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28

安思源: 二两娘子 41-完

by 安思源

第四十一章

  越浩以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会后,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小蕴……”
  他尝试着唤了几声,没得到任何反映,凑近看了会,她的呼吸很均匀,就像是根本没有醒过一样。
  “我去给夫人做点吃的,一会醒来一定会饿。”青衣尴尬地站了会,轻声道。
  “不用了,杨钊会安排,你先回园子。替我跟那些掌柜们说一声,我最近要在杨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么事让他们处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来这儿找我。”
  “……好。”青衣应了声,偷偷又飘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展当家似乎开始防着她了。这种被怀疑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难受。
  一直目送着青衣的背影离开后,越浩才叹了声,在床沿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紧皱着,手不自觉地抚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在舍不得那个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着了吗?”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心。
  回应他的是沉默,静了会,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间的手。感觉到她的小腹有均匀的起伏,可是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面正有一个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着夕蕴一整个下午,她始终都没再醒,呢呢喃喃地说了不少梦话,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时分,杨钊亲自送来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她还没醒吗?大夫不是说不会睡太久吗,怎么会还不醒?”放下膳食后,杨钊皱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怀里的她,有些担心。
  “兴许是太累了。”
  “嗯……”杨钊轻应,狐疑地扫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没想到越浩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蕴后,他居然还真跑来桌边用膳了。更离奇的是,还吃得很香!
  “你怎么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让我用膳的吗?”越浩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甚为无辜地瞪着他。
  “我让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让你去死,你死不死?”杨钊忍不住了,终于发现,展越浩其实是个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蕴至今没有清醒,你居然还真吃得下饭!”
  “杨御史最近似乎很热衷于跟展某吵架?”越浩夹了些菜,问。
  “我只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态度,我以为你爱她,可她小产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却可以那么若无其事。”
  “对我来说,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没有任何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蕴,他浅笑,“对了,吴越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需要插手。”
  “是吴越吗?他也不过只是听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紧了紧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谦镇打理,严峰就一定会帮忙,光是这些就够徐瓷忙了,他没有时间分心来跟我斗。何况,徐瓷忌讳着你,更不会敢在长安对夕蕴下手。真小人和伪君子……显然后者更可怕。”
  “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吴越不单纯,如果警惕些,或许夕蕴就不会小产。”
  “嗯……”越浩应了声,口吻里有落寞。
  可在杨钊听来,那只是一声敷衍,让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们一定要用那么暧昧的声音交流吗?”
  “咳……”闻言,杨钊略显尴尬地咳了声,“我先走了,还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会我声。门口有丫鬟候着,有事找她们就行,还有大夫说药要按时服下,到时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药灌进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会灌的,你可以走了。”
  杨钊很想动手揍他,因为这个男人欠揍,可他还是忍住了,顺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养涵养涵养……直到退到门外,用力关上门,他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养!”
  杨钊走后,越浩却没了胃口,饭菜入口,形同嚼蜡。他怔怔地看着床上女子,没能忍住眼泪,当真没有愧疚和自责吗?他恨不得立刻就杀了吴越,可却必须忍着,尤其是在夕蕴面前。他不想让她更难受,这种时候他必须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连颓唐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越浩……”夕蕴掀了掀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只隐约看见了桌边有个背影,她用着干涩的声音唤,“我饿了。”
  闻声,越浩愣了下,以为她又再说梦话,直到半晌后。
  “展越浩!给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这才反映过来,傻乎乎地点头,赶紧吩咐门外丫鬟们去准备。跟着又回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起身。
  兴许是早就备好了,没多久,丫鬟就端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
  “我们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现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给她准备些粥;还有药,杨御史吩咐说展夫人一定药按时喝药……”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挥了挥手。
  “这是杨钊的府邸?”看了眼那个面生的丫鬟,夕蕴问道。
  越浩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捧着粥在床沿边坐下,细心地为她吹着。
  扫了眼送到唇边的粥,夕蕴乖乖地张开口,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后,腹间传来阵阵隐痛让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来。
  “越浩,刚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别人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都很开心,可是我知道的时候只有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还在痛吗?”越浩懊恼地闭上眼,将手中地碗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揽过她,边安慰着边在她的额间印上浅吻。
  “还好。”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痛,“只是……我很想有个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觉好奇妙。”
  看她扁着嘴满脸委屈的模样,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还是说你对能力有怀疑?”
  “我是被你和杨钊吵醒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没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别把弄没了就好。”
  “可是你的脸上有泪痕。”她承认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只是不愿意看他把什么事都压抑着,连难受都想要一个人扛下。
  “……”面对她的敏感,越浩无言以对。
  “从商和从凉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皱巴巴的,很丑,夏影那时候瞧了也说很想他们丢出去。”越浩轻笑,回想着夏影生孩子的时候,那画面着实混乱。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孩子相处,看来你还满喜欢孩子的。”
  “是不太喜欢,可是如果是自己亲生的总有些不同……”话到一半,越浩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来。
  却还是引来了夕蕴的狐疑,“亲生的?从商和从凉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们出生的时候我虽然也很开心,可是那种开心跟为人父的感觉不同。”既然瞒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对夕蕴隐瞒下去了。
  “难道夏影……”偷男人?
  “自从嫁给我之后,她一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话,也不想让她肚里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她,只是为了责任?照顾一个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买一栋宅子,让她待产;可以请一堆丫鬟家丁照顾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断地给她银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个最可笑的方法,不仅仅赔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缚了她的幸福。也许,孩子的父亲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她呢;也许,还会回来找他破镜重圆呢?又也许,将来她会遇见爱她的良人呢?”
  夕蕴很累,可她更想骂人,因为她接受不了这个真相。先是那个莫明其妙的大师,再是好笑的责任,她曾经那么多的付出,就全败在了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远不可能再回头,夏影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了。对那个男人来说,财势远远重过爱情,他可以因为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为了他的背叛夏影寻死过很多次,我不能看着她死。”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她幸福吗?能给她想要的爱情吗?”
  “我们一定要为了一段往事吵架吗?我们都有年少冲动的时候,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些阴错阳差,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看她气得脸都涨红了,越浩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软下气势。
  “哦……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知道你有多爱我了?”夕蕴忘了生气,有些促狭地笑了。
  “嗯……”越浩尴尬地转过头,轻声回应。
  “多爱?”
  “我不懂得怎么说,只懂得怎么做。”
  “做……”爱?
  夕蕴抽搐着嘴角,瞪大眼斜睨着他。
  “你最好擦掉你脑子里的念头,虽然我很想满足你,可是你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忍着估计会很难受,不如干脆别去想,先吃饭,再喝药,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呵呵。”夕蕴傻笑点头,喝了口粥后,又忽然开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后,我们赶紧多赚点银子,然后去深山里盖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纳你‘做’出来的爱,再然后你天天陪着我和一堆小闷骚玩,没银子花了,我们就从金屋上刨一些下来。我想好了,老大叫展开,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钊……”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还要带着杨钊!”
  “……你说脏话。”
  “说脏话怎么了,不准叫展钊,叫展剁钊!”
  书房里的烛火摇曳了下,杨钊忽地放下书卷,猝然觉得有阵阴风嗖嗖地飘来。
  
  年关将至,杨府也跟着开始张灯结彩,原本越浩打算带夕蕴回扬州过年的,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蕴很自得其乐,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种打都打不死的动物……
  想着,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悦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着笔,面前桌案上很乱,时不时地她会抬头看一眼坐在窗边看书的杨钊,那眼神别提有多专注了。
  只要杨钊稍稍动一下,她就会开始吼:“不准动,马上就好了!”
  “万漠当真教过你作画?”虽然她画得很认真,架势看起来也算有模有样,可杨钊还是很怀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传人,连谦镇他都没教过。”夕蕴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很得意。
  “唯一?”那应该不会差太远吧?
  ……
  可是后来杨钊就知道自己错了,“唯一”并不代表“优秀”,看着眼前的那副画像,他如鲠在喉,挣扎了好久,只挤出一连窜胸闷气喘的猛咳。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浩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还是坚持只替他画。
  他误会了,这不是示好,是打击报复!报复他一早让越浩去左邻右里送压岁钱……
  “娘子,你画艺进步不少啊。”越浩在见到杨钊抽搐的脸后,忍不住凑上来看了眼,跟着搂过夕蕴由衷地赞道。
  去他的进步!摆明了就是睁眼说瞎话!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这只猪跟当年她在向扬酒馆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万漠到底怎么教你的?!”忍耐这东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画竹子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画成竹子!”至少绝对会比一头猪帅气。
  “我……”
  夕蕴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轻叩声,随即家丁的声音响了起来:“展当家的,府上有掌柜找你,说是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好。”越浩应了声,看了眼身边满脸担心的夕蕴,轻拍了下她的脸颊,笑言:“乖乖待在屋里,别受凉,要按时吃药,等我回来陪你玩。”
  “嗯,早点回来,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刚到门外,就见到了那个面色焦急地掌柜,撇了眼后,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挂在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吴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柜颤巍巍地回答,实在是因为查了太久都没收获,有些无颜见当家。
  “那是什么事?”越浩皱眉,斜睨着他。
  “是……徐瓷来了,说要见你。”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屋里的两人也渐渐回过神,隐约杨钊能感觉到掌柜会找得那么急,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不让夕蕴多心,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知道你们恩爱了,也不用那么旁若无人,至少顾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继续看书,我重新帮你画,这次好好画送给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后挂中堂上,算是……过年礼物。”
  “好……”虽然并不期待效果会怎样,但杨钊相信他还是会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后挂出来。中堂可能还不够招摇,挂门楣上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第四十二章

  又是琵琶声……
  悠悠扬扬从正厅传来,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远远看着正厅里的两人,那画面简直就像子期和伯牙,高山流水终于觅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当家,你回来啦!”一见到门外银灰色的身影,琵琶声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飞出来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惊恐地瞪了眼她紧抱在怀里的琵琶,直接饶过她撩袍跨入正厅,冲着徐瓷牵了牵嘴角,连虚伪笑意都端不出:“来找展某有事吗?”
  “在下能否和展当家单独聊会?”
  徐瓷刚说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识相地退下了。唯独青衣还傻愣愣地站着,直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投来,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当家还真是桃花不断,方夫人走了,又来了个更年轻的。”看着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发。
  “唔……你们如果两情相悦,请带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当家严重了,只怕那小丫头对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着笑。
  越浩斜睨着他,回得漫不经心,“也是,姿色问题很难后天弥补。”
  “哈、哈哈……没想到展当家那么会说笑……”
  “我不跟陌生人说笑。”面对徐瓷尴尬的笑脸,越浩耸肩,严肃了几分,“徐当家是来长安散心的吗?”
  “呃……算是吧。又正好听闻展当家在长安,就顺便来拜访一下了。”想了会,徐瓷笑言。
  “顺便吗?好像我们之间不算很熟。”
  “应该算很熟了吧,展当家对徐某的动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谁都清楚。就连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货,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也知道的,拙荆最近出了些事,扬州丝栈的事展某许久没有过问了。”
  “展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些,此番来拜访展当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绝非徐某所为。在展夫人出事前,扬州和姑苏的丝市就已经争得火热了,有传言说扬州丝市之所以能异军突起是因为展家丝栈和如意坊的联手;还听说扬州丝商会忽然一起会针对姑苏丝市,全是因为徐某,这些……展当家应该有听说吧?因为那些讹传,徐某也没少遭人排挤,丝栈生意更是一落千丈,这些事就已经让我应接不暇了,又怎么会有空来长安对展夫人下手。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杨御史之间……呃,该怎么说呢……总之有杨御史挡着,徐某怎么也不敢动展夫人。”
  “那还真的是讹传了,以徐当家的实力来说,还不需要展某怂恿扬州丝商会一起抵制。至于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荆去姑苏散心时玩出来的东西,谈什么联不联手。”
  说这话时,展越浩显得很无辜。徐瓷顿了些会,看着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与你无关。”
  “是吗?”徐瓷半信半疑地轻笑,“那为什么我才刚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货,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质的商家都不愿给我供货了?”
  “你不觉得你去问那些商家会更好吗?”越浩笑着,并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听说,展越蒙之前设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议事。展当家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这样吗?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间心有灵犀,越蒙做事我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因为从来都是他授意的,自然无需再过问。
  “……我们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让一些有心人得渔翁之利吗?”徐瓷终于意识到,跟展越浩说话,不适合周旋,那样可能会饶好几个时辰都到不了正题,所以不如干脆说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又不是卖棺材的,徐瓷的死为他带不来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扬州改做丝绸生意,难道不就是处心积虑地想斗垮我吗?”
  闻言,越浩笑出了声,很是坦率地点了下头,“这话倒是真的。怎么,徐当家已经要垮了吗?”
  “我岳丈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让我夫人的家业毁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经钱塘展家的纸何尝不是名动一时,难道我就想要祖祖辈辈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中吗?可是到头来依旧还是毁于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认了,从头再来而已,展家丝栈能在扬州有今时今日的一切,还真是拜你所赐。”越浩冷笑。
  “钱塘展府的那场火与我无关。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吴越当成什么,他连想要认祖归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时他甚至都不能路过展府,即使后来住进了展府,地位却连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却一直闲置着他,难道就从来想过他的感受吗?”
  “这话是他跟你说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个商人,自然是唯才是举而非唯亲是举。”
  “你倒还真个刚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没能看清。所有人都以为吴越是在帮我办事,事实上是我始终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许以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争,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诉了他,眼下看来……呵,我也不过是被他牺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还甘愿做他的刀,来为他铲除异己。”
  “你可能搞错了,我对你和他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只是因为你负了夏影。”就因为这个该死的负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错过了三年,就这个理由足够让他们成为敌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劝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着起身,环顾了圈四周后,哼笑了声:“那个弹琵琶的丫头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当家倒是艳福不浅,不知还记不记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后,吴越领她在我府上暂住了段时日,听说我要来长安,她也跟了来,说起来那也是个姿色不差的女人,独守空闺那么久还真是可惜了,展当家之前将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产了,那有件事兴许对你来说会是个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厅里静了,只听闻花园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鸟鸣,一切就像冻结住了一样。
  良久之后,展越浩的怒吼声突然传出。
  “你当我给你养孩子养上瘾了是不是?!”
  
