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12

默婵: 手心的太阳

by 默婵

楔子

  平凡社区,顾名不思义。

  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如其名一般平凡,而是人们所谓的菁英分子,不是医生就是文人,再不然就是大商人与律师,还有一些各行业的中坚分子。此处依山傍水,风景优美,而且拥有一流的保全——包括科技与神秘不可言之防护。

  由于保全极优以及住户注重隐私权,因此社区内的人大多互不相识,只有在社区办的活动里偶尔见得到住户露面。

  很少人知道,平凡社区那些不平凡的住户中,有一区住的全都是奇异行业的人物,例如道士……咳,是传统民俗文化身体力行者;小偷……嗯哼,是目光独特的艺术流通者……

  那区的屋子全是独门独户,三层楼的建筑周边着小花园,给住户足够的隐私空间,能住进此区的住户除了必须负担得起费用外,还需要由此区住户们投票通过才能进住。

  所以,附近的住户都戏称异业区叫“怪怪社区”,不过“怪怪社区”里的住户们并不知道自己被冠上了个这样的绰号,纵使他们知道了,也会引以为傲,丝毫不介意被看成怪人。

  当然,由于住户们的职业过于特异,因此,“怪怪社区”……嗯咳,异业区内常常上演一些电影常见的场景。

  如果想看真实版的“无间道”,这里的街道常常有火拚事件发生,当然后果自负,也当然,事件结束后,引发事件的住户誓必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果想看真实版的“驱魔神探”,那么异业区的公园应该能够常常看见,所以没有小孩在那里玩耍。

  如果想看第二代的爱因斯坦、爱迪生、居礼夫人……这儿的某几户也是开放参观的,但要自备防护衣,小心不明原因的爆炸。

  这么说来,能住在异业区的,不是三头六臂就是拥有常人所没有的特异功能了吗?

  其实不然,虽然异业区绝大多数的住户是怪人……嗯,是特立独行的人,但还是有少数住户是平凡人家,但在这样一个平凡人被当成异类的地方,久而久之也不免耳濡目染,融入了异业区。

  第一章

  深夜,天空黑得像要滴出墨汁来。

  微凉的风带着水气拂过社区里空无一人的公园,吹动了空无一人的秋千。

  有一道比夜还深的身影,正站在公园的正中央。

  他身着全黑的神父服,眉宇间充满了不可侵犯的正气,所站的地上有个画着奇异图腾的魔法阵,他双手合十,正默念着经文,而他身处的魔法阵,随着他默念的经文隐隐散发着光亮。

  “叶老大,来了!”林妍馨脚不沾地,手执把无弦弓,一边朝身后射箭,一边往叶炽旸的方向移动。

  叶炽旸没有反应,脚下的魔法阵光芒愈显剧烈。

  “老大快一点!”林妍馨一见叶炽旸的样子就知道他布的阵还没完成,因此只能一边喊着要他动作快,一边在魔法阵的边缘站定,以弓把追在身后的恶灵挡住。

  “啊——”

  被激怒的恶灵发出奇异的吼声,低得像是从地心发出来的,可是又清楚得像雷声一样回响在这小小的公园里。

  “愚蠢的人类,你以为拿把玩具弓就可以把我吓跑吗?”

  “啧,我蠢不蠢我不知道啦,可是每次遇到你们这类恶灵都用一样的台词,说真的我有点腻了耶!”林妍馨微皱着眉,毫不留情的耻笑。

  “你……”

  恶灵的怒气形于外,原本还算正常的模样变得狰狞,周身凝聚了一团不小的黑色乌云。

  “叶老大,快点!”林妍馨见状神色一敛,连忙叫道,同时想着要怎么拖延时间。

  “愚蠢的人类,这个世界迟早是我们的,你们将会变成我们的粮食,驱魔人尤其美味啊……”

  “小馨,好了。”叶炽旸额头微冒着汗,脚下的魔法阵光芒一敛,他退出魔法阵,林妍馨则有默契地退后一步,踏进魔法阵中。

  “好啦、好啦,想吃我是吧,那你过来点,我让你吃啊!”林妍馨朝恶灵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想诱恶灵走入魔法阵。

  可惜那恶灵并不蠢,在魔法阵的周边停住。

  一瞬间,叶炽旸与林妍馨人都愣了下。

  “嘿嘿嘿——你们拿我当其他的蠢同类,是你们的失策啦!”

  恶灵自豪地狂笑着,见状,林妍馨举弓欲射,叶炽旸却搭住她的肩,示意她先冷静。

  她轻点了下头,但还是没放松警戒地盯着那个兀自狂笑,周身黑雾将把他们两人团团围住,但就是不稍稍靠近魔法阵的恶灵。

  “好吧,既然你够聪明,那么,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叶炽旸无视于恶灵的狂妄,用一种“咱们来打个商量”的口气问着。

  “打什么赌?”

  恶灵显然没想到会有人类跟他说这种话,霎时有些愣住了。

  “这里有一瓶水,什么也没加,这里还有另一瓶水,念过经文的,如果你猜中其中一瓶什么也没加的水,我们就放你走,如何?”叶炽旸笑容可掬,可是吐出的话语却隐含着霸道。

  “你当我是白痴吗?你们人类总是出尔反尔,我信了你们我就是笨蛋。”

  “你知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你扰乱了附近居民的安宁,如果你肯离开这里,让居民们安心,我们也就不会为难你,甚至封印你。”叶炽旸叹口气,好言相劝。

  “为什么离开的是我?为什么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那些人类才住了三年,为什么让的是我?”

