定睿的手上。他甚至忘了平常一定会先放在桌上,然后再向周定睿汇报的规矩。
  柳如烟诧异地看了一眼张秘书。虽然周定睿到华东公司来上班并没有多久,张秘书她却是很熟悉的。以前在公司里,他是最守规矩的,甚至被认为是死板。可……看他这样,她心中不祥的感觉越发深了。
  周定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将传真件送到眼前。
  然后,只见他手指一松,那白色的传真件缓缓飘落在地上,像是一片无依无靠的羽毛。
  柳如烟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将传真件拾了起来。是政府部门传来的文件,编号一应俱全,想必那份EMS就是正本。上面黑体字写得清清楚楚,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开始抑制房价。
  世泰原本计划的是这块地分三块,其中那块临湖的建成别墅区,每平方米至少五万起;而稍远一点的,每平方米则可以卖到一万五;环境最差的那块建成经济适用房,房价在每平方米二千五到三千。这样一来,除去补偿款,世泰少说能够赚上三个亿。可现在要求限制高档住宅楼,在建的建完,未建的一律停建。别墅区更是直接停建,在建的也要全部停工。房价也要降下来,每平方米不能超过一万……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柳如烟脑中的神经突然一动,连忙看了一眼那个发文号和日期。
  虽然发文日期是今天,但发文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是97号文,而那天周定睿给她看的,决定出卖这块地的文号是98号文。
  也就是说……她咬着牙,心中恨恨地。也就是说,这个文是被人强行压了下来,刻意的。
  周定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低头稍想了一下,又抬头看她,“如烟,”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我要出去一趟,大约有三四天的时间,这几天如果董事会打电话过来,你就说找不到我。”
  柳如烟点点头,一脸心不在焉。
  “我这两天手机会保持关闭状态,”周定睿看她,有些迟疑,“如果和众那边……”
  柳如烟这回摆了摆手,“和众那边我可以拖上几天,你去办事吧。一办好……无论办没办好,你方便开机时,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
  周定睿站在原地没动,一双眸子直望进她的眼底,像是要从她的眼底看到她的心底一样。柳如烟心中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微转了脸,避开他的眼神。
  “这几天……辛苦你了。”周定睿微叹了口气,“等眼下的难关过了……”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口,猛地别过头去。
  柳如烟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想想,应该是担心吧……她暗自叹了口气,这个难关,哪里是那么容易过的?
  柳氏……柳氏……
  她心中默念,这件事情是柳氏做出来的,要渡过这个难关,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是……可是她,真的要去柳氏吗?
  她真的要去见柳承恩吗?
  心中又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等回到办公室,她盯着17寸的液晶屏,半天也不想动一下。直到周定睿的身影从她办公室前闪过,往电梯间去,她才咬了唇,像是触电般坐直,按下了叶紫的电话。
  “叶紫,”电话接通,她立刻开口,“叶紫,我很烦。”
  叶紫那头安静得不像话,好像是在什么咖啡馆里。她的声音似乎如释重负,“你有事啊,那这样,我一会儿来接你。嗯,就这样。十五分钟以后见。”
  不等柳如烟回话,她迅猛地将电话挂掉,似乎很急。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柳如烟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大脑有些眩晕。不过叶紫来也好,她可以问问叶紫的意见。虽然那女人对她自己的事情有些糊涂,可在别人的事情上,她是丝毫也不含糊的,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叹了口气,脑中又想起那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手上随便收拾收拾东西,等着前台打电话和她说有人来找。

  叶紫的确守时,十五分钟差一秒时,前台的电话到了。
  她提起小包,款款离开。
  坐上叶紫那辆火红的奥迪TT后,她突然发现叶紫的神情有点儿奇怪,眼睛似乎有些肿,像是……刚刚哭过。
  她顿时一怔,脱口道:“向晖?”
  叶紫一脚刹车一踩,柳如烟因为没系安全带,头一下子撞到边上。“疼死了,你干吗啊?”她不由得瞪着叶紫,哀声抱怨。
  “从现在开始,不许和我再提向晖,再提,我就把你从车上踹下去!”叶紫恶狠狠地嚷道,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呼啸着奔上了高架桥,直往城外去。
  柳如烟深深地沉默了。
  她知道叶紫的脾气,高兴了会去飙车,伤心了会去飙车,发财了要飙车,赔钱了更要飙车。总之这两个字是她生命的全部,即使她现在已经完全退隐,但当年F1第一女战神的名头不是假的,就这辆稍稍改过的TT,也能让她轻松夺得地下车局的头名。
  柳如烟双手紧紧地抓牢,安全带更是系好,脸色苍白。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恐怕就是认识了叶紫……因为叶紫在飙车的时候,总喜欢让她作陪……

  好不容易等车速稍慢了一些,叶紫才用已经变回平静的声音问她,“你前面打电话给我,说你心情无比烦躁?”
  柳如烟“嗯”了一声。
  “这正常。”叶紫将车滑入高速匝道,“我带你去吃汤包,前几天发现的,很好吃。”
  “为什么正常?”柳如烟百思不得其解。
  “你大姨妈都逆流成河了,还不正常?”叶紫看都不看她,“女人大姨妈来的时候,都会烦躁的,你当女人也这么多年了,难道是第一次来大姨妈啊?”
  柳如烟的鼻子险些喷出火来,要不是在车上,她会立刻扑上去将叶紫踩翻在地。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怨气吐出去,缓缓地道:“叶紫,我在想,我要不要去见柳家老头子。”
  于是叶紫这次终于肯正眼看她,却还是不忘从窗口递出高速通行卡,“你要去见柳承恩?”她的声音在一瞬间高了八度,连高速收费员都兴致勃勃地看了过来。
  柳如烟习惯性地向收费员抛了一个媚眼,那收费员显然刚出校门,顿时脸色一片绯红,就连找钱都找多了十块。
  叶紫可不管,油门一轰,开了车就走。
  “叶紫,人家多找钱了。”柳如烟数了数手上的钱,不紧不慢。
  “不要紧,你一个媚眼都抛出去了……你的媚眼真是廉价,才值十块钱……”叶紫手指轻轻一拨,打了右转方向灯,也是不紧不慢。
  于是柳如烟决定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一脸郁闷,“不过,我真的是有些饿了,汤包去了就能吃到吗?”
  叶紫点点头,不多话,只加劲地踩油门。

  车子呼啸着穿过林荫道,一个漂亮的回旋,停在了一家挑出旌旗的店门前。那旗子上写着六个大字,正随风飘舞,“孙二娘包子店”。
  柳如烟只觉得自己的腿一软,差点从车子上摔下来,“叶紫……这店真的能去?不会有去无回吧?”
  叶紫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到树下的一张方桌前坐下,声音豪迈,“老板娘,一斤小笼包!”
  一斤……柳如烟吓得腿一软,她能吃掉一斤?怪不得最近猪肉涨价了。虽然腹诽,可她还是走了过去,在叶紫边上的长条凳上坐下,一同等包子。
  叶紫很自觉地帮她倒上一杯荷香茶,“说吧,你烦什么?为什么要去见柳承恩,不是已经恨他恨得一个洞了吗?”
  柳如烟原本已经稍见阳光的心情再度浮上层层乌云,她垮了脸,手指无意识地缓缓在桌上敲过,极有节奏。
  叶紫盯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
  可柳如烟并没有发现,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情不愿,“陶南那天找我,说……柳老头子给了我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
  “然后?”叶紫挑眉看她,耐心地等她自己把下文全部说出来。
  “然后……”柳如烟叹了口气,将世泰遇到的事情和叶紫原原本本地说了个透彻。一个字不带漏的。
  叶紫听完,眼睛微微眯起,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像是狡猾的猫,或者狐狸。
  她沉吟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吃完再说!”因为此刻,汤包已经端上来了,一个个晶莹可爱,皮儿特别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汤汁,像是吹弹即破。叶紫轻轻夹起一个,浓厚的汤汁立刻坠在包子底部,她放在自己的碗里,轻轻咬了一个小口,吸尽里面的汤汁,然后沾了些醋,满足地吃下。
  一连吃了六个,叶紫这才停了停,喝了口茶,继续刚才的话题。
  “烟子,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想怎么样?用自己这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去换回世泰的平安?”她一脸不屑,“如果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你就绝对脑残了。”
  她掰了手指,一项一项数给柳如烟听,“一来,你和周定睿是什么关系?就算你现在喜欢他,你不也还没表白吗?你们甚至连恋人关系都不是,最多你是一个暗恋上司的女青年。”
  柳如烟脸色有点儿潮红,可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二来,你和谁去谈这笔生意?柳华衣吗?陶南吗?既然这事是陶南主的刀,以他的性格,会中途罢手?”叶紫不屑一顾,又吃了一个包子,“而柳华衣,她明知道你和陶南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还和他订婚……不是因为爱惨他了,就是别有所图。更不可能理你。”
  柳如烟不得不承认,她分析得有道理。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叶紫叹了口气,“你这百分之四十,现在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要知道,这得等柳承恩死了,才算你的……他立的是遗嘱,不是现在就分配!”
  柳如烟一下子塌了肩,一脸郁闷。
  叶紫好心地帮她夹了一个汤包,笑眯眯地再度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还有,烟子,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停了停,似乎犹豫要不要再说下去。
  “什么?”柳如烟本来低头准备吃,听她这么一说,又抬了头,“注意到什么?”
  叶紫看她一眼,“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周定睿了吧?”
  她又红了脸,“好像是真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毕业以后,我再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想到他会喜欢,不由自主地从心头涌起一股甜蜜。他郁闷我也郁闷,他高兴我也高兴……他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温柔和情意。”
  “你琼瑶看多了。”叶紫无情地看她,“果然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啊。”
  她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烟子,“我想说的是……”
  柳如烟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两人都吓了一跳,柳如烟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手机。掏了半分钟才掏出来。
  “喂?”她只喂了一声,就听见对方在说话。
  然后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机滑落在地,这回倒真的是摔了个四分五裂。可她完全没有在意,拉了叶紫,失魂落魄,“快,快……带我去第一医院。”她的声音带了哭腔,“周定睿被车撞了!”
  叶紫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再说什么,在桌上丢下一张五十的钞票,抓了钥匙就去发动车子。
  一路风驰电掣直向医院而去。
  车子还未停稳,她就拉开车门往下跳,叶紫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浑然不觉,只跌跌撞撞地向停车场的电梯狂奔而去。
  尖头细高的鞋子这会儿显得十分碍事,柳如烟跑了两步,突然停住,将鞋一脱,赤了脚,再度狂奔起来。叶紫按下车锁,帮她捡了鞋子,快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电梯并没有像电视或者小说里那样出现故障,柳如烟自然也不需要爬楼梯。她一脸惶恐地看着叶紫,“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叶紫嘴张了张,又闭了闭,犹豫一下,才点点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她握住柳如烟的手,却意外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像是完全没有血液流动。
  叶紫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正巧隐去眼中的担忧。
  柳如烟心思这会儿完全不在叶紫身上,电梯一停,她立刻迈了大步出去。电梯外面等了好几个人,见她赤脚出来,所有人都拿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不过柳如烟还是没有反应,周围人对她来说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她停都不停,直向抢救室冲去。
  抢救室的门此时还关着。
  上面的“手术中”灯仍旧闪着冰冷的光,她在门前站定,眼泪突然一下子喷涌而出。
  “叶紫……他会不会死掉?”柳如烟痛哭出声,只觉得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软软地瘫在椅子上,体温像是一点点流失,身上越来越冷。
  叶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地打转,“烟子,你已经不是你了。”她叹息,“你上回陷得这么深,真的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叶紫看着她,突然想到那年林春因车祸死时柳如烟的样子,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烟子是个过于怪异的女人,她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属于单细胞,一旦认定什么,就会立刻扑上去。像是飞蛾扑火……这个周定睿,叶紫紧紧拧了眉头,他的眼神和侧面同林春实在太像……这不是好事。
  只是柳如烟完全没有心思和她一起去追忆过去,泪眼婆娑,“他一定不会死的,对吧?”
  叶紫无语,只好在一边坐下,“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
  柳如烟点点头,当她是救命稻草,“对的,不会有事的。”她深吸了几口气,像是中了邪,“他是周定睿,不是林春。”
  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身体抖得像是秋日的落叶。直到叶紫承受不了,发疯一般地站起来,将眼睛凑到抢救室的门缝上,努力地向里看。
  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叶紫被门板打到脸,一下子被撞到一边,哀叫着捂住了脸。
  从抢救室里涌出的医生护士推着人就向前走,只有落在人后的一名医生注意到了被门打到的叶紫,好心地扶起她,“没事吧?”
  叶紫捂着脸,从指缝中看到那名医生的脸,慌张地摇了摇头,赶忙转身逃开。
  那医生盯着她的背影,也不说话。
  而那头柳如烟已经拉住了医生,“医生,他怎么样?会不会死?会不会?”
  被她拉住的医生只好停下,挥了挥手示意护士们先走,自己转过头看着柳如烟,“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柳如烟愣了一下,旋即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从那头走来的叶紫险些再度摔到地上去,满脸担忧地看着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医生听她这么说,点点头,一脸严肃,“你最好能够尽快联系到他的家人。”他停了一停,“他被车撞得很严重,据说是整个人凌空飞起的。肋骨断了四根,其中有一根折断后在他落地时,刺入了他的肺部,加上体内大出血……多亏刺得不深,抢救及时,否则他肯定没救了。”
  柳如烟听得心惊胆战,说话都不利索了,“那……”
  医生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现在已经救过来了,只是仍旧处在危险期。我们已经把他送往无菌病房,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柳如烟忧心如焚,一双眸子盯着医生,“那医生……我现在能做什么?”
  医生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去交下费吧。”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等医生走远后,她才反应过来。而一边的叶紫则是瞪大了眼睛,叹了口气,“好吧……去交费吧……”

  等她签过二万多的银行账单,柳如烟便由叶紫陪着,前去无菌监护室前的玻璃上看了几眼周定睿。因为现在完全是隔离护理,所以她也不能接近。好在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柳如烟失去的理智再度回到了大脑里。
  看着躺在里面被无数医疗器械包围的周定睿,柳如烟长长叹了口气,“叶紫,我想,等他脱离危险期之后,去一趟柳家。”
  叶紫惊诧地看着她,“我前面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柳如烟苦笑,看向无菌监护室里的周定睿,“他是出去找钱的。”她的眼泪险些又要落下来,“肯定是因为过于担心,才会被撞到的。”
  她的手指滑过冰凉的玻璃,“我怕公司若是……他醒了以后,会承受不住打击。”柳如烟咬了咬唇,“我想,就算柳华衣再怎么恨我,也不会和继承权过不去的吧?”
  叶紫无语地看着她,满脸的不赞同。
  “我知道你反对,”柳如烟叹了口气,“不过对我来说,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要这百分之四十的继承权……柳承恩怎么样,柳氏怎么样,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要不是我懒……我早都把姓改掉。他们对我来说,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好吧……”叶紫叹了口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的事情自己做主。可是我并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柳如烟点点头,“叶紫,谢谢。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三生有幸。”
  叶紫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肉麻死了!”她喘了口气,道,“你现在准备去柳家?”
  柳如烟摇摇头,眼中是浓浓的痛苦,“我……我去周定睿的家里。”
  叶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拍拍她的手,“没事的,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像周定睿这样的一定不会死的……”
  柳如烟看她一眼,转过头去,“你先载我回公司吧。”
  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地落寞,叶紫还想再说什么劝劝她,却眼尖地瞥到先前的医生,立刻点点头,“好,我先去停车场开车子,你从正门下来就好。”
  柳如烟点点头。
  于是叶紫立刻快步走开,再一次落荒而逃。
  这一次她的行为落在了柳如烟的眼底,让她心头升起一抹疑惑,不由抬头看向迎面走过来的医生。这医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长得帅一点,也没见多一个鼻子少一只眼睛的。叶紫这是怎么了?
  “你是病人的未婚妻吧?”那医生见她站在这里不动,便走了过来,“这个你拿着,是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刚警察给我们,我就给你了。”
  柳如烟抬手接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钥匙扣。上面沾了血,柳如烟鼻子一酸,泪水又差点掉下来,这个是周定睿的血……
  “没什么事的话,你早些回去吧。”医生笑了笑,转身离开。
  柳如烟这才再次看向手上这个小小的钥匙扣,它做得很精致,是一个吉他的造型。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层的。她拧了拧吉他的弦,吉他便立刻弹了开来,露出里面的样子。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相片。
  相片上的人她再熟悉也不过,那眉那眼,那唇那笑……正是天天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只是看上去要比自己年轻太多,像是她刚刚上大一那年的证件照。
  她惊得像是触电一样,立刻抬了头看向监护室里的周定睿。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早就认识自己?
  柳如烟立刻转过身,向着大门狂跑去。这回没有人再看她,叶紫已经把鞋子还了她,让她穿上了……
  叶紫的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见她一脸惊惶的样子,不由拧眉,“烟子,你怎么了?”
  柳如烟也不说话,把钥匙扣往她面前一摆。
  叶紫奇怪地接过,当看到里面那张相片的时候,她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话来,“烟子,他注意你很久了。”
  