  最近长安百姓途径杨御史府邸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窃窃私语。渐渐地,在民间就有了一种比较诡异的说法,据说是杨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门楣上那副酷似遗像的画……
  直到今日,风和日丽,正逢大年初一,杨御史携一女子惊现长安市集。
  谣言终于被打破。
  “我就跟你说不要那么张扬,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听了一路的闲言碎语,夕蕴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
  虽然她也觉得帮杨钊画得那副画,可以堪称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巅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画换千金的人,都会比较低调。
  “你笑得那么欢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吗?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时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长安了。”
  “你们长安真的很热闹耶,连卖猪肉的都这么有范儿,居然都不穿屠夫装。”
  听闻这话,杨钊皱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哦,那是因为他卖得是牛肉。”
  “……你这人好无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无知欲吗?”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有兴趣满足你。无知欲……那可能只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大半夜才回来,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经忙完了吗……”
  “喂,小如意。”就在夕蕴自言自语盘算的时候,杨钊忽然唤了她一声。
  “嗳?”
  “如果你发现他在偷腥会怎样?”他问得很认真。
  她却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闹啊玩上吊啊。”
  在夕蕴的理解中,这是正常女人受伤后必会做的事,她觉得自己偶尔也能正常下。
  “哦,不会想休了他,然后跟我双宿双飞吗?”
  “不会啊……”那比上吊成本还高吧。
  杨钊点头,若有所思了会,“嗯,那我们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刚好不太适合淋雨。”
  “哪会啊,太阳那么大。”
  “是吗?人太多了,我讨厌人挤人。”这次,他边说边拉起夕蕴往回走。
  “你的喜好关我什么事,我来长安那么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关键是人多了,偷银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万一你的银子被偷了,应该会很心疼……”
  “我们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杨钊使出杀手锏后,夕蕴很不争气地妥协了。可惜,他们才往回走了两步,杨钊都还来得及放下悬着的心,身后突然有匹马惊了,疯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体枣红色的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个好价钱,让夕蕴忍不住看痴了,感慨道:“好俊的马……”
  “俊也一样会踩死你!”杨钊无奈地低吼了声,顺手将她拉进怀中,退到一旁。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情去关心这匹朝她冲来的马俊不俊。
  姿态有些暧昧,造成这种暧昧姿态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脚底了,杨钊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怀里,好近好近的距离,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还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气。
  “嗯……”夕蕴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声。她还是比较喜欢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爱的铜臭味。
  杨钊回过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因为她无意识地轻哼声,他的思维空白了许久,喉头滚动了下,像个孩子般有些无措地低喊:“你干吗要在我怀里呻吟!”
  “越浩……”
  “我是杨钊!”这次杨钊不再无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响,那声音几乎惊动了整条街,比刚才呼啸而过的那匹马更震撼。
  “我当然知道你是杨钊!我是说,我看见展越浩了!”夕蕴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气势。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为这个男人忙所以才没空陪她,事实证明,这个该死的确定很忙,忙着跟女人幽会!还是她平生最讨厌的女人!现在,她终于明白杨钊刚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话是为什么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会想把她带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乌鸦还黑!
  “其实如果发现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惩罚方法,就是挑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红杏出墙去。”被她这么一说,杨钊才想起了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你看你看,那个女人在对我笑,我就没见过那么贱的笑。挑衅,是毫无保留的挑衅!”夕蕴怪叫着指向不远处茶馆里,临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着她在笑,杨钊也确信那笑容确实很讨人厌。
  “好了,别闹了,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展越浩吗?跟我回府,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问。”意识到事情似乎挺严重,杨钊收起了玩心。
  “谁闹了,你不觉得我已经表现得很有涵养了吗?”正对上展越浩投来的目光,夕蕴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后,用力推开杨钊,转身大步离开。确实不该现在闹,对付阴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阴魂不散,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走阴郁路线。
  “你去哪?”
  身后传来了杨钊的吼声,夕蕴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去找更优秀的人红杏出墙。”
  “……你是瞎子啊,干吗舍近求远!”
  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后,杨钊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扫了眼展越浩,丢给了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她和杨御史看起来还真亲密,当街拥抱,呵……展当家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度了?”眼看着那两个身影走远,方明婕拉回视线,讥诮道。
  展越浩没有理会她,目光仍旧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几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后还是克制了。历经了那么多事,他和夕蕴必须去学会相互信任,不然一如当年那样的错过可能会随时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别,他不会再只是接她回来那么简单!
  
第四十三章

  夜深人静,窗外月光惨白惨白的,印照在屋内两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气氛。
  比起外面,屋子里更静谧,夕蕴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刚回来的展越浩,始终不说一句话,以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东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开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过膳了?”
  “嗯。”
  “洗过澡了?”
  “嗯。”
  “那怎么还不睡?”
  “展越浩,我给你两条路。要不你就给我滚去睡花园,明儿一早自己启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铲子,给我去把方明婕的双眼刨出来,瞎了她的狗眼,连我男人都敢抢!”
  这气势绝对不是盖的,越浩愣了下,苦笑,“还有第三条路吗?”
  “有。”夕蕴倒是回得很爽快,“让我阉了你,一了百了,图个清净。”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哎呀,就你还担心自己无后?说不定早就子嗣满天下了。”
  夕蕴的一句无心之话,却让越浩顿时收起笑颜,眼神沉了几分。凝视了夕蕴些会后,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上眼,附在她耳边低语,“记住,只有你才有资格做我孩子的娘亲。”
  “发生什么事了?”夕蕴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很少会这样抱着她,那么用力也那么无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处心积虑对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经视作最亲的人。也许往后我会一无所有,不管结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夕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如果……他真的一无所有了,那往后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来养他了?!
  “没什么,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解决掉。”
  夕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怔愣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想起了很多。这是一个习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的男人,可这种处事方法却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为我对你执迷不悔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有个男人爱我、宠我、保护我、予我余生安稳,那万漠要比曾经的你好上千万倍,可我还是选择了你。因为爱要棋逢敌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风雨同舟才会长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搁地保护着。我很讨厌你总是把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不是讨厌,是非常讨厌!”
  “喂,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爱的女人,有错吗?”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说什么?”这话,让夕蕴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让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为夫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有错吗?”
  “去死吧,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既然都听清楚了还问什么。”
  “可是那话很甜啊,想多听几遍嘛!”
  “想要甜去厨房找糖罐子。”
  “……那我还不如去找杨钊。”
  “钱夕蕴!我他妈的爱你!”
  他有些挫败地怒吼了声,却瞧见那死丫头很是满意地哼着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连他有没有用过膳都不关心一下,更别指望她会伺候他宽衣梳洗。他咬着牙握紧双拳,实在很想把她拖起来背女诫,可是一见到她挂在脸颊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争气地心软了。
  也好,至少这么一闹,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点了。
  想着,他无奈苦笑了声,默默往房门外走去。
  “相公,我也爱你……一个人吃冷饭的样子……”
  他听到了,沮丧地挎下双肩,一个朝着厨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厨房里,微弱烛光摇曳着,伴随着门外萧瑟的冷风,展越浩一个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着剩菜剩饭。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凄凉,他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堂堂展府大当家,偏偏就要在那个女人面前如此没有尊严、没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点完所有东西,正准备启程的时候。
  展越浩就意识到了,他的悲惨人生远远还没有完。
  “杨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么早来送我们。”飘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杨钊,越浩堆起笑脸,牙龈咬得死紧,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杨钊不会是想送他们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杨钊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顶着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开口:“我不是送你们,是打算跟你们一起走。”
  真是个该死的!“杨御史很空吗?听说您最近深得皇上赏识,现在不是应该很忙才对吗?怎么还有空跟我们去扬州?”
  “去跟你抢娘子。”杨钊伸了个懒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连朝廷名官都敢谋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没办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没办法才对。”杨钊挑眉,想了会才说,“昨晚她没跟你闹吗?”
  闻言,越浩苦笑,“怎么可能不闹,差点就想直接把我阉了。”
  “那看来你以后随时有被阉的危险,像方明婕那样的女人心思太多,让人防不胜防,估计有你受的……”话说到一半,有个掌柜提着一大箱东西路过,杨钊顿了顿,直到那人走开了才继续说:“听说展越蒙也急着要见你?我不太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关的话,还是瞒着夕蕴比较好,她未必会是方明婕的对手。”
  “这很难说,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辩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异样的闺房乐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蕴喳喳呼呼的声音传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好多烧饼,烧饼上搁着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皱了皱眉,猜不透是谁会在他要走的时候送信来,“你看过了?”
  “没有。”夕蕴很豪爽地塞了个烧饼进嘴里,矢口否认。
  “嗯。那走吧,别吃了。”边说,越浩边拿过个烧饼啃了口,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难吃,“你哪搞来的?”
  “有个老婆婆在卖,怪可怜的,我就全买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银子。这几天我们就不用买干粮了,吃这个就好。”
  “街角的那个婆婆?”杨钊忽然问道,见夕蕴点头,蹙眉摇了摇头,“哦,她是怪可怜的,那么大年纪了还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户地打扫茅厕赚银子。”
  “所以?”夕蕴吞了口口水,惊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烧饼,忽然有股反胃的冲动。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扫完茅厕就立刻去做烧饼,我常跟她说记得洗手,她总是不理我。可见银子还是不要太省比较好,害人害己啊。”杨钊一脸严肃,趁夕蕴没注意朝着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长叹了声,往门外走去了。
  “杨国忠!你别指望我会找人帮你查东西了!”省银子怎么了,那叫节俭,是美德!
  “杨国忠?”这名字让越浩抽搐了。
  “对啊,他说他改名了,叫杨国忠了。据说是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说,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顺手将她拉离杨钊身边,揽进怀里,“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达为国效忠的决心而已,跟小如意无关。”
  “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有政治感。”杨钊苦笑。
  “不会啊,为国效忠,很有抱负啊!我看好你哟。”
  就在夕蕴的手刚要搭上杨钊的肩时,越浩忽然出现,彻底隔开了那两个人。还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刚才说要帮他查什么?”
  “想知道?”夕蕴笑得很贼,“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越蒙找你找得那么急?”
  “你不是没看过信么?”越浩飘了眼信上的内容,那是越蒙派人送来的,说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议。倘若她没看,那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看,只是读了遍,我爹说过随便看人信笺是不好的。”
  “你还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什么都不跟她说,很难让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释下,为什么越蒙要找你,为什么你昨天会和方明婕幽会?”杨钊笑言。
  点燃了导火索后,就转身带着整理好的东西钻进了门外的马车。
  听着夕蕴在外面冲着越浩大吼大叫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原则上来说,站在他的立场上应该是很希望看见他们夫妻劳燕分飞的,而事实上他确实也一直这么盼望着,只是做出的事却有违了一切。
  
  越浩他们在徐州落脚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门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着想要见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扬州,就这么抛下一切赶来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后,越浩撇了眼门口那个拿着盆栽挡住脸的身影,溢出了声薄叹。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没玩腻这招。
  “去帮我把那个盆栽移开,很碍眼。”越浩斜睨了眼外头,顺手招来了个掌柜嘱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说看见她也要装作没看见。
  “去跟那个盆栽说,让她帮我去房里数数我们赚了多少银子。”
  “好!”这次掌柜答应得很爽快。
  越浩瞧见掌柜走了出去,跟“盆栽”说了两句,没多久“盆栽”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确定她不会再折返后,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越蒙,他似乎无意主动开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这么赶来,扬州丝栈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有东叔顾着。”越蒙低着头,闷闷地回了句。
  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浩笑了声,让气氛缓和了些,“是为了你姐的事来的么?”
  “嗯,听说你在长安见过她了?”
  “见过了。”
  越浩的回答太过简洁,让越蒙压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绪,犹豫了会他还是提起了那个较为敏感的话题,“我亲自找大夫给她看过,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兽,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我比谁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这话并没有恶意,可那毕竟是他的姐姐,他没有办法去怀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总要去解决。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越浩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地反问。
  “不管你承不承认,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蕴,都会认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须负责。”
  “别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几天去阎王那报道了,我现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抚着额,无奈地唤了是那个,有些头疼,还有些哭笑不得。
  “说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会手下留情。”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越浩才会束手束脚顾忌太多,“那个孩子绝不会是我的,你希望我怎么去负责?出银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别指望我会卖身负责,抱歉,我已经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认定你了……”就是因为这样,越蒙才会对那晚的事难以确定,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姐姐也不会敢那么张扬。
  “那就转告她知趣点,我不要做得太绝。”
  “夕蕴她还不知道这事吗?”知道多说无益,越蒙没有再纠缠下去。
  “我不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怀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孩子,为什么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难瞒住她,你还是先知会声比较好。”
  “嗯?”越浩挑眉,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蒙耸了下肩,一脸无奈地说,“我姐很张扬,整个扬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吗?”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语,眉心越皱越紧。曾经他在益州和陆仪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扬州城里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可能早就对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装傻?
  又或者说,她很有可能会主动去招惹方明婕?!