  恶灵满腹怨言,随着情绪的起伏,溢出类似食物腐败的恶臭。

  “叶老大,别跟他废话,他快质变了。”林妍馨皱起眉头低声道。

  “唉!我们欠你一声道歉,没办法,我们人类太会生了,把可以住的地方都占走了,所以还是要请你离开……”

  叶炽旸话说到一半,恶灵便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地攻击他。

  “叶老大!”原本要用来囚禁恶灵的魔法阵保护了林妍馨,可是站在阵外的叶炽旸首当其冲,被恶灵的攻击——口水,淋得一身湿。“叶、叶老大,你没事吧?”

  林妍馨吞吞口水,庆幸自己站在阵里,不然现在跟叶老大一样狼狈,等会儿她怎么去约会?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人类还是敌不过我们的,嘿嘿嘿嘿嘿——”

  恶灵发出那种漫画中狂人式的笑声,得意得绕着他们转。

  叶炽旸不发一语,只用手背抹去脸上的口水。

  “我真不懂……”

  “叶老大?”林妍馨听见叶炽旸的低语,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叶老大,你息怒啊!”

  “为什么一堆恶灵总是听不懂人话。”叶炽旸没理她,随着他压低愤怒的声音,缠于他腕间的十字架念珠就这么掉落,念珠一坠地,十字架直直地插入泥土中,然后忽然间,十宇架发出刺目的光芒。

  “哈哈哈……啊!这、这是什么?”

  放肆笑着的恶灵发现不对劲,想要退离已经来不及了。

  插入地上的十字架不知何时已变成一把锐利的剑,叶炽旸自光芒之中将剑拔出,转动手腕,那把剑就这么飞向恶灵。

  恶灵雾化的身躯随着剑的刺入而收敛。

  “啊——救命啊——”

  恶灵的呼救声跟着剑恢复为原本的十字架念珠而逸去,念珠在半空中停不到两秒,便失去浮力落地,散成粉末随风飞扬。

  空气中的湿气到达临界点,一滴、两滴、无数滴的雨水顷刻之间便成了大雨。

  “唉!”林妍馨撑起伞,叹口气,将一条毛巾递给他。“老大,你一气起来还是一样,超恐怖的。”

  “我没有生气。”叶炽旸否认自己动怒,用毛巾擦脸,但毛巾在雨中很快地湿透了,他愈擦,全身愈湿,“你不是要跟昀易约会?快去吧。”

  “可是这里还要收拾吧?”林妍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我来就好,你快去约会,今天不是昀易的生日吗?”

  “今天是七夕,不是易哥哥生日,他生日我们怎么可能单独过,当然要大家一起过比较开心啊。”林妍馨还是没听他的话先走,跟着他把淋湿的东西一一搬上车。

  “是七夕啊……难怪下雨了。”叶炽旸笑了笑,提着油漆桶往绘有魔法阵的地方走去。

  林妍馨自己撑着把伞,另外拿了把伞帮他挡去雨水。

  叶炽旸一边默念经文,一边将白色的油漆涂在绘有魔法阵的地面上。

  “我说老大。”

  “嗯?”他以油漆涂过的地方,魔法阵的痕迹随之消除,而油漆则奇异的并没有在地面上残留。

  “你最近是不是肝火太旺啊?”

  “怎么说?”叶炽旸清清喉咙,接过她手中的伞。

  “我总觉得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有事闷在心里很不好喔。”林妍馨撑着小红伞在雨中转了个圈,脸上有着浓浓的关怀。

  “没事啊……”叶炽旸有些莫名其妙的回望她一眼。“你是不是太无聊想找事做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一个人闷坏了又不说啊!”林妍馨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笑着说。

  “你有空管我的事,不如快去跟昀易好好的约会。”叶炽旸把油漆桶放进车后的置物箱,捏捏林妍馨鼓起的腮帮子,笑道。

  “哎哟,我是真的担心你耶,你说得好像我脑袋里只知道谈恋爱,不事生产。”林妍馨瞪着他,不服气的抗议。

  “是是是,我的错,上车吧,我送你去约会。”

  “好!”林妍馨今天难得穿得很淑女,还上了点妆,长发到意以鬈发器整理过,像个甜美的小女人,跟平常那副大剌剌的模样大相迳庭。

  要不是临出门前被叶炽旸逮来上工,只怕她现在早就跟白昀易两个人开心的约会去了。

  “对了,今天是七夕,叶老二跟惟妮好像也去约会了喔?”林妍馨扣上安全带,看着脱下湿外套,将毛巾随意挂在肩上的叶炽旸。

  “嗯。”他发动引擎,“你们约在哪里?”

  “老板娘那里。”林妍馨说的是他们几个常去的餐厅。

  “昀易也真是的,难得的七夕,应该要约在更浪漫的地方啊。”叶炽旸打趣,一边闪动方向灯,把车驶上车道。

  “不管在哪都一样呀,只要跟易哥哥在一起就好了。”林妍馨眉眼都带着柔美的笑意。

  叶炽旸闻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啊,那老大你今天不就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样?”叶炽旸淡淡的反问。

  听见他这样反问,林妍馨顿时有些愣住了。

  平时爱闹,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妍馨,这辈子最怕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她的亲亲爱人易哥哥,一个就是眼前这个闷到有剩的叶老大了。

  “一个人不怎么样,可是两个人也很好啊。”本来林妍馨并不注重这些节日,只是好友杨惟妮是个很喜欢过节的人,正跟叶阁月交往的她,只要遇上什么节日,大都拉着他们一起过,而因为通常是一对一对的出门过节,结果便忽略了叶炽旸。