  叶紫也没有回去,而是陪着柳如烟到了公司。
  或许因为这些日子柳如烟和周定睿走得特别近,所以她直入周定睿的办公室时,张秘书也没有拦着。
  “我记得他说过家里的钥匙在办公室,”柳如烟快步走进去,“好像是在什么画像后头的……啊,是了。”
  她从墙上挂的菊花怒放图后取出两把钥匙,“应该是这个。”
  叶紫点点头,“那就赶紧去他家里吧。”说着扭头看了柳如烟一眼,“我总觉得这事过于复杂了,他竟然有你那时候的相片。”
  柳如烟默默不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紫拉了她一把,两人再度出了大楼上车,向着周定睿公寓的方向狂飙而去。周定睿的公寓离公司也不远,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叶紫开车,只用了五分钟就顺利抵达。这是一幢二层的小洋楼,掩在绿树之中,颇有闹中取静的感觉。不过两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环境什么的,忙用钥匙开了门,快步踏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一个人住的原因,所以房里少了些人气。
  显得有一些空旷。
  柳如烟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更是连着深吸了几口气,看上去似乎很激动。她扶着墙,让自己站稳一下,接着便径直往东侧的书房去。叶紫奇怪地看她一眼,也跟了过去,走了几步,柳如烟就停了下来,打开书房的门。
  书房装饰很古意,墙上挂了一幅字,因为是狂草,所以柳如烟看不懂。她瞥了一眼,也没在意,目光滑向红木的书柜。
  叶紫站在一边看她,有些好奇,“烟子,你看起来似乎对他家很熟悉。”
  柳如烟纤长的手指正在那书柜上滑动,像是在寻找什么,听她这么一说,身体一僵,脸上露出一抹笑。她转过头,看着叶紫,缓缓地道:“叶紫,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和我妈被赶出来了。”
  叶紫一愣,“嗯,什么?”
  她有些不能理解柳如烟突然没头没脑说出来的这句话。
  柳如烟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又在室内转了一圈,“我以前的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幽幽地说,声音中有着几分苦涩。
  叶紫听到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偏了头奇怪地看她。
  柳如烟再度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这里的装潢和物品摆放,同当年我的家一模一样。”她深吸一口气,“你没有见过我以前的房子,可是我还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叶紫这才理解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她惊异地看了一圈四周,“这个周定睿,是什么人啊?他不但把你的相片镶在钥匙扣里,还把家弄得和你住的地方一样……他真的注意你很久了!”
  柳如烟不说话,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书柜。
  她的手指继续在那红木的书柜上摸索,在摸到一个微微的凸起时,她半眯了眼睛,用力地按了下去。
  屋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咔声。
  两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听那声音是从墙上发出的,好像就在那幅字的后面。叶紫和柳如烟对看一眼,还是叶紫这个行动派动作快,她左手一撑书桌,很爽快地跳了上去。她毫不在意自己在红木书桌上踏下脚印,反正这也不是她买的……她飞快地掀开那幅狂草,果然,墙上的暗格已经显现出来,后面是一个保险柜。
  柳如烟也跳上了桌子,蹲在上面看着那保险柜。
  周定睿的秘密,这个房子的秘密,那个钥匙扣的秘密,或许都在这个保险柜里了。只要打开……也许打开,所有的秘密都会解开。
  可是……
  叶紫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个保险柜竟然还要密码?电视里不是演,打开暗格就能拿到东西了吗?网游里也是啊……”
  柳如烟点点头,“是啊……我以前的不设密码的,反正设了我也会忘……”她抬手就去拉保险柜的把手,“或许这个他也学我,不设密码……”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柳如烟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突然又伸出手,在液晶的键盘上迅速按下八位数字。在按了确定键之后,那保险柜“滴滴,滴滴”地响了两声,接着,开了。
  叶紫惊讶地道:“你竟然知道密码?”
  柳如烟点点头,“我多聪明啊!”
  叶紫不由得好奇道:“密码是什么?”
  柳如烟没再理她,屏住了呼吸,将门完全拉开,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当她看清手中的东西时,她不由得一声惊叫:“啊!”
  叶紫也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就几张相片,值得放在里面吗?”
  她信手从柳如烟手中取过那五张相片,快速地过目一遍。然后,只见叶紫狐疑地抬起头,盯着在自己面前发呆的柳如烟。
  “烟子,”她沉吟了一下,“你确定,你是第一次见到周定睿?”
  柳如烟点点头。
  “他不会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或者,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吧?”叶紫非常地怀疑,扬了扬手中的相片,“否则,你七岁时的相片,他怎么会有?”
  “我不知道。”柳如烟茫然地摇了摇头,又奇怪地看向叶紫,“你怎么知道这相片是我七岁的?我妈似乎说过我小时候和现在不像。”
  “上面有写啊。”叶紫将相片翻了过来,指着上面清晰的钢笔字,“喏,摄于柳如烟七岁生日。虽然已经有点泛旧,但还是很清楚的。”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将相片接过,小心地放在包里。才跳下书桌,又在书房里面翻找起来。可惜除了这保险柜里的相片,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甚至,她连周定睿家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找到。
  周定睿的手机在他被撞后消失了,现在要想找到他常联系的方式,也只有拿他的身份证去运营商那里调出通讯记录。
  可柳如烟翻找半天,也没找到他的身份证或者护照。只得作罢。
  她眯了眯眼,想起刚才的第五张相片上,是她和一个小男孩的合照。那小男孩的脸上,依稀有着周定睿的影子。
  于是柳如烟看了看叶紫,“既然他有我这些相片,或者说,和我有这个合照,那我妈一定知道他的身世……或许能够联系到他的家人。”
  叶紫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一会儿去见伯母,周定睿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的确得联系上他的家人,否则……”
  她这一通话又把柳如烟的眼泪给劝了下来,只见柳如烟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泪水盈在眼里,看着就要掉下泪来。
  叶紫赶忙拉了她,“快走吧,早点儿去见伯母。”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随她走了出去。

12
  “你的人品丢了,我帮你在找。”柳如烟一本正经地说着,叶紫听了险些把她从车上丢下去。

  柳母自上次出院后,就一直住在娘家。柳如烟在路上就给母亲打了电话,说是要回去吃饭,柳母在那头自然欢喜,电话没放就让下人张罗她喜欢吃的饭菜。
  等柳如烟挂了手机,叶紫长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她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柳如烟知道叶紫当年因为怀了小衙内,所以被传统观念极强的家族不容,导致她背井离乡,来投奔自己。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叶紫来投奔自己的那个晚上。
  她偏了头,看着叶紫,一下子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她因为和陶南打对战游戏打得过于兴奋,正准备去给两人弄点夜宵。外面下着大雨,偶尔闪过一道闪电和霹雳,引得陶南的眉头一阵接一阵地皱。
  陶南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打雷和闪电。据说这是因为小时候被妈妈关进小黑屋时打雷又闪电造成的后遗症。总之柳如烟只把这个当成他开脱自己胆小的理由,还是拿这个嘲笑他。
  见她起身去厨房,陶南连忙跟了过来。
  “烟子,你会做饭?”他是一脸的惊异,“我认识你这么久了,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柳如烟妩媚一笑,将自己乌黑柔顺的直发顺手挽起,随手取了根干净的筷子一别,将头发固定在脑后。她拍了拍陶南的脸,眼睛半眯,“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一面说着一面将锅子注上三分之二的水放在上面烧,准备等水开了下黑芝麻汤团吃。
  陶南轻笑着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烟子,我比较想吃的是你……”他故意在柳如烟的耳后呼吸,让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麻麻痒痒的。
  柳如烟被他从后面抱着,脸上笑容不变,手轻轻地往边上挪了挪,猛地一下子用后肘狠狠往后撞去。
  可惜落了个空。
  她转过身,只见陶南退在一边,一脸得意的笑容,“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招。你这么凶残,我为什么会选你当女朋友呢?”
  柳如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门铃被人按响。
  天哪,这都几点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人来?她一脸疑惑地跑到门口,按通可视对讲。然后,她甚至连鞋子也没有穿,开了门就狂奔出去。
  叶紫惨白着脸,瘫倒在她的门口,满脸的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雨。身上已经被完全打湿,浑身冰凉。
  从那时候起,叶紫和她住在一起。两人各出了一半钱,买了现在住的这套大房子。柳如烟后来才知道,叶紫那天是被自己家里人赶出来的,原因就是未婚先孕。
  无论家里人怎么问,叶紫都不肯说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叶紫,“叶紫,你当年,为什么……”
  叶紫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方向一打,刹车猛地一踩,将车停在路边。转头看向柳如烟,一脸苦笑,“向晖,是……叶家仇人的后代。”
  柳如烟听了这话,眼睛差点掉下来,罗密欧和朱丽叶?
  她心中头一次怀疑起叶紫当时的说法,和向晖发生一夜情,不过是因为寂寞了,想找个伴。可之后觉得不合适……
  事情似乎不是这样的吧?
  叶紫没有给她多思考的时间,又笑了笑,再度启动车子,“先别管我了,你还是先搞定自己吧。”说着,又是一脚油门,车子向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从像是风景区的林荫路开进去,盘过一个山头之后,便到了柳如烟母亲的娘家风家的住宅。虽然叶紫和柳如烟关系极好,但这里她从没有来过。之前见到柳母,要不是柳母去柳如烟那里,要不就是在外面见到,所以她也是第一次来。
  车子在大铁门前缓缓停下,保安早已经在门口等候,这会儿迎了上来,“小姐您好,请问……”他的话没有说完,柳如烟就按下了车窗的按钮,露出自己明媚的脸来。
  保安显然是认得她的,立刻敬了礼,“小姐。”
  随即车子立刻被放行。
  柳如烟笑笑,看向叶紫,“拐进来的地方有探头,你的车子他们不认得。”
  叶紫也笑笑,挤了挤眼睛,“烟子你是千金大小姐,你果然不缺钱。”她将车子挂到三挡,从巨大的喷水池环岛边上开过,沿着柳如烟指示的方向开去。
  她有些疑惑,“烟子,你妈家里看起来真的很有钱。”她耸耸肩,“这么大的房子,建得像是宫殿了……柳家老头子怎么敢把你妈休了的?他不怕报复?”
  柳如烟看她一眼,“我说你是抽风了还是怎么的?往我伤口上撒盐啊?”她叹了口气,“据说里面的故事很复杂,好像是我妈答应了他什么吧……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风家虽然没有柳家有钱,可也不会完全没反应……反正中间的事情,我妈也没和我说过。”
  叶紫听完点点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没吃着苦就好。”
  柳如烟有些感动地看她,眼睛忽闪忽闪,“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有良心的……我一直以为你的良心都被那什么吃了……”
  叶紫一下猛踩刹车,害柳如烟一头撞在边上的玻璃上,疼得直咧嘴。
  “你干吗啊!”她头也不抬地抱怨。
  “陶南。”叶紫干净利落地扔出两个字,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柳如烟一愣,也抬了头,正看见陶南站在路边,和一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柳如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由呆住,和陶南说话的,可不正是自己的老妈吗?
  她连忙拉开车门跳了过去,“你来干什么?”
  声音真的是可以把人冻死,可惜陶南好像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倒是一脸惊喜,“烟子,你回来了。”
  柳如烟简直感到不可思议。这人的神经是用钢条做的吗?怎么竟然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地看她?甚至还跑到她妈这里来……
  她冷眼看他,却又在下一秒钟别过眼去,“妈,我们进去。”说着便将母亲往叶紫的车上搀,叶紫在一边也很配合地拉开了车门。
  母亲被柳如烟很迅速地扶到车上,她甚至没给陶南说上一句话的时间,立刻跳上车,急促地道:“走!”
  于是叶紫一脚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柳如烟可以从倒车镜里看到陶南跟在车子后面狂追,样子颇有几分狼狈。柳如烟偏了偏头,轻轻叹了口气。
  后座的柳母回过头去,看着已经被远远甩在车后的陶南,不由得开口,“他……”
  “他是猪。”柳如烟一句话就堵上母亲的嘴,冷哼了一声,“他怎么进来的?”
  柳母轻咳了一声,“我让他们放进来的。”
  “下次不要乱放人,现在火星人进攻地球了,外面很危险!”柳如烟转了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母亲。
  头上立刻挨了母亲大人的一个弹指神通。
  “整天没个正形,你就不能消停点儿?”柳母冷哼了一声,“陶南说,你最近和那个姓周的走得很近?”
  柳如烟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和他有什么关系?什么叫走得近啊?”
  柳母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她,“烟子,你到底喜不喜欢陶南?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对他这事儿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的反应都没有你强烈……”
  柳如烟对母亲的话也表示怀疑,“妈,你确定?上次是谁大喊着要我和周定睿立刻订婚的?”她眯了眯眼睛,又道,“你不是看过周定睿么,这会儿怎么听说我和他走得近,你这么紧张?”
  她的目光在母亲大人的脸上来回晃动,后者露出温柔的笑容,“烟子,吃饭了吗?”
  “我似乎听您说给我准备好吃的了。”柳如烟也温柔而笑,极度鄙视母亲转移话题的态度。只是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她知道母亲一直觉得陶南不错,这会儿又在家里见到陶南……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额角。
  柳母干笑了两声,慈爱的目光转而看向叶紫,“叶紫,我听说你很喜欢吃鲍鱼?”
  叶紫飞快地回答,“是啊,伯母。可惜我家里穷,买不起……啊!”最后那声啊是被柳如烟用力掐出来的惨叫声。
  “可怜见的……”柳母叹了口气,“今天给你们做了冰镇鲍鱼,吃个尽兴。”
  叶紫用行动表示了她的心情,加速将车开到了主屋前。
  将钥匙扔给一边的管家后,叶紫主动上前挽着柳母,倒像是她才是柳母的女儿。反观柳如烟,甩着两个膀子,东看看西看看,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的情况当然引起母亲大人的不满,只见柳母把脸一板,“烟子!”
  一声暴喝将柳如烟从神游状态下唤醒,她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干什么?女土匪!”然后顿时意识到不好,喃喃说了一句“我去换衣服”,便立刻溜之大吉。
  叶紫唇边带笑,看着这对母女,心里大约知道为什么柳如烟的性格如此的……彪悍。
  柳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等管家给叶紫端上清茶之后,才笑着说:“前几年我折了腿,又不愿意让旁人服侍,自己推着轮椅在家里晃来晃去。烟子说我那样子特别像女土匪……”她竟然是在对叶紫解释。
  吓得叶紫连连摆手,“您不像,您不像……女土匪哪能和伯母比啊,呃……”
  柳母笑笑,没在意她话里的语病,倒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家里的楼梯。柳如烟换衣裳还没有下来,柳母这才回过头,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
  “叶紫,”她一本正经,“你和烟子这么久的朋友了,她对陶南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叶紫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看柳母,“伯母,说实在的……我也想问您这个问题。”她叹了口气,“我和烟子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朋友,可她在想什么,我并不是完全清楚。她一路走来,别人对她的风评是菟丝花,没有本事的花瓶。可是……”叶紫叹了口气,眸中是满满当当的心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烟子会这样……”她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或许,是因为大学里,那场失败的恋爱吧。”
  柳母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烟子这孩子,什么事都喜欢压在心里。别人看她永远是没心没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其实她心底的苦,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是很了解。”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楼梯砰砰砰的一阵响,柳如烟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柳母嗔怪,“这孩子,怎么这么毛躁,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土匪打过来了呢!”这话一说,叶紫险些笑出声,连忙低了头。这对母女还真是……
  柳如烟毫不放在心上,将手中攥着的相片递了过去,“妈,你看。”
  “什么东西?”柳母奇怪地接过,一眼扫过,神情有些古怪,“这相片你哪儿来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相片递还给柳如烟。
  “你认识?”柳如烟先没说相片的来历,倒是追问起母亲。
  “是啊。”柳母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陷入回忆,“这是……柳家以前一个阿姨的儿子。你七岁以前那阿姨一直在柳家服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干了,也搬走了,再没见到过。”
  “这样啊……”柳如烟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相片哪儿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柳母好像对相片的来历非常感兴趣,柳如烟先前没回答,她就连着追问了好几遍,有种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气势。
  柳如烟不由得奇怪起来,她收好相片,偏头看母亲,“怎么?这相片有什么问题?”
  “没有。”柳母猛烈地摇头,欲盖弥彰。
  “那你一定要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柳如烟眯起眼睛,十分警觉。
  “……”柳母哑口,突然涨红了脸,“我是你妈,我不能问问吗?”
  很典型的恼羞成怒。
  柳如烟点点头,“能。”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我在周定睿家里看到的,有什么问题没有?”
  “周定睿……”柳母重复了一遍,突然站起身,“带我去见他。”
  “他在医院……”柳如烟叹了口气,声音渐渐小下去,“他……被车撞了。”
  柳母却一下子愣住了,她看着柳如烟,“刚才,陶南说,周定睿不是好人……”她喃喃道,“他说,周定睿接近你别有用心。”
  “好了!”柳如烟有些烦躁地道,“妈,我不想再听到陶南。他在说别人的时候,怎么不先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要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妈,不说这个了,我们吃饭去吧。”
  柳母看看她,不再多言,起身向饭厅走去。

  饭厅里早已经摆好碗筷,等三人坐定,便开始一道道往上走菜。
  席至一半,柳母先前说的冰镇鲍鱼便端了上来。
  “这个冰镇鲍鱼呢,是要先用鸡汤做底,再将选好的鲍鱼放在上面蒸熟。做起来很简单的。市面上却是极少,一般都红烧。红烧味道实在是太重,酱料的味道都盖住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实在是太可惜了。”柳母将冰上的鲍鱼夹给两人,“荠末或是醋你们任选,都不蘸也可以,原汁原味。”
  柳如烟夹了一块,什么也没蘸,仔细嚼去,只觉得入口特别鲜。舌尖上传来淡淡的鸡汤香味,似乎还夹了冬笋的味道。
  “这个很补的,”柳母给叶紫也夹了几块,“多吃点。”
  “很补吗?”柳如烟突然停了手中的筷子,“还有没有了?”
  柳母点点头。
  “那余下的我都打包带走。”她抬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周定睿也要补补。”
  叶紫简直无语,无奈地看了看她,“烟子,周定睿现在还在无菌监护室里,你拿这个去,他能吃么?”
  “哦……”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那都端上来,我们都吃完吧,省得浪费。”
  “烟子,”柳母又亲自为她盛了碗银耳汤,“你也别急,等他醒了,再问清楚吧。”
  柳如烟一皱眉头,“问什么?”
  柳母还没来得及回答,柳如烟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连忙按下,“喂?”
  “柳经理,我是魅冬!”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魅冬焦急的声音,“刚才接到和众的电话,问我们钱准备好了没有,张秘书说周总出了车祸,和众竟然说是不是为了躲债逃出去了,用这个当借口……”
  柳如烟听她混乱而急躁地说完,两弯月眉不由得拧在了一起。这个和众,逼得真是紧啊!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来,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她拿起包,“妈,我先走,等把事情敲定,我再陪你大吃三天。”
  柳母点点头,也不拦她,“去吧,别累坏了。要是搞不定……你回家来,风家会尽一切能力支持你的。”
  柳如烟笑了笑,在母亲脸上印下轻吻,拉着叶紫转身离开。

  这一顿饭的时间,外面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虽然不大,但足以将地面打湿。因为柳母娘家在山上,所以叶紫刻意放慢了车速,在山道上缓慢地开着。
  说是慢,却也有六十迈。
  山风从涧中吹来,有雨后植物的清香,分外怡人。柳如烟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深吸几口气,像是要将身体中的废气排放出去。
  叶紫看她一眼,突然一脚刹车一踩,柳如烟一个踉跄,赶紧坐下来。
  “人生啊,就是这个样子。往往你快要到高潮的时候,就被强行掐断了。”叶紫笑眯眯地,仿佛在说什么人生哲理。
  柳如烟这回却没和她说什么,倒是低头不知道在找什么。
  见她半天还不抬头,叶紫不由奇怪,“嘿,找什么呢?”
  “你的人品丢了,我帮你在找。”柳如烟一本正经地说着,叶紫听了险些把她从车上丢下去。
  “烟子,你似乎不太担心周定睿的死活?”叶紫有些奇怪她的放松,不由得挑眉看她。
  柳如烟靠在椅背上,闭了眼,“担心有什么用?”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若是这会儿担心得直掉眼泪,恐怕某些人会快乐到不行。”她猛地一睁眼,“我刚才给处理这事儿的交警打了电话,你知道吗,我得出什么结论?”
  叶紫听她口气阴冷,不由一愣,“什么结论?”
  柳如烟一字一句,“交警说,从现场的刹车印和路口监控探头拍到的来看,这辆肇事车原本是停在路边,见周定睿过来,突然启动,直向着他撞过去的。他一路走一路打电话,所以根本没来得及避让。”
  她停了停,声音似冰,“交警说,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的。也就是说,是蓄意谋杀。”
  叶紫听她说这话,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打了左转方向灯,将车拐上大道,“我之前就想到过。”她轻巧地开口道,“哪有这个节骨眼儿上出车祸这么巧的事。”
  柳如烟看她,“事后诸葛亮。”
  叶紫耸耸肩,不置可否,只是用力踩了油门,让车子如箭般冲出去。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便在柳如烟的公寓门口停了下来。
  叶紫停好车,柳如烟已经打开了门,两人鱼贯而入,却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向晖。叶紫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像是突然醒悟,猛地转头看向柳如烟。
  “这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激动的。
  “哦……”柳如烟眯了眯眼睛,“我也不知道……向晖是怎么知道我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里的……这应该是个巧合。”
  看着叶紫喷火暴龙的样子,是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干过的事。柳如烟心里暗自点头,更何况,她不过是当着向晖的面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自己若不在家的话,可以从花盆里拿钥匙开门……
  叶紫狠狠地瞪了柳如烟一眼,鞋子也不换了,大踏步地走到向晖面前,彪悍地用手指着向晖的鼻子,“这儿是我家,我请你,马上离开!”
  向晖站了起来。
  突如其来地,他展开双臂,将叶紫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你跑不了了!你今天跑不了了!”
  柳如烟倚在玄关,饶有兴致地看着,就差拿包瓜子慢慢嗑。只是听到向晖这句话时,她险些喷出来。
  怎么听也不像情人久别重逢,倒像是叶紫欠了他许多钱一样。
  然后……
  “向晖,若你再不放开她,我怕叶紫会被你勒死。”她叹了口气,目光从叶紫努力挥动的双臂上挪开,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向晖。
  接着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久别重逢的情人或者是冤家。
  或者再续前缘,或者谋财害命,都是那两人的故事。
  目前,与她无关。