第四十四章

  春寒的天,很冷,又雨又雪下了好几天。
  越浩他们回到扬州的那天,恰好是难得的风和日丽。整个扬州城在他们的商队出现后,气氛就开始怪异了起来,议论声很多,有人顶着看好戏的笑脸说得拐弯抹角,还有人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的马车说得很是直白。
  比如眼前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你看这个展越浩,跟那个方夫人才一夜而已,就种出娃儿了。羡慕么?不要羡慕,看见这个秘方没?一两银子,包你朝种暮获。”
  “忽悠人吧。你当我傻呀,怀胎九月,你倒是朝种暮获给我瞧瞧。我那口子又不是猪!不对,就算是猪也没法子这么着批量生产。”
  “你怎么那么没有文化,我只是稍微运用了一些些夸张手法来介绍而已。这些都不是重点的,重点在于成功先例就摆在你面前,看展越浩就知道我这秘方有没有用了,偷偷跟你讲,我家三代专伺候展家养生,没瞧见吗?他们展家每代都有私生子,那都是我们的功劳!”
  “哦?包男女么?”
  “男女?有点难度啊,能不能等你那口子生出来我再来回答这问题。”
  ……
  路人甲缠着路人乙走远了。
  展越浩的脸也随之崩得越来越紧了,飘了眼身边神情专注看着那两人的夕蕴,他微微眯起眼,等着她开口。
  没隔多久,她果然是耐不住了,松手放下了帘子,转眸睨了眼展越浩。片刻,轻笑了下,“多日不见,扬州城里的人越来越有幽默感了呐。”
  闻言,杨钊忍不住嗤笑了声,故作专注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掌纹。
  “他们有没有幽默感我不清楚,倒是你,真是越来越有涵养了!”越浩蹙了下眉,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不清楚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夕蕴,还是她真的变了。若是以往,听了这些话她势必会大吵大闹,可是眼下着实平静得让人心惊。
  “快到了,笑一笑,别吓到孩子。”
  夕蕴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隐隐约约只能听清“欢迎”两字。
  “什么东西在吠?”越浩烦躁地拧着眉心,低问。
  “你府里的一群宝。”好奇心地驱使下,杨钊掀开帘子瞧了眼,不禁被撼住了。
  远远地就瞧见街口站了一群人,排列得很整齐,穿着统一的棕色衣裳,每人手上捧着一大朵恶俗恶俗的牡丹,使劲地挥舞着。好几个因为挥得太猛了,把花瓣都给挥了,握着个光秃秃的花梗还浑然未觉。
  最为招人眼球的,莫过于前头那排人举在头顶的那块布条,还真是上好的丝绸呢,色染得极好,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蒹葭苍苍,白银为双;吾家越浩,回家真好”。杨钊憋着笑扫了眼展越浩,看来他真是囤积了不少丝绸,已经奢侈到这地步了。
  马车越来越近了,那排举布条的人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扭动,导致那个布条也跟着扭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波浪般,倒也煞是好看。
  越浩刚一下车,正打算转身拉夕蕴下来,就有三个身影扑了上来。
  “爹,这‘波浪欢迎舞’是我排的!”最先邀功的是从凉。
  “爹!那些牡丹是我派人收集的!”跟着就是从商。
  最后小弟才轻咳了下,一身撑在马车上,摆出了个脸色深沉撩人的姿势,“姐夫,丝绸条上的欢迎诗是我作的,可好?”
  钱小弟的姿势确实有那么几分帅气,看得从凉都快移不开眼睛了,只可惜并没能维持太久。等到夕蕴跳下马车后,立刻挥手打向他的头,怒吼了起来。
  “好个屁,没有那才华就别学人家玩艺术,有你这么糟蹋诗经的么?搞那么多花样干吗,哪找来的那么多人,要不要给银子?!”
  “不用不用,免费客窜的。”钱小弟连忙解释。
  “真的?”
  见小弟用力点头很是诚恳的模样,夕蕴才笑逐颜开了,“不错不错,很别具匠心的场面嘛,这样多有范儿。还有,那欢迎诗也不错,压韵了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尤其是这句‘白银为双’简直深得吾心啊!”
  夕蕴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孩子,毫不吝啬地大肆赞赏着,小弟正听得一脸享受,身后,飘来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跟我进屋。”
  “嗳?我?”夕蕴左右瞧了下,茫然得很。
  “嗯,我有话单独问你。”他刻意强调了“单独”两字,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杨钊,进府前又跟尾随在旁的越蒙叮嘱道,“杨御史来扬州有要事办,住在展府多有不便,子城的别馆比较静适合他暂住,你去安排下。”
  在展越浩虎视眈眈的目光胁迫下,夕蕴匆匆别过了杨钊,踩着颇为轻快地步伐跟着越浩回了东园。
  园子里很静,估计人全被小弟他们召集到门口去列队欢迎了,可惜他们当家似乎并不领情。非但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还始终表情冷漠,像阵风似的把她拖进了东园,锁上了房门。倒了杯热茶给她后,他撩袍入座,面色凝重地逼视了她良久,终是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没有。”夕蕴始终不看他,用茶盏捂着手,目光专注于茶盏中犯着涟漪的水。
  “那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呵,还真是耐得住啊。”他努力地想从她的眉宇间窥探出她的情绪,可是她看起来依然很平静。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解释,不想每一次都需要我问了你才讲,总不能永远都是我主动。也许有一天我会懒得再来问你,也懒得再去探究,难道你就打算放任误会越积越深?你不要跟我说什么爱你就要相信你之类的话,那是笨蛋用来糊弄傻瓜的话,我爱你并不代表你就不会背叛我,你爱我也并不代表就可以至死不渝。”她闷闷不乐地垂下头,一口气把这些日子积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觉得畅快了不少。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自己,明明是憋不了话的人,竟然还能忍那么久。
  他溢出一声薄叹,思忖了好一会,轻轻勾起一抹笑,冲着夕蕴招了招手,“笨妞,过来给爷抱抱。”
  夕蕴闻言后瞪了他眼,倒也没犹豫,屁颠屁颠地嘟着嘴跑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钻了他怀里蹭了蹭。让人安心的味道窜入了她的鼻息,她深呼吸了下闭上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有想过当年我们为什么会错过吗?”静静地搂了她会,越浩忽生嗟叹,“我们都太年轻也太倔强,万漠以前跟我说太倔强的两个人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可是偏偏阴错阳差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你去姑苏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以我们俩的性子可能稍不留意就会伤到对方。我们只有慢慢地去学,学着怎样用最适合方式爱彼此。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如果我错了,你就像刚才那样告诉我,我可以为了你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这话实在说得太深情了,让夕蕴不得不有些狐疑地蹙起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浩瞧了许久。
  “干吗这样看着我?”眼神就不要那么诱惑了吧,才刚一路奔波会扬州他很累啊,暂时满足不了她啊。
  “我觉得你变了耶。”夕蕴很是惊讶地低哝。
  “变帅了么?”
  “嘁……”她没好气地横了他眼,就知道这个男人的深情维持不了太久了,就像传说中的某种禽兽改不了吃排泄物,“那我要是到死都没办法满意你呢?”
  “还有下辈子,怕什么。”
  “那我下辈子要是投胎变成猪了呢?”
  “那我就做屠夫好了,我对你有爱,下手的时候能轻点利落点。”
  “……”
  “一脸哀怨做什么,你不会想我陪你做猪吧?”
  “……”就是就是!
  “那不成啊,我要做猪肯定是头优质种猪,我怕你醋劲太大受不住啊。”
  “你现在跟种猪有区别么?人人都知道你展当家朝种暮获,可谓男人的典范啊!”一提这事夕蕴心里头就有气。
  “我就说你醋劲大嘛,前些日子不是还忍得很好吗?”戏谑了句后,他正起脸色,又问道,“你有没有私下找过方明婕?”
  “得了吧,我要是私下见过她了,早就忍不住把她给杀了,连尸都不会留。”
  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模样,越浩不禁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感慨道,“倒还真是磨练出了几分心计,竟然能忍住。”
  “越浩。”她忽然认真了起来。
  “嗯?”
  “你喜欢孩子么?”
  “还满想要的……”如果她想要跟他生的话,他完全没意见,并且十分乐意配合。
  “我……”夕蕴支吾了下,微露腼腆地摸着脖子,“我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就是我小产的时候,我也觉得你应该很要个孩子。现在,忽然就蹦出一个现成的孩子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也没个准啊,我总不能亲手杀了可能是你的孩子吧。所以就一直很挣扎也很惆怅,不过我跟你说,兴许我可以让那个意外产品进展府,至于大的……她只要敢看一眼展府的门楣,我就挖了她的眼。”
  “你说什么?”越浩的眉宇骤然冷了下来,眸色锐了几分。
  夕蕴震了下,一头雾水地冲着他眨眼。
  “我跟别人的孩子,你可以接受?”
  “……”她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要像吴越一样,逼到方明婕小产?
  “说话。”他忽然松开她起身,侧眸扫了她一眼,冷到极致的目光。
  “呵呵……”夕蕴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必那么当真吧。那我收回那句话好了,你就当没听过,我就没说过。你不是说我醋劲大吗?我才想表现出一点大度的样子,这样你才能明白,关键时刻我的肚子还是很大的。”
  边说,她还边得意洋洋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肚子。
  “玩笑?”他拼命隐压着怒火,瞪着她,“呵,那我娶到的娘子还真宜其家室啊,这种情操倒真是远远不止二两!”
  这样的话是可以拿来说笑的么?她说出口的瞬间,就未曾想考虑过他的感受?
  “早就不止二两了……”就算是头猪,养了那么多年,也升值了吧。
  她本就咕哝得很轻,越浩压根就没去细听,也懒得去听,正处在怒火旺盛阶段的他死瞪了夕蕴良久。
  直到夕蕴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用力拉过她抵在了墙上,双臂圈出的方寸之隅让她动弹不得,气氛凝滞,四目相对。她不敢说话,他呼吸急促,眼神交缠了片刻后,他猛地堵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很深,近乎狂肆。夕蕴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可是展越浩根本就没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唔……”她越来越觉得呼吸开始不顺畅,难受地哼了声。
  可是越浩非但不为所动,紧扣住她想转开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不知不觉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纠缠了。他有些粗暴地吸允着她的舌,在情绪失控前忽然用力地啃咬了她一下。
  唇齿间渐渐弥漫出一丝血腥味,让越浩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戾气。一想到刚才夕蕴的话,他便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就是他家娘子对他的了解……以为他可以为了孩子,对一切妥协,甚至让她受委屈?归根究底,她始终都不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称不上缠绵缱绻的吻,在夕蕴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她大口喘着气,皱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间气息依然是冷的,凉进了她的心扉。
  “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做,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宽容!”
  他凝视了她半晌,带着怒意的话从唇边迸了出来,说完后,嗤笑了声漠然地转身,重重摔上了房门,离开了。
  越浩不见了,可是屋里还存留着他的气味,唇间还有逗留着他的气息。夕蕴怔怔地沿着墙蹲下身,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唇,触碰一丝浅浅的血,她舔了舔唇察觉到舌尖传来一丝痛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好痛……”
  有没有必要下嘴那么重?都见血了。
  她知道自己或许说错话了,可是……对着一个什么都藏掖在心底的男人,她到哪里去找信心坚持。是他自己说想要孩子的啊!她都已经退了几千几万步去学着委曲求全了,这也错了?!
  纠结不出个所以然,夕蕴干脆认真回忆关于方明婕的每一件事,没有一场阴谋会是无懈可击的吧?

第四十五章

  月黑风高,夜色迷离,迎面而来的风异常凛冽。路上很静,打更裹紧衣裳懒散地晃着,连更也打得有气无力。正打算拐进巷角酒馆去喝两杯暖下身子时,有个身影猛地撞了上来。
  “瞧着点,不然小心我拿你的头当更打!”这冲力太大,他险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墙抵着,稳住身子后,打更的没好气地嗔骂了句,横了眼面前那人。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始终低着头,嗫嚅了几声后就跑开了,步子显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样,从声音听来是个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虽说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些了吧。
  见打更的只飘了两眼,就往巷子深处的酒馆走去了,那个身影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怀里紧紧掖着两壶酒。没走多远,她又转进了另一条巷子,左右环顾了下确认没有人尾随后,才停在了一栋简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门很破旧,像是随时都会禁不住风的折腾坍塌下来似的,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有些寸步难行。她蹑手蹑脚地朝着有微弱烛光地屋子走去,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到了,猛咳了两声。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乱糟糟的屋子,烦躁地上前喘了脚“横尸”在床的吴越,自言自语般地咕哝起来,“怎么又喝那么醉,你每天除了喝酒还会做些什么……”
  “来啦。”床上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
  “嗯……你没醉?”她下意识地哼了声,跟着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吴越撑起身子,紧抿地唇微微咧开,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有带酒来么?”
  闻言后,她扬了扬头,用下颚比了比木桌上的酒,发现他今天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过门了?”
  “嗯,出去办点事。你呢?见到展越蒙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劝你别再闹下去了?”吴越哼笑,问道。
  她迟疑了下,飘了他眼,又点了下头。
  “所以呢?你心软了,想罢手了?忘了钱夕蕴是怎么故意离家,逼着展越浩逐你出门的吗?这些日子,苦你也没少受,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没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犹豫褪去了,“但你也记着,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与我无关,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你好像搞错了,以你现在的处境来说,是不得不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拍两散,无非就是让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里那孩子的来历,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你来说……”
  “够了,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方明婕轻吼打断了他的话。
  “我托人约钱夕蕴,你陪我一起去见她。”
  “见她?!为什么?”方明婕轻震,并不想和钱夕蕴正面交锋。
  “你怕她?”
  她嗤笑,满眸轻蔑之色,“你觉得呢?”其实有点怕,但她确信自己这只是有战术的不轻敌!
  “那你何必问那么多?你觉得从展越浩下手,你会有机会踏进展家大门?”吴越边说,边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着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确实。但她兴许容得下你的孩子,母凭子贵。”
  “……你为什么帮我那么多?”
  “因为我想看他一无所有。”
  看着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惊,最近的吴越很陌生,让她觉得害怕。或许他的手段并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会变态,一旦变态了就什么都做的出了,就好比传说中的狗急跳墙……
  
  “夫人早啊。”
  夕蕴刚打开房门,就瞧见东叔迎面走来,带着万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着她。
  她仰头看了眼,懒懒地勾了下唇,扯了个浅淡的笑容出来,“东叔,不早了,瞧瞧着日头,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夫人这是要出门?”展向东笑得更和蔼了,见夕蕴虽是衣着随意却打点得很是清爽,猜测道。
  “嗯,当家的呢?”
  “在丝栈,他才刚回来没几天,好些事等着他定夺,所以……这些天忙得紧,夫人别多心。”
  “是么?那让他忙吧,我出门了。”能不多心吗?自从那天他吻完她摔门而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还彻夜不归。据说是在丝栈留宿,到底如何,夕蕴也没那心力去求证了。既然他想要冷战,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后传来展向东略显无奈的声音,她在心里默叹了声,停下了脚步,“嗯?”
  “这些药材是当家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大多是补血养气的,说是之前小产又舟车劳顿,趁现在好好补补。还有,当家还交待说外头天气寒得很,让你别老往外头跑……”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夕蕴轻嗤,转身刚走到回廊尽头,还是不争气地停住了,“那个……东叔啊,那些药材交给园子里的丫鬟吧。”
  “好……”东叔应得无力,感觉冤呐,他怎么就偏偏需要跟这两个如此别扭的人周旋。
  始终尾随在后的如乐闻言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准笑!杨钊约我去哪吃饭?”夕蕴恶狠狠地瞪了她眼。
  “没说在哪?只说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门,就会瞧见他派来接你的马车,马是极品马,车轱辘是上等的车轱辘……”如乐说到一半,瞧见夫人忽然放缓了脚步,像在思忖什么,担忧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夕蕴摇头,继续往前走。
  说不上为什么,虽是已经很熟了,可她还是有些怕单独见杨钊。那是继展越浩之后,第二个会让她慌乱的男人。面对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可是人家杨御史说了有要事非见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进展府来逮人。
  这种时候,夕蕴实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边,可那死男人偏偏挑这时候玩冷战。
  “是如意姑娘吗?”
  果然就像如乐说的那样,夕蕴右脚才刚跨出大门,前头马车边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她点头,侧眸打量起来传说中的极品马和上等车轱辘。
  “杨御史派我来接您……”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整,夕蕴就很配合地钻进了马车,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饿死了。别嚷嚷了,我又不会打赏给你。”
  “……”小厮干笑,抽搐了下嘴角。杨御史忒没眼光了,居然看上了个那么吝啬的有夫之妇,悲哀啊悲哀。
  但是虽然悲哀,大事还是不能耽误的,小厮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他刚想去搀扶夕蕴下车,一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领着如乐站在了饭馆前。
  “夫人,好简陋啊……”如乐微仰着头,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叹。
  “岂止,还很寒酸。”她好恼悔,恨自己把杨钊感化得太彻底了,这男人竟然也节俭起来了。
  “危楼吧,那墙随时会坍塌。”
  “也许菜式不错,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别具一格地走低调路线……”这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气踏入这栋危楼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蕴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转性了?开始走小碎步了?”
  杨钊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夕蕴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顿饭而已,你又何必选个那么别致的地方。”
  “因为我想带你见两个人。”杨钊抿唇,勾勒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谁啊?”来这种地方,到底是见人还是见鬼?
  “方明婕和吴越。”
  “……你疯了?”
  “你还没疯我怎么舍得先疯。”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夕蕴斜睨着他,转身,淡漠地说了句:“我没胃口了,回府了。”
  杨钊猛地伸手将她拉回,两人间的姿势顿时变得有些暧昧。他微微转过身,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发髻,若有似无的淡香窜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乐张着唇,傻傻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不自觉地跟着红了。察觉到杨御史的喉头滚动了下,她也跟着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开始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当家了,她竟然会觉得夫人和杨御史好配。
  “进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有我在,你怕什么?”他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答应吴越的。由他亲手安排他们碰面,总比把吴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见的情况下,可以确保她平安无事。
  “好吧,不过你一会记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绪,如果波动得太厉害,你要压抑住我,我怕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剧。”犹豫了会,夕蕴还是妥协了。
  他的眼神给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觉,莫名地就会觉得杨钊绝不会害她。
  “咳咳……”如乐忽然轻咳了两声。
  让夕蕴惊醒了几分,尴尬地挣开杨钊后,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迈得愈发不自在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丝笑意悄然在杨钊的眼眸中氲开,很少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更少见到她对着自己脸红的样子。平时的泼辣劲没了,倒是添了几分娇俏,还真是难得。
  很快,如乐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蕴,眼神朝着角落边飘去。
  夕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两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隐约她已经感觉那股压抑在腹腔内的怒火在蠢蠢欲动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吴越,还是那一脸无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见了,你跟杨御史倒是越来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简直就是“双贱合璧,威力无穷”啊!
  “是么?呵呵,大嫂别光顾着说话,坐啊,这些菜全都你以前爱吃的,别客气。”
  “你还真有心。”胃口都没了,还吃个屁啊!
  “大嫂……”
  “大什么大,别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她承认她的涵养还没到超然境界,面对害她小产的罪魁祸首,能克制住不动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还要拐弯抹角、嘘寒问暖?那简直就是做梦!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个歉而已,在长安时都怪我反映太慢,来不及阻拦,才害得你小产……”
  “道歉了我一样还是恨你。”一条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这么廉价?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吗?我特地带着方夫人一起来,就是想把一些误会一并解开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组团来道歉,我依旧恨你!”夕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她开始不明白越浩为什么从前会说吴越不适合做生意?他简直太适合了,那种虚伪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
  “那孩子呢?”闻言后,方明婕伸手按住吴越,挑眉问道,“你恨我没关系,我也没要你喜欢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吗?”
  这话犹如一阵雷,猛地炸开,让整桌的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如乐都大气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着她家夫人。
  许久,夕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杨钊斜看着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手拦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夕蕴先前说的情绪波动吧,似乎还波动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拉着夕蕴走的时候,她忽然说话了,“真的是越浩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吗?”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扬了扬头,唇角携着一丝凉笑。
  “这很难说,种出个娃娃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男人这么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这功能。”
  看起来夕蕴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不少,杨钊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战。
  倒是吴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兴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处过的,她对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方夫人也毕竟是个女人,怎么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说话的时候,夕蕴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方明婕身上,神情显得很淡漠。
  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虽然有些慌乱,但方明婕还是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冷笑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夕蕴轻哼,忽然笑了声,“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可以亲手设计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制造一条人命而已,相较之下轻松了许多吧。是吗?方夫人。”
  