  要不是今天晚上要出门之前被叶老大抓来帮手,她可能还没发现他们最近都丢下叶炽旸一个人。

  “我身旁有很多人。”叶炽旸只要一提到感情事,整个人就会像刺猬,防卫机制被启动般地竖起背上的尖刺,不容人再越雷池一步。“我的生活很忙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明明是赌气的话。林妍馨望着他漠然的侧脸,在心底小声的反驳,可是她也不敢说出口。

  “是没什么不好啦,可是人总有一个人的时候啊……”她不敢说得太过直接,因为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她可能会连续三天三夜都不得安宁。

  叶炽旸微笑着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的劝说。“到了。”

  “喔,那我下车了。”

  “好好玩。”等林妍馨走进餐厅,才转动方向盘,驱车离去。

  稍晚,叶炽旸一个人坐在家中二楼的阳台,身后桌上的笔记型电脑荧幕画面停留在殴美股市的动向,他点了根烟,伴着他的只有身旁的烟灰缸与浓茶。

  “七夕吗……”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叶炽旸吐了口烟,表情瞬间让烟掩去,然后他笑了笑,拿起茶杯对着根本看不见的月亮高举,口里吟着拼凑的诗词,“明月几时有,对影成三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他轻叹一声,心里低吟着,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墙上那个天蓝色造型特殊的电子钟显示着此时的时间,一点三十分。时钟正下方的白墙里,镶嵌着一个与墙壁同色的保险柜,保险柜前有道纤影蹲着。

  那名女子蹙着眉,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嚼着口香糖。

  “暖暖,就位了吗?”耳机传来低沉的询问。

  “早就位了。”她戴好手套,视线从保险柜的周围的墙面梭巡至柜门上的隐藏式电子锁与跟保全系统串联的防盗系统,以及那个模型特殊的钥匙孔。

  啧,如此精密而繁多的防护,可见里头收藏的东西价值连城。

  “启动后,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耳畔低沉的声音提醒她。

  “这很麻烦耶!全都搞好至少要一小时。”她粗鲁地撇撇嘴,对着嘴边那连接至耳机的小型麦克风如是道。

  “没办法,保险柜跟防盗系统的串联,我们只能截断十分钟,十分钟一到,系统会重新串联,到时你就会被关起来……”

  “喂,是谁把我从机场拖回来就为了开锁,现在我来了,竟然跟我说只有十分钟,我是神喔!就算我是神好了,十分钟哪够啊!”她朝耳机连珠炮般低咒道。

  “我们这里会试图延长时间,不过你也得快点动手,不然这家的主人回来,有你苦头吃了。”那人显然十分习惯她的说话方式,待她骂完便冷静的介面。

  “呿!”她戴上放大镜,不再多说,“我准备好了。”

  “切断连接中。”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传来一句,“已切断。”

  那人话未结束,她即将电子锁拆开,然后连接几条电线到一旁的手机,“现在将资料回传。”

  一边说,她一边取出工具开锁。

  “收到。进行解码。”

  未久,手机发出一声音效,她瞄了眼荧幕上的数位,将之键入,“正确。”

  “接下来看你的了,暖暖。”那人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把我当廉价劳工也不该这么使唤吧?”她额头微冒薄汗,下巴蹭了下肩膀。

  她暗施巧劲,锁是开了,但她火速地将锁重新锁上。

  “柏格。”

  “是。”

  “我解开了,但是里头有机关,我还需要约九十秒的时间。”

  “你只有六十秒。”

  她嘴角抽搐,但满肚子脏话的她并没有再浪费时间骂人,只淡淡地说了句,“收到。”

  气氛凝重,不管是耳机那头的人或是她,都感觉到被时间追着跑的强大压力,她额角的汗水顺着脸庞滑落,但她已经没有时间擦去。

  “再三十秒,暖暖,快点。”耳机里传来柏格的提醒,他开始倒数读秒。

  就在他读到最后五秒,“五、四、三、二……”

  “好了。”她的应答声与柏格的读秒声重迭,保险柜的门应声而开,她提着心等了两秒,发现机关没有触动警报后也暗暗松了口气。“你们进来吧!”

  “找你果然是对的。”柏格的声音中多了些许庆幸,“辛苦你了。”

  “少来,把钱汇入我的户头,少一毛我要你命。”她不假辞色的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行囊。

  陆续有持枪着装整齐的人员进入,其中一人直接走到她身边。

  “暖暖。”

  “嗯?”她背起行囊,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身的油污,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衣服跟裤子上的油污洗掉。“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让我上飞机……”

  “你真的不留下来喔?”那蒙面的持枪头子语带惋惜地问。

  “都已经决定的事了。”她活动了下肩颈,“好了,我要走了。”然后她对着耳机道:“喂,柏格,我的机票你有帮我再买过吗?”