  等叫的车来了之后,柳如烟便去医院瞧了周定睿。他同先前一样,仍旧处在危险期中。她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于是在医生的友情提醒下,柳如烟又去了周定睿的房子。一来她不好回去打扰那对小夫妻……呃,或许是小夫妻吧。
  二来……
  那间房子里,有着他的影子。

13
  她回头看了一眼玻璃后的周定睿,快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房子里似乎有周定睿的影子,淡淡的薄荷香气让人莫名的安定,仿佛他被车撞,不过是噩梦一场。
  可惜梦终究是梦,醒来以后,还是惨白的现实。

  次日一早起了床,她并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和众律师事务所。虽然警察已经立案调查,但是……
  以柳氏向来的行事风格,如果真是柳氏做的,想来也调查不出什么来的。
  否则这么多年,柳氏也就白做了。
  点头谢过前台接待为她端上来的香茗,柳如烟抬头看了看四周,和众的接待室和他们一贯的风格一样,冰冷而黑暗。
  她的心底滑过一抹冷笑,真当她是病猫了。
  金属门轻响之后,一身黑色西装的赵龙站在了她的面前。
  “柳小姐,好久不见。”他向柳如烟伸出了手,“欢迎到和众来做客,有什么我能为您服务的吗?”倒是一派的官腔。
  柳如烟并没有去握手,而是微笑着开了口,“我是来向您咨询些事情的。”
  “欢迎欢迎,柳小姐咨询,我就不收咨询费了。”赵龙亲自重新泡了杯茶,“这是真正的极品大红袍,柳小姐尝尝。”
  柳如烟也不客气,接过轻啜一口,“是不错。”她眯了眯眼,“不过这很贵吧?”
  赵龙笑了笑,“请柳小姐喝,再贵也是应该的。”
  她连忙摆手,“这可不成……”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可不想喝了这贵重的茶,然后被迫做一些违法的事……您知道的,我不会开车。”
  赵龙好像完全听不懂,皱了眉头,“怎么,有人胁迫您做违法的事吗?”
  柳如烟不吱声,站起来将门关好。背回身之后,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周定睿被车撞了,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初步认定是有人蓄意谋杀。”
  赵龙的眉头却在此时舒展开来,他微一颔首,挑眉道:“难道柳小姐以为这事同我有关吗?”真是一副无辜的神情,好像的确与他无干。
  柳如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巡视,却突然嫣然一笑,“当然不会。”她缓缓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赵龙的面前,“世泰最近遇到一些困难,加上周总目前在医院,所以那批款子,我们可能要晚一些支付。”她停了一下,声音柔美,“不过,赵律师可以放心,我会先付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会由风氏作担保。”
  赵龙一面应了一声,一面认真地看着,脸上的神情不变,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柳如烟好整以暇,拿起茶轻抿了一口,半靠在椅背上,支着下巴看他。她轻眯着眼,像是玩弄猎物的猫。
  可惜赵龙不是老鼠。
  他将文件合上,递还给柳如烟,“照说有风氏的担保,我是应该放心的。”他的手指微微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只是……并非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们是为别人代理,所以,雇主要求的事情,我也必须办到,可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您觉得呢?”
  柳如烟哪会听不出这样的推托之词,她笑着将文件接过,“我想赵律师对风氏的传闻也一定听说过。”她柳眉微拧,“不过市面上的这些传说都不实诚。风氏绝非黑道出身,也不曾有过什么砍人手脚的事情。您若是有兴趣,可以和我一起去风氏看看。最近风氏在改组,想进军律界,倒是很缺人才的。”
  赵龙笑了笑,“这事情倒无所谓,赵某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不过……柳小姐如果愿意在吃饭时讲给我听,我倒是乐意之至的。”
  他金丝镶边的眼镜下闪烁出一抹光芒,透过透明的镜片,直射过来。
  柳如烟低头饮茶,正避过他眼中的光芒,却仍旧能感觉到赵龙的目光正火热地盯着自己的头顶……柳如烟轻轻一笑,突然抬起头,“赵律师是想追我吗?”
  赵龙显然没想到她是这样直白,顿时愣了一下。不过他也是人精,立刻顺杆儿而上,“柳小姐这样美丽,我自然是倾心不已的。”
  面前的茶很香,但不至于让人醉。
  柳如烟对此类的用语早听过不知道多少遍,她弯唇而笑,将肌肉调整到以前不知道练习过多少遍的角度,让自己的微笑保持在一个最完美的状态,“是么?”
  如她预料的那样,赵龙似乎被她的微笑迷住,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她满意地站了起来,将椅子推回原处,“今天已经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她将头发抚好,“希望我的提议赵律师能够考虑考虑。”
  赵龙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我会同雇主谈谈,我自然是想帮柳小姐这个忙的。”
  柳如烟可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客套话,立刻接了话尾,“那无论如何,这事儿就请您多费心了。”她脸上带笑,“如果事情办成了,我知道有一家新疆菜馆,味道很特别。”赵龙点点头,抢先一步为她开了门,“要我送您回去吗?”
  柳如烟摇摇头,“我朋友在楼下接我了,不劳烦您了。”她这话不过是敷衍搪塞,叶紫估计这会儿还在和向晖你侬我侬,哪里有空来接她。
  可当她走出大楼,看到眼前停着的奥迪TT时,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莫非她已经拥有了预知的能力?
  柳如烟快步走到跟前,从TT的后视镜中,正好看到赵龙站在门口。她暗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怎么有空来接我?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算的。”叶紫发动车子,“先陪我去买辆车吧。”
  “买车?”柳如烟拉好安全带,有些奇怪地看她,“你的车不是好好的吗,买什么车?”
  叶紫的声音有点闷,“嗯……”她停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我没钱了,所以得买辆。”
  柳如烟更是一头雾水,“没钱了?我没有问你借钱啊……你上次查账,不是还有四十多万……怎么一下子就没钱了?而且,你没钱了,怎么还买车?”
  叶紫加了油门,“我这四十来万,估计要给向晖当赔偿。”
  “给向晖当赔偿?”柳如烟手一抖,手机掉了下去,险些摔碎,“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叶紫显得有些急,把方向一打,将车靠在路边停下。她解开安全带,转身看向柳如烟,“意思是,我和他谈了很久,他都不肯放弃小衙内的抚养权。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过,有一种解决方法是给他钱……可他万一连钱都不要……”她叹了口气,“我又不能和他说……”
  她说到这里,再说不下去。
  柳如烟见她脸色有异,顿时心脏一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以她和叶紫这么多年的友情来看,小衙内的事情,似乎别有隐情。
  难道小衙内不是向晖的儿子?
  若不是的话,叶紫这么紧张做什么?
  疑团一个接一个,她想问却又止住了。再好的朋友,也总有自己的秘密,她若不想说,自己还是不问的好……怕无意中揭了别人的伤疤。
  “总之我得先把钱准备好了,所以那四十来万,我决定用掉一部分。这样将来法院就算查我的财产,这些也不算在里面。哦,到时候车子用你的名字买。”叶紫叹了口气,“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过两天再陪我去买车吧。”她打火挂挡,却一连挂了三次,都没有挂上去……车子还因此熄火,直到第四次挂挡,车子才正常启动起来。
  柳如烟看她几眼,越发肯定她的不正常。
  不过仍旧没有多问。
  “一会儿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叶紫一面开车,一面和柳如烟说着话。
  “为什么?”柳如烟愣了一下,“我有点儿紧张,你还是陪我去吧?”
  “不去!”叶紫的声音突然大了一点,好像很激动。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立刻放柔了声音,“我一会儿还有事,不陪你去了。你也这么大人了,坚强点。你不是无敌的柳如烟嘛,还怕这点儿事儿?”
  柳如烟再度看她,心中再一次肯定叶紫的不同寻常。
  只是这样的时候,她的确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探究她的故事了。

  等车停在医院门口,柳如烟拿好包,开门下车,关门前又将头探了进去,“你真的不陪我进去?”她心底很奇怪,叶紫似乎对这家医院有着强烈的恐惧感,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
  果然,叶紫立刻猛烈地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小衙内还等我去接他,你自己进去就好了。”
  柳如烟挑了挑眉,也不勉强她,转身便走。
  可刚走到玻璃门处,她便看到一名医生拦在了叶紫的车头,敲了敲她的车窗,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然后……柳如烟险些一头撞在玻璃上,她没有看错吧?
  那医生竟然坐进了叶紫的车,和叶紫一起离开了。
  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吗?柳如烟怔怔地看着车子的影子,有些发愣。叶紫……她不是最讨厌医生的吗?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完全想不出,于是干脆地宣告放弃,转身进了医院大楼。

  按下电梯,直达十二层的无菌监护病房。
  周定睿仍旧在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若非一边的仪器显示着他的心跳,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柳如烟眯了眼睛,轻轻将自己的手指缓缓放在玻璃上,从某个角度看出去,正像是她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头。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温暖。
  她似乎可以感觉到周定睿微微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心跳……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没出声,没有泪水。四周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整个世界也仿佛只余下他和她。
  直到边上有人出声,“柳小姐。”
  柳如烟抬起头,正是那位医生站在自己的身边,“很高兴见到您,”他带了微笑,“周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他缓缓地说着,眼睛中出现惊奇的光芒,“我们本来想多观察几天的,可发现周先生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而且……”他摊了摊手,“一切情况比所预料的好得多。再过个一周左右,就可以从无菌监护室移到特护病房了。”
  听到这话,柳如烟顿时满脸喜色,一双美目立刻看向里面的周定睿。
  太好了,他……要醒过来了。
  压在心口的大石像是一下子消失,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她看向医生,“太感谢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哽咽,听上去微微发颤。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医生的这句话她并没有听到,整个人再度陷入异样的状态,他……他不会死了。他要醒了……或许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一个动不动就坏笑的他了。
  原来……失去之后再拥有,竟然是这样的幸福。
  柳如烟唇角带了淡淡的笑,脸上却挂上了两条泪痕……现在的她……是不是太脆弱了一些?
  或许是吧。
  是就是吧……

14
  “我喜欢的……不是替身,是周定睿。”她缓缓地、低声地、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脑海中的叶紫,还是在回答她自己,或者……仅仅是欺骗。

  或许是因为转了运,柳如烟才刚刚得到周定睿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那头赵龙便来了电话。柳如烟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天自己好说歹说,几乎都出卖色相要同他吃顿饭,他嘴巴都咬得那么死,怎么也不肯松口。
  现在……
  柳如烟有些愣神地看着手中的手机,她不是听错了吧?赵龙竟然主动答应将付款期限延后两个月……她没听错吧?
  一只手凌空将她的手机拿走。
  “吃饭的时候,不要把手机举在碗的上面,会掉进去。”叶紫笑眯眯地将最后一个奶油蜗牛夹入自己碗里,“我第一次发现你接电话的时候会走神。”
  “什么?”听到这话,柳如烟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心痛无比,“你竟然把蜗牛全吃了,你个没良心的!”
  叶紫不紧不慢地将香喷喷的蜗牛肉送进嘴里,“是你自己发呆不吃的,”她眨眨眼睛,“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再次肯定,你真的爱上周定睿了。”
  柳如烟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慌乱,“是啊……的确是这样的。听到有关他的事情,我就没办法不激动。刚才赵龙说,可以将款子延迟两个月付。”她又叹了口气,“他竟然松了口。我昨天见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只不过过了二十四小时而已,他的态度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哦?”叶紫听到这里,搁下筷子,“你不觉得奇怪?”
  柳如烟点点头,“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她的眼睛眯成一道缝,看着叶紫,“赵龙我接触不多,可和众我清楚得很,那是柳氏附属的律师事务所,这事明显是柳氏做的,嗯……应该说是陶南做的。难道陶南会因为周定睿入院而放弃他的计划?”她自己都笑了,“这无疑是与虎谋皮。陶南可不是什么善心的人……”
  叶紫一脸厌恶地将眼前的奶油蘑菇汤挪到一边,抬头认真地看着她,“既然如此,你觉得,为什么赵龙会突然提出这个事情?”她的目光在柳如烟的脸上扫过,“我并不相信是你的个人魅力。赵龙……《律界风云》拿他做过封面人物,这人……传说是断背……你觉得,你有扭转别人性取向的能力吗?”
  柳如烟诚实地摇了摇头。
  叶紫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好半天才看她再度抬起头,“算了,先这样吧。医生有说周定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
  “没有,只说一周左右就可以移病房了。”柳如烟似乎也不愿意去考虑那么复杂的问题,见叶紫不再追问,心情轻松起来。
  叶紫的眼神再度在她的脸上扫过,轻叹了口气,“嗯,你去请个月嫂吧,烧点东西让他补补。移病房以后,应该可以吃了。问下医生,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月嫂……”柳如烟险些抽过去,“叶紫,男人生子目前医学尚未研究成功……况且我还没有对他下手,我目前只是暗恋上司的女青年!”
  叶紫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干咳两声,埋头苦吃。柳如烟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射,却因为叶紫一直低头,死活不肯抬起来而看不出端倪。
  柳如烟也不再为难她,自动转移了话题,“叶紫,我去见赵龙的时候,你要不要一起去?”
  叶紫这才抬起头,“你怕他吃了你不成?我和你一起去多没意思。不过我倒是可以单独一桌,你帮我买了单……我躲在角落里看看。或许能看出他为什么肯帮你。”
  “好。”柳如烟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那家菜馆是辰子开的。吃完后签她名字就是了。”
  叶紫险些被嘴里的柠檬可乐呛住,无语地看了她半晌,无奈道:“烟子……”她欲说还休,目光中满是担心。
  柳如烟一看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我知道,周定睿是周定睿……我不会把他和林春联系在一起的。”
  林春……这两个字像是魔咒,她和叶紫顿然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忧伤。两人抬眼对望,然后,就听见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看着叶紫,缓缓地道:“如果林春还活着……”像是陷入回忆之中,一脸悲泣样。
  叶紫看着眼前的柳如烟,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林春还活着,你肯定早已嫁了。但是烟子,即使是周定睿和他长得完全一样,他也不是林春。你确定……你喜欢的是周定睿,而不是把他当替身?”
  柳如烟一笑,向叶紫抛了个媚眼,“我不否认他和林春有几分像。不过,他的性格和林春相差太多了,林春那样纯洁的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她低头喝了口饮料,“没错,我应该是喜欢周定睿的。毕竟我现在不同当年,心境不同,喜欢男人的类型也不会一样了。就像你以前喜欢吃川菜,现在却兴趣缺缺一样。”
  叶紫耸耸肩,不置可否,“或许吧。不过我总觉得你这次陷入爱情太快了些,莫名其妙地就陷了进去,以前从未见你这样过。而且,你竟然想要去见柳家老头子……若真是去了,那你这些年的坚持是为什么?”
  柳如烟像是被击中了死穴,一下子沉默下来。
  “所以……”叶紫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对周定睿,是不是潜意识里将他当成林春了?”
  柳如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绝不可能!”她深吸一口气,“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叶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希望如此。”她站了起来,转了转头,“走吧,我们回家。等明天你请赵龙吃饭的时候再叫上我……”
  柳如烟刚要回话,手机响了,“烟子。”是陶南的声音。
  她的脸色微变,声音不由得带了些愠怒,“是我,您有事吗?”
  “烟子……”那头陶南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又像大舌头,像是喝醉了酒,“烟子……烟子……烟子……”他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烟子”两个字。
  柳如烟听了半分钟,缓缓地合上电话,重重按下了关机键。
  叶紫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柳如烟看着她的笑,突然从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她将手机往包里胡乱一塞,快步往外走,“快走快走,再晚门卫该不让我们进去了。”
  叶紫惊异地看向她,什么时候小区门卫盘查过她们了?烟子的脑子怕是被门夹过吧。
  等上了车,柳如烟才将手机拿出来,犹豫半天,还是开了机。刚一开机,就收到七个短信呼留言。内容无二,都是陶南什么时间给她打了电话,要她尽快回复。
  她想了一下,啪啪啪按下删除键,删了个干干净净。
  叶紫斜眼瞥过,不由得开口道:“陶南这事儿做得是不地道,不过你的反应真的过激了。”她踩了油门,“走,我带你去见陶南。”
  柳如烟瞪大眼睛,“你干什么?刚才吃多了?”
  “我就不信陶南会这么简单地就放过了周定睿。”叶紫微笑着,手指疯狂地按住喇叭,“与其让你乱想,不如带你去要个解释。你说呢?”
  “解释?”柳如烟突然笑起来,随即摇了摇头,“他说的话还能听吗?”
  叶紫没理她,脚下仍然踩着油门,直向柳宅的方向狂飙而去。柳如烟偏头看她,见她毫无停车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也好,你带我去柳家,我正好去看看老头子。”
  听了这话,叶紫突然一脚刹车,方向盘一打,几乎一个飘移将车停在路边,“对不起。”她疲惫地闭了闭眼,“这阵子事儿太多了,我脑子有点儿不做主了。”
  柳如烟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烧。还好,你不至于脑残。”她叹了口气,“叶紫,在你搞定和向晖的事情之前,还是不要管我了。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你也不是比干,没有那颗七窍玲珑之心。”
  叶紫苦笑了一下,“好吧,原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等两人回到家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从外面看去,整幢楼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平日亮着的门灯不知道为什么灭了,只有车灯投射过去一抹微弱的光线,勉强可以照亮门廊。
  叶紫拉上手刹,转头看向柳如烟,“烟子,你……”她住了口,柳如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竟然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叶紫熄了火,坐在一边,定定地看着柳如烟。
  烟子她从来都是谈笑风生的。
  烟子她从来都是坚强对人的。
  烟子她很少露出胆怯害怕的样子,甚至因此被人说成没心没肺的。
  自己和烟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友,也只有林春出车祸不幸身亡的那一年,才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这样的烟子,有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梦中落泪?
  叶紫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着,也难怪烟子会对周定睿另眼相看了,周定睿虽然和林春性格不像,但是……周定睿和林春那相似的眼神……噢,她闭了闭眼。
  恐怕这次烟子真的是无法逃脱了。
  自林春死后,烟子便在不同的男人的感情里跳来跳去,先后找了无数个男人做靠山,却不曾对一个男人投入过真情……这一次竟然对周定睿动了真心,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叶紫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顺其自然吧。
  夜更深了……