第四十六章

  夕蕴的话让方明婕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茶盏的手不停地颤抖,气氛再次凝滞。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启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夕蕴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说他姐夫一直坚信自己可以好起来,还跟你约好了说等好了之后,就做些小买卖,多赚点银子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又怎样?”方明婕顿了顿,脸色更难看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只是得了肺痈而已,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劳累。他应该很清楚该忌口吧,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怎么会去吃鱼鲜的?居然还把自己给吃死了?”
  “这很奇怪吗?万漠不也应该忌酒吗,最后还不是贪杯了。按你的说法,难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万漠的么?”
  方明婕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在夕蕴开口后,又一次乱了。
  “我想你误会了,这种说法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是养和堂的大夫亲口说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如乐去把那大夫找来,或许见了之后你会觉得很脸熟。”
  “你……”方明婕没有想过,这种陈年往事还会有被人挖出来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绝不会留个活口下来。
  夕蕴长吁出一口气,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只会冲动,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没有法子,人孰无过,只要认真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你如果仍然坚持说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没意见,只要你有这能耐把它生出来,我会立刻把它接进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这能耐把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赌么?”这反映倒是让夕蕴觉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愿意给你个名分,那我也不会介意。”
  “嘁……”静了些会,方明婕的鼻间溢出一声嗤哼,“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么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满楼了,想要这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难。我担心到时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还有说话的份。把精力花费在你身上,还真有些不值呢。”
  “这不是你该费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轮也轮不到你。”
  “那你等着满月酒吧。”说完后,方明婕蓦地起身,径自朝着门外走去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气势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静默了许久的吴越冲着夕蕴挑唇冷笑了声,也跟着起身走了出去。兴许方明婕的话说对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来,展越浩对钱夕蕴更像是种新鲜感。而今的冷战,或许是新鲜劲褪去了,似乎的确不该在她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人走,茶也差不多凉了。
  杨钊唤来小二,又添了两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烫的递给夕蕴,戏谑道,“方才做什么想要走,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这出戏了。”
  “你特意替他们约我出来,就是想看戏?我说杨御史,你怎么就不干脆去包个戏班子?青衣啊,上回那个青衣不错,领回去吧,天天都有戏看了。”夕蕴横了他眼。
  “你说那个琵琶女?”边说,他看着门外远目眺望了会,表情惆怅,“啧啧,姿色的确不差,体型也很丰腴,不过那琵琶声……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悬在门楣上头的画已经很招摇了,要是再把她给领回去,怕是日日都会有人来我府上奔丧了。”
  “不错啊,亲自接待来奔自己丧的人,奇妙啊,你说不准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会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杨钊的肩,又伸手从如乐怀里抽出厚厚的一摞纸,“这个是你让我帮忙查的东西。”
  “还真快。”他接过,顺势看了几张,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蕴。一直不知道她怎么搞来这些乱七八糟消息的,竟然连邱均几岁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梦遗?!
  暂且先不管这些东西的来源,事实证明,找她帮忙查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真的确定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呵,你刚才对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么?那样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况邱均?身在官场,我不信他能那么清廉。”
  “我一直以为邱均是你的人。”飘了眼杨钊,夕蕴随意地说了句。
  杨钊抿唇,笑言,“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更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图,他可以为任何人鞍前马后。”
  “哦……”夕蕴应了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亲自跑来扬州对付邱均?”
  “关我什么事。”官场之争她没兴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么要去了解那么多。
  “还真跟你有关呢。”虽然她的态度很差,杨钊还是和颜悦色。
  “嗳?”
  杨钊支着头,想了会,说道:“官场之争你应该没兴趣知道太多,总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并存。以眼下我们俩人的实力来看,谁也牵制不了谁,我之所以要对付邱均,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至于邱均这个人……李林甫为了牵制我,对他极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应该可以从你给我的这些东西里,找出些罪名给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会两败俱伤,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是我选了徐瓷,你说这跟你有关吗?”
  “你不会是想说,这么做是为了帮我和越浩除掉心头大患吧?”夕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
  “你真聪明,不过不是帮你和展越浩,帮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烦了。”当然,他还是会顺便让展越浩记住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蕴撇唇,“你想让我谢你么?可以啊,你叫东西吃吧,这顿我请。”
  “只是这样?”这丫头在打发叫化子吧。
  可是夕蕴却自己这举动已经足够显示诚意了,“你还想怎样?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请人吃饭啊。”
  主要还是因为这家店够旧够破,菜式一定不贵。
  “一顿饭而已,多的是人请我吃,你就不能独一无二点吗?”
  “……”这位爷的兴趣太古怪了吧?怎么独一无二啊,难道……请他吃粪便?
  “我隐约记得上回你刚到长安的时候,煮了桌饭菜给展越浩吃,还不准我偷吃。”虽然他还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样,“你有给万漠煮过吗?”
  “当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话题还真跳跃,夕蕴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有给其他男人煮过吗?”
  “我爹啊,我弟啊……”
  “还有吗?”
  “没了……”他到底想干吗?
  “哦,那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改天煮给我吃吧。我府上的厨子太讲究了,我只想吃一顿简单点的家常菜。”杨钊说得很轻,眼眸里参杂了几丝怅然。
  夕蕴打量着他,觉得他似乎病得不轻了,“你不要紧吧,没毛病吧,那你不会跟厨子说做得简单点吗?”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听不明白吗?”为什么她总是该聪明的时候变得特别笨?!
  “我该明白什么?我把我明白的都说出来了啊。”她忽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她是鸡,他是……鸭。
  “我要你……来煮饭给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机会煮给你吃就是了。”犯得着吼那么大声吗?
  杨钊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断眼前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厨子,我缺女人!”
  “……你不会再坚持认为我是花满楼里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妇女啊。”
  这话似乎越说越不对劲了,杨钊深刻认识到跟她饶弯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截了当,“去他的家室,一个拈花惹草野种丛生还理直气壮让你独守空闺的男人,也配让你惦念着?既然你们都在为那孩子左右为难,那你不如干脆点退出这浑水,我们明奔。”
  “……”明奔?她还裸奔呢,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还不懂?”他耐着性子问。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
  于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极限,只剩一句无比平静的话从唇齿间蹦了出来,“我要你做我女人。”
  “咝……”好霸气啊!
  一旁的如乐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双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着她的回答。虽然领的是展家月禄,不过基于女人心思来讲,她还是比较支持杨御史这样勇于直言的男人。总比当家三天两头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妇……”她吞吞吐吐地回着,脸颊却红了。
  “休了他。”他说得简洁明了。
  “很难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让他休了你。”
  气氛僵持,两人互瞪,看得如乐干着急。这会她忽然又觉得还是当家好了,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当家,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让事实说话。
  果然,杨御史太冷静了,也同时给了夫人冷静的时间。
  一切激情褪去,气氛归于平淡。
  “别说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给不起。”夕蕴轻咳,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惊吓过了、兴奋过了、也羞赧过了,是时候严肃点了。
  杨钊嗤笑,不以为意地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给不起的,名分、安稳或者是……银子,我不会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洞房花烛,一样都不会少了你。问题是,我给得起你却不想要。你有自虐倾向,这我早知道,偶尔小虐宜情,一直纠缠下去未免太作茧自缚了。你有勇气爱他,难道就没有勇气离开他吗?”
  如果展越浩可以给她幸福,杨钊这辈子都不会说出这番话。显然她现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还要故作伟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给别人糟蹋。
  “我为什么要离开他?”都已经熬到今天这一步了,夕蕴想不透有什么理由值得她放弃的,难道就为了那个至今都无法确定身份的孩子吗?
  “因为他不适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该给你个交待,结果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场赌约输了,你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把孩子接进展府吗?以你的性子来说,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过一世。还有,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记得当年展越浩为什么娶夏影,无非就为了责任。要是无法证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还是会扛起责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我……”他说得句句在理,夕蕴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好了,我没心情说下去了。总之,我要带你明奔。”
  “……哦。”
  “哦什么哦!你到底要不要跟着我走?”
  “当然不要。”她要洁身自好,她坚持要做一株只在墙内绽放的红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带不带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还问我干吗?!
  夕蕴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会,轻叹,“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后又能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开了不是吗?这还是杨钊第一次对着个女人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擦肩而过,留下一缕独属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这辈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复本性了,这些日几乎成了花满楼的常客。
  好些次,冯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给赶出门,可送上门的银子,她没有那个耐力抗拒啊。
  思来想去,总算有个两全的法子了。这银子是要赚的,为了不让他太留恋温柔乡,冯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资质很一般,待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位爷倒也没挑剔,忍了几日,冯月几乎都以为自己误会他了,说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闹闹矛盾,故意气对方来着。可今儿展越浩总算是忍不住了,冯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话说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展越浩把这句话给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能不能换些好点的姑娘?我午膳还没用呢。”越浩斜靠在厢房外,飘了眼里头那群女人,强忍住想作呕的冲动。
  “展当家,您怎么不早说呢?恐怕花满楼这座小庙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了,您瞧瞧……”边说,冯月边挤着媚眼,姿态撩人地指着楼下,“花满楼里的姑娘都是这么个水准,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远了。您若是挑剔,还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闻言,越浩紧抿的唇角微扬出一记冷笑,“你觉得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吗?”
  “哟,你要真觉得你娘子好,那还日日跑来这里喝什么花酒?”冯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你何时见我一个人来过?”越浩低头,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见了门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容又冷峻了几分,“好了,月姐,别闹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议事都喜欢选在妓院,男人嘛,也就这点爱好,展某身在官场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今儿这人不一样,怠慢不得。”
  冯月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了然了几分:“你约了邱均?”
  越浩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冯月开始反省起了自己刚才的态度,觉得愧疚了,“那个……外头都在传,说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还说银不换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稳了。那丫头消息灵通着呢,醋劲也大着呢,要不要我给你去解释解释?”
  “不必了,我就喜欢她那股子醋劲。”
  “……”冯月沉默了。
  这两人简直就是绝配,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们倒是乐此不疲。

  第四十七章 为你挡风遮雨

  厢房里莺声燕语,琴声悠悠,很是惬意。
  邱均的笑声从进屋起就没停过,一开始还顾忌身份略有收敛,久而久之越来越奔放了。
  “哈哈,展当家,果然是做丝绸生意的人,连挑女人的眼光也那么好。”
  “过奖。”越浩一个劲地喝着酒,又往旁边挪了几分,故意跟身旁的姑娘拉开距离。
  “就除了挑娘子的眼光差了些,不过这也不怪展当家,听说那银不换也是自己送上门的,你也不过是愿赌服输……”“即使没有那个赌约,我也迟早会把她拐上床。你误会了,自己送上门的那个人是我。”展越浩皱眉,略显不悦,“哦,还有……展某这辈子挑女人一直很没眼光,反倒是这娘子,很是称心。”这话顿时让所有人僵硬了,原本好好的气氛,也尴尬了起来。
  惊讶过后,邱均吞咽了口口水,立刻打起圆场,“呵呵,正是正是。展夫人才貌双全,又会持家,温良谦恭让样样不输人,展当家好眼光!”“你又过奖了。”
  “……”还不是你逼着我说的。
  “你们到花园里去跑五圈再上来好么,我喜欢身上有汗味的女人。”不管越浩怎么让,身旁的那群女人都会不辞辛劳地贴上来,终于他忍不住了。那些姑娘都愣住了,看向展越浩的眼神里满是怪异,可是有银子就是大爷,再莫明其妙的要求她们还是得照做。她们边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流着,边乖乖地朝着花园走去了。顷刻,厢房里就只剩下邱均身旁的两个女子了,清净了不少。
  “……展当家的喜好还真独特。”邱均有感而发,难怪人家都说越是仪表堂堂的人,就越是内心变态。
  “好了,聊正事吧。”虽然那不断飘来的香气还是很刺鼻,但展越浩还是知足了,“还是没有吴越的下落么?”“各个城门口都有不少人驻守,他是出不了扬州城的。我前些天听闻杨御史说见过吴越,让我着重在城西找,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哦?杨御史见过吴越?”很好,杨钊见过,还知道让人去城西找,却没有把人给他带来!那位御史大人明知他到处派人在打探吴越的下落,倒还真置身事外。“嗯,我也不便问杨御史太多。只是猜想杨御史是不会让吴越那么快出事的,他还有事要吴越去办。”邱均说得很含糊,笑容里多了丝无奈。越浩斜看了他一眼,想到了越蒙一早跟他提起的事,“他是想要利用吴越对付你么?”
  虽然好些天没有回府了,但越浩还是坚持每天都要过问一下关于她的事,仿佛已经是习惯了,就是只要听到旁人浅浅地提起她的名字,都能安心不少。越蒙说了,几天之内她去了好几趟蜀冈,对邱均这人格外有兴趣。事实证明,展越浩猜得没有错。
  邱均踌躇了会,生硬地点头,叹了声,“哎……官场和商场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进则退、不退则死。就好比展当家这些年安分守己地经营丝栈,却还是树了不少敌,我也一样……”“这些事我不感兴趣。”越浩挥了下手,打断了他的话,眉峰一挑,话锋也变了,“不用去城西找了,吴越不是傻子,不会总待在同一个地方任人去抓他。杨钊那个性,也不会真给你指条明路走,我会想其他法子的。我想知道,以吴越现在犯得那些事,问罪之后会是什么下场?”越浩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次邱均会那么积极地帮他了。无非是希望快点解决掉吴越,让杨钊短时间内握不住他的把柄,想必他和吴越之间也是相互勾结过的。“看你想要怎么处理了。展当家,你不会是又心软了吧?听说这些年你已经放过他很多次了,再姑且下去,等他羽翼丰满后怕是该反咬了。”邱均没想到在商场上一贯雷厉风行的展越浩,竟然会在这些事上一再忍让。“早就反咬了……”他嘀咕了句,眸色一紧,“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自己活不下去。”
  “这……”这要他怎么做啊?
  “这事不用你烦心,我会处理的,三日之内,我保证你可以找到吴越。劳烦邱侍郎把人手随时备着了。”
  说这话的时候展越浩的目光很平静,窥探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般。邱均暗暗皱了下眉,吴越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原本是想利用展越浩除掉那个心头大患的,可眼下邱均反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利用的人。以展越浩和杨钊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看来,他或许还能有最后赌一把的机会。反正他是进退两难了,倒不如豁出去。