  “有,大小姐,最早的班机。”

  “好,那我走啦,各位再会。”她笑着同正忙进忙出搬东西的人们道别。

  “Bye!”那些蒙面持枪此时却当起搬运工的人们纷纷朝她道再见。

  她戴上毛呢帽,走出大门,吸了口凌晨冰凉的空气,回头看一眼这幢典雅伟阔的建筑。

  背着光,天边鲜艳的橙红太阳教微暗的蓝色云朵掩映,似是一名在情人身边的娇羞少女。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时间一到便会自然点亮的街灯,城市里一片寂然,就像安睡的婴孩。

  这样夜间还有阳光的景象,她要好一阵子见不到了……

  才这样想着,她身后传来一声奇异的轻响,觉得不太对劲的她一回过头,忽然间,砰的一道声响划破了寂静,以及诡异的深紫与暗橘色的天空。

  “我要回来了。”

  洁白的信纸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有简短的五个字,若是加上标点符号才六个字。

  厨房里只有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现在为您报导一则国际新闻,日前瑞典一名富豪家中遭窃,据传这名不愿具名的富豪家中的几十幅巴罗可时期的画尽数被偷儿偷走……”

  主播的声音在叶炽旸耳中渐渐远去,这时候,世界仿佛变得无声,仅剩他与信纸的存在。

  信纸摊平搁在桌面上,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上头的字迹,指间夹着的烟一口也没抽,之后,烟燃至尽头,烟灰就这样落在那张洁白的信纸上。

  当烟灰掉落的瞬间,叶炽旸也已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跳了起来,对着信纸大吼:“他妈的,你这样没有前言后语,我就知道你是谁吗?你就那么笃定我会知道你是谁吗?你就不怕我已经搬家或是发生意外、生病死了吗?你那么肯定这封信会到我手里吗?”

  当然,信纸不是什么影音3G手机,也不是科幻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高科技物品,它自然不会也跳起来回应他失控的问话,仍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超然得像冰冷的神祇。

  叶炽旸抬手爬过微乱的发,胸膛因情绪激动而不断起伏,直到烟烫着了手才转移了注意力。他低咒了声,烟被他甩落在桌上,之后他才将之拾起,放进烟灰缸捻熄。

  这封信,是他今天早上出门时从信箱取出的,只有写他家的位址,连收信人也没有写,当然也没有寄件人的地址跟姓名。

  但他一看见那字迹就知道是谁寄来的。

  他第一个念头是把信撕了,但是他很清楚,一时冲动撕了信,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傻傻的把那些碎纸捡回来黏好。

  做人何必这么贱,发泄了情绪再来后悔呢?

  所以他不想撕了信。

  那就是要拆信啰?

  他又不想拆,生怕信里会蹦出什么怪物将他一口吞下。

  如果八年前有人跟他说,叶炽旸,有一天你会被胆小鬼附身,胆子小到连一封信也不敢拆,他的反应肯定是捧腹大笑。

  但现在他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这样,叶炽旸强压着想拆阅又想撕碎的矛盾情绪,出门办完事情,去了一趟教会,跟神父要圣水跟新的十字架和念珠,又向神父告解说自己又没有心怀宽恕地收服那些恶鬼、恶灵,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跟神父要打火机把信给烧了,但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提及信件之事。

  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其实厨房是开放式的,但是现在原本与他同住的弟弟除了白天会在家中的工作室工作外,已经与女友杨惟妮在外头共筑爱巢,叶家等于只剩他一个人住,只有他自己的内心为这样精神上的封闭作区隔。

  “你以为过了那么久,寄封信通知我你要回来,我就该感动得谢天谢地,请神还愿吗?”叶炽旸又点了根烟,这回,他毫不浪费地狠狠吸了口烟,让肺充满尼古丁,想藉由尼古丁的帮助来稳定他此时因这封信的内容而爆冲的杀人冲动。

  厨房里除了他的呼吸声、冰箱马达运转的声音、水龙头里残留的水滴落水槽的声音,还有他心碎的声音。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承受不了事过八年还会为此情绪激动的自己,叶炽旸忽然大吼,将信纸揉成一团,往墙上丢去,并大叫一声:“啊——”

  二楼正工作的叶阁月听见楼下的吼声,与杨惟妮对看一眼后,起身冲下楼。

  “老大,怎么了?”他来到厨房外头,左右张望了下,既没看见老鼠,也没看见蟑螂,更没看见什么不该有的无形、有形的“东西”,也没看见小偷或强盗,只看见老哥死瞪着墙壁。“墙上有什么东西吗?”

  叶炽旸恢复冷静的看向弟弟,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没事,我……我看见蟑螂。”

  “啊?”叶阁月扬高眉,一点也不相信兄长是个看见蟑螂只会大叫而不是立即打死的娘娘腔。

  “你怎么可能看到蟑螂会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叶阁月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小强!”杨惟妮大叫一声后跳上叶阁月的背。

  “只是小强,你叫什么?”他微弯膝盖背住女友,翻翻白眼没好气的这么说,一边眼明手快的拿起脚上的拖鞋,一把将那只蟑螂拍死。

  杨惟妮嘟起嘴,不依的看着他。

  “看,真的有小强。”叶炽旸拿来抹布与纸巾,要弟弟让开,准备清理“命案现场”。“好啦,你们快上楼工作,我也要忙了。”

  叶阁月拍拍女友紧扼在他脖子上的手,将她放下,“你先上去。”

  杨惟妮点点头,感激地看了眼叶炽旸后便上楼去。

  叶炽旸见状,微扬起眉,“惟妮还是习惯用眼神沟通?”

  她眼神的活泼度比她说话还流畅。

  “如果你曾经当假哑巴当了大半年,之后可能也会像她一样。”叶阁月耸耸肩,并不是很在意女友这个用眼神说话的后遗症。“我说老哥。”

  “嗯?”叶炽旸用纸巾把蟑螂的尸体捏起,再用抹布擦过地板,把它丢进垃圾桶后便转身清洗抹布,动作俐落。

  “你刚刚受了什么刺激?股市下跌?”叶阁月可没有女友那么单纯好骗,他那八风吹不动的大哥会大吼大叫,除非天塌下来,不然就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失控的事。

  “嗯。”叶炽旸顺着弟弟的话尾应了声,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事而情绪激动。

  “最近股市很惨。”叶阁月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自己小心,需要帮忙说一声。”

  “嗯。”叶炽旸随口轻应一声。“我已经煮好了东西放在冰箱里,你们中午想吃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你呢?”