  第二天一早,柳如烟按例从医院里探视完周定睿,便打车前去辰子的“阿凡提”新疆饭店。她同赵龙约的是中午十一点半,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一路过去,时间也差不多。
  她坐在出租车上,有些无意识地看着车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总浮现出昨天陶南的电话。他像是喃喃自语的那一声声“烟子”,像细细的针刺进她的心底。
  柳如烟心中明镜般地清楚:她从未爱过陶南。只是……再不爱再不爱,也和陶南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想到那天陶南的话,她突然很想笑,如果那是真的,她会笑得抽筋,真是不敢相信,陶南会因为那么简单的理由,做出那样幼稚的事来。
  可事实就是如此,陶南和柳华衣订了婚。
  莫非这就是从未受过挫折的人,一旦遇到挫折所做出的反应?
  正乱想着,车已经在“阿凡提”门口停下。手表的时针刚刚指向十一点。她一边从包里抽出一张20元的票子递给司机,一边顺手推开车门,抬头就看见一身迷彩装束的赵龙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赵龙?”柳如烟完全想不到他竟然穿了一身休闲迷彩装来赴约,这与外界报道的赵龙完全不同,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听到她的声音,赵龙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Hi,如烟。”
  这声招呼倒像是遇到老朋友似的,柳如烟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以为你会晚点到。”
  赵龙笑着迎上来,“哪里,和美女吃饭,当然要提早一些到。”
  柳如烟往后退了一步,偏头看他。卷发从额前落下,隐约挡了半边面庞,却显出异样的妩媚来。赵龙抬眼看向她,目光有些异样,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一样。
  虽然柳如烟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底。她微微笑了笑,“既然来了,我们就先进去吧,这家店的生意很好,进去晚了,怕没有位子。”
  赵龙欣然应着,领头向里走去。
  门口的迎宾小姐一身维吾尔族的民族服饰,扎了一头小辫子,穿着一双尖头靴子,小姑娘看上去一派玲珑可爱样儿。柳如烟眯了眯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弄一套这样的衣服来穿着玩玩。但想到自己的长相并不符合这一风格,穿上恐怕更具喜剧效果,想想还是作罢。
  那迎宾小姐将两人领到一处葡萄藤下的座位上,此处是柳如烟特意嘱咐辰子为她留的位子。清净,还能看到大厅的歌舞表演。若是嫌吵,直接将门拉上,声音就会小很多。两人实在无话可说时,那尽可欣赏美丽的维族歌舞,实在是相亲、商谈的绝佳去处。她问过赵龙,后者没有什么忌口的,于是便擅作主张点了几道自己喜欢的:一道腊肉炒馕,一道蜂蜜烤羊排,一道熏马肉,一道煮石榴籽,两碗自制酸奶。
  “我以前只在《一千零一夜》里听过煮石榴籽,哈里发老是吃这个。”赵龙喝了一口送上来的香茶,笑着道。
  柳如烟挑了挑眉,“赵大律师今天和平常不大一样啊。”她浅笑着,“《律界风云》评点您是冷面律王,说是不苟言笑的,而且……”她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赵龙,露出明显的惊讶。
  “哦,这不是因为最近超迷那部军事片嘛。”赵龙笑笑,“而且那些报道不实,现在的记者没什么职业道德,怎么赚钱怎么写。”
  柳如烟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过您居然也会迷上电视,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啊。”
  赵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律师也是人啊。”
  “是啊,这次多谢您了。”柳如烟举起面前的茶杯,“我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赵龙立刻拦住了她,“这没什么,别这么客气。”他笑容里又现出先前的怪异形色,“这次并不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是多说了一些话而已。”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您。”柳如烟笑得甜美,“毕竟和众……”她没有再说下去,下面的话想必赵龙是明白的。
  赵龙推了推脸上架着的粗犷的木纹镜架,定定地看着她,“柳小姐,我是说真的。这事情,是我的雇主让我缓缓的。如果不是雇主同意,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一听这话,柳如烟的眉头便轻轻皱了皱。
  和众的雇主,自然是柳氏……那么,这样好的机会,柳氏竟然会放过?就算柳氏只是玩玩,那陶南呢?他怎么会放过?

  这顿饭吃得出人意料的平静,赵龙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不近人情,倒是自始至终谈笑风生的样子。柳如烟想尽法子,也没能从他的嘴里再套出一些关于为什么突然延迟付款的有效信息来,她的心中却愈来愈疑团丛生,不得不暗暗记在心下。
  说是柳如烟请他,可到末了,赵龙怎么也不肯让她掏钱。柳如烟更不好意思说这店是朋友开的,不必她掏钱什么的,于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黑色的信用卡递给收银员。
  那张卡柳如烟是认识的,是三联银行发行的至尊黑金卡,传说是没有上限的,在全球范围内只发行了一百张。她曾经看过柳华衣有一张……风家虽然有钱,但也不够资格拿到这种卡。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赵龙……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起,像黑洞一样紧紧拽住她的心,让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赵龙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笑着回过头来,“柳小姐,”他挑了挑眉,“您怎么了?”
  柳如烟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的那张卡上,难道是柳华衣要他放过自己?晕……不可能吧?真是越想越乱。
  “没什么。”她轻轻一笑,眼光还是不曾离开那张卡,“赵大律师果然是人中之龙啊,精英中的精英!连这样的卡,您都有资格拥有,待在和众岂不是太屈才了?”
  赵龙随即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笑了笑,“这不是我的卡,是一位朋友借我用的。”他不在意地挥挥手,“是看场电影去,还是直接回去?”
  “先回去吧,”她叹了口气,一脸郁闷的样子,“公司一堆事儿,下次再出来吧。”
  赵龙挑眉一笑,橘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鬓角上,像是在他头发上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显得发丝柔软,像是神话中的神祇。他偏头看着柳如烟,目光迷茫,像是泼了墨的写意山水,极尽温柔。
  虽然这目光温柔似水,却怎么也不能让她有半点心动,只觉得这目光似乎在哪里看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婉拒了赵龙要送她的好意,柳如烟沿着来路缓缓而行。一时间心中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有这个习惯,心情不好,或者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这么走下去,就能走到终点。
  事实上,哪里有什么终点呢?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街上的太阳并不辣,人们都在上班,所以行人也不多。偶尔一两个走过,也是行色匆匆。路上没有像她这样三步一停两步一顿走路的。
  几个白领踩着高跟鞋从她身边经过时,都不由自主地看她一眼,露出一抹不屑的眼神。
  柳如烟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估计把自己当成了社会上流行的“二奶”了。想想也是,她的长相就是那种妩媚成熟型的,加上这会儿自己看着也不像是去上班的样子……当然容易让人想歪了去。正想着,一个着黄色套装的小白领从她身边走过,一脸不屑地看了她几眼。柳如烟皱皱鼻子,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怒意来:你们凭什么这么看我?
  她正在脑子里想着,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猛地抬起两只手,一拉眼皮,对着那小白领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那个小白领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弄这样一副怪模样,吓了一大跳,脚下一崴,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明黄鲜亮的小套裙顿时沾上不少污渍,小白领一脸狼狈,怨恨地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对她吐了吐舌头,立即转身走开。
  她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人家打他左脸,自己还把右脸送上去让人打……脑子中不由得浮现出先前赵龙的那张至尊黑金卡,她总觉得那张卡很能说明什么问题,可是,能说明什么呢?
  想了很久,还是想不通。对于柳如烟来说,想不通的事,一般情况下都是先置之脑后,等有机会再想。这点还是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遇到一两道难题,就先放放,等做完别的题,再回过头来想时,或许就想通了。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
  “烟子,”那头传来的竟然又是陶南的声音,柳如烟一怔,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烟子,我想见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无比脆弱,像是经受了很大的挫折。不等柳如烟开口,陶南迅速道,“五点钟,德基泰煌见。”说着便挂断了电话,倒是十分利落,像是恢复了一些当年的气魄。
  柳如烟无语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偏着头想了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的士停靠站。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她的面前。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眼睛眨也不眨,“去西康路。”
  周定睿的那套房子,就在西康路上。
  并不是她放弃陶南,而是陶南放弃了她。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她的性子太执拗,无法轻易原谅背叛自己的人。所以……德基之约,她并不打算去赴。

  西康路的环境是极好的,一整条路都被茂密的法国梧桐所覆盖,郁郁葱葱,夏天走在路上,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热气,阴凉凉的。这里在民国时期曾经是高官们的别墅聚集地。建国后,这里就成了一些老革命的住所,改革开放后,有些房屋被人高价买了下来。
  脑中滑过曾经可能发生在这里的情仇爱恨,柳如烟叹了口气,很多年以后,这里可能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吧。就像现在,我们想着过去人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一样,很多年以后,我们也会成为故事的主角,被人们或艳羡或鄙视地说着。真是人生如戏啊。
  手机早被她关掉,开了门,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去。一时之间,回忆的闸门打开了,那些被埋在心底的、甜蜜的、绝望的过去蜂拥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几近溺毙。
  那时候……那时候……

  “如烟……我……”林春涨红了脸,手里捧着她喜欢吃的红豆冰沙,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却死活也说不出口。
  柳如烟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中像是小鹿一样乱撞,脸上却表现得很正常,正常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你难道不打算请我吃红豆冰沙了?”
  “不是,不是,不是……”林春一阵慌乱,连说了几个不是,手忙脚乱地把冰沙递到她手里,却因为递得太快,冰沙上面的红豆正好掉在柳如烟的雪纺纱的上衣上……而且,好死不死地正掉在她的胸口处。
  一阵冰凉感透过来,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着那红豆沙将衣裳浸出一大块异彩来。林春看到这样的情景,更是郁闷得快要撞墙,连忙上前一步,拿了手帕伸手就帮她擦。
  不擦还好,这一擦,柳如烟立刻变成了关公样。
  林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赶紧收回了手,舌头都快打结了,“如烟……我不是故意的……”
  柳如烟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抬手把林春的外套剥了下来。
  林春一脸惊异,“干什么?”
  “你……”柳如烟只说了一个字,赶紧把外套套上了,“你笨啊,我当然是要穿了,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我以为……”林春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脸。
  柳如烟拉紧外套,含笑地看着他的侧脸。他脸部的线条像是被最好的艺术家雕刻出来一般,却配上有些腼腆的笑容,刚毅与孩子气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让人神迷。
  林春像是深吸几口气,突然一个转身,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柳如烟,“如烟,我……我喜欢你,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都要你做我老婆!”
  原本很喧闹的四周,他这么一喊,几乎所有人都停了步,无数道目光向两人投射过来。柳如烟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表白,整个人几乎吓傻了,呆呆地愣在原地。
  周围的人见她如此反应,立刻发出一阵哄笑,“加油啊小伙子,扑上去亲啊!”
  “上!先把老婆绑回家再说!”
  “多浪漫啊,同学你快答应他吧,你不答应我就要抢了啊!”
  “老公,你什么时候向我这样表白一次?”
  各式各样的声音一下子涌出来,闹得柳如烟一个转身,拔腿就跑。她咬着牙一路狂奔,直到转了弯,完全看不到刚才的那些人,她才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郁闷地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柳如烟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一遇到人多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慌乱,然后就想着逃走,下意识地想着逃走……柳如烟苦笑,这个恐怕是那年母亲大人下堂时,和柳承恩那老头子在人前争吵带来的后遗症吧。
  那时候她还小,估计心里留下阴影了。这说明父母感情融洽,对少年儿童具有多么深远的意义啊……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有异样,柳如烟一抬头,正看到林春炙热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一双黑眸认真而温柔地盯着她,“如烟,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人……”
  她暖暖地笑着,如阳光般灿烂,“多谢!”
  林春的脸上滑过一抹郁闷,突然,柳如烟的脸放大,然后……她温暖柔软的双唇毫不犹豫地贴了上来,覆在他的唇上。
  就这么……被亲了。
  林春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完全不敢相信。
  半天,柳如烟才放开他,钩了钩小指,绯红着脸,“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之后……就是甜蜜的大学生活。

  柳如烟将整个身体蜷缩进沙发里,心口一阵阵地泛着痛,像是有人在用针缓缓地扎。虽然不至于晕过去,却也无法正常呼吸。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毕业那年。
  那时,她和林春计划好一毕业就结婚。林春已经在一家美国公司里取得了首席律师助理的资格,她在母亲的安排下,进了风家的时装公司任公关经理。前景一派美好,幸福得如朝霞一样美丽。
  只是……朝霞太容易散去。

  “如烟,来,多吃点,养胖点,结婚时才有体力穿婚纱。”林春早已经不像初时那样腼腆,手里拿着一盒双皮奶递给柳如烟。
  柳如烟有些郁闷地接过来,“又是木瓜味儿的啊……我要吃芒果味儿的……”抱怨归抱怨,却是一脸甜蜜。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今天不是说给我带礼物回来的吗?到底是什么啊?”
  林春这才想起,连忙点头,“等下,我去拿。”说着转身匆忙地往停在街对面的车子跑去,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便是林春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在后来无数个夜里,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
  此刻柳如烟探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力地垂下,她已经什么都抓不住了。幸福如霞,此刻已散。
  漫天的红雾遮挡了她的双眼,触目可及是一片猩红。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林春像是一个破布娃娃,被那辆渣土车撞得高高飞起,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她几乎听到了他身子落地的沉闷声,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她的心坎上。
  柳如烟缓缓地从脖子上拉出那枚银色的小戒指,看着上面小小的碎钻,一时间有些失神。她的手指缓缓触摸着小戒指,指环带着她的体温,感觉温温的,像是恋人的手。

  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抬手拉开窗帘。窗外已经是漫天的繁星,一颗颗镶在黑色的夜幕之上,明亮耀眼得像是质地最好的钻石。夜风从窗间窜入,轻轻地抚过她的发梢,带来窗外树叶的清香。
  她没有开灯,星光照在房里,一室莹白,宛若仙境。
  “你确定你不是拿周定睿当替身?你确定你喜欢的不是林春的影子?”叶紫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一声声质问着她。
  “我喜欢的……不是替身,是周定睿。”她缓缓地、低声地、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脑海中的叶紫,还是在回答她自己,或者……仅仅是欺骗。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确定,叶紫,我确定!”
  柳如烟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不由得喃喃开口,“你在天上,也一定会为我祝福的吧?”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握紧了手中的指环,“林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一个人沉浸在里面,也不会买冰激凌都买两份,放在对面空桌上一份,再不会了。请你,祝福我吧!”
  仿佛有歌声从远处传来,柳如烟闭了眼睛,仔细地倾听着。那歌声断断续续的,婉转缠绵,像是一条细线,牵着人的心头,然后狠狠地一拽,痛得让人眼泪都掉下来。
  柳如烟将头深深地埋入臂弯,再也无法抑制地掉下泪来。
  那首歌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好像在耳边,婉转地唱着,“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遥远,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她紧紧抱住自己,一遍遍重复,“如烟,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了……”
  直到睡着。

15
  柳如烟便紧紧地盯着他,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直戴着的链子,将那枚当成链坠的戒指拿了下来,递给他。

  每到周日,街上便人流如潮。要是遇上商家促销什么的,就更可怕了。这时候如果从飞机上向下看,新街口地区便是人头挨人头,像是一片黑色的蚂蚁,甚至连半点空白的地方也看不见。
  柳如烟提了两个手袋,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好不容易在商城门口找了一个稍空的地方待着,从包里取了手绢擦去脸上的汗水,抬头张望,仍旧看不到叶紫的身影。她不由得咬了牙,心里抱怨着这个不守时的女人。要不是她非要来参加这里的什么现场发布会,自己何苦在这样的大热天跑来和广大人民群众一起享受日光浴呢?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在甜梦中,真是……
  咬牙。又等了约莫五分钟,商城的喇叭响起来,让持有入场券的嘉宾乘电梯去商城九楼的VIP接待室,却还不见叶紫的人影。柳如烟的眉头皱得更深,抬手在包里摸索手机。拨了号,结果却是网络忙,柳如烟无语地看着手机,试着在原地走动。
  转了三圈,电话才接通,传来叶紫的声音,“我一会儿就到,你等我,别先上去啊!”她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激动,啪啪啪一通像是和人吵架似的,不等柳如烟说话,她就匆忙挂了电话。
  柳如烟无奈地耸了耸肩,手机还没收回包里,就听到身后传来强忍着笑的声音,“怎么你打电话都要转来转去,难道你是可乐喝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柳如烟一大跳,她一个急转身,头顶险些撞到对方的下巴。定睛看去,那人却是赵龙。
  “哦,赵律师好,怎么也来建设国家啊?”她巧笑倩兮,眼睛一转,打算再试试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
  赵龙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一边转圈一边打电话,难道就是为了建设国家?”
  “呃……”柳如烟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没打通电话时的样子,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的电话是移动的。”
  “移动的怎么了?”赵龙一脸不解,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我也是移动的啊,我还是全球通呢。”
  “移动手机移动手机,就是要移动着打,这是它的本质。所以你打不通的时候,移动一下……就能通了。”柳如烟低下头,说出自己的独特理论。
  赵龙哑然,一脸受教的神情,“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对了,柳小姐别老叫我赵律师了,听上去真是别扭极了。”
  柳如烟嫣然一笑,点点头,“那我叫你什么呢?”
  赵龙这回是一脸壮士断腕的神色,“叫我大龙好了。”
  柳如烟点点头,“那赵……那大龙你也别叫我柳小姐了,叫我烟子就好。”她眼波流转,颜似桃花,看得赵龙一瞬间险些失神。
  “烟子……”他喃喃一声,如获至宝。
  “大龙,你今天也出来逛街么?”她换了口气,像是极熟稔的朋友。
  “呃……是啊。”赵龙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在,像是被戳到了伤疤,竟然匆匆告辞,“烟子,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忙,我先走一步。”
  柳如烟点点头,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皱起了眉头,这个赵龙……怎么神神道道的?
  不多时,叶紫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让柳如烟眼珠子快要跳出眼眶的是,叶紫的身后竟然跟着那个医生。
  这……她不由得向叶紫投去探询的目光。
  叶紫冷了脸,快步上前挽住她的手,“别理他,他是‘随家仓’跑出来的。我们快进去吧。”
  噢,“随家仓”,不就是那所著名的脑科医院所在地吗?柳如烟心里暗自揣度着,叶紫很久没有使用这一具有地方色彩的骂词了,这位医生怎么惹到她了?
  好奇心就像是一只调皮的猫,用爪子一下一下地在她的心底挠着。
  不过叶紫没给她发挥的机会,不由分说将她拖进了电梯,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入VIP室,向人出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入场券后,两人便由接待小姐从西侧的通道引入发布会的现场——星河厅。
  等看到现场的布置后,柳如烟终于知道叶紫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发布会了。
  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彩妆或者时装发布会,而是一场新款概念车的发布会。对于叶紫来说,这可以算得上生命中仅次于吃饭睡觉的事了。
  墙上挂了不少著名厂商的Logo,利通在门口竖起了一个可爱的公仔,给参加发布会的人送上一杯醇香的咖啡,咖啡杯上印制的自然是利通的Logo。
  叶紫随手帮柳如烟将她那杯咖啡也喝进肚子里,随着人群缓缓前进,在入场券上写的座位上坐下来。柳如烟偏头看她一眼,只见她一脸痴迷,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当年她的退出。只是,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
  叶紫弄到的入场券位置极好,如果按演唱会那种卖票方式,至少也是一等位置。正胡思乱想着,灯光一下子全部熄灭,柳如烟明白,发布会要开始了。
  只是这种发布会对她来说,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想想也是,她是个连驾照都不愿意去考的超级大懒鬼,怎么可能会对这种发布会感兴趣呢。柳如烟撇撇嘴,取出了手机,低头专心地打起超级玛丽来。
  等发布会结束的时候,她的超级玛丽已经打到了第九十关,耗时两个半小时,耗体力若干,正巧将肚子里的早饭消化干净。
  叶紫拉了一把两眼冒金星的柳如烟,声音极兴奋,“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顿好的。”
  柳如烟顿时抬头,“去哪儿吃?”方才打游戏的疲惫感一扫而空,两眼露出狼一般的光芒。叶紫见她这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走出。