  展越浩离开花满楼的时候,日头已经西落。
  一直候在门口的随从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这一整天,展越浩解决了邱均,见了三个合作的商贾,此刻,面容看起来很疲累。连随从瞧着都觉得不忍,“当家,他们去牵马车了,很快就来,您一会在车上歇歇吧,等回了丝栈,你又该忙得顾不上休息了。”“不碍事。”越浩笑言了句。
  这个随从跟他的时间并不久,是东叔找来的,据说是高手。到底有多高还不清楚,很敏锐倒是真的。
  “当家的,那边……”随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市上,欲言又止。
  越浩眉心微蹙,看了过去。黄昏时分的街市依旧热闹,人群很繁杂,仔细看还是能感觉到有好些个人行踪很鬼祟。他犹豫了会,见家丁已经把马车牵来,才开口:“你先回丝栈吧,我再逛逛。”
  “可是……”这不是送死么?那群人显然是冲着展当家来的,就是苦于找不到机会,现在他还偏偏要挑这个时候一个人瞎逛?!“你也想逛?”越浩浅笑。
  “不想。”
  “很好。”
  “……”好?到底好什么?
  随从还没来得及再次规劝,展越浩就已经径自转进了巷口,还带着一脸很欠扁的笑容。
  “夫人,我们回府吧,我好饿呀。”
  “不要,我现在很烦躁。”
  “那你能不能请我吃点东西?”
  “你每月领那么俸银是干吗?”
  “……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去哪?
  夕蕴停下脚步,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考虑了很久,总觉得心烦不想回府,似乎有件事很想去做,却又不甘心做……“夫人?”僵硬住了耶!
  “戳什么戳啊!”夕蕴用力挥开如乐那根在她身上胡乱戳动的手指,“去丝栈。”
  虽然只有三个字,可是这个回答很出乎如乐的意料。
  “真的么?你终于决定拉下脸去见当家了?其实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俩口嘛,都是床下吵架床上合的。当家那么宠你,你只要随随便便撒下娇,他就化了……”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丫头!展越浩是不是真的宠她,天长日久还有待考证。夕蕴能确定的是,她是真的很宠如乐,导致死丫头现在说话完全没有遮拦了。没多久,就到了丝栈了。
  夕蕴嘟着嘴往里头看了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往这个方向走了。她就是没想办法控制住想见他的念头,尤其是在听说他最近常出入妓院时,她恨不得就把扬州城里所有妓院都拆了。“夫人?你怎么来了……”
  显然,夕蕴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惊讶,掌柜地赶紧放下算盘跑来招呼。
  “当家的呢?”她环顾了眼铺子,问得漫不经心。
  心里其实火得很,什么叫做“你怎么来了”,这好歹是她相公用来生银子的地方啊,她为什么不能来,凭什么不能来?!“他……他刚才……”掌柜吞吞吐吐的,一直不敢直视夕蕴的眼睛。
  “死在牡丹花下了?”
  “那倒还没。”
  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溜,夕蕴讥诮哼笑,“在内堂么?”
  “不在!”
  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掌柜的?说个谎而已,还要不停地眨眼睛,一脸欲盖弥彰的样子,“那就是在妓院咯?”“怎么可能?当家在内堂休息呢……”
  “噗……”连如乐都忍不住笑了。
  “辛苦了。”夕蕴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由衷地感慨,撒谎对于这个人而言,看来是真的很辛苦。说完后,她正打算往内堂去,却被掌柜拦住了,还没来得及发文,她就瞥见了角落里堆放着的药材,和东叔早上给她的差不多,“那些药材是?”“哦,是当家买的,说夫人您身子最近虚,要多补补。又说是一次全都带回去,让您知道了会唠叨,就隔三差五的让东叔带些回去了。”“呵呵,是怕我说他乱花银子吧。”
  “没有乱花,养和堂在大减价。”
  “养和堂?”他也去过养和堂了?那方明婕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了?
  夕蕴想得正出神时,伙计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掌柜!当家说过工作的时候不要勾搭姑娘,这些货放哪?”
  “胡说什么?你给我瞧清楚了,这是大夫人!货什么货的,哪空就放哪啊,你要茅厕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拉哪……”很快夕蕴就发现这个掌柜还有个特色,就是做事比较专一,不太会一心两用。骂伙计倒是很溜,却完全不顾她了。夕蕴对无奈笑叹,低声叮嘱如乐:“你在外头等我,我去内堂看看。”“好。你记得要撒娇哦,反正你已经死皮赖脸的找来了,也没有什么好矜持的了……”
  如乐的存在证明了丫鬟是宠不得的!
  夕蕴没有再理会她,任由她一个人在那嘀咕。径自撩开了内堂的帘帐后,她愣了下,里头聚着好多人,有些掌柜夕蕴见过。她出现的太突然,让好些人没能反映过来,议事的声音没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向她。“夫人,你怎么来了?”最先反映过来的,是在长安时一直陪着她的老掌柜。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
  闻声后,仰靠在椅上的越浩微微偏过头,目光对上面前的夕蕴,她看起来有些局促,咬着唇傻立着,倒是添了几分女人味。打量了她一会后,越浩皱眉,才几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他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她拉进怀里的冲动,只好硬生生地拉回视线。“都回去吧。最近有什么事找越蒙,我怕是抽不出空。”
  闻言后,掌柜们逐渐散去,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夕蕴左右看了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没话找话,“你们在议事么?”
  “嗯。”他闭着眼,轻应。
  这模样在夕蕴看来就是爱理不理。她扁了扁嘴,走到了桌边,自言自语:“议事怎么不点灯呢……”
  “我让他们别点的。累了,想歇会,太亮难受。”
  夕蕴没理他,自顾自地点上了灯,发了会呆。片刻而已,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事,来都来了,也不是每次非要他低头认错的吧。上回的事,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有错,想到越浩曾经都千里迢迢地跑去姑苏接自己了,眼下不过就是开口道个歉,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想着,夕蕴深吸了口气,猛地转过身。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当看清眼前这男人的模样后,一声惊叹从她的唇间溢出:“你受伤了?”

  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温柔娘子写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仍旧意气风发,发丝打理得很整洁,银灰色的长袍上找不到一丝褶皱。看得出他刻意修整过,只是依然掩不住渐渐泛白的唇色。夕蕴拧着眉,视线落在他的肩胛处,殷红的血缓缓渗出,氲深衣裳。“还好,没死。”展越浩牵了牵唇角,说得若无其事,却掩不住话音里的飘忽。
  “你不是一直待在丝栈吗,这伤怎么来的?”她知道他在逞强,看他脸色便能猜到那伤不轻。
  夕蕴没有太刻意地表露出担忧,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长袍,衬衣,一层层掀开后,最终印入她眼帘的那道伤口远比她想像得严重。一眼,夕蕴就认出那是剑伤,边缘有撕裂的痕迹,应该是下手的人反转过再拔了剑的。她屏着息,有点不忍再看下去了,“你是不是留了太多风流债,弄得人家男人找上门,非置你于死地不可。”“可能是吧……”他闭着眼,玩笑道,气得夕蕴故意猛按了下他的伤口,一阵撕心的痛袭来,“轻点,你就算想偷情,也犯不着杀了我吧。”“是吴越找人做的吗?”她撇见书案上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该是他让人拿进来的。边问,夕蕴边把那堆药瓶子抱来,随手扫丢置在了地上,开始慢慢处理起他的伤口。“嗯。”越浩点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头悸了下,“你常受伤吗?”
  她处理剑伤很娴熟,越浩想到了她刚嫁进门时,也受过伤。她说过,在商场上打滚的人,难免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似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下般,他这才开始觉得这个女人这些年撑得多累。“嫁给你之后就不常受伤了,你其实已经把我保护得很好了……”他看起来很冷静,就是那份冷静让夕蕴觉得有些哽咽,又不敢哭出来,生怕泪滴在他的伤口上会更疼。越浩微微歪过头,伸手抚上她的脖子,指尖力道很轻,更像是种戏弄,“你干吗一脸活像我要死了的表情,想哭丧还早点了。”“我说展越浩,你这人怎么就能闷成这个境界?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吴越会对你下手,所以才故意跟我冷战,跑来丝栈住?”夕蕴低着头,轻声说。他却只是笑,“你还真自以为是。”
  “是吗?好像是有点……”夕蕴有些挫败,至少这样以为她会觉得好受点。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你是我的女人,我就必须要保护你,如果连这个能力都没有,我拿什么来爱你。只是,我没想到我这娘子会跟着其他男人去见他们。”他本事打算处理完吴越的事,再好好跟她解释。可惜,他把吴越和方明婕想得太善良了,没料到他们会从夕蕴下手。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越浩还是不得不说,幸好有杨钊在。
  “你又找人跟着我?”
  “我没办法随时都陪着你,更不希望像上次小产那样的意外再发生,只能这样。”他苦笑,面对她的怒目相视,有些无可奈何。就是有再大的气,听了这话后,也很难不动容。夕蕴无力地叹了声,嗔怪道,“你能不能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至少跟我说一声。”“好……”他继续专心地拨弄着她的发梢,“那你能不能下次跟人打赌时,需要拿我当道具的话,先至少跟我说一声?”“……不是道具,是筹码。”区别很大,她必须纠正。
  “呵,你不会让你输的。”
  他含笑,轻拉过她,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双眸闭着,静静享受着被她依偎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对他们俩?”她干脆爬到他腿上,安稳地躺在他怀里,用呢喃般的声音问。
  “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说,最近你哪都别去,乖乖地陪着我。”他转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是娶你之前,还是娶你之后,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要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知道了么,嗯?”“唔……好肉麻,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这些话……”这怀抱好踏实,她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了。
  “我忘了你是笨妞,我以为你什么都懂。”
  “相公,你会死么……”
  “……娘子,道士说房中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多练练可能我就不会死了。”
  “道士哦,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大师转行了……”
  “没有,你不是说那个大师不靠谱吗?所以我最近信道了。”
  “道士可以改变命格吗?他们说我命硬克夫,我怕没多久你也会被我克死,我不想孤老一生……虽然可能我老了之后会很丑,我还是想让你看看……”“没关系,他们也说我克妻。”他们到底是谁,展越浩也不太清楚。只觉得这丫头怕是要睡着了,满口胡话,他也就陪着瞎掰了。果然没过多久,只听到“啪”的一声,她手中的陶瓷小药瓶滑落到了地上。微弱的鼾声从她的鼻息间溢了出来,展越浩垂眸看了眼那个处理到一半的伤口,疼痛的感觉仍旧没有淡去,可是起先一脸认真要帮他处理伤口的人却睡着了。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眼,只好选择自力更生,还必须轻手轻脚的生怕会吵醒她。

  当晚,展越浩就乖乖地回府了。
  第二天,夕蕴起了个大早,彻底展现了她贤良淑德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展越浩梳洗,换药,用早膳,还亲自为了他煎药。展越浩一脸享受地仰靠在罗汉椅上,衣裳半敞,眼眸轻眯,一脸享受极了的模样。
  如果受点伤就可以换来这样的待遇,那也算是值得。
  但是当药入喉后,他就开始后悔了,“别喂了,这药好苦。”
  “可是大夫说,按时服用伤口才能好得快点,也不会很苦吧……”说着,夕蕴自己喝了口,虽然味道的确不好,但也顶多至少有些微的涩而已。甘味还没回上来,越浩温润的唇就忽然堵了上来。她瞪大眼眨了两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他,在他眼底读到了一抹玩味。很快,她喝进嘴里的药就到了他嘴里,他还没舍得离开,故意用舌轻舔了下她的唇沿。苦苦的也甜甜的,让人有些心痒的味道。夕蕴赧然地飘了他一眼,只听闻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如果一直这样喂我,那我会很爱吃药。”这画面瞧起来好甜蜜,如乐咬着唇不太忍心打扰了,可是一想到昨天杨御史告白时的气势,她立刻就倒戈了,用力地咳了两声。不和谐的声音把屋子里暧昧的气息全都冲淡了,两人全都朝着如乐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有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里。越浩皱眉看了来人一眼,颇觉烦躁地叹了声,不耐地问:“你来干吗?”“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怕是再不来,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杨钊扬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目光轻轻扫过夕蕴。她却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握着药碗的手轻颤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动作很细微,仍旧没能逃过展越浩的眼,他微蹙眉,没动声色,继续若无其事地跟杨钊斗嘴,“很抱歉,没能让你如愿。”“啧啧,没想到像吴越那种垂死挣扎的人,还有办法把你伤得那么重。”
  “这就要问你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一个已经被我逼成那样的人,到底打哪请来那些高手助阵的。”越浩咧了咧唇,笑得很讽刺,咄咄逼人地看着杨钊。“我介绍的。”杨钊回得很坦荡。
  “杨御史真是明人不做暗事啊。”越浩开始咬牙切齿,他怀疑这个男人要是继续待下去,他的伤口随时有崩裂的危险。“我只是介绍而已,要请得动那些高手还是得费不少银子,我没想到他从展府带走的银子有那么多的。我还以为,之前的那批布帛已经让你把府里拆空了,看来我低估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隐藏实力做什么。”“呵,还真是无心之过。”每次看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越浩就想揍人。
  “哦?我这难道不是在帮你么?你若真把自己保护的无懈可击,遭殃的还不是你身边那个女人。即使我不插手,徐瓷也会帮,到时候就更难把握了。你若不是想引吴越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何必搬去丝栈又逼得人家无路可退。何况,我只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至于情敌是生是死还是伤,关我什么事。”杨钊负手在屋里徘徊了几步,视线忽地落在了夕蕴身上,“你这丫头怎么今天那么安静?”夕蕴僵了下,不明白这两人聊得好好的,怎么这话题突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她本能地看了眼越浩,见他也正灼灼地注视着自己,便开始觉得周遭气场好尴尬了。只好硬着头皮,干笑着起身,“我去洗碗,你们慢聊。”“喂,那药我还没喝完。”越浩唤了她声。
  却没能让夕蕴停住脚步,她继续往门外走,嘴里咕哝着:“不要喝了,这药太苦了。”
  “杨钊。”夕蕴走后,展越浩扯回视线,没好气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嗯?”不用叫得那么深情吧。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轻叹,继续说,“只是觉得不管结局如何,有些话还是想让她知道,我不像你。”
  “好可惜,她就是喜欢闷的。”越浩耸肩,携着笑挑眉。
  话虽这么说,他也清楚夕蕴的性子,若是真是闷太久,怕是早晚会把她逼走。瞧她刚才那副仓惶落逃的模样,他倒是真有几分担心这小娘子开始向往墙外风景了。他似乎应该考虑严格自律了,不让就等着把娘子拱手相让吧……夕蕴一路恍惚地晃到了厨房,一抬眸,正好撞见了灶旁满脸漆黑的钱小弟。
  “你在这干吗?”
  “我跟从凉商量好了,我藏起来,午膳前她要是还找不到我,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小惠玩。”小弟边说边拍着身上的灰,口气很烦躁。“跟你姐夫一个德性,走哪桃花就开到哪。死开点,小心我拿你撒气。”她这辈子怕是拿那个大的没辙了,至少能凌虐下小的吧。钱小弟很是不屑地嗤哼,“一看你就是个没品味的,这叫魅力,懂么?魅力!也就只有我和姐夫这种相貌的男人,才能到这种高度。”“你到底在得意什么?你运气好,长得像我而已。所以,就你那相貌,还不是我给你的。”
  “……不会吧。”小弟惊恐地瞪大双眸,“难道……你是我娘?”
  “呸,你个死小子,活腻了是不是!”夕蕴用力地将手中的碗往旁边一丢,顺手拿起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莴笋朝着小弟飞了过去。眼前这个血淋淋的例子证明,早期教育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因为太放任自流,才让小弟培养出了厚颜无耻的雏形。“刚才还腼腆得很,怎么一转眼就捍成这样了?”
  杨钊的声音传来,小弟立刻就一溜烟钻到了他身后,他记得姐夫说过杨御史是敌方阵营的。但是现在的他只想保命,压根没空理会姐夫的谆谆教诲。“我刚才看见从凉往厨房来了,你要不要换个地方躲?”杨钊抚了下小弟的头,冲他眨了眨眼。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这姐弟俩谈话的,只是这两人实在吼得太响了,想不听都很难。小弟偏着头,考虑着杨钊话里的真实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在帮他解围吧。不管是不是真的,从凉再怎样总不会比他姐更可怕。想到这,他就用力点了下头,迅速地往外面冲去。可是显然他想错了,杨钊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支开他而已,很快厨房里就只剩下他和夕蕴了。他哼了声,缓缓靠近她,“怎么不说话?”“我碗洗好了。”确切地说那碗已经摔碎了,不用洗了,她只想离他远点。
  杨钊没让她如愿,身子一转,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我宁愿你像刚才对小弟那样的对我,也不想看你躲着我。”“……你的嗜好怎么那么古怪。”不是古怪,是近乎变态。和颜悦色地待他,他不稀罕,偏要她又骂又打的?“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干吗躲我,怕我吃了你?”虽然他的确满想吃的,但是他懒,没兴趣用强的。“不是。”夕蕴低下头,往后退了步,刻意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扁了扁唇后说道:“我也不是真没心没肺的,也会有不想去伤害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好,虽然你对我好的方法总是很贱……总之,我跟越浩是有媒妁之言拜过天地高堂的,我得守妇道啊。何况吧,我一直都不太会拒绝人的,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呀。把话说重了,伤了和气;说轻了,你又听不明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钊紧凝着夕蕴,眸色迷离,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沉寂了半晌,摇头,“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她是可以说的再明白点,可是那些话说出来会很伤人啊。
  “……是啊,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杨钊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不会被道德约束的人,拒绝我,难道只是因为你跟展越浩之间有个夫妻之诺么?”“当然不止这样,他是唯一最适合我的人。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想跟我爱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在琐碎的生活里吵吵闹闹,真正的相濡以沫到老。越浩说,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你不一样,除了我……你应该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夕蕴想了会,说得很认真。杨钊很好,只是出现得太晚,若换作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么理智。可惜,她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岁的丫头了,会因为展越浩的一句戏谑、一个轻佻的眼神就神魂颠倒;会因为万漠如父般的疼宠就甘心做个小女人。现在的她明白,有些爱来得很猛烈,去得时候也会更猛烈,一如杨钊对她。
  “呵,或许吧……”他笑,细细咀嚼着她的话,却无从反驳。
  这个女人倒是把他看透了,对于身在官场的他而言,确实是身不由己。野心,总有一天会在不知不觉间形成,她要的单纯,他怕是穷极一生都付不起。就在两人四处相触,一些话尽在不言中时,忽然有道稚嫩地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俩在偷情么?”
  夕蕴震了下,回过神,垂眸看了过去,才瞧见小弟仰着头,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没偷情,在偷吻而已。”杨钊扬起笑,蹲下身,轻掐着小弟的脸颊。
  “可是我姐的嘴只有我姐夫能碰。”他绝对要做姐夫的最佳拥护者
  “你姐夫受伤了,暂时不能碰了,所以我帮他代劳……”
  “死开了,不要教坏小孩子。”夕蕴没好气地瞪了眼杨钊,转而看向小弟,“你怎么又死回来了?”
  “哦!从凉不见了!整个府上的人都在找她,就是找不到,二夫人让我赶紧来找你”小弟想起正事了,面色立刻就凝重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命中注定克死你