  “我饱了。”气饱了。

  “喔,好。”叶阁月盯着兄长的背好一会儿,才上楼工作去。

  叶炽旸洗完抹布,走到墙边拾起纸团,将它摊平,折好收进信封里,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把信放进大剌剌地搁在矮柜上的保险箱。

  合上保险箱的门,掌心贴着保险箱,他轻叹口气,回想起那年的过往。

  第二章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但是再冷,也比不上曾恋暖的无情还伤人。叶炽旸心里想着,同时绝望的看着坐在对面正在喝茶的女人。

  这个女人留着及耳的鬈发以及覆眉的刘海,微圆的脸蛋配上那双微带慵懒的黑眸,整个人可说是甜美的化身。

  这样的女人是他的女友,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跟她携手一生,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就在他还作着美梦的时候,也面临着许多大学爱侣毕业即分手的命运。

  可是,即使是女友人正坐在他对面,冰冷的说着要分手的话语,他还是有种恍若身在梦里的朦胧感。

  “所以,”叶炽旸清清喉咙,再一次确认,“你要分手?”

  曾恋暖一愣,抬眼望着他,微皱眉头,之后顺手撩起刘海,“不然,你要等我?”

  “不然咧?你有问过我吗?”他的手在桌下握着拳,遏止着想要大吼的冲动。

  这个女人,明天要出国了现在才告知他,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唔。”她微敛双眸,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茶杯边缘,执起杯子喝着。一想到出国以后恐怕喝不到这么好喝的水果茶,她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离情依依的说:“国外的水果茶不知道有没有台湾的这么好喝……”

  “曾恋暖,你是找我出来谈分手还是喝茶的?”叶炽旸瞪着对座的她,冷冷的问。

  曾恋暖迎上他燃着怒火的眼眸,慢条斯理的说:“都有。”在他发火前,她又说:“现在不是在跟你谈了吗?这么生气。”

  “是人都会生气吧!”

  她鼓起腮帮子,微嗔地望着他。

  叶炽旸深吸口气,让胸腔里灼烧的火气稍稍降温,强迫自己冷静的面对她。“所以你本来是想教我等你吗?”

  “不,我没想过要你等我,我想的是直接分手。”曾恋暖的直言不讳在见着他明显受创的眼神时和缓了下来,她一顿,轻叹口气,“因为,虽然我很任性,可是我不能在这上头任性,我知道的,这一出去,变数太大了,要你等,我过意不去。”

  “所以,我们交往这么久,换来的就是你要出国,而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下场?”叶炽旸叹口气,望着她将两人份的水果圣代吃光。

  就是因为她一直是平常的样子,他才会不知道她偷偷地考了出国考试、偷偷地办好了护照、偷偷地申请了学校、偷偷地……

  曾恋暖眨眨眼,伸手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我想说的,可是我们最近都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是了,他忙着他的驱魔人生涯,忙着打工赚钱养家、养弟弟,忙着上课,就是忘了忙着顾及她的状况。就是因为她戏演得太好了,他才会一忙就粗心忽略了她在背地里干了这些事。

  “所以错的是我?”叶炽旸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我太忽略你了?”

  “当然不是,你有你的理想,我很支持你,可是……我希望你也能支持我实现我的理想。”她又叹口气,“需要走到分手这一步,我也很痛苦的。”

  “我看不出来你有一丝痛苦。”他面无表情的抽回手,点了根烟,没有抽,讽刺地看着她再吃下那一大块蜂蜜松饼。

  “不然你要我哭给你看?”曾恋暖舔去嘴角沾上的奶油,疑惑的问:“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谈,一定要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吗?”

  “我并不是要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到底在哪个位置。”

  曾恋暖闻言一愣。

  沉默良久,盘子里的奶油随着蜂蜜融进了渐渐变凉的松饼里。

  “你没想过要留下来吗?”叶炽旸还在作最后的挣扎,她明天就要出国了,他现在在这里要她放弃有什么用呢?

  曾恋暖抿去唇上沾到的糖霜,微皱起眉,放下吃掉了一半的泡芙。“那是我的理想……过去我一直为这个理想奋斗,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我不想放弃。”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你的理想,连我都可以不要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知,从认识她开始,他就知道在她的心里,他的排名可能连桌面上的甜点跟水果茶也比不上,但是他还是很希望两个人可以就这样走下去。

  没有大风大浪,没有刻骨铭心,即使平淡也是幸福。

  他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报复他平日没有好好地善待她,没有像爱情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为了爱她什么都可以不顾;更怀疑她要出国只是藉口,其实她早就移情别恋,有了新的男友,甚至是女友……

  这些怀疑,全都梗在叶炽旸的喉咙里,因为他知道这些叫无中生有、叫胡思乱想。他了解她,即使她现在让他感觉很陌生,他还是选择相信她,所以,当她说为了出国一圆梦想要分手,他也只能徒劳无功的想挽回些什么。

  曾恋暖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与眼神都在说明了他确实是她随时以为了理想而抛下的人。

  叶炽旸喝了口水,想藉着水的滋润来吞下卡在喉咙名为伤心的尖刺。

  半晌,她扬睫偷偷看着对座神情紧绷的叶炽旸,轻叹口气。“可是我一出国去,快则三年,慢则五年,搞不好还会因为表现好而被延揽,然后就拿到居留权了……”

  “所以咧?你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吗?”