  两人没想到的是,那医生竟然还在楼下等着。
  他穿得极简单,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看上去像是刚刚下班的样子。此刻他正环抱住双臂在胸前,半靠在楼下的墙上。见两人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走了过来。
  叶紫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没好气地道:“林森,你到底想怎样?”
  林森?!
  柳如烟的大脑在听到“林森”二字时突然炸开,她急急上前一步,喉咙里是压制不住的激动,“你叫林森?”
  叶紫和林森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只见那林森点了一下头,有些茫然地道:“是啊,怎么啦?”
  柳如烟便紧紧地盯着他,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直戴着的链子,将那枚当成链坠的戒指拿了下来,递给他。
  “这个是林春的遗物。”她长叹了口气,“我还给你。”
  林森一愣,没接那枚戒指。
  叶紫也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之后,却是尴尬,“那个……”叶紫刚要说话,林森开了口,“柳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他的脸上还是那一抹淡淡的笑,像是春风般和煦,“家父家母只有我一个独子,我没有兄弟姐妹。”
  柳如烟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一片红云,尴尬得不成样子,她连说几声“对不起”,转头就往外跑,也不管叶紫,径直冲进茫茫人海。
  真是……太丢人了。
  一口气冲出老远,回头再看不见那两人,柳如烟才停了下来。五寸的高跟险些踩断,她扶住一旁的柱子,大口地喘息着。
  真是,好久没这样剧烈运动了。她苦笑一下,打定主意过些日子要去游泳健身。
  想到刚才自己的情景,她的脸又红了红,这些日子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说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可总是做不到。
  有些事情,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心底,就算拔掉了,还是会留下伤痕的。平时没事,只是一到阴雨天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
  柳如烟抬起头,天空一片蔚蓝,纯净得像是成色上佳的宝石,晶莹剔透。她叹了口气,转身拦了辆车。
  “去第一医院。”既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就应该好好把握现在。

  林森和叶紫出去了,所以此时在为周定睿做检查的医生她并不熟悉。柳如烟被挡在无菌病房的外面,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的情景。
  周定睿的情况看起来非常平静,医生正做一些例行检查,这样的情况让柳如烟心情好了许多。即使再困难的日子,也是会过去的。
  不到几分钟,医生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柳如烟守在门口,他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微笑,接着转身便走。
  柳如烟快走两步,拦在他的前面,“医生,我能进去看他吗?”
  医生先点了点头,但突然又像想起什么,赶忙摆摆手,“现在还不行,刚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还没有恢复。现在最好不要接近,否则,你身上有什么细菌感染到他,就麻烦了。”
  “哦。”柳如烟点点头,有些不解,“那天林医生不是说,移到特护病房,我就可以进去看他了吗?”
  “林医生?林森?”这位医生皱了一下眉头,转头看着窗外,“林医生是新来的,不太了解情况,这样的病人一定要多观察一段时间。”
  这和当时林森说的不一样,柳如烟暗自揣度着。这人说林森是新来的,难道林森在这里不被待见?她低了头,没说话。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权利斗争到处存在着,这是没办法的事。
  “柳小姐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先回去。”那医生再度开口道,“现在您也不能进去,在这里守着也无济于事……”他摊了摊手,“等可以探望的时候,我们会通知您的。”
  柳如烟想想也是,撞得那么严重,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允许人随意探视呢。于是她微微点点头,转身缓步离去。
  刚踏出医院的大门,便看到林森急匆匆地直冲过来。她张了张嘴,刚想打声招呼,却又想到先前自己认错人的那一幕。脸一下子热了,不由得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林森径直向她走来,像是有事找她。柳如烟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假装,只好抬了头,迎上林森的目光,抬手打了声招呼。
  林森点点头,“柳小姐,是这样的……”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从右后方冲出来一名黑衣人,柳如烟只听那黑衣人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去死吧!”接着便看到一片刀刃从林森的小腹穿透过来,他的眼睛突然瞪圆了,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那黑衣人见状夺路而逃。
  柳如烟先是惊在当场,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扶住要倒下的林森,大声喊着:“快救人!”周围的人闻声赶过来,不一会儿医护人员也赶过来了,医护人员快速抬着担架将林森送进了手术室。
  柳如烟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沾满林森鲜血的双手,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急救室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掏出手机,迅速拨了叶紫的电话,听到那边刚一接,她就开口道:“叶紫,林森被人捅了,你快来。”
  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继而有些粗重的呼吸传来,接着一个低低的男声响起,“好的,我知道了。”
  竟然是向晖接的电话。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叶紫的事情,手心也有些出汗。于是紧张得立刻挂上了电话。直到那头再度打过来,“烟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回是叶紫。
  “好像没什么事。”柳如烟安慰她,“就在医院门口,受了点小伤。胳膊被刺穿了,不过没伤到血管。”她完全改了林森的病况。实在不知道叶紫和林森是什么关系,万一对叶紫来说,林森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所以她只说没事,等叶紫赶过来,自然见分晓。

  叶紫只花了十五分钟就赶到了医院。柳如烟一眼就看到狂奔而来的叶紫。叶紫在柳如烟面前站定,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开口问柳如烟,“怎么样,报警了吗?”
  柳如烟摇了摇头,站起身,握住叶紫的手。
  她手心一片冰冷湿滑,竟然全是冷汗。原来她还是紧张的……柳如烟知道叶紫一旦紧张之时,手心就会一阵阵地出汗,脸上却看不出来。以前还有人因为这个,说叶紫是没有心的人。
  这个林森……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已经报过警了。”柳如烟拍了拍她的肩,实话说了出来,“被捅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小腹。现在正在抢救,刚进行十多分钟。”
  叶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向晖站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她的左手。
  “叶紫……”柳如烟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心底掂量着自己要不要说出来。
  叶紫回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无力地挥了挥手,“他说他欠我一条命。”她的神情突然坚毅起来,转身看向急救室冰冷的木门,“林森,你听到没有,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命令你不许死!”
  她说得咬牙切齿的,柳如烟听了顿时眼眶红红的。
  说话间,“急救”灯突然灭了,柳如烟刚想迎上前,却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喝,“怎么停电了!”
  这个时候停电?!
  柳如烟的心顿时一抽,天啊,这不是要人命吗!
  叶紫听了,脸色一白,身子突然软下去。向晖急忙伸手将她抱住,一脸复杂地看向急救室。柳如烟听到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绵长而悲凉。
  她看向向晖,可向晖一丝反应也没有,仿佛那叹息声只是她的幻听。
  难道真的是她的幻听吗?
  柳如烟甩了甩头,高声道:“医院没有备用电源吗?”
  话音刚落,“急救”灯突然亮了起来,很显然医院打开了另一组供电线路。前后停顿不过两分钟。只是这两分钟会成为林森的致命因素么?
  她不知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小时后,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和护士都没有精力或者心思跟他们说话,推着急救床就往前走。向晖扶着叶紫,柳如烟跟在两人后面,几人便一路跟着那急救床行至四楼。
  “没有特护病房了。”护士站的护士长抬手将一行人拦住,“现在已经全满了,只能住到普通病房去。”
  那主刀的医生猛地向前迈一步,一脸怒气,“你看看清楚,床上躺的是谁!”他深吸口气,“是林森,本院最有前途的医生。而且,若是没有特护病房,他的病情很可能就会恶化,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护士长被他训得灰头土脸的,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唇,颇为委屈地道:“我知道啊,可是真的是没有特护病房了……”
  那主刀医生的眉头紧紧拧起,略略思索了一下,坚决地道:“把438房的病人挪到A区去,438房让给林森。”
  护士长瞠目结舌。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医生又是一声暴喝。护士长这才缓过神来,有些犹豫地看向他,“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那医生坚决的情形不容人否决,“照我说的做,出什么事我来承担。”
  有他这句话,护士长点了点头,领了两名小护士急忙离开了。
  柳如烟并没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扶住叶紫。而叶紫的情况看上去不大好,她皱紧了眉头,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就是掉不下来。
  她真没见过叶紫这样儿的。柳如烟扭头再看向晖,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森……柳如烟叹了口气,原来叶紫还有像林森这样连她也不知道的人,或许此人此事被叶紫掩埋得太深,深得连叶紫自己都忘了吧。
  只是……有些事情,越是想忘记,就越是忘不掉。
  叶紫和林森,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向晖想了一下,转头看向柳如烟,“柳小姐,能不能帮叶紫买杯牛奶来,我想她需要安静一下。”
  柳如烟点点头,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向晖。心想,现在形势不明啊,里面被捅的林森很可能和叶紫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而向晖和叶紫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紫这会儿当着向晖的面这么紧张林森,向晖难道不会发疯么?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向晖笑了笑,开口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柳如烟被他看穿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提着包赶忙转身去买牛奶。一出医护大楼,就发现外面聚集了一大群记者。只是大门有医院保安拦着,记者们进不来。
  她一愣,这才想起向晖的特殊身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又要有麻烦了。先是在大楼前有医生被刺,接着神秘女子和国际影帝携手前来,神秘女子还泪洒救护现场……这些内容够记者们写上一堆的。
  好在他们并未注意到她。她快步离开现场,径直向一侧的便利店走去。买了两罐全脂奶,又买了些三明治什么的。有那些记者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自然要多买些吃的。
  出了店门,柳如烟抬眼望去,只见不断有新闻采访的车子开到医院旁边。她想了一下,掏出手机,按下叶紫的电话号码。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人实在太多,以致通讯线路过于拥挤,她打了五六遍,都没能打通。她皱了皱眉头,将手机扔回包里,快步往救护大楼走去。
  这一回连她也进不去了。
  保安为了拦住那一群拼命想往里冲的记者,在距离大楼约十米处就拉起了警戒线。记者们虽然都想抢独家新闻,可又不能越过这条线。毕竟医院的理由是:“正在进行重大手术,为保证病人安全,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谁也不敢担着万一有病人因之得不到救治而去世怪罪下来的责任。于是一干人等只能在警戒线前四处乱拍,多亏现在相机都是数码的,省掉了不少底片的费用。有几个记者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好像向晖随时会出来。
  柳如烟远远地望着,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这样的情况,她若是再往那边走,保不定会被哪个记者给认出来。毕竟她也算是名人……可也不能扔下叶紫不管吧?
  正困扰着,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她一跳。一看来电显示,是叶紫打来的。柳如烟连忙接起,却听那头传来向晖的声音,“柳小姐,恐怕你这会儿进不来了。我和叶紫这边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叶紫有我照顾着,你放心好了……”
  “呃……”柳如烟愣了愣,“可牛奶什么的还在我这里。”
  “不要紧,”向晖在电话里道,“医院里有供应。我还包了间普通病房,睡觉什么的不成问题。”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回去以后,麻烦给我的助理藤瓜打个电话,她会想办法协助我们的。看外面的情形我和叶紫要在医院待久一些了,有事情还要请你多帮忙。”
  他想得倒也周全,说话也客气,柳如烟连连应承着,挂了电话后,便回身打了车。
  车子开得并不快,她闭上双眼,有些感叹叶紫和向晖。脑子里不由想到刚才林森被刺的情形。这个林森,倒是真奇怪。究竟是怎样的仇恨,会让别人恨他致死呢?
  不过他的运气真是好,要不是因为他是第一医院的医生,哪里能把人家的特护病房挪给他用?柳如烟笑了笑,心里想着。那个被挪的号码真是好玩,438……死三八。
  她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438……晕倒,那不是周定睿的房间吗?周定睿还处在那样特殊的状况下,那个医生怎么就让人把他挪出来呢?
  这也太过分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急促地道:“师傅,烦请您给我开回去。”
  那司机有些不解,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踩了刹车,左转方向灯打亮,全旋掉了头,往第一医院开回去。

  在医院门口下了车,柳如烟再也顾不得可能被认出来的危险,踩着五寸的高鞋跟就向里冲。原来挤作一团的记者有主动让出道来的,可能被她满脸焦急的神情给吓住了。
  她的担心确实不算多余,才走了不到十步,突然有人扯住她的衣服,“咦,这不是柳氏财团的大小姐么?”
  这人的话音刚落,就有闪光灯刺灼了她的眼睛。柳如烟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一瞬间,周围的记者一拥而上。
  当真是没鱼虾也好。
  柳如烟这回没落荒而逃,她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给我闪开!”围堵上来的记者吓了一大跳,几乎同时一愣。她便趁着他们这一愣神间,迅速地钻过了医院的警戒线。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人品好,还是因为保安认为她此刻和医院是同一战线的,竟然没拦她,就这么让她给跑了过去。身后那些记者想再冲过来,却被保安们拦住,只能恨恨地在原地跳脚。
  柳如烟一路狂奔,直跑进救护大楼的门廊里,才扶住柱子,大口地喘息着。她现在已经练就了穿着高跟鞋跑步的本领,一路跑下来,脚居然一点儿也不疼。
  稍微休息了一下,她便快步往特护病房区走去。一路上,只觉得四周阴森冰冷,柳如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的身体永远比大脑先行一步,胳膊上已经起了一点一点的鸡皮疙瘩了。
  她在踏入特护病房区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有护士推着用白布蒙住的病床,迟缓地往电梯而去。柳如烟的心猛地一紧,别过脸去,突然脚下发力,竟然在走廊上奔跑起来。一路狂奔,径直跑到438病房的门口。
  叶紫和向晖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林森躺在里面,隔着玻璃可以看到一堆仪器将他围在中间。柳如烟站在原地,没错,这间病房就是之前周定睿睡的那一间。
  她急忙揪住一个护士,“原来住在这里面的病人呢?”
  护士抬头看她一眼,“今天早上死掉了。”言语冰冷,面无表情。
  柳如烟一愣,揪住她衣裳的手顿时无力地松下来,“不是说病情已经好转了吗?刚刚不还说要把他转移到普通病房的吗?”
  护士又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死个把人不是正常的吗?你激动什么。436的病人早就不行了,我们说的是转移到太平间,你听错了吧?”
  436……柳如烟大喘一口气,原来是她搞错了。这才发现自己指的是436房门,不由得讪笑着,紧接着又问,“那,438的病人呢?转移到哪儿去了?”
  护士皱了皱眉,“在二楼249病房。”
  柳如烟连忙谢过,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那个,不是说他不能够被人乱接触,容易感染病菌的吗?”
  那小护士很诧异地白她一眼,“你电视看多了吧?”说着,又不耐烦地道,“没事请别拦着我,我还有事情。”她从柳如烟的身侧晃了过去,手上的红丝带一晃一晃的,像是从天边落下的晚霞。
  “烟子,”叶紫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听上去十分疲惫,“你怎么又来了?”
  柳如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强咽了下去,换成另一句,“林森没事了吧?”她上前一步,安慰地拍了拍叶紫的头顶,像是安抚母亲养的小狗。
  叶紫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她动作的古怪,点点头,声音有点嘶哑,“嗯,没事了,就是怕感染,所以转到里面去了。虽然不是完全无菌室,但毕竟也算是半封闭的了。”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你怎么和警察说的?笔录完了吗?”
  柳如烟一愣,是啊,医院当时就报了警,为什么直至现在警察都还没到现场呢?更别提找她做笔录了。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莫非其中有隐情?
  柳如烟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有警察找我。”
  “怎么会?”叶紫也愣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警察找你?你确定报警了?”
  柳如烟皱皱眉头,“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我不报警,边上的人也不报警吗?你觉得可能吗?”她白了叶紫一眼,“我先去249看一下周定睿。”说着,转身离开。
  叶紫还想再说什么,向晖突然拉了她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柳如烟禁不住回头一望,看见向晖正附在叶紫耳边说着什么,叶紫一脸惊异,半张着嘴望向她。
  柳如烟的心底立即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被隐瞒了什么。她的脚步停了一下,旋即毅然转过头去,往楼梯赶去。

  二楼是普通病房区,相比起四楼来,要拥挤杂乱许多。
  走廊里可以明显地闻到饭菜的味道,病房是三人一间的,两边开门。每人有一个床头柜,每张病床前有一方板凳,想来是方便家属用。
  不过……柳如烟皱了皱眉,这样的地方,适合周定睿住吗?
  往前走几步,便是二楼的护士站。这会儿只有两名小护士在那里忙碌着。柳如烟看了一下,见自己这会儿站在210门口,要到249病房,还得绕上大半圈。
  她刚抬步要走,却听其中一个小护士抱怨道:“小雨,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啊?非要把249病房改成特别病房,明明不可能达到特护无菌病房的标准,要是病人感染出事了,那他们不是自找事吗?”
  柳如烟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过想到先前的情况,无奈地叹了口气。毕竟林森当时的状况……正想着,听另一个小护士也开了口,她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成熟,只是带了一丝讽刺,“你以为上面是傻子?被转过来的病人可有钱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上面承担得起吗?哼,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柳如烟只觉得自己心脏突地一下停跳,先前那股不祥的感觉愈发重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柳如烟不自禁地停了脚步。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之前的一幕一幕:她和陶南闹翻,她和周定睿合作,周定睿被陷害,周定睿借款未得,最后被撞入院……她感觉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站在原地苦思冥想着。
  叶紫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烟子,警察找你做笔录。”
  她一惊,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叶紫带了两名警察站在她的后面。那两名警察见她回头,礼貌地点点头,“柳小姐,您好。我们是长安区公安局的,前面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一起凶案发生……”
  柳如烟点点头,“是我报的警。”她深吸口气,抬头道,“要和你们回去吗?”
  高个子警察立刻摇摇头,“暂时不需要,不过我们要做一个笔录,需要您的配合。”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如烟也没多说,顺从地跟着他们走去。

  医院提供做笔录的是一间医师办公室,不过因为警察找过来的时候,叶紫是在四楼,所以医院便将四楼的医师办公室挪了出来。于是柳如烟也只能再走回四楼。这间办公室并不大,不过倒是看出来很用心装饰过。靠西的墙上是一大面液晶屏,看来耗资不少。
  不过几人都没有心思多打量这里的装饰,坐下后,便开始正常的询问笔录程序。
  “那么,柳小姐你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了?”前面有提过是她报的警,所以这两名警察不由得眼睛一亮,“能请柳小姐说说案发的全过程吗?”
  柳如烟点了点头,“事情是这样的……”她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述说又回到了先前林森被刺时的情形,想到那一幕,她不由得咬了咬唇,真的太可怕了。
  “哦……”其中一名警察用笔敲了敲他自己的额头,“看来是有计划的仇杀了。”他拧拧眉头,又看向柳如烟,“那林森说的事情,您知道吗?”
  柳如烟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可能真的有关吧,毕竟他是刚要说,就遇刺的。我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为了不让他……”说到这里,柳如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林森是周定睿的主治医生。
  一时间,脑子里像是爆炸开来。几件看上去完全不相干的事突然如电光石火般串联起来。周定睿被车撞了之后,自己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抢救中。接着,他被直接送到了病房……就是说,从头至尾,自己没看到过他的伤势,不知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况且……林森似乎说过,他的病情已经好转,可以转到普通病房。而之后,那名状似与林森不合的医生却说,现在绝不能转病房。可是,在林森被刺后,他们倒是毫不犹豫地把周定睿转到了249病房。
  刚才那两个小护士的话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是啊,如果不是事先明白周定睿的病情并无大碍,怎么可能担负着一条人命的干系,将他转到249病房呢?
  “柳小姐,你没事吧?”那警察见柳如烟神色不对,不由得有些担心。
  柳如烟失魂落魄地抬头,声音状若虚无,“我没事……”
  “那,今天的笔录就先到这里吧。”另一名警察合上本子,结束了这场笔录。
  “好的。”柳如烟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16
  “燃烧吧,小宇宙!”他一本正经地冒出圣斗士里的话来,“为了保卫世泰,把小宇宙充分燃烧起来吧!”