  从凉是真的不见了,夕蕴领着人找遍了全府上下,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放过,甚至还牺牲了小弟的色相,都没能把从凉小妹妹召唤出来。不仅如此,连从商都不见了。夕蕴快要急疯了,不停地在正厅里徘徊着,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人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杨钊静下神,看不过去了,转而问向一旁的东叔:“今天有谁来过展府?”
  “你……”东叔不假思索地回道。
  “……除了我呢?”杨钊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
  “这个……”有点难回答啊,除了他就压根没别人了嘛。
  “有谁离开过展府?”夕蕴停下脚步,插嘴道。
  “那就多了。”展向东想了会,开始了漫长的叙述过程,“有给当家送药的大夫,还有几个找当家议事的掌柜,要饭的也来了几个,还有……”好繁复冗长的一窜名单,夕蕴实在没有心思听下去了,要从那些人里面找出可疑的,实在太具有挑战性了。但是以从凉和从商的性子来说,是不可能自己偷偷溜出府的,要走也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守门的家丁却又没见过他们。“妹妹,要不要交给当家的来处理?”盛雅越想就越觉得不安,那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不行。”这次说话的是展越蒙,“大哥身上还有伤,先别惊动他,那么多事已经够他烦了,说不定只是两个孩子贪玩呢,派人出府找找吧。小弟,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带从凉去哪玩过?”“唔……街城、太平坊、城外的小树林,呃……”
  “你干吗吞吞吐吐的,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把去过的地方全都说出来。”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有多少花花肠子夕蕴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有妓院!”说就说,谁怕谁啊,小弟吼得很大声。
  一屋的人闻言后,脸色都变了下,表情各异。夕蕴觉得有点自己抽了自己耳光的感觉,干咳着,瞪了眼小弟,“等我找到他们再跟你算帐。”最终商议后,他们兵分了好几路去了那俩小鬼可能出没的地方寻找。
  直至入夜,依旧一无所获,夕蕴有些茫然地在街头乱晃。心情糟糕透了,总觉得最近什么事都不顺,越浩为了护住那两个孩子,不惜跟徐瓷为敌。如果,他知道从凉和从商丢了,一定会很不爽。虽然不至于会迁怒她,但她也无法若无其事。
  越想越觉得心烦,不过烦归烦,肚子饿了还是要填饱的。为了惩罚自己,夕蕴没敢吃太好,只在街市的小摊贩那叫了一碗面、一碗豆腐脑、六块臭豆腐,另附两串烤肉串。还好,她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让人跟着她一块找,要不然就还得请人家吃饭了。“展夫人。”
  夕蕴刚开始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兴致冲冲地叫唤声。她嘟起嘴,略显不悦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很快,那个男孩就堆起一脸微笑,主动为夕蕴解开了困惑,“我是花满楼里打杂,夫人见过我好几回,就是都没能说上话。我正要去展府找夫人呢,没想到在这遇上了。”“找我?”夕蕴吞咽下嘴里的东西,伸手指向自己,惊讶地瞪大眼。
  “展府那两个孩子跑花满楼来了,闹了一整天,劝都劝不走。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展府找人把他们接回去,这会睡下了,总算消停些了。”“哦?闹了一整天,怎么现在才想着来展府找人?”夕蕴起身稍稍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颇觉狐疑地问。
  “……谁敢随便来惊动展府的人啊,楼里的那些姑娘们本是想把那俩孩子送回来的,可是他们太闹腾了,又打不得,只能由着来了。这不,实在没法子,才只好派我去嘛。”男孩边说,边偷觑夕蕴。他要不是打赌输了,才不会走这一趟。谁不知道展夫人有多捍,连展当家都怕了她的,这要是知道是妓院里的人找来,没准他一句话还没说,就被打包丢出门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一趟。”虽仍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夕蕴还有决定去看看。再怎么着,在花满楼里总没人能把她怎样吧?那好歹也算她的半个娘家啊。最终,事情的发展跟夕蕴猜想得差不多。
  蹊跷是有的,但也不至于有多严重;惊讶也是有的,她没想到守在那俩孩子身边的人是徐瓷。
  屋子里是妓院特有的规格,弥漫着刺鼻的胭脂香气,暧昧的红纱帐子里从凉和从商睡得很安稳,嘴角还都带着笑。徐瓷就这么静静坐在一旁支着头,见她进屋,也只是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又继续专注地看着那俩孩子出神,那眼神,简直柔得能沁出水了。“你怎么在这?”真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忽然在长安,忽然又出现在了扬州。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的出现不得不让夕蕴提心吊胆。“杨御史让我来扬州,说是有要事相商。”徐瓷回着,目光还是没舍得从孩子身上移开。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花满楼。”
  “是我把他们俩带来这的。”
  夕蕴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瓷,今天的他很不寻常,特别配合,有问必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做什么把孩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夕蕴压低声音,怕吵醒从商他们。
  闻言,徐瓷浅笑,用手指比了比门外,示意她到外头去说。
  犹豫了些会,夕蕴还是跟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负着双手径自往前走,步子踏得很凝重,时不时地会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薄叹。直到跨入花园,他才在栏边的凳上坐了下来,眼眸里含着几丝嘲讽:“如果不是在花满楼,你会来吗?”“这么说,你是为了想见我?”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今天的徐瓷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夕蕴还是对他生不出好感,也放不下戒心。“算是吧,也为了想看一眼从商和从凉,一转眼都那么大了。呵,从商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他娘亲,从凉那孩子……整就是个鬼灵精,反倒有点像你……”“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跟你之间可是很清白的。”开什么玩笑,他的种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看来你已经很清楚展越浩和夏影的事了,那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其实把你找来是想告诉你方明婕的事,展越浩大概是帮我养孩子养怕了,总觉得方明婕肚里那孩子是我的。这些日子,他跟杨钊两个人倒是不谋而合,逼得我半点退路都没了。”徐瓷苦笑,也已经生不出什么怨了,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夕蕴一直默不作声,想等他把话说清楚,可是当被提及这个问题后,她还是没能沉住气,“孩子是谁的?”
  “吴越的。”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有些在预料之中了,夕蕴还是忍不住震惊。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到从前那个干净通透的少年,每日一善,看起来憨憨傻傻的,而现在的吴越……这变化实在太大太突然,让人很难接受。“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么?”徐瓷曲起膝,坐姿多了丝痞味,悠远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我也觉得那两个人疯了,吴越除了扳倒展越浩之外什么事都顾不上了,方明婕为了得到展越浩也什么都肯做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他们的行径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有点可怕倒是真的。传说中展越浩酒后乱性的那一夜,也是他们俩计划好的,酒里下了药。”方明婕会做出这种事夕蕴相信,为了有和越浩在一起的机会,她连亲夫都谋害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可是吴越……“他为什么那么恨越浩,就为了夏影?当年的事,你到底是怎么对他形容的?”“呵呵,我跟他说我和夏影是相爱的,连孩子都有了,我本是打算娶她的,可惜有人利用财势强取豪夺,得到之后又不知道珍惜……”“你倒是比我还会编故事。”夕蕴不得不佩服他,还真是说得有模有样,只是能瞒那么多年还真不容易,“夏影难道从来没有告诉过吴越真相?”“吴越认识我很多年了,展越浩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像他那么小心翼翼的男人,即使在夏影面前,也依然带着面具生活,又怎么可能去主动提及我的事。”他也就是料到了这点,当年才敢这么说,“只是我高估了他,像他这种人不可能真正爱上谁,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夏影的事也不过只是个导火索而已,杨钊曾经跟他隐约提过些以前的事,他也来质问过我,我承认了,可他对展越浩的恨也没有因此消除。”“身上分明流着一样的血,可是一个却从小背负着私生子的身份长大,还有个在外人看来不怎么光彩的娘亲;另一个则生来荣华富贵,跟天之骄子似的。换谁不妒忌,吴越有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随便恨恨就好了嘛,犯得着这样吗?往后他哥赚银子,他花银子,这日子多逍遥呀,搞那么多事,太看不穿了……”夕蕴絮絮叨叨地说得很投入。
  让徐瓷听得有些恍神,嘴角不自觉地浮上一丝笑容,他想,如果人人都能这样看得透,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你那夫君也不像你想得那么不问世事,我跟展越浩争了那么多年,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谁都清楚。他又怎会不知道吴越的那点心思,只是一直不想把事挑开,如果不是吴越害你小产,我猜展越浩兴许也不会那么绝。”“绝?”那只闷葫芦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夕蕴很清楚,可她想不出越浩能决绝到什么地步。
  “你不知道么?吴越卷款一事,他报了官,还丢出了不少旧帐,但凡吴越经手的都有问题。那些账目上的漏洞补得很巧,还真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出来的,若不是展越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时半会还真弄不出那些证据。”说起展越浩的处事方式,徐瓷深有所感。那是一个万万招惹不得的男人,倘若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把他惹急了,那就是自寻死路,好比吴越,又好比从前的他。即使沉寂多年,展越浩也不过是在养精蓄锐,唯一的一击,就轻易让他溃不成军了。“报官了?那怎么他还在外头活跃?”
  “找不到他,连杨钊也都只有等着吴越找上门,行踪太飘忽,没人知道他在哪。”
  “那就守株待兔啊,他总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吧,等他自己送上门呗。”夕蕴下意识地回道。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今天把两个孩子带出来,又为什么让你来花满楼么?”
  “嗳?”经他这么一问,夕蕴才发现,她竟然都忘了正事。
  徐瓷总不可能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告诉她孩子的事吧。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事,也不能让你出事,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杨钊恐怕会大开杀戒。现在,我救了你,或许杨钊会念在这份恩情上,考虑换个人去帮他弹劾邱均。”我救了你?!
  这话让夕蕴猛地一震,“把话说清楚。”
  “吴越说想重演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火灾,这次,他要定了展越浩的命。”
  “……该死的,你怎么不早说!”
  吼完后,夕蕴愤恨地瞪了眼徐瓷,拔腿转身,只想立刻赶回展府。
  只是,她才跑了几步,就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尚还清晰,身体却瘫软在了地上。
  忽然就好累,好想睡,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靠近。有双漆黑的尖头短靴停了她的面前,那是徐瓷的靴子,夕蕴认得。可她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饶来饶去就只有两个词不断徘徊着。命硬,克夫……继续命硬,继续克夫……
  冯月因为不放心,暗中跟着他们来了花园,只可惜离得太远,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好不容易靠近些了,夕蕴却忽然转身要离开了,可才走了两步,就“砰”地倒下了。看着徐瓷慢慢靠近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冯月终于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也顾不得掩饰先前偷窥的行径,脱口问道,“徐公子,您这是……”“扶她回房吧,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徐瓷微咧开唇角,漾开一抹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袖。冯月没急着答应他,径自用脚踹了几下夕蕴,见她没反映,像是真的睡沉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声,不情不愿地开口:“你要我做什么?”“去严府帮我把严峰找来,让他把这女人接走。”
  “那……那两个孩子呢……”
  徐瓷眯着眼,斜睨了冯月一样,阴冷的目光吓得她噤了声,识趣地跑来了。
  关于这个男人,冯月在姑苏时就见过,他的事也隐约听说了些。原先还以为他和“双贱”是一伙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待展越浩的那双儿女很是宠溺,也不像是有害夕蕴的想法……总而言之,打从今儿一早他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花满楼起,就一直在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