  “也许我会直到七老八十才回台湾,这样你也要等我?”

  叶炽旸将自己的绝望随着微颤的心跟着叹息逸出。“我明白了。我知道我一直很忙,但是我的家境你也知道,我没办法不打工赚钱,弟弟又还小……”

  “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我不是没有手机,也不是真的都找不到人,课,我还是会上,你要说,大可以找到机会跟我说;是,我是忙,但是我再忙也没忘了传简讯跟你联络感情,可是你呢?”叶炽旸的胸口痛到他必须将头仰高,不让痛楚化为声响呻吟出来。

  “我也在忙啊……”她极小声的说。

  “所以你也忙到明天要出国,今天才跟我说要跟我分手出国去?”他忍不住愈说愈大声,旁座的客人们已经有人被他的嗓门吸引,目光频频往他们这里看。

  “我也是考虑了很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在国外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没把握你以后不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与其这样惶惶不安的出国,我宁可……”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试着跟我远距离恋爱?”叶炽旸望着被他逼出真正想法的她,憎恨的负面情绪宰制着他,但他又恨不了她。

  曾恋暖又为之语塞。

  “很好,没想过。”叶炽旸忍不住重重吸口烟,再朝一旁吐出烟雾,“你就这么独断的决定所有的事,然后教我接受吗?”

  曾恋暖吞吞口水,不安地拿过一旁的水杯啜了口。

  看着她心虚的模样,叶炽旸忍不住大吼一声,“告诉你,我死也不分手!”

  说完,他把裤袋里的零钱跟纸钞算出足够的力量往桌上一拍,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年,他大二,曾恋暖大四。

  结果,他们也不是真的没有分手,总之她人隔天就飞到国外去留学,从此音讯全无,他还是继续当个忙碌的学生,上课、打工、驱魔、养弟弟。

  日子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都八年了,这个女人现在竟然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要回来了……

  叶炽旸烦得肩颈僵硬,躺在床上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数着天花板的图样转移注意力。以往他累过头睡不着,用这个方法总是可以在一分钟内睡去,但是今天这个方法失效了。

  那个女人一定没想过,她只是寄封写着短短五个字的信,会毁了他这八年来苦心经营的平静生活吧?

  外头传来弟弟与女友的谈笑声,他这下睡意全消。

  “哇,这个好好吃喔!”

  说实在的,自从弟弟交了女朋友,他生活的重心顿时少了一个,让他有些不习惯,甚至感到寂寞,这种感觉当然不是什么暧昧、乱伦的情愫,而是一方面他为弟弟高兴,一方面又颇为妒嫉他的生活开始步向圆满。

  当然,自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曾恋暖这个女人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消息——真的,没什么不好。

  “你又贪吃了,留一点给我啊,也留一点给客人啦!”

  叶炽旸在房里听着外头的对话,微微一笑。杨惟妮教训弟弟的感觉,很像他们的母亲还在时餐桌上常常出现的情况。

  “这道菜是我最爱吃的耶。哎,客人啊,你不知道,我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根本就是一个完人,不过我真的没听过你耶,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对方的声音,叶炽旸听不真切,但是很明显,家里有第三个人在。

  有客人?

  这个疑惑掠过叶炽旸的脑袋,但没有停留太久,料想也许是杨惟女妮或是叶闇月的朋友来访,他们两人跟林妍馨这个小妹妹一样,都交游广阔,偶尔他们会请朋友来家里坐坐,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喔、喔,可是啊,我哥很少跟人往来耶,你跟他不会是在教会认识的吧……”

  叶闇月的声音小了些,因此叶炽旸没有再听到接续的话。

  本来没多想的他,突然发觉那些谈话的内容似乎是针对自已的。

  难道是他的朋友?

  叶炽旸坐起身,侧耳聆听房外的对话,但是叶闇月和那个人后来的谈话声都没再传进来。

  他哪来的朋友会让老弟这么慇勤?叶炽旸抱着疑惑打开房门,走出房间,想看看是哪个朋友来访。

  那一瞬间,他后悔开了房门。

  餐桌上谈笑的三个人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背对着他的女子,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的人。

  “来来来,这个太好吃了,你一定要吃吃看。”

  叶闇月夹起菜就往客人的嘴里送,那位客人也没有丝毫扭捏地张嘴就吃。

  “是说我觉得你可以跟我哥租房子或店面,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房子地段都很好呢!”叶闇月顿了顿,没说那些地段极佳的房子都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而被老哥贱价收买的。“既然你是回业创业,更应该找个好地段是吧?”

  “当然啰,叶小弟你真上道。”

  那位客人亲切而且没有隔阂的与这对情侣谈笑,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团低气压形成,正往他们这里快速移动。

  “啊,大哥,你醒啦?要不要一起吃饭?”杨惟妮发现叶炽旸走了过来,于是笑问,但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因为她清楚看见他阴沉的脸色。

  “老大……呃……”叶闇月与杨惟妮对看一眼,都不明白大哥怎么会突然如此,但是拥有极佳直觉的他,连忙示意女友把菜夹入碗中,然后快闪。

  “咦,你们怎么都走了?”客人还吃得津津有味,压根儿没有察觉身后的人型低气压,直到发现叶闇月与女友一溜烟的消失,才后知后觉地回头一看。

  气氛瞬间凝结。

  几秒后,她仿佛浑然未看见叶炽旸阴沉的脸色,优雅地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头。

  叶炽旸此刻的心情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燃烧都会烈焰,但他十分明白,跟这个女人生气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他强压着怒意坐到离她最远的座位上,与她大眼瞪小眼,而她这时才似乎后知后觉地“看见”了他难看的脸色,眨着那双黑白分明,上了淡蓝色眼影的眼眸笑笑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叶炽旸也在等她开口,但他很清楚她的肢体动作透露出的讯息,于是他深吸口气,语气不佳的问:“你来干嘛?”