  这么一打岔,柳如烟便没再去探视周定睿。
  说她胆小也好,说她逃避也罢,总之,她放弃了去探视的意图。和叶紫打了声招呼后,便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不知为什么,记者早已散去。她没心思想太多,拦了的士,便往自己的小窝奔去。大脑却不受控制地想及之前的疑惑,如果那一切真的都是周定睿布的局,那她该怎么办?
  凉拌。只能如此了。
  柳如烟咬了咬唇,将包里最后一张粉红色的大钞丢给司机,找回一把零钱后,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听可乐。
  冰凉的可乐入腹后,她的大脑一瞬间清醒过来。
  目前,似乎只是她的想象吧?一切都还没有确定的证据,她不想太早下定论。柳如烟深吸口气,转身往家门口走去,开了门。
  叶紫还没回来,家里没亮灯,冷冰冰的。柳如烟的心底涌上一层深深的寂寞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脸,抬手按下电灯开关。地上一只雪白的信封引起她的注意,柳如烟弯腰捡起,只见信封正面的落款龙飞凤舞,好在她还看得明白,信是赵龙寄来的。
  好端端的,寄什么信啊?
  柳如烟有些烦躁,顺手将信往玄关一搁,赤脚进了屋,直接去放洗澡水。趁放水的空当,累得不行的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我可不喜欢你。”周定睿敲了敲桌子,灯光映照下的侧脸有些阴森,“我为啥要喜欢你?柳氏集团可没有你的继承权了。”
  “如果有呢?”柳如烟不由得开口道,心不由地漏跳一拍。
  “如果有,我也不稀罕,我周定睿是怎样的聪明人!假以时日,柳氏不过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你?”周定睿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那么,你为什么和林春这么像?”这句话不经大脑冲口而出。
  周定睿突然转了身,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刮去一块肉,“你再说一遍!”
  柳如烟喃喃低语,觉得胸口压抑不已,一颗心似要从里面跳出来。
  周定睿一步步走近她,脸上阴森可怖。
  “啊!”她控制不住,一下叫出声来,身体一抽搐,手不由得挥了起来,却抓了个空……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眼前的景物,点了点头,吁出一口气来,“原来是个梦啊。”她再度闭上眼睛,刚要再睡,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
  吊灯在地板上映出荡漾的水纹。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将地上的清水吹皱,一圈圈涟漪泛开去,配着实木地板的木纹,别有一番风情。
  “啊!”这回的惨叫是发自心底的真实,她才睡了这么一会儿,先前放的水竟然漫遍了房子的各个角落,就像是水漫金山。
  看样子在房子修复之前,是没办法住人了。真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啊。
  柳如烟真是欲哭无泪,一眼看到边上的小钟,原来只想着“休息一会儿”,居然一睡就五个钟头过去了。
  难怪地上漫得全是水啊……她咬咬牙,拨通叶紫的电话,“叶紫,这两天你和向晖住吧,家里有事,别回来了。”说完,不等叶紫说话,便飞快地挂了电话,再度看向波光粼粼的地板。
  真是……倒霉啊!

  好不容易将地上的水放干,再用拖布拖去水迹后,已是凌晨一点。柳如烟疲惫不堪地将自己抛上大床,原本已困倦至极,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周定睿的车祸很可能是假的,那么,这个假车祸的背后是什么呢?
  心底不由得一阵烦躁,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问个明白。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与其让什么东西放在心里堵着,不如摊开来说个清楚。是红是白总要摊开来,才能看得明白。如此一想,便下了决定,像是提前了了一桩心事。
  她皱了皱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顺口念叨着,“想我的人常常在,骂我的人死得快。”完了,起身为自己倒杯水,蓦地想起周定睿和林春极像的眼睛。这样相像的眼睛,只怕不能再找出第三个人来。
  心口又是一拧,不会出现那种恶俗的情节吧?比如周定睿和林春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周定睿知道了林春和自己的关系,于是代替哥哥或者代替弟弟来照顾他的心上人?
  她喝了一大口水,险些被自己这个狗血的想法呛到,赶紧专注地一口气喝完,又爬回床上躺着。想了想,抬手按下床头的开关。黑漆漆的房间里,顿时亮起柔和的星光。
  当初装修这套房子的时候,她就让人在天花板上装饰了无数的碎灯。天花板分为两层,底层刷成纯黑色,那无数的低瓦碎灯就镶在上面。另一层是可以移动的,按下开关后,白色的移动层就会向两边分开,露出像是夜空般的底层,以及闪烁的银河。
  是的,是银河。
  王母娘娘用金钗划下的银河被她完美地再现在自己的家中,只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却被她擅自挪到了一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仰面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星空,心底慢慢平静下来,终于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等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多钟。打点好一切出门时,骄阳已经似火,照在身上热蜡一样的烫。周围的人都已经撑了洋伞,只有柳如烟没撑,只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让眼睛舒服一些。
  整个人便沐浴在滚烫的阳光下,好像能够借着这温度让自己平和一些似的。
  抵达医院的时候正好是饭点,周围人来人往,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菜味。柳如烟吸了吸鼻子,快步往二楼走去。
  柳如烟出门时特意换了一双平底鞋,这样在医院的走廊上走起来,安静无声。
  病房都是一样的规制,透明的玻璃,窗台上放着病人或者家属的东西。护士推着小车给各个病房的人打饭,菜味甚浓,油腻得有些反胃。她皱了皱眉头,快步从一侧走开。
  249病房在走廊的东侧,柳如烟一眼望去,不由得一愣。
  她以为周定睿就算搬下来,也会一人一间病房,不想……那窗台上摆了一堆东西,看起来至少住了两个人。
  她拧了拧眉头,握住门把手,开了门。
  周定睿坐在中间的一张床上,正低头吃饭,看起来吃得颇香。听到门响,几人同时看了过来。柳如烟嫣然一笑,看着周定睿。
  周定睿抬了头,看着她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柳如烟举起手上的保温桶,笑道:“我给你带了鸡汤来,刚煲好的,最好的乌骨鸡。”她虽然不会做,但不代表不会买啊。顺手买上一罐,也像个来医院看人的样子。
  “吃得挺香的嘛。”她将保温桶放在周定睿病床一侧的柜子上,拉过凳子在一边坐下,看着他碗里的菜,“青菜、带鱼、扣肉……你刚从特护病房里出来,就吃这么油的东西?”
  周定睿点点头,“没事的,这是医院统一的伙食。不妨事的。”
  柳如烟眯了眯眼,刻意地尖酸起来,“你倒是很不讲究嘛。这样的地方,条件这么简陋,怎么能住人?”
  同病房的另外两个病人闻言,对她怒目而视,她视而不见,又道:“你确定能在这样多细菌的地方住下去吗?”
  周定睿有些尴尬。左床的大汉终于忍不住,“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病房怎么不能住人了?他又不是什么重病,不过骨折,难道他是要死了吗?”
  柳如烟一脸惊诧,一点儿风度也没有地提高了声音,“他怎么能住在这里?昨天医生还和我说要在无菌监护室里观察,今天就住这里来了?你当这所医院是有未来科技的穿越医院吗?还是当他是火星人,康复得要比我们地球人快一万倍?”
  “姑娘你在讲笑话吧?”那大汉极为不满地瞪她一眼,“要在无菌监护室里观察的,基本上都是做了什么特别手术,或者是快要死掉的人。周先生不过是骨折,你看清楚了,他的病历上写得那样明白,该不是你有什么幻想症吧?”
  “哦?”柳如烟扫了那大汉一眼,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定睿,“他说你只是骨折?”
  周定睿的目光有些躲闪,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点点头,“是的,我是左腿轻微骨折。”
  “那么……”柳如烟的声音有些冷了,“请你告诉我,之前发生的那许多事情,是怎么回事?”
  周定睿抬眼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神色变幻不定。
  她也不再说话,坐在一边,直视着周定睿。
  病房里其他人似乎也觉察到气氛不对,都不再讲话,整间病房里只有电视的声音,王菲正慵懒地唱着,“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啊——,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柳如烟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好像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万千世界来。
  两人视线对接,半天,才听周定睿道:“如烟,帮我问护士要个轮椅,你推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柳如烟看他,点点头,转身出去。

  住院部大楼的后面是一片花园,林荫夹道,碧草芬芳。不远处有工人正在修剪草坪,碎草机打过,空气里便满是青草的味道,很好闻。
  柳如烟推着周定睿,在一棵古树前停了下来。树枝上挂着一个竹编的秋千,柳如烟将他的轮椅堆放在秋千的一侧,自己坐在了秋千上,微微晃动了一下。
  “好吧,现在没有别人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说了么?”她抓着秋千的藤条,慢慢开口道。
  “嗯……这场车祸,原本就是打算演一出戏的。”周定睿清清嗓子,说出的话,让柳如烟震在当场。
  她瞪大眼睛,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演……一出戏?”
  “是的,一出戏。”周定睿点头重复着,坚定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涩,“这出戏……是演给我妹妹看的。”
  柳如烟一愣,“你妹妹?”
  “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我本以为她会帮我……”周定睿低了头,柳如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的声音苦似黄连,让人听了心底一阵阵发酸。
  隔了片刻,周定睿才抬起头来,完全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如烟,我那个妹妹,叫柳华衣。”
  语毕,四下静谧。
  柳如烟只觉得“柳华衣”三个字像是惊雷,一下子劈得她外焦内嫩,震在当场一动不动。她瞪大了双眼看向周定睿,喃喃地道:“柳……柳华衣……是你的妹妹?”
  她觉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就像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周定睿点了点头,“没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只不过,我的那位生母和这个妹妹,从不肯承认我罢了。”
  现在从周定睿口中传出的信息量,已经超越了柳如烟的智力范畴。她的双脚踩在地面上,不让秋千晃动,以免打扰自己的思绪。
  不过周定睿这回爽快得多,直接给她说了来龙去脉,省得她再去揣摩。
  “如烟,我和你说了吧,”他一脸苦笑,“我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修鞋工。当年与我生母结了婚,生了我。我三岁时,我生母就又生了一名女孩,也就是柳华衣。父亲很高兴,觉得自己儿女双全。有一天,柳华衣生病,一验血,是B型。而我父亲和我生母,都是A型血。”他摊了摊手,“然后,父亲知道了柳华衣不是自己的女儿。他竟然忍了下来,答允只要我生母不离开他,他就愿意把柳华衣当成自己的女儿。可惜那个女人还是离开了他。”
  柳如烟冲口而出,“抛夫弃子。”看样子,是咬牙切齿了。
  周定睿伸出手来,在空中轻轻挥动了一下。如果换个角度看,就好像他的手在轻轻抚摸着柳如烟柔软而蓬松的卷发。
  “是的,抛夫弃子。”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即便如此,当年我和柳华衣的感情还是很好。我一直以为她会把我当哥哥,所以,我知道了这件事是陶南所为,又和柳家有关,便想着演一出戏给柳华衣看,希望她能够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出面阻止这件事。”柳如烟点了点头。
  “可惜啊可惜,我还是高估了人性。”周定睿再次长叹口气,满是失望,“我原来是最大的傻子。明明在商场上跌打滚爬这些年,却还是忘记了,哪有什么真情……这些所谓的情字,终是抵不过一个利字。”
  柳如烟听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哦,别多心,我不是说你。”周定睿看到她拧眉,连连开口解释,似是怕她误会,“如烟,别多心啊,我不是说你,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一双黑眸盯住柳如烟,黑眸里满是柳如烟极熟悉的眼神。这样的眼睛像极了林春。
  她心头不由一动,脸颊顿时飞上两抹红云。急忙别开眼去,不敢看他。
  “如烟……”周定睿突然低声唤她,声音温柔亲切,像是热恋中的情人,温柔里还带了一丝眷恋,“如烟……我从你七岁时,就开始注意你了……”
  柳如烟惊诧地抬起头,冲口而出,“那张我七岁时的相片?”
  周定睿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你看到了?”他说这话时,眼睛眨了眨,像是秘密被人看穿,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柳如烟也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你还没离开柳家。”周定睿眯了眯眼睛,像是陷入长长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我经常看到你,看到你的笑,听到你的声音。只是当时不懂得什么叫喜欢,不懂得什么叫爱,只觉得看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高兴,一整天心情就非常好……”
  “所以,我每天都会去你学校边上的甜品店。”他直视柳如烟的双瞳,“你还记得吧,你每天放学时,都会让司机停在门口,进去买一盒双皮奶。”
  彼时的情景便随着他的述说在柳如烟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她不由得微笑着,轻轻点点头。有风吹过,扫去先前的火药味,只留淡淡的草香在四周萦绕,分外和谐,格外轻松。
  周定睿半眯着眼睛,似乎陷入回忆中,“那些日子说来很久远,却又近得像在眼前。只是后来他们离婚以后,父亲就带我去了上海,一过就是很多年。直到我的父亲和后妈共结连理,才又回来。那之后我出国……接手世泰。”他眸中带了一抹淡淡笑意,看向柳如烟,“你知道,我在英国时,他们拿面试者的资料来给我决定……你的简历被放在最后一页,人事部给出的评价是‘不思进取,好吃懒做’,建议不录用。”
  柳如烟一下子涨红了脸,“那他们把我的简历交上去干什么?”
  “没有办法,别人推荐的。”周定睿摊摊双手,“不过人事部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还是从一堆人里选了你。”
  他这话说得极有歧义,柳如烟听了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正巧略过他浮起的一抹笑。
  “总之那样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周定睿轻咳了一声,继续道,“现在,既然她只当我是陌生人,我也不再指望什么……如烟。”他说到这里,突然叫了柳如烟一声。
  柳如烟一愣,开口应道:“呃?”
  “燃烧吧,小宇宙!”他一本正经地冒出圣斗士里的话来,“为了保卫世泰,把小宇宙充分燃烧起来吧!”

  这个问题似乎就这么解决了。
  只是有时候表面的平静往往孕育着更为狂暴的风雨,一如早上明媚的阳光,到了下午,却下起瓢泼大雨。先是狂风骤起,吹得天昏地暗,尘土乱扬。抬头就见天上的白云被吹得零散,阳光也仿佛一下子被吹开,混进白云之中,让云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来。
  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味道,汗味、尘土味、消毒水味、街边小吃店的油味……林林总总,混杂在一起,让人反胃。
  柳如烟站在街边等车,可因为快下雨,所有的计程车都是满员,等了约莫十五分钟,都没有看到一辆空车。平常这里的空车是排了队,这会儿竟然一辆也没有……她这才感叹起有车的好处来,于是分外想念叶紫。
  “啊,变天了。”身后传来一个小女生的惊呼,声音粉粉嫩嫩的,倒很好听。
  柳如烟暗自点点头,的确变天了,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那小女生护士装扮,被一侧的男友揽在怀里。她不由微微一笑,刚想回头,却听那小男生开口道:“什么变天啊,这是妖气。看过《西游记》没有?里面妖怪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满天的黄沙,你再不听话,妖怪就要把你抓走了。”
  ……
  呃,现在的人想象力都这么丰富么?
  那两人正说着话,先头那阵狂风已经停了下来。白云早被风吹散,天边黑沉沉压过一层层乌云,云色墨黑,转瞬就将天空遮了个严实。
  柳如烟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仅仅是下午三点,天色就黑得像是六七点的样子。临街房里的灯一下子全亮起来,来往的车辆也都打开了车大灯,一时间灯火通明。柳如烟有点着急,看样子要下暴雨了,要是还叫不到车,她……正想着,突然见一道电蛇划破天空,弯曲着从高空直击下来。
  闪电将漆黑的乌云用力撕扯开来,白色的烈芒映亮天幕,旋即又消退下去。乌云压得越发低沉,接着一声炸雷,轰地在头顶巨响,震得人耳膜隐隐发痛。一声炸雷之后,又连接着几串子雷,像是从天边滚来,又向远方滚去。
  接着又是闪电滑过,似银蛇狂舞,在天空划出一道道冰冷的痕迹。
  几颗水珠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脸上,冰凉凉的。只一分钟,雨点便大了起来,也密了许多。只不过三十秒,就由点发展成线,远远望去,只见千万道白线从天而落,击打在地面上,积起一汪汪水洼。
  雨水击打在街边商店的雨棚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世界里都是一片雨声,虽然声音极大,却有奇异的安宁感。
  因为是夏天,大家衣服都穿得少,柳如烟身上一件雪纺纱的连衣裙此刻被雨水完全打湿,贴在身上,隐约露出里面内衣的颜色。
  边上的眼光立刻热辣起来,似乎能将她衣服上的水分蒸发。
  柳如烟有些尴尬,不由得往后退出几步,不巧踩在别人的脚上,软软的,倒不硌脚。她连忙转身,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
  一抬头,迎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赵龙。
  怎么是他?柳如烟暗暗拧了拧眉头,觉得他出现的频率有些过高,心中不由得有些防备,不过面上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我送你回去吧?”赵龙手上抓了把黑色的钥匙,看样子准备离开。
  柳如烟先是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可想想这么大的雨,叶紫也不知道和向晖跑到哪儿去了。更何况,就是叶紫在,她也不好意思让叶紫送她。林森还在观察中,看样子和叶紫渊源颇深,她总不能横插一杠。万一林森有个好歹,叶紫还不要怪死她啊。
  这会儿看来,也只能让赵龙送她了。
  她犹豫地“呃”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赵龙立刻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开了车马上就回来。”说着向医院一侧的车库飞快地跑去。
  柳如烟偏头看着他快步跑开,随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以免春光乍泄。看来他倒是个体贴的人。
  他的西装已经被完全淋湿,披在身上有点冷,不过柳如烟还是拉紧了衣服,向前走了一步,以避开边上色狼般的目光。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得太急,衣服竟然搭在边上的水泥栓上,被上面的铁丝钩住,刺啦一声,撕开了一条口子。
  真是……柳如烟有些郁闷于自己的不小心,连忙伸手把衣服从铁丝上拿下,不料这回划得很严重,甚至连衣服的内袋都拉破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袋子从里面掉出来。她连忙捡起,只见袋子上印着黑色的“零度”两个字。
  柳如烟知道“零度”是一家做银饰的商标。小姑娘们都很喜欢,式样好看,价钱又便宜。只不过她不喜欢,她比较喜欢能够升值的东西,银子价钱太低了,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赵龙买这个,该不会是打算送给女朋友吧?
  正想着,看见那袋子破了一个洞,柳如烟一愣,生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万一真是买来送给女朋友的,要是掉了,她不是罪过了么?
  想想也就一个袋子而已,她便拉开上面的拉绳,将东西倒出来,免得掉了。
  当袋子里的东西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直地愣在当场,一动不动。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赵龙的手里?她心里一时掠过无数想法,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又将东西放回了袋子里。