  月被遮蔽在了厚厚的云层后,让今晚的夜色看起来更显得凝重了。
  城中静得出奇,直到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划破了宁静。
  一接到花满楼派人传来的口信,严峰就赶来了,随行的是展越蒙,两人费了不少唇舌才总算劝服谦镇待在严府等消息。说来也巧,越蒙本是去严府找那两个小鬼的,恰好谦镇跟他聊起了如意坊的事,请教了一些关于丝绸的专业问题。一聊起这些,就忘了其他事,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刚打算离开时,花满楼的人就来了。“今晚还真是不太寻常。”严峰伸出修长的手指挑开车帘,看了眼,说道。
  “还真是……”越蒙皱着眉,低声附和。
  方才这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才转眼的功夫,凭空就冒出来了一堆官兵。人虽多,却依旧很静,一个个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连火把都没。乍一看,跟阴兵似的。“啧啧,扬州城里许久没见过这等阵仗了。”严峰半开玩笑地说着。近几年闹得颇大的也就上回缉拿私盐贩子的事了,那会动用的官兵也不过如此。瞧着也不像是巡视的,要不然他们这大半夜的,驾着马车急行,早就被拦下来盘问了。可眼下那些官兵似乎对他们压根没有兴趣,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兴许又有什么大事吧。”越蒙回得有点心不在焉,只想着马车能再快点,所有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夕蕴身上。“大事?”严峰撇了撇唇,“思来想去,最近唯一被闹大的也只有吴越的事了。听说你大哥这次打算新帐旧帐一起算,单单因为他捐款潜逃去报官也就算了,还抖出了不少陈年往事,条条都能给他按个死罪。你不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去缉拿吴越的么?”“不觉得。”越蒙答得特别干脆。
  “哦?”
  “大哥他很久前就报官了,可惜吴越行踪太飘忽,抓不到他。”如果那些官兵有了吴越得消息,也不可能贸然行动,多半会先找大哥商议。“靠这些人的确很难抓到,不过我猜展越浩总有办法诱他出来。”严峰笑得很诡异,话说完后,刚好马车也停了。还没来得及下车,冯月就已经迎了上来,嚷嚷开了。
  “总算是来了……展二爷也在啊,那正好,人多力量大!”
  “她怎么了?”一听这话,越蒙就按耐不住地,猛地握住冯月地双肩,问道。
  “呃……你激动个什么劲,她没怎么啊,好好的,睡得正香呢。”只是她等得有些着急而已。
  越蒙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口吻仍旧满含焦急:“在哪间厢房?”
  “上楼,左边最后那间,徐公子也在里头……”话才说了一半,越蒙就甩开她,往花满楼里头冲了,冯月很是不悦地揪眉心,瞪着他,“喂,你别横冲直撞啊,走路轻点啊。我这可是有很多客人留宿的,人家都睡下了,说不定刚好在缠绵的当口,你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月姐,你动静比他还大。”严峰哭笑不得地开口,顺势从兜里掏了些银子塞进冯月手中,“辛苦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啊,徐瓷一大早就突然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花满楼了,那俩个小祖宗闹腾了一天,差点没把我这店给拆了。可是那位爷给足了银子,我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听说展府的人急坏了,到处在找人,他才把两个孩子哄睡着了,跟着就让伙计去把夕蕴给找了来。那丫头性子冲,你也是知道的,我瞧见徐瓷领着她去了花园,不太放心,怕出事就跟去了。他们聊了会,没多久夕蕴就急着想离开,可惜没走成,忽然晕了。”冯月边拭着额间的薄汗,边尽量长话短说地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阐述了遍。“晕倒?!”这下连严峰也保持不了冷静了。
  “也不算是晕倒啦,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徐瓷说顶多两个时辰就会醒了。”
  严峰没好气地飘了她眼,继续追问:“他们聊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当我顺风耳啊,隔那么远我哪能听得到。夕蕴也真是的,平时嗓门那么大,关键时候居然轻声细语起来了……”“月姐,往后说事的时候,平铺直叙就好,不要太频繁的使用夸张手法。”严峰摇着头,跟她擦肩之际,出于好心,提点了句。这做老鸨的就是不一样,好比她经常把其貌不扬的姑娘形容得惊为天人一样,这再小的事到了她嘴里怕是也能引得天崩地裂了。……
  等严峰赶到夕蕴所在的那间厢房时,才发现冯月又夸大了一件事,这绝对不是最左边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间。若不是大老远就听见了徐瓷和越蒙的谈话声,他或许就会直接目睹现场版春宫图了。“我哥的目标不在你,也无意再跟你斗下去。何况,以现在的局势看来,你也不配再做他的对手。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回姑苏东山再起,展家丝栈绝不会再刁难你,只是从商和从凉你不能带走。”是越蒙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看来夕蕴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这是我的孩子!”反倒是徐瓷显得很激动。
  “当年你怎么不说这句话。”
  “当年我没有这个能力说。”
  “你现在一样没有。”相较于之前的燥乱,现在的越蒙要犀利沉稳了不少,“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应该不会想让从商和从凉知道吧。如果相认,你预备怎么跟他们解释?即使展家肯让你把他们接走,你又打算怎么跟徐夫人交待?我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两全的法子就是让他们继续待在展府,夕蕴和我哥都会将他们视如己出。你若是想他们,能来探望。”“探望?”显然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徐瓷的意料之外,他的语气显得很惊讶。
  严峰犹豫了会,没有进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似乎不太适合参与。最终,他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聆听着他们的谈话。“大哥说,你也不过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以前的那些事他也不计较了,你若是有能耐活下去,他很欢迎你来展府探望孩子。”“呵……”徐瓷沉默了些会,忽地冷笑,“我不过只是帮杨钊扳倒邱均而已,何况,有吴越这个真正和邱均狼狈为奸过的人在,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我再去捏造些事情出来。倒是展越浩,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话飘进了严峰的耳中,他猛地一僵,暗觉不妙。
  “什么意思?”
  越蒙隐约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冷着声追问。
  没等徐瓷回答,严峰就冲了进去,睨了眼徐瓷后,直接跑去床边抱起夕蕴,眼见越蒙还在一旁发愣,不禁有些急了,低吼道:“还不快把那两个孩子抱到马车上去,快回展府!”“去他娘的克夫!”
  一路往展府急驶的马车中,猝然飘出一声怒吼。
  这声音实在来的猝不及防,让另外两人吓了一跳,身子不约而同地颤了下,跟着又齐刷刷地朝着那个罪魁祸首看了过去。“这是哪?”夕蕴觉得眼皮好沉重,好不容易掀开眼帘拉扯出一道缝打量着四周,却依旧掩不住脸上惺忪的睡态。这句话她问得很软弱无力,跟先前那声怒吼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越蒙还处在惊讶中没回神,倒是严峰早就对这样的她见怪不怪了,毕竟是相识了那么多年,“马车。”
  “马车?我们要去哪?”她的意识开始慢慢复苏,昏睡前的记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花满楼,徐瓷,还有……“吴越要让当年钱塘展府的那场大火重演!”夕蕴猛地打了个激灵,大叫。
  “我们正在往展府赶。你的意思是说,吴越要放火烧了展府?”越蒙耐着性子问,不管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给搞清楚。“应该是。”夕蕴点头,咬着唇,把头探出了车窗,冲着前头驾车的人叮嘱道:“快点,再快点。”
  “你先别急,大哥应该早就防备着吴越了。何况,展府里里外外有那么多人看守着,他不可能轻易得逞……”“看守?!那徐瓷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从商和从凉带走的?”说到这,夕蕴才想起那两个孩子,眼神一飘,瞧见他们还在旁边睡得正香,松了口气。这么大动静,都还能继续睡,看来徐瓷是对他们下了药的。夕蕴的质疑让越蒙噤声了,他的确是想不出话再来反驳了,更别提劝她了,他现在是连自己都劝不了了。他的担心,压根就不下于夕蕴。“听说越浩受伤了?”沉寂中,严峰突然出声了,格外地镇定。
  “该死的!他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不提也就罢了,一说,夕蕴更耐不住了。那剑伤她是亲眼见过的,深得很,就算他底子再好,也至少得休养个大半月才会好。这要是展府真着了火,他估计跑得比谁都慢。“哪天伤的?”眼见夕蕴那副冲动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插对翅膀立刻飞去展府,严峰瞪着她问道,恨不得想把她绑起来,好让她安静点。“就昨天。”
  很好,该记得的事,她倒还算记得挺清楚。严峰思忖了会,继续问,“那会你在展府么?”
  “没,我去见了‘双贱’,就是吴越和方明婕……”
  “以他的性子,应该有派人随时跟着你吧?”
  “嗯……”果然是人人都知道展越浩的闷骚劲了。
  “你先冷静点,急也急不出什么来,还是得等回了展府才有办法。”末了,严峰敷衍性的劝道。
  之后,他也不再说话了,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单纯,既然展越浩派人跟着夕蕴了,当时没有通知人去缉拿吴越,或许是因为怕波及到夕蕴,但至少他应该有了警觉。他绝对能料到吴越会对他下手,却还是受伤了,还碰巧就在昨天。如果展越浩没有伤,区区一场大火顶多也顶多烧毁展府而已,困不住他。展越浩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一旦负伤,吴越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些看似盘根错节的事隐约有了些头绪,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了严峰的思绪,耳边又传来了夕蕴的怪叫声。“火!真的有火!”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只想立刻抓住根浮木般,死命地攥紧越蒙的手,指着巷子里展府的方向叫嚷着。“那是火把,火把!”严峰觉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疯了,这样一惊一咋的,没事也吓出事了。想她平日里还算是个颇有理智的女人,没想到还真是关心则乱,只要和展越浩有关的事,都能让她乱了阵脚。“好多人……”这次,夕蕴看清楚了,确实是火把,密密麻麻的把天都要渲亮了。数都数不清的人群,全都聚在了展府门口,就像非法集会一样。“是那些官兵。”越蒙跃下马车,瞧清了眼前的景象。
  没料到还真被严峰说对了,刚才见到的那群官兵,居然真的是来缉拿吴越的。
  “官他个头。”夕蕴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径自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谁有空理那些官兵,她现在很没良心地只关心展越浩的生死。好不容易一阵推搡,她用很野蛮的方式挤到人群的最前方。印入眼帘的是惨不忍睹的展府,门楣上的匾额只剩一角还悬着,晃晃悠悠的,挣扎了些会终于“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一堆人提着水桶就这么从匾额上踩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祠堂,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里!”一片焦土……
  这是夕蕴唯一能为眼前景象做出的诠释了。
  想像得出刚才的火势一定很猛,连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门前指挥救火的邱均一转身,刚巧撞上了呆滞的夕蕴,下意识地溢出一声惊呼,又转头看了看展府里头,很是错愕:“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里面么?”“嗳?”没人知道她出门了吗?不可能啊,从商和从凉的事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东叔他们也是看着她出门寻人的呀。才想起东叔,展向东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跟邱均一样,他看向夕蕴的眼眸里也满是惊诧:“夫人?!你、你、你没在祠堂里吗?”“祠堂?”大半夜的她怎么可能去祠堂?
  “还没起火前当家说要去祠堂找你,我还纳闷你怎么回府了一点动静都没……”
  夕蕴懵了,机械式地缓缓将目光转向了祠堂的方向,刚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脑中浮现……“祠堂还有火,还有人在祠堂”!“那你还愣在这干吗?!”夕蕴回过神,冲着展向东大吼,顾不得任何人的阻拦就往展府里头冲去了。
  展向东被吼得一头雾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样,干涩的嘴唇也跟着翕了又张,欲言又止。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里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衬下,周围亮得跟白昼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着,谁也顾不上谁。夕蕴瞧见浩园里头的一些丫鬟家丁们正抱着一堆帐本往外走,还有如乐……那丫头怀里兜着好些银子首饰,跑得比谁都快,还顺势推倒了不少挡路的。夕蕴没功夫理会她,目光又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池边焦黑的亭子里。
  小弟披着厚厚的被褥,蜷缩在那,一个劲地在颤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搂着他,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安慰他。“你没事吧?”夕蕴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开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没有被灼烧。不掀还好,这一掀才发现他正光裸着身子,“死小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不准裸睡!”“姐……”小弟抽泣着,唇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死里逃生后见到亲人,所有压抑着的害怕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他很没志气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哇呜……姐夫他……”“他怎么了?”夕蕴用力地摇晃着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关于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争气,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他……”
  夕蕴实在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整了,猛地甩开他,旋身朝着祠堂奔去。
  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她还是被一堆官兵拦在了祠堂外头。只瞧见原本打点得最为干净的祠堂,此刻已经不成样了,火像是已经扑灭了,一缕缕地烟却还是不断地从废墟中冒出来。“放开我,不要乱摸!”夕蕴费力地挣扎着,却依旧挣不开钳制,只好大吼大叫用来发泄。直到见到有一队人抬着一句焦黑的尸体出来,她忽然就安静了,“那是什么?”“尸体。”拉着她的侍卫很恭谨地回答。
  “废话!谁的尸体?!”
  “……”侍卫无言以对了。这尸体烤焦了之后不都一个样么,他哪会知道是谁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蕴看来无疑成了一种默认,她冷着脸,极其冷静地拨开了侍卫地手,话语也平静了不少:“放开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尸体而已。”侍卫们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目光仍旧不怎么放心地锁着她。就如夕蕴所说的,这次她果然没有再不顾死活地往祠堂冲,而是迈着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尸首。她的表情很骇人,吓得一旁抬尸体出来的侍卫赶紧放下尸体退开了。他们的动作很粗鲁,就这么一丢,那具无名尸首被抛在了地上。原先紧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块碧玉从掌心滑了出来。夕蕴定睛看着,脚步一顿,不敢再靠近了,她认得那个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间的,她曾经还说过它长得很丑。夕蕴倒抽了口凉气,当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后,才再次举步停在了那具尸体前,默不作声地蹲下身,打量着。与其说那是一个人的尸首,不如说是一块炭,她一直以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认得,可是现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经认不出了……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经和肉糊在了一块,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总算解开。肩胛处,隐约有道伤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帘。等到小弟他们全都赶到时,只瞧见夕蕴摊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等着面前的尸体。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语。“喂,你给我起来,起来陪我吵架!”
  尸体依然尸体,没有任何反映。
  她却疯了,冲上前,开始拳脚相加,边打边很没美感地大哭。最后,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无力地抱着那句尸体,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们为什么全都要这样丢下我?你答应过不会比我早死的!你还说过要给盖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为什么你对我说过话就从来不作数!你说过你他妈爱我的,我根本就没感觉到你的爱,你就死了……还死得那么难看。我怎么就会嫁给你那么蠢的男人,我还一直以为你很厉害,可你居然笨到连吴越都斗不过……”这些话真不浪漫,还有她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好难看,钱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赶紧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么玉树临风,怎么就会有个蠢成这样的姐姐。忽然地,一双微亮的手伸出,顺势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隐约,有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些话你最好也不要听,看起来你姐兴许要被人打了。”“啊?”是杨钊的声音,钱小弟拉下被褥,一脸茫然地回头看了眼。从杨钊兴味的眼神里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转头看向的不远处的姐姐。那边,夕蕴骂到了兴头上,眼泪鼻涕全都涌了出来,看起来惨极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很“煞风景”地飘来,“我很不喜欢你抱着其他男人。”
  闻声,夕蕴背脊一僵,哭声嘎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皱眉看了眼怀里的那具焦尸,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想转身看个究竟的时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情况,她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中,有个凉凉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我也很不喜欢你脱其他男人的衣裳。”展越浩?!
  夕蕴微仰起头,颤抖着手触了触他的胸,是温热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热忽凉的……“你没事?!”
  “还活着。”他有些不耐地拨开了她的手,“你还没死我不舍得死。”
  “那……”她转眸瞪向小弟,那他刚才支支吾吾的算什么意思?
  小弟耸了耸肩,躲到杨钊身后,挑衅地冲着夕蕴吐了吐舌头:“我刚才只是想说姐夫他好厉害,把我救了出来,还把‘双贱’弄死了。”“吴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难道她刚才抱着的尸体是吴越的?
  “也许死了吧。”他微扬起嘴角,说得模棱两可。跟着用脚尖很不客气地踹了下地上的尸体,“这是那天用剑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伤而已。”他在解释为什么这个尸体上会有和他很相似的伤口,夕蕴软下了身体,松了口气,很快就觉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样,咬唇愤恨地瞪向展越浩,赌气般地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全蹭到了他身上。他不自觉地轻笑出声,轻搂着她,任由她发泄,垂首在她耳边呢喃:“往后,我天天陪着你吵架,你天天说爱我。”