  闻言,曾恋暖流转着闪动慧黠光芒的眼眸,不解地望着他,“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提到那封让人大发雷霆的信,叶炽旸心头火气更炽。

  “我、要、回、来、了,”他额上青筋暴突,咬牙扳着手指头数,“你说这五个字叫‘信’?”

  “是啊,我用信纸写下要给你的讯息,包含着我的心意,装进信封,投进邮筒,飞越千山和万水,交到你手上。”她的笑容好似蜂蜜一般甜美,“我相信你一定会收到我的心意。”

  “我没收到。”叶炽旸冷冷的讽刺。

  “欸,我所有的心意全都包含在那几个字里了,我相信你一定收到了,只是不肯承认,别这么小气嘛!”她笑容灿烂,丝毫不受他冰冷的瞪视所影响。“嗯,炽旸,你的厨艺真的很好耶,真的好好吃喔!”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流转着款款深情,补充了句,“为了不犯下同样的错误,我这回特别提醒自己,一定要写信通知你。”

  听见她唤着他的名字,叶炽旸心头一颤。

  很久没有人叫他“炽旸”了。

  一般人通常唤他叶先生,熟一点的如林妍馨、白昀易、蓝妙凡这些人叫他叶老大或是旸;弟弟跟他女友杨惟妮则叫他大哥或是老大,除了死去的父母,唯一唤他名字的就只有曾恋暖了。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交往的时候,她总爱在跟他说话时叫他名字,好似不论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唤着他的名字,就能拥有好心情,又像是要将他的名字刻在心上永不遗忘般的唤着。

  然后,他又想到八年前那个冬日,她很平常的吐出一句“分手吧,炽旸”,将他从天堂打落地狱……

  当叶炽旸几乎要在往事中沦陷时,却看到曾恋暖眼角隐隐闪过他熟悉的贼意,他突然从将被捕获的感觉中乍醒,用力一拍桌子。

  “那叫便条!随便哪个公司的总机小妹写的留言都比你写的长!”

  曾恋暖被他吓得一愣,然后粗鲁的挖挖耳朵,“哎呀,反正你都收到了,便条跟信不也一样吗?”

  他就知道,这女人根本满脸胡言乱语。

  “你来干嘛?”叶炽旸又问一次。

  “找你啊。”

  “我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沉着脸色望着他。

  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残酷的痕迹,除了原本的鬈发变成了长直发,有刘海变成没刘海,甜美的模样多了俐落飒爽的气息之外,她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曾恋暖,这个刻在他心版上八年磨不去的名字。现在她人正坐在他家的餐桌前,吃着他煮的饭菜,他却打从心底有种想拿菜刀杀人的冲动,但他却分不清楚这样的冲动是因为她一点也不像已经跟他分手的模样,还是因为刚刚弟弟喂她吃东西时她没有拒绝。

  “啊?”曾恋暖一愣,夹菜入口的动作一顿,“我们没有分手啊!”

  叶炽旸一愣,“什么意思?明明八年前你硬要跟我分手,你现在这么说是怎么回事?”

  “可是……”曾恋暖微蹙起眉,苦恼的神态柔弱可人。

  “可是什么?”

  “你不是说过你死也不分手吗?”她嘟起嘴,娇声装可爱地反问。

  她这么一问,让叶炽旸想起八年前分手那天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他不认为她是个会把气话与誓言弄混的人,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是要是这八年来她的心有所转变了呢?她真的当他们没有分手,所以才回来找他?

  “我看你也没有死,那不就是没分手啰。”

  她这话将叶炽旸心里仍犹抱着的策薄希望掐死,他又气又恼的吼道:“你的意思是教我去死吗!”

  曾恋暖无辜的看着他,还是嘟着小嘴说:“怎么可能,你死了,我不就成了未亡人?”

  去他的未亡人!

  叶炽旸深吸口气,烦躁的点起一根烟,别开脸瞪着流理台上的刀架,像是挑选着用哪把刀杀了她比较省事。

  好一会儿后,他整理好心情,才回过头来面对她。“明明是你为了你的梦想硬是要跟我分手,结果反倒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你好好的国外不待,回台湾干嘛?”

  曾恋暖的回应十分小声,微弱似蚊鸣。

  “什么?”叶炽旸很有耐心的再问一次。

  “我是个锁匠。”

  “我知道。”就是为了当锁匠,所以他被她抛弃了。“所以呢?你该死的回台湾干嘛?”

  “打钥匙啊!”曾恋暖理直气壮的回道。

  叶炽旸原本满心的怒火,被她这么一闹,顿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他瞪着她,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很好,你去打你的钥匙,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

  “可是什么?”

  “我没地方去啊,我回台湾后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你这里。”曾恋暖眨眨眼笑望着他,眸里的情感像是两人从来没分开过,毫无隔阂一般。“你知道的,都八年了,当初我离开台湾时,东西该卖的都卖了,该丢的也都丢了,现在我回来,唯一还在的就是你了,我不依靠你,又该依靠谁呢?”