  黑色的宝马745在面前停下,窗子缓缓降下,赵龙向她挥了挥手。柳如烟连忙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内空调已经打开,暖风吹在脸上,倒有一点痒。柳如烟皱了皱眉毛,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一条还没有拆过的毛巾被赵龙顺手扔过来,“擦擦吧,你这样浑身湿透,很容易生病。”
  柳如烟也不客气,拆了包装,就用力地擦脸上胳膊上的水。一边擦,一边向赵龙坦陈刚才的事情,“大龙,我刚不小心把你衣服蹭到铁丝上,给拉破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会……”
  赵龙打断了她的话,“破了就破了,难道你还要赔我?”
  柳如烟用力点点头,“当然要赔你。是我弄坏的,我当然要赔。而且……”她将手上的袋子递出,“这个袋子好像也破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坏了没有……”
  刚才听到衣服被拉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的赵龙,这会儿听到这个袋子破了,神色立即紧张起来。只见他一打方向盘,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匆忙地接过柳如烟手中的“零度”小袋子,却又侧了侧身子,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当然,柳如烟自然知道,里面的东西不会坏的。
  于是,就听他长吁一口气,又坐正身子,“不要紧,只是一枚小水晶戒指。不值什么钱,只是……只是我女朋友很喜欢,而且这是今年最后一枚,所以……”他像是为自己先前的反应过激解释着,显得有些牵强。
  柳如烟便在心底冷冷地笑起来。
  “你家住哪儿?”赵龙没有在刚才的话题上再作牵扯,直接问柳如烟的地址。
  柳如烟顺口将地址报给他,见他眉头一抬,“那离这儿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你要是回去再换衣裳,肯定会生病,不如就近先换套衣服,然后我再送你回家。”
  “就近?”柳如烟一愣,“就什么近?”
  说话间,赵龙已经将车子停了下来,他抬手指去,“喏,就这家俱乐部,你随便买套换一下。这里还供应热水。”
  倒真是体贴入微。
  柳如烟也不拒绝,点点头,拉开车门下车进了店。

  店员的服务周到而细心,柳如烟并没有拒绝,她也没有理由拒绝。总之这样的细心和周到,只是因为之后会付出的银子,而不存在任何的阴谋。所以也不必拒绝。
  热水沐浴之后,店员小姑娘给她取来本季最新的服装目录,柳如烟翻了几下,顺手指了一套淡蓝色的裙装。店员柔声应过,动作麻利地给她取来衣服换上。又在一边帮她把长发打散,细心打理。
  柳如烟靠在椅背上,半闭了双眼。就听那店员笑道:“赵先生对太太果然了解呢,连太太选哪套衣服都猜得这么准,恩爱得让人羡慕。”
  柳如烟笑笑,也不去纠正店员的说法。看来赵龙平常倒真的是清心寡欲,不然这店员也不会将自己误认为他老婆。
  她的长发打点起来比较麻烦,头发很多,吹干就要半个小时,吹干之后还要再上一些弹性剂……林林总总一大堆弄完,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从里间出来,见赵龙坐在沙发上看书,侧手位放了一个骨瓷咖啡杯,看不出丝毫焦急的样子。倒是耐得住性子。柳如烟笑了笑,跨步迈到他的面前,“多谢。”
  赵龙好似才发现她出来,看到她身上的衣裳,不由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我前面就猜你会喜欢这件衣服,你果然选的就是这件。”
  柳如烟不置可否,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信用卡要刷,店员有些疑惑地看了赵龙一眼,赵龙却没有阻止她自己结账。在店员猜疑的目光下,柳如烟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微笑着偕同赵龙一起走出店门。
  赵龙将她送回家之后,独自驱车离去。柳如烟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车子后面带起的水雾。白色的水雾很大,几乎遮挡住他的整个车子。
  “真是……好巧啊。”柳如烟喃喃自语,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她是不信赵龙会这么巧地和自己在医院门口遇到,又会这么巧地让自己看到他身上的那件东西。虽然说她不把西装划破,就不会看到那件东西。但是……她估计,就算她不划破西装,赵龙也会想法子让她看到那件东西的吧?
  处心积虑地让她看到这件东西……为的是什么?赵龙……柳如烟在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脑海中不由得浮起他的样子,和众可是相当于柳氏的法务部,那么……
  柳如烟耸耸肩,转身拿钥匙开了门。

  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此刻格外地美丽。这落地窗的玻璃是后来换的,叶紫有个好友,专卖玻璃。而且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玻璃。这块玻璃就是叶紫精心挑的,说是玻璃,其实按流行的叫法,是琉璃。平时看着和普通的玻璃没有什么区别,但一下雨,或者说一有水泼在上面,就会显示出异样美丽的花纹来。
  这琉璃的名字叫殿前欢。传说是古代专供皇帝用的,所以有着这样奇怪的名字。
  柳如烟给自己泡了杯牛奶,盘腿坐在殿前欢的前面,雨水浇在上面,像是化成了薄薄的水雾。如梦似幻,真个美丽。
  牛奶的香味飘散开来,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于是,想到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件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那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胸针。花蕊是由一个个小小的琥珀珠子串成,用银丝做了托,镶了上好的红宝石做花瓣。其实也值不了多少钱,更何况,已经有花瓣脱落了,一片银底座空在那里,有些不搭调。
  可就是这枚胸花,让柳如烟几乎失态。
  那枚胸花……柳如烟的眼神有一丝迷茫,怎么会到了赵龙那里呢?这个东西……她拧了拧眉头,抬头一口喝完微微凉下来的牛奶,稍稍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枚胸花是当年林春死的时候,她亲手放在他的骨灰盒上的,随着他一起长眠。
  可是,这枚胸花,怎么会到了赵龙那里呢?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再也忍不住,拿起手中的电话就要拨。一串数字飞快地按下,可按到最后一个4的时候,柳如烟突然长叹一口气,手机被颓然合上。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林春死去已经六年了,林春的父母怕是再也不愿意被揭开伤痕,她又何必再往林春家里打电话?何况,想到彼时林春母亲红着双眼看她的样子,心底便一阵阵刺痛。她是被林春的父母列为拒绝往来者的。
  柳如烟长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抽出链子,看着那枚戒指。
  有的人,不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的。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说断就断得了的。恐怕这枚戒指,要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了。
  她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自己之前想忘记过去,想把戒指交给林春的哥哥林森。可惜竟然闹了一个大笑话,恐怕这也是因为林春在天之灵,不想离开吧。
  那么……她看向殿前欢后面的水雾,缓缓开了口,“林春,你放心,我会寻找到我的幸福。我会把你放在心底,永远不会忘记。”
  外面的雨水更大,砸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像是万马奔腾。雷鸣电闪之后,空气中就似乎有声音在雨声中回响,“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那些青涩的时光,幸福的、痛苦的,都随着这场雨,深深埋没下去。似乎再无痕迹。

  柳如烟久久地坐着,将思绪一条条理清。半晌之后,只见她拿起电话,按下叶紫的号码。一遍不通,两遍不通,直到第三遍时,才被接起,“喂?”叶紫的声音带了一丝困倦,像是从睡梦中被她吵醒。这才几点?就睡?
  柳如烟暗自腹诽了一下,道:“叶紫,找个时间出来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叶紫自然是飞快地答应,待要挂电话时,柳如烟却似乎听到向晖的声音,“叶紫,我的内裤呢?”
  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她该不会坏了人家什么好事吧?
  柳如烟别开脸去,正看见月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地上,映着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像是在上面笼上了一层白雾,冰冰冷冷的。

  下午两点半,柳如烟坐在常春藤的包间里,脱了鞋子,整个人蜷缩在大而松软的布艺沙发里。手中捧了刚榨好的西瓜汁,再度将吸管咬得不像样子。
  叶紫还没有到。
  她和叶紫约的是两点,叶紫破天荒地迟到了。
  可是柳如烟并不在意,她目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这些年在社会上跌打滚爬,她也吃了不少亏。好在因为母亲大人的家族算是比较彪悍,所以,即使她从不说自己是柳氏大小姐,也没有什么人欺负她。
  她那个寻找靠山的计划,也才得以顺利实施。
  谁说不是呢?
  这个社会是多么的现实,哪有不付出就收获的道理。那些男人们,个个都想从女孩子身上掠走些什么。
  柳如烟嘲讽地一笑。
  她看得多了,所以即使从不表现出来,心底也明镜一般。
  所以母亲大人也由她在外面疯,从不管她。只是这次她大失水准。记得是谁说过,女人一旦陷入爱情,智商就会降成负数。
  好在她并没有陷得太深。
  或者说,即使是真的喜欢,也再回不到彼时那种百分百的投入了。所以她此刻才会坐在这里,等智者叶紫到来。
  是的,她怀疑。
  周定睿说的话太过牵强,她听完倒是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相信他。
  演一出给柳华衣看的戏。多么华丽而悲情的说法啊!实际上究竟是不是如此,她持怀疑的态度。又猛吸了一口西瓜汁,冰凉甜美的红色液体顺着口腔滑入胃中,带来奇异的享受。
  包厢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叶紫一身淡紫色的真丝长裙,脚下是一双极具民族风情的木头拖鞋,一副宽大的墨镜将脸遮过些许……看得柳如烟瞪大了双眼,“你疯了?”
  叶紫顺手关了门,“乱讲什么!我不能穿裙子吗?”
  “当然能,当然能……”柳如烟又赶紧大大喝了口西瓜汁,像是压惊,“不过……你确定你现在精神正常?”
  叶紫这回没理她,按了铃,叫了一堆吃的。
  “你吃这么多……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柳如烟有些无语地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零食小点比萨面包,吃惊地看了看叶紫。
  “我两天没吃饭了。”叶紫嘴里嚼着面包,嘟囔着回答,言语不清。
  “先吃吧。”柳如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摸小狗,“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
  叶紫点点头,又灌下一大口啤酒。
  “是这样的……”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将周定睿在医院里同她说的话一起讲给了叶紫听,中间不时插入自己的部分观点。
  等咽下最后一口比萨,叶紫点了点头,“好了,我吃饱了。”她抽出一侧的毛巾擦手,抬眼看向柳如烟,声音平静,“那么,你怎么想?”
  柳如烟用吸管拨了拨浮沉在西瓜汁里的两枚话梅,耸耸肩,“我是多么纯洁的人啊,我哪里会有什么想法?当然是他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了。我这样单纯的姑娘,估计已经是本世纪最后一个了吧?”
  叶紫白她一眼,根本都懒得反驳。她早已习惯柳如烟这样的脾性,动不动就要标榜一下自己的纯洁可爱……这毛病以前好像是自己另一个朋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烟子也感染上了,莫非这是大势所趋?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说说吧。”
  柳如烟无辜地眨了眨眼,“真没想法啊……”一边说一边将杯子放在一边,拿起瓜子嗑了起来。
  “少来了你。”叶紫又瞪她一眼,“你说没想法的时候,往往是最有想法的。快说!”就差没有拿刀逼了。
  柳如烟眯了眼睛,瞳孔微微缩了缩,“首先,法律讲究的是举证。你知道,我被教授残害了那么多年,这个已经是深入我骨髓的理念了。”
  叶紫也学她眯眯眼睛,就是学不来这缩瞳孔的绝技,“哦,你的意思是你要去考证?”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一脸诚恳地看向叶紫,“所以,要你帮我。”
  叶紫一惊,“我哪里能帮到你?你们柳家的事情,或者说,周定睿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熟悉的。”
  “向晖熟悉。”柳如烟脱口道,“你知道,周定睿和向晖是很好的朋友。或者关系就像我们这样。当初向晖说要和你订婚的消息,还是周定睿告诉我的。”
  叶紫愣了一下,“是这样。”她想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问问向晖,放心,我不会直截了当地问的。”
  柳如烟笑笑,“当然,你做事情一向妥当。”她神色黯了黯,“说实话,我还真希望他说的全是真的。”
  叶紫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安慰似的将一杯樱桃冰激凌递到她的面前。
  柳如烟神色黯然,伸手接过,大口吞咽。化郁闷为食欲,一向是她的原则。
  正吃着,却突然听见手机里一声大喊:“来福,咬他!”
  叶紫一头黑线地看向她,柳如烟不以为意,晃了晃手机,“大富翁,你总是我的手下败将呢……”
  说着便按下接听键,“我是柳如烟。”
  那头传来魅冬急切而发颤的声音,“柳经理,出事了。”
  柳如烟一愣,忙道:“别急,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虽然嘴上说着让魅冬别急,可心中不由得狂跳起来。魅冬平常做事毛毛躁躁、大大咧咧,可却是一个乐观的人,能够让她的声音变成这样……柳如烟有点儿不敢想象。
  “是这样的,刚才仓库来了电话,说发生火灾,所有的材料都被大火烧掉了。”魅冬喘了口气,将事情说完。
  “啊!”柳如烟再怎么镇定,也镇定不下来了。虽然这些材料不是大头,但是也占了不少流动资金,她还准备和另几家谈谈,重新做了产品。不想又被烧……柳如烟深吸口气,又道,“我马上到公司来,你先去准备材料,我记得公司有保险,我一会儿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电话那头魅冬支吾着不回答,好像特别为难。
  柳如烟不由心头狐疑,连忙追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心底一下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头魅冬讷讷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个……柳经理,保险两个月前到期,我忘记去续保了。”
  “你!”柳如烟一时无语,险些没有晕过去。她镇定了一下,又道,“那么你马上去打电话,我记得保险公司好像是断保多久以内再补交,可以算上的。”
  魅冬又支吾了一声,小声道:“柳经理你骂我吧,你打我吧……这个我刚才问过了,人家说了,企业财产险和人寿险不一样,是不能那个什么倒、倒签单的。”
  (注:脱保后再续保只能从续保签单的第二天开始算起,中间断掉的就不能倒回去了)
  不祥的预感果然实现了。柳如烟气得说不出话,直接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情。
  叶紫坐在一边看她,终于开口道:“烟子,我建议你去查一下魅冬和柳家的关系。”她把面前的啤酒罐子推开,“做了这么多年助理,甚至工作职责中有这项,竟然会忘记,这也是旷世奇闻。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柳如烟一呆,接着缓缓地抬了头,目光有一些呆滞,“会是这样吗?”
  “什么叫会是这样?”叶紫有些恨铁不成钢,“魅冬是猪还是你是猪?你也太相信别人了吧?这个魅冬……总之我觉得你一定要去调查一下。她在你身边太久,知道得太多。”
  “你是说……”柳如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看奥特曼一样看着叶紫,“你要我杀人灭口?”
  叶紫强忍住一巴掌把她拍到火星上去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这才再度开口道:“烟子,你刺激受得不轻。谁叫你去杀人了?你脑残了吧!我要你去好好调查!这种事情,如果魅冬和柳氏有勾结,那就有可能是故意纵火。”听到这里,柳如烟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你傻也不是一天的了。”叶紫无奈地摇摇头,“走吧,我送你去公司。你放心,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快做到。”
  柳如烟点点头,叫来服务员买了单,偕同叶紫飞快离开。

  以叶紫的飞车技术,十多分钟就到了世泰楼下。柳如烟顾不得和她道别,飞快往里而去。因为这时候并非上下班时间,所以大厦里并没有什么人,四部电梯都停在一楼,倒节省了她等电梯的时间。
  可到了公司门口,柳如烟只觉得一阵沉闷的气氛扑面而来。
  她快步向里走,险些和里面冲出来的人迎面撞上。定睛看去,正是公司负责股市方面的姚经理。
  “怎么了,这么慌张?”她倒退一步,正看见姚经理一头的汗。
  “啊,柳特助。”姚经理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抱到了浮木,“您来得正好。我怎么都找不到周总,您赶紧想法子联系他一下吧。有一家公司正在疯狂地吸收我们的散户股。加上前阵子周总因为公司资金紧张让我抛售出去的百分之十的股份,我们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外面……现在他们已经拿到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样下去……”
  “是哪家公司在收购?”柳如烟眉头一竖,脑中顿时出现陶南两个字。
  “一家叫什么灵兰的公司。”姚经理连忙回答,想想又补充一句,“好像是一家花木公司。”
  “花木公司?!”柳如烟脚步骤停,一脸不敢置信,“现在的花木公司已经有钱到收购上市公司的地步了?”她冷冷一笑,“去查,谁是这家公司的背后黑手,你给我查出来。”
  姚经理连声称是,但还是抬了头,“柳特助,那现在怎么办?”
  柳如烟又是一竖眉,“怎么办?当然是抽调所有资金,收购余下的股份,只要我们再收购百分之十一,就可以放心了。”她深吸一口气,“你去操作,资金我来解决。”
  姚经理如释重负,立刻一溜小跑先行离开。