  尾声

  天宝十一载,初冬,长安城内瑞雪丰年。
  这一年,李林甫猝,杨国忠被任命为右相,权倾一时。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称他为“杨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岁月一样,“杨钊”这个名字也逐渐被人淡忘。
  偶尔,他会很想念那个聒噪的女人,她总是用很不温柔地声音叫他“杨钊”。
  兴许是固执地想保留住记忆深处的某些独特,既然再也没有人能临摹出她的味道,那么,那个名字从此也只有那个女人配叫了。想着,他不禁莞尔一笑,用脚尖若有似无地拨弄了下地上的积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扬州杂闻”。
  标题上,赫然写着“销声匿迹后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内容是一封信,据说是展越浩亲笔,对此很多人抱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两人当年草率地将丝栈事务丢给越蒙后,也再也没有了音讯,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夫妻俩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这些年展家丝栈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依旧不见他们露脸。于是,很多人便觉得这封信也不过是“扬州杂闻”的噱头,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独杨钊例外……
  娘子:
  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终于还是写了,这是我隐压在心底多年的积怨!夜深了,我还是不太敢睡觉,其实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许等下还会再踢。你说,我必须第一时间帮你盖被子,如果你早晨醒来,发现身上没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厅。娘子,能不能不要那么苛刻,我好累啊!另外,盖这个金屋给你的时候,我耗费了很多心力,请考虑到材质的独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吗?何况,你每天这里刨一点那里刮一点,让它实在很难再维持住当初巍峨的模样。其次还有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转眼,老三展剁钊也诞生了。我很感动你艰辛地为我生儿育女,可是能否不要总是教他们念淫诗、数银子?还有那本春宫图,我已经烧毁很多次了,为什么你总有办法再临摹出来?临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里面人物的脸画成我的样子?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那种恶趣味的闺房之乐,为什么每次你都非要带着二两银子来临幸我?为什么每次享受完之后你都要强调说我只值二两?!当年我在花满楼不过只是说了句玩笑话,你为何可以惦念至今?虽然我们待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没有什么人会来注意我们,可是我至少还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当年那种玉树临风的气质,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儿子也像我这么没志气,被一个除了会抢银子外就一无是处的女人吃得死死的!末了,应你的要求,每天要表露一次内心澎湃的爱意。
  娘子,我他妈的爱你……
  展越浩
  无论是信的内容,还是口吻,都一再证明这绝对是出自展越浩之手。杨钊溢出一声薄叹,紧握住手中的“扬州杂闻”,忽然很庆幸当年没有坚持带走夕蕴。至少,他还能保留住所谓玉树临风的气质。想他展越浩,本还是个挺有出息的苗子,精明睿智。当年吴越垂死挣扎的那场大火,也多少是在展越浩的预料之内的,他故意受伤,无非是想引得吴越快点下手。那晚展府四周重兵埋伏,就只是等着他现身了。最终,方明婕是真的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至于吴越,一直是个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去年末,他前去探望夕蕴的时候,才隐约得知了吴越的去向。
  她说:他去当和尚了,说是要坚持当五十年绝不让自己死,到时候等变成大师了再战扬州之巅。
  “呵……”一阵轻笑从杨钊唇间飘出。
  又下雪了,他仰头痴看着天空,任由雪点落在自己脸上,正在考虑今年年关还要不要去被那俩夫妻的恩爱刺激。还有那个“展剁钊”……杨钊不确信自己是不是能控制住捏死那孩子的冲动。扫雪的家丁一出门就瞧见了杨右相看着天边发呆,不禁好奇,也提着扫帚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可是天还是天,除了雪,空空如也。
  半晌,杨钊打了个响亮个喷嚏,转身飘了眼家丁:“怎么了?”
  “呃……杨右相方才再瞧什么?”家丁又左右看了眼,最终目光落在了门楣上的那副画,很难看的一副画,可是每年杨右相都会找人重新装裱,也时常会看着那副画发呆。可是,刚才那个目光焦距,好像也不是在这副画上呀。“我?”杨钊震了下,须臾后,咧开嘴角呵笑,“打喷嚏而已。有个女人告诉我,如果打不出喷嚏,抬头看一会就好,你瞧,刚不是打出来了么?”

End

【番外一】扬州杂闻 扬州杂闻半年精选集(即收录了半年来一些未能成功发表的内容)

卷首语

烈阳高照又一年,荷花开了、蚊子泛滥了、人们慵懒了,于是,扬州杂闻的半年精选集迈着轻快的脚步来了。先跟各位扬州城的父老乡亲说声盂兰节快乐,扬州杂闻的全体成员特在这个隆重的节日举办了一个活动。七月十四晚,子时,届时鬼门关将大开,爱好抓鬼的父老乡亲请在子时初准时到街城“向扬酒馆”报道,暗号:还我头来!(语气请尽量表现出哀怨)接头标志即本期刊物附赠的精美绣花针,请在针头上涂满牛眼泪,以便鬼魂识别。
温馨提示:请勿忘带一两银子报名费。(不含保险费)
行程为两天,包吃住,酒水请自带。

领略冬季风情

自天宝元年起,由于气候原因,每年冬日南方时常有因为无聊而自杀的百姓。但据可靠数据表明,天宝三年起,自杀数据直线下降,带着疑惑,本刊成员亲自走访了扬州城的百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民农家,皆回答曰:太白山打雪仗,难道你还不知道?
于是,本刊成员亲临太白山,巧遇了当时正在此处打雪仗的盐商会会长严峰。与其同行的还有钱夕蕴,及一干不明人事。这里要特别注明一下,此稿撰写于天宝五年冬,当时钱夕蕴还未嫁。可见,太白山除了是打雪仗的好地方,还是偷情胜地。此山管理处,提供小木屋租借服务,游玩之余还能小歇恩爱,可谓领略冬季风情的最佳去处。
在本刊实地考察成员的再三请求下,终于采访到了严峰,采访过程有些简短,篇幅有限,望大家体谅。大呆(本刊成员化名);严峰,以下简称严。
大呆:请问严会长怎么会想到来太白山游玩的?
严:她拖我来的。
大呆:她是?
严:钱夕蕴……
大呆:哦,那刚才我看见你被雪球打到了,现在是不是要回小木屋去换衣服?
严:是的,请让一让。
大呆:好的,马上让。请问钱夕蕴会不会陪你一起去换衣服,你们一般换一次衣服需要多久?
严:你这样我完全可以去衙门告你!我和她只是朋友。
大呆:可是据说你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
严:没有,是谣言,我希望你们能理智对待这些谣言。我爹娘死了,小蕴的娘也死了,去哪见?对不起,我赶时间,就这样吧。
短小精悍的采访就这样结束了,严峰很迅速的离开了,当时钱夕蕴尾随在他身后一起进入了小木屋,久久没有在出现。正当本刊成员打算离去时,却见到了扬州新崛起的丝商展越浩,在谢绝了本刊成员的采访后,他也匆匆离去了。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展越浩此行居然没有女子随行。
可见,太白山所展现出的冬日风情,足以让所有人忘乎所以。

长安上空惊现不明物体

都城长安,富甲天下,可是近日来,经常有可靠人士告知本刊,曰:长安上空,时有不明物体出现。其外形酷似风筝,又形似人类。本刊为此,特与善观天相的关添象大师取得联络,据其称:天现异物,恐有大灾。
为求报道的真实性,本刊特派驻长安的成员蹲首了三天三夜,该不明物体终于再次现身。究竟是千古之谜,还是人为使然呢?请随扬州杂闻探求真相。
本刊所有成员赶到长安的时候,客栈已经爆满,据说都是为了观此异物而来。于是我们露宿街边,在卯时左右,工夫不负有心人,不明物体再次出现。我们一路跟踪追查,在城郊的密林中,找到了线索。当时天色渐亮,只见林中有一男子赤脚狂奔,速度之快,无人能出其右,足以与风媲美。该男子一袭白衣,相貌美如仙子,手中紧握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当时围观的人中,曾有人认定其一定是神仙下凡。为彻底打击封建迷信思想,我们追根溯源,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该男子手中麻绳所连接的,正是那个困扰长安百姓多日的不明物体,而让我们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不明物体竟是一个女子!
本刊成员抢占先机,与该女子亲密接触恳谈了两个时辰。该女子声称自己名曰小白(化名)于某日一觉睡醒后,便发现自己身在长安城了。小白是个行为举止很怪异的女子,据其透露自己是穿越来而,来自遥远的2008年。而小白在长安城上空飞翔的真相是利用了纸鸢原理,她表明这是受一部大制作电影的启发……
对于小白所说的一切,本刊成员尚还不能明白,特刊登出来,如有明白真相者请速与本刊取得联系,无重赏!

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的真相

杨贵妃得宠了,骊山成了旅游胜地,寿王成了无数女子同情的对象。杨贵妃效应,产生了空前的反响,这是之前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然而,人无完人,坊间近日开始传出一则流言,称杨贵妃频繁出入华清池,实为消除狐臭。
这是真的吗?本刊经由好心人士引荐,采访到了其兄杨钊。
杨钊表明,杨贵妃非但没有狐臭,且只要一出汗,身上还会散发出奇异香气,很是撩人。而其之所以频繁出入华清池,也不是因为洁癖,真正原因是,为了让一名画师将贵妃出浴图画下来,流芳百世,供后人瞻仰。据悉,此画师画工了得,然而杨贵妃却屡屡退稿,原因是画师将其刻画的太胖了。看来,写实风已经被官方否决,抽象派即将崛起。
根据引荐杨钊给本刊的好心人士多方沟通,杨钊已答应,当贵妃出浴图画成之后,将会把首发版权赠予本刊。
各位父老乡亲们,敬请期待。

扬州城野狗泛滥

连日来,扬州各地每夜幕降临,即狗吠不止。时常会发生野狗猝死街头的事件,扬州百姓不堪其扰,连名要求扬州杂闻找出原因。
本刊全体成员临危受命,就此现象,特向禽兽研究协会取得联系。该协会自天宝元年建立,曾成功人工繁殖过百战百胜的蛐蛐,名曰:斗战圣蛐。关于这次野狗泛滥,集体狂吠的现象,该协会会长表示,这是禽兽交配期的正常现象,望广大百姓理性对待。至于以往为何没有这样的现象,禽兽研究协会会长称:这是多方面原因使然,譬如气候,以及雌雄分配不均等。禽兽保护协会呼吁,请百姓们不要大肆屠杀,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如有百姓实在忍受不了,专业人士建议:可以去灵为斋购买最新上市的胭脂,此类胭脂一旦狗误食下,会无法出声,不能再吠叫。如有用剩的,还可以用来妆点自己,可谓一举两得。
本刊已询问过灵为斋,此胭脂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如有特殊原因导致不方便购买者,可联系扬州杂闻,我们将开展团购服务。

五十两黄金,让春宫图销声匿迹

最近在全唐范围盛传的唐版春宫图,其传播范围之广、波及人数之多,一再让各省百姓瞠目结舌,可谓高潮迭起。有不少知名青楼女子的画像,出现在了春宫图上,甚至展现出了各种姿势和风情,一时舆论纷纷。本刊全体成员在此呼吁,请大家理性看待这些事情。我们联系到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最多的花满楼的老鸨,请她来表态一下。
“我想,只要稍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
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这次见面的气氛有点尴尬,本刊以花满楼最近生意如何,捅开了那层窗户纸。个性直率的老鸨冯月本色依旧,厉声指责听信流言的人乃无脑人事,“我想,只要稍有大脑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么荒谬的事。”当我们问及她为何那么肯定春宫图实乃作假时,她表明:“我们花满楼开门迎客,里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的,有银子就能见到,这种情况下,只要见过她们的人,都可以画下她们的脸,然后移花接木成各种姿势。有一点必须注意,春宫图中涉及的很多体位都是高难度的,甚至是理想化的。我们的姑娘不是练杂耍的,做不到!”
“花满楼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要感谢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
当情绪稍稍稳定后,冯月又称:“此次事件,花满楼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还要感谢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因为她们不遗余力的宣传,导致花满楼的生意蒸蒸日上,男人们在义正辞严的同时,还不是他妈的照样嫖妓。”在此之后,本刊特派员去花满楼观察了一天,确实如冯月所说,花满楼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出入的客人中,甚至有很多都是对春宫图进行过大量批判谴责的正义之士。
“如玉愿意出五十两白银,悬赏画有其肖像的春宫图”
在会见冯月之前,本刊即接获消息,称稍后春宫图中还会出现花满楼头牌如玉,就此问题,我们对冯月进行了采访。冯月表现的相当激动:“关于这件事,我和如玉商量过,如玉一直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且每次出现都有薄纱覆面,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全貌。如玉愿意出五十两白银,悬赏画有其肖像的春宫图,为自己辟谣的同时,也为花满楼众姐妹讨回公道。我坚信,我们的这一举措可能会使春宫图从此销声匿迹,想要寻乐子的人,还是直接来花满楼比较好,窝在家里闷骚是会骚出毛病的。”

展越浩益州偷情 夫妻感情濒临破灭?

展越浩高调迎娶钱夕蕴,曾在扬州城内掀起不小的波澜,关于两人的婚后生活,一直都是众说纷纭。两位当事人,从来不愿露面表态,也留给了外界更多遐想的空间。据悉,半月前展越浩前往益州分号,本刊某成员一路尾随,意外发现展越浩风流本性依旧,婚后同样不见收敛。
在处理完分号事宜之后,展越浩经友人介绍认识了益州知名歌妓陆仪,当晚,便在其香闺逗留,直至三天后才离开。事后,该成员立刻与扬州杂闻总坛取得联系,我们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其妻钱夕蕴,在得知整件事后,钱夕蕴称:“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很协调,我相信,我夫君和陆姑娘只是朋友。”
在本刊的一再追问下,钱夕蕴渐渐放下防备,第一次公开袒露夫妻间的众多秘事。
“我知他长短,他知我深浅”
言谈间,钱夕蕴一直都笑得很开心,看得出还处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中,她说:“我夫君私下里是个很可爱的人,也很疼我,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谢谢大家的关心。”之后,我们聊了很多,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因此整个气氛一直和谐。夕蕴很滔滔不绝,当问到他们之间是否真的互相了解时,夕蕴有些羞赧,“我知他长短,他知我深浅……”
各位父老乡亲请不要误会,夕蕴这句话是建立在我们正好聊到展越浩的头发,以及她东园那潭湖水的基础上。
“我和乔嵩只是朋友”
前几天有人亲眼目睹钱夕蕴和益州米商乔嵩私会,就此事,我们也对夕蕴进行了询问,“你和乔嵩私会的事是不是真的。”夕蕴答:“是的。”她很坦率也很配合,和传闻中有很大出入,本刊渐渐问及敏感话题:“你们这样各管各生活,难道不怕夫妻感情破裂吗?”听闻此话后,夕蕴笑了很久,才答曰:“我和乔嵩只是朋友,确切的说只是朋友的朋友,是严峰引荐的,并没有其他关系。何况,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上的,不可能因为谣言而破裂,我不舍,他也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