  柳如烟站在原地不动,原本打算先去办公室,想想却突然转了身,又出了公司。外面车水马龙,似乎更加热了。
  因为那所谓的灵兰花木公司大幅收购世泰的股票,几日来,当时跌到65元的股票竟然一下子回升,甚至超过了最高时的80元每股。截至今日下午十五时股市收盘,股价已经是85元每股,而且有持续上升的趋势。
  谁都知道这时候不是入市的好机会,可惜,再不是好机会她也得上。否则就要眼睁睁看着世泰易主。
  电话是打给母亲大人的。
  在说明了自己目前遇到的困境后,被母亲大人要求再回一趟风家详细讨论。柳如烟没犹豫,直接跳上了出租车。
  可惜那司机没有叶紫疯狂飞车的技术,所以一个小时以后,车子才一路开进风家大门,停在正厅之前。一路开来时,倒真引来不少注目礼,毕竟在这样的住宅区,有出租车出没,也实在难得。更何况,谁都看出那车的目的地是位于风景最好的风家……
  不过这一切都和柳如烟无关,她向来随心,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踏进正厅,从回廊左拐走上一小段,就是柳母独居的写意阁。风家这些楼阁都十分诗意,每个名字起得都很古,只是配上西式的建筑,显得有些奇怪。
  “妈。”柳如烟放下手上的包,老实地坐到母亲大人对面的椅子上。
  “嗯,等一下,我打完手上这局就和你说。”正是什么母亲生什么孩子,柳母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两眼紧盯着手上的PSP,一脸专注。
  柳如烟也拿母亲大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自己拿了杯子,倒了杯玫瑰茶喝。五分钟之后,柳母一声低呼,一脸郁闷地抬起了头。
  “什么游戏?打得这么兴奋?”柳如烟有些好奇。
  “合金弹头。”柳母摆摆手,“看《士兵突击》看的,说是很好玩的游戏。果然不假,玩一下子就上瘾了。不说这个,说说你回来的正事。”
  柳母收起PSP,一脸正色地看她。
  “正事……”柳如烟点点头,“妈,我想借用风家的资金。”
  “就为了世泰的股票?”柳母皱皱眉头,“你这会儿入市,可不是什么好事。世泰股票发行总量多少,百分之十一又是多少股?按现在的价钱算,每股85元,就已经是不小的投入了。风家的流动资金有没有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也知道,风家重点一向不在这里。”
  柳如烟点点头,“我知道的,可是,如果不寻求风家的支持,世泰恐怕撑不过去。您知道的……”她说到这里停住了口,一双眼睛看着柳母。
  “那个周定睿,靠得住么?”柳母沉吟了一下,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柳如烟苦笑一下,又将周定睿在医院同自己说的话倒豆子般说给母亲听,“不过我觉得,他怎么样,也不会拿自己的公司开玩笑吧。何况现在这情况……并不像是做戏啊。”她停了停,眨了眨眼睛,“何况,母亲大人您似乎也认得他?”
  她想起上次回风家,给母亲大人看相片的情景。
  “这是……柳家以前一个阿姨的儿子。你七岁以前那阿姨一直在柳家服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干了,搬走了,再没见到过。”
  母亲大人当时的反应很是奇怪。她先是没在意,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母亲向来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会拐弯抹角,这也是当年她会被小三赶下正室位子的原因之一。可见到那张相片,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柳如烟拧了拧眉头,抬眼对上母亲大人的眼睛,“您也认得他的,对么?”虽然是疑问句式,却是肯定的口气。
  柳母先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却还是犹豫着,只翕了翕嘴唇,半天才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嗯……”
  “他不是阿姨的孩子,对吗?”柳如烟却不想放过,连连追问。
  柳母一脸黯然,又点点头,“他是……我初恋情人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柳如烟一脸惊异,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狗血的情节,简直快赶上台湾八点档了。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猛地说道:“妈,我和他不会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吧?”
  柳母顿时杏目圆瞪,怒道:“你脑残了吧!你妈我是这种人吗?!”说着便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弹了两个毛栗子,弹得柳如烟脑门发红。
  不过即使被弹了毛栗子,柳如烟还是比较高兴的。总算没有出现那样狗血的剧情,否则她真的怀疑自己是否生活在那些奇怪的连续剧之中了。

  得到母亲大人的支持之后,柳如烟这才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来。
  有了风家的支持,怎么样也会好上很多。她顾不上别的,直接拿了支票冲去银行,虽然此刻银行已经下班,但风家打了招呼,还是让她将钱转到了世泰的账上。只等明天一开盘,就可以进行反收购。
  半分钟也晚不得,晚了,就是更多的经济损失。

  这一夜,注定不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不再睡,起身拿起自己那只特大号的塑料杯子,往里面倒了八分满的西瓜汁,赤脚开了房门。
  她一向有光脚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恶习,风家人也都知道。所以在柳如烟和母亲大人住的这一层楼,一直铺着长毛的波斯地毯,光脚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云彩里,软软的,舒服极了。
  她捧了杯子,站在母亲大人的门口,轻轻悄悄地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她睡了没有。房间里面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像是已经睡了。也是,柳如烟皱皱鼻子,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母亲大人也应该睡了。
  有些无趣地想往回走,房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母亲大人一身草绿色的真丝睡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我知道你肯定会跑来的。”说着也不理她,转身往屋子里走。
  柳如烟挑挑眉,低头吸了一大口西瓜汁,也跟了进去。
  将整个人盘缩在房间里的“懒骨头”里,抱着杯子看着母亲大人。这样子从一侧的镜子里反射出来,倒是像极了家里养的小狗。
  “就知道你这孩子。”柳母眼底带了笑,在床头坐下,“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妈——”柳如烟拖长了声音,略带撒娇的意味,“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这样子说说话了,人家想你的。”
  柳母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想我还不常回来?让你住回来又不肯,你那小房子,能有家里住得舒服吗?”
  柳如烟扁扁嘴,没说话。
  “这次要不是股票的事情,我看你也不会回来!”柳母瞪她一眼,继而放柔了声音,“要是这个周定睿和你是真心的,就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吧。你也不小了……”
  柳如烟吐吐舌头,对这个话题不置可否。倒是放下杯子,跳到母亲身边,闷声道:“妈,你当初,为什么不争?”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柳母原本带笑的唇角一下子跌了下去,微皱了眉头,像是再度掉入痛苦之中。
  她一时手足无措,这些年早已经习惯母亲大人强悍的一面,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句话,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妈……”柳如烟试着叫了一声,“我……”
  “烟子。”柳母突然开口道,“你知道,那小三是谁吗?”
  柳如烟愣了下,点点头,“柳华衣她妈啊。”
  这回答也够经典。柳母无奈地摇摇头,“那小三……长得像柳承恩那个情人。”她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柳如烟的手,“烟子,你要记得妈妈的话。找一个爱你的,别找一个你爱的。”
  柳如烟也不好再问,点了点头。
  只觉得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像是一直能够看进她的心底。不知道为什么,柳如烟别开脸去,正看见月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地上,映着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像是在上面笼上了一层白雾。冰冰冷冷的。

  第二天一早,方才六点过一点儿,柳如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因为睡得晚,所以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好在她化妆技术一流,遮瑕笔淡扫,花了十来分钟,就让自己的妆容恢复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柳母特意让司机送她去了证交所,省得她心里总是不定。
  证交所这会儿已经开门,柳如烟向保安出示了一下大户卡,便直接从安全电梯进了大户室。世泰是比较大的上市公司,所以有自己的专用房间。
  姚经理两眼紧紧盯着电脑,手边的电话此起彼伏,都是下面的操盘手打来报告的。
  柳如烟没有说话,静静在一边坐了,顺手取过放在桌上的百威,拉了拉环。砰的一声在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不过姚经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仍旧头也不回,紧紧注视着眼前的电脑荧光屏。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时针一圈圈转过,似乎只是眨眼间,就已经十一点半了。
  姚经理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这才转了身,“柳特助,不好意思……”他一脸微笑,从他的眼神中柳如烟就能看出,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没事,你正事要紧,我这方面是门外汉,还得多仰仗你。”柳如烟浅浅一笑,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一早出门,什么都没有吃,真觉得有点饿了呢。”
  “啊,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店的东西很好吃,就是不知道柳特助吃不吃辣的?”姚经理连忙开口道,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我不忌口的。”柳如烟仍旧微笑,“那就请姚经理带路吧?”
  “好的好的!”姚经理说着,便将她引了出去。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姚经理的手机丢在了电脑前面,静静地躺在那里。

  吃饭的地方离证交所不远,只走了五分钟,便到了。
  姚经理做主点了四菜一汤,在等候时,他流利地将情况向柳如烟做了汇报。一个早上操盘下来,流失在外面的股票收回了百分之十,目前情况良好。因为是采用多家公司分别收购的方式操作,所以虽然股价有所上升,但每股也只涨了1.9元,看形势还是非常有利的。柳如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
  估算了一下形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但柳如烟还是有点不放心,一再叮嘱姚经理加紧反收购,要保证公司的股权在百分之五十一。
  抬步跨入蔚蓝的天空下,柳如烟伸手揉了揉略略发涨的太阳穴。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了一起,乱成一团。柳如烟咬了咬唇,世泰的事稍稍一松,心底那枚胸花便又在脑海浮现。赵龙……她暗自念着这个名字,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那胸花的瑰色花纹就好像从脑海中跑出来,映在眼底,诡异地攀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像是刻在那里,刺痛双眼。
  柳如烟猛地闭上眼睛,又用力睁开。
  天空仍旧蓝得清透,阳光从淡淡的云层上直射下来,明亮得有些刺目。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拦了辆车直奔医院。

  此时,周定睿不在病房,他自个儿转了轮椅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柳如烟一眼便望见了他,那轮椅停在花园的一个角落处,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他手上捧了小小的笔记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她不由得扁嘴一笑,想来是在病房里不允许使用,这人只好偷偷移到了花园里。也多亏他不是什么必须靠仪器才能存活的病,否则肯定连摸电脑的想法都不能有。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轮椅上的周定睿回头看了一眼,正迎上她带笑的面庞。他似乎没有想到柳如烟这会儿会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迅速合上电脑,脸上带了一抹僵硬的微笑,道:“这么热的天,你这样奔波,我心里实在难安。”他的声音有些虚弱,眼神也有些飘浮。
  柳如烟不由得微微皱眉,道:“不必这么客气。”她的目光落在周定睿膝盖上的电脑上,心底泛起些许疑惑,她似乎看到刚刚电脑屏幕停留在红绿曲线上。难道是她眼花?
  她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推着周定睿的轮椅,“我刚从证交所过来。”
  周定睿的身子似乎僵了僵,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反常地没做别的反应。柳如烟眉头皱得更深,只是周定睿看不到。
  她暗暗深吸口气,“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
  周定睿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沉默着。柳如烟也不再说话,就推着他慢慢地在花园里转悠。
  看到自家的股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做什么这么紧张?她低头看去,只见周定睿的手紧紧地按在电脑上,似乎怕人抢了去。她仍旧没说话,目光却像是被凝固住,待在那里。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地移动,将笔记本的电池给卸了下来。
  他想瞒什么?
  柳如烟的心止不住地一阵狂跳,心情一阵紧张,一个可怕的想法跳进她的脑海,世泰这次被收购……不会是周定睿……
  她觉得自己握着轮椅的手出了汗,汗水附着在金属的把手上,湿漉漉的很难受。气氛也一下子闷起来,空气像黏稠的流质,让人呼吸不畅,像是要窒息一样。
  柳如烟正思量着要不要直接问周定睿,却听到周定睿开了口,虽然他的声音极低,听在柳如烟的耳朵里却如惊雷。
  “如烟,宣布公司倒闭吧。”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生气也没有,像是风中的枯叶,随时会飘落,不复存在。
  柳如烟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说什么呢?”
  她快步走到周定睿的身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周定睿的眼睛里少了以前那种自信的光芒,甚至少掉了她经常会看到的算计的光芒……他整个人就像失掉了灵魂,僵僵的,像尊泥胎。
  “我说,”周定睿声音平板,似乎不带一丝感情,“把世泰结束掉吧。”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一会儿带我回公司,我要开股东会。”
  柳如烟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她将周定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周定睿,你说什么呢?世泰好好的啊,被收购的股票我已经想法子收回来了,今天早上姚经理还收了百分之十回来,情形很好,你在乱想什么啊!”
  周定睿缓缓地抬眼看她,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如烟,你不知道吧……你来前十分钟,世泰……”他说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从苍白变成雪白。
  柳如烟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叫医生。
  可花园里根本没有什么医生,她连忙推了轮椅就往前跑。刚跑了没几步,周定睿的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虚弱,“不要去,没事……”
  虽然是带了颤音,可非常坚决。
  那手冰凉有力,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重得几乎要在她的手腕上抓出一道道青痕来。柳如烟心里着急,却也不好忤逆他。只好停了下来,又赶紧走到一侧看他。
  他一口接一口地喘气,脸色差得吓人。额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滑。这会儿已经不是先前的雪白,而是蜡黄。
  这一看,柳如烟吓得不行,立刻起身欲走。周定睿仍旧紧紧地拉住她,他两眼迷茫,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柳如烟再不犹豫,用力将他紧紧地拽着自己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回头看他一眼,飞快地向医院大楼奔去。

  随着周定睿再度被担架抬进去,柳如烟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手术室门上的灯在半小时之后熄灭了,护士将周定睿推了出来,主治医生随后跟了出来。柳如烟连忙迎了上去,一脸担心。
  主治医生笑笑,安抚道:“没事,只是突发盲肠炎,切除了就没事了。一个小手术。不碍事的。”
  柳如烟这才点点头,舒了一口气。刚要再说什么,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柳如烟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一股清淡的桂香从鼻间蔓延至全身。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像是做了个SPA。
  眼前渐渐地亮起来。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有好几个人影晃动。只是一时之间,她也辨别不出谁是谁,只觉得那些身影格外熟悉。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那些身影也从模糊变得清晰。
  叶紫、向晖……还有……陶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定睿呢?他刚才还在,现在却是跑到哪里去了?
  柳如烟一下子坐起来,却因为坐得过猛而导致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一边的床,听到叶紫惊喜的声音,“呀,你醒了。”
  她深吸了口气,再度缓缓地张开眼,“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自然是对着陶南说的。
  叶紫和向晖对看一眼,竟然啥也不说,向后退了退,转身离开病房。而且向晖还“好心”地将病房的门给带了一下。
  说是病房,其实也就是护士休息的小房间。她有贫血症,这次恐怕是没有休息好又发作了。医生已为她做过检查。
  于是,这个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就只有她和陶南两人。
  气氛一下子好像降到了冰点,柳如烟冷着脸不说话,陶南也看着她不说话。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接,可愣是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南才突然道:“以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一天上经济法课,我正看武侠小说呢,突然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根本没听老师提的是什么问题,于是就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真是度日如年。”他向着柳如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老师当时也不说话,就像你这样冷冰冰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柳如烟瞪他一眼,可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师终于忍不住了,他说:‘你会不会啊?不会倒是吱一声啊。’于是……”陶南又是一笑,突然一脸严肃,“于是,我就‘吱’地叫了一声。”
  柳如烟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换个新鲜的?这个我在网上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陶南垮下脸,“烟子,我知道你一向比我聪明……要不你说一个?”
  柳如烟吸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陶南……”她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我知道不应该怪你,毕竟我拒绝你在先,就算你和柳华衣在一起,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你。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我和柳家……”
  “烟子,我有和你解释过。”陶南打断她的话,急切地开口,“我有说过我和柳华衣订婚的真正原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于是,一抹悲哀在柳如烟的眼底泛开。她看了看陶南,闭了闭眼睛,终于道:“陶南……你记得江淮韵吗?”
  “江淮韵?”陶南奇怪地重复了一遍,眸子里写满不解,显然不记得了。想了半天,他才摇了摇头,“她是谁?”
  “她是叶紫当年的助理之一。”柳如烟平静地开口,“她现在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一家精神病院里。因为当年被心上人无情地抛弃,导致精神崩溃。”她看了看陶南,“你不记得了吗?”
  陶南的脸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柳如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柳如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嗯,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陶南向后退了一步,抿了抿薄薄的唇,拧了拧眉头,眼底掠过一丝不安,他深吸口气,慎重地道:“烟子,你看事情,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很多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柳如烟偏过头来看他,不置一词。
  陶南张了张嘴,本来想再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双唇。他深吸口气,顺手拉过椅子坐在柳如烟的床前,“我不解释什么,烟子。我知道我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徒然,你也不会信。只是我想说,很多事情,真的和表面上不一样。我所做的,不过是希望不让你受到伤害罢了。”他苦笑着耸了耸肩,满脸苦涩,“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对所爱的人,不是像对我这样子。只是我也知道,我爱你。没有办法的,烟子,没有办法的。我没办法让你爱我,也没办法让我不爱你……所以……”他低了头,没再说下去。
  半晌,才见他再度抬头,“烟子,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到医院来吗?”他紧紧盯着柳如烟,不等她回答,从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递到她的手上,“我这个人做事你是知道的,没有证据,我绝不会乱说话。这是周定睿的资料,你看了也就知道了。”他一字一句说着,每个字都像是冰凉的雪,落在柳如烟的心上,“周定睿是柳华衣的哥哥,同母异父。他所谓的入院、被车撞,都不过是一场精湛的戏。演出来给你看的而已。”
  她看了陶南一眼,手指微微发颤,缓缓地翻开了那叠A4纸。
  看得出来,这叠纸是匆匆复印出来的,而且是在那种简易的传真机上复印的。所以是热敏纸,有的地方发黑,有的地方字迹很淡,可还是能够勉强看清上面的字和图。
  这是一份私人调查报告。
  上面是周定睿从小到大的记录,包括他小学一直到大学的成绩单、他的初恋什么的,一应俱全,然后,柳如烟的目光落在了那叠纸的第二页上。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周定睿七岁时父母离异,母亲林宸带着和柳承恩生的女儿入主柳家,而他则跟着父亲周健生活。至高中时出国留学,在国外参与操控世泰,直至后来回国。而回国后,他和柳华衣一起去北京旅行了一周,之后,便是她亲身参与的一切了。
  想来一切的计划,就是那一周内定下的吧?
  她慢慢合上那叠资料,也不说话,静静地将资料又递还给陶南。
  陶南拧了拧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她。
  “这不代表什么。”柳如烟偏过头去,“不过是他的背景而已,我从没想过要去了解他的这些事情。而且……”
  “而且什么?”陶南看她,神情有些激动,“你不会是不敢面对吧?不敢面对这一切,你怕这些都是周定睿编出来的。所以你宁愿不去证实,你宁愿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他顿了顿,声音高了几度,“烟子,我错看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很勇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豁达的人,不想你只是个懦夫!”
  柳如烟任他叫嚷,也不反驳,只是抬手指了指房门,“我累了,请你出去。”
  陶南一脸惊讶,然后咬了咬牙,“这不是病房,我就不走。”居然耍起无赖来。
  听了这话,柳如烟点点头,“这倒是,我忘记了。”她一脸沉静,接着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门口,“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既然你不肯走,那么,我走!”
  说着,她一把拉开门,踏了出去。只留下陶南一脸惊讶地站在原地,皱紧了眉头。
  走了三两步,她突然又回过头来,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陶南,你知道吗?这些事情,周定睿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陶南像是被雷击中,震惊得动也不动。
  “所以,不要拿这些事情来破坏了吧。”柳如烟长长地叹了口气,向着走廊尽头而去,只留下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