  她这话说得既无助又无依,但叶炽旸听了却更加火冒三丈。

  “我这里不是难民收容所。”

  “我也不是难民,我是你的女朋友呀!”曾恋暖微微一笑,表情柔和且充满情感,“我们这么久不见,你不觉得我们更应该住在一起,好好的拉近这八年的差距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叶炽旸压着心底正剧烈燃烧的火气道:“如果你不知道意思,麻烦你去翻翻字典,查查什么叫‘分手’。”

  “炽旸,你又忘了,明明是你说死也不分手的,所以我这八年来在国外没有一天敢乱来,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现在我回来了,你却一点也不开心,真是伤我的心啊!”曾恋暖笑容不改,好似不知道自己正踩在一只随时会爆发的喷火龙头上。

  “我开不开心不用你管。”叶炽旸双手按着餐桌边缘,克制着想翻桌的冲动。

  “唉,你最近是不是没有睡好跟吃好啊,脾气变坏了。”曾恋暖轻叹口气,心疼的说。

  这个女人到底回来干什么的?为什么过了八年才又出现?她在国外混她的,他在国内过他的,两人早就已经是阳关道与独木桥了,为什么她要回来?

  这个疑问直在叶炽旸心里打转,他正要开口赶她离开,这时,一个天外飞来的念头让他冷静下来。

  难道她在国外过得并不好?

  这个足以乱了他的理智的想法马上被否决。

  怎么可能?曾恋暖是一个就算被丢在狼堆里,都可以跟要吃了她的狼做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在国外过得不好?

  那么,她有可能在国外惹了什么麻烦事……这个想法让他压抑不住纷乱的心情,不由得担心起她来。

  他打量着把桌上的菜全数扫进肚里,正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的前女友。

  以他对她的了解,过去交往的时候,她有事瞒着他时就会开始使出“东拉西扯”这一招,把话题拉得老远,模糊焦点的本事比起电视上的名嘴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样子,经过八年,她的功力更上层楼了,想从她嘴里套出事实,除非她自己肯说。

  但是那又如何?叶炽旸的理智马上夺走发言权,敲着他的脑袋,要他清醒一点,不断的告戒他,他们两人已经分手了,而且他最近的麻烦已经够多,不该再揽麻烦上身。

  但是,理智与情感的拔河,最后还是情感得胜。

  叶炽旸轻叹口气,冷冷地道:“算了,我让你住在这里一个礼拜,你得尽快找到落脚处。”

  “才七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女朋友?”曾恋暖抗议。

  “不然你想怎样?”

  “我当然是想住久一点!我们也好弥补这八年来的空白,不是吗?”她甜甜地笑道。

  “我不需要。”叶炽旸面无表情地拒绝。

  她没有回应他的拒绝,只是一径地朝他笑,笑得他心烦意乱地起身。

  “你的行李呢?”

  “在那里。”她指指玄关。

  叶炽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行李袋与工具箱孤零零地躺在玄关的地板上。

  “其他的什么时候到?”

  “什么其他的?”曾恋暖走过去拿起行李袋与工具箱,听见他这样问,于是反问道。

  “你其他的行李。”叶炽旸也不是不了解她,她既然做得出写信不写收件人光写位址这种事,就做得出把她八年来在国外累积的物品打包,收件地址全写他家这种事,而且他也没有把握七天后自己真的会狠下心要她搬走——如果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话。

  “没有其他的行李啰,只有这样。”曾恋暖笑嘻嘻地说。

  叶炽旸挑高眉,目光在她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名牌洋装溜转了下,最后回到她脸上,等着她进一步说明。

  “我在国外都住宿舍的,宿舍里什么都嘛有,我干嘛还花钱买啊?”

  “嗯。”叶炽旸不置可否的应了声,转身往屋子的另一头走去。

  “等等我啊!”曾恋暖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但马上被他甩开。

  她不以为意,锲而不舍地黏上去,叶炽旸甩开她几次,她就再黏上去几次。

  最后,叶炽旸甩得自己心烦,只好任她挽着。

  算了,反正只是挽着手臂,不会少块肉的。

  第三章

  “这是客房。”叶炽旸刚把门打开,便甩开挂在他手臂上的曾恋暖。

  曾恋暖这回没再黏上去,她将行李与工具箱放下,走到房间的中央转了一圈,便坐在床铺上,“呼……”

  叶炽旸走到橱柜前,把里头的床单和凉被拿出来,一个转身,他脸色大变地吼道:“你干什么!”

  曾恋暖身子一震,一头雾水的抬头看着激动的他,“什么干什么?”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你搞清楚,你现在是在台湾,不是在国外。”

  “瑞典也不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脱衣服啊。”曾恋暖一边说,仍一边将洋装的拉炼拉下。

  “那你还脱!”

  “这么热,不脱掉会满身都是汗啊。”曾恋暖将洋装的肩带一脱,整件洋装就这么滑落至她的脚边,露出里头的白色了恤跟极短的牛仔裤。

  叶炽旸的脸色极为难看。“你没事在洋装里穿了恤和牛仔裤干嘛?”

  害他以为她是想脱光衣服引诱他,他早该料到她古灵精怪,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所以他更不该一脚踏进她设下的陷阱。

  曾恋暖转身把洋装折好放下,白T恤、极短牛仔裤的搭配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像个青春少女。

  “我没想到会热成这样呀。”

  “你没看气像吗?气象报告说今天高温三十五度,你还这么穿,活该受罪。”叶炽旸不耐烦地道,把手帕递给她。

  “我以为气象报告还是跟以前一样,说晴天会下雨,说下雨结果大晴天啊。”曾恋暖接过手帕,擦了擦满是薄汗的脸。一缕幽然的香气窜入鼻端,她嗅了下手帕,笑了,“好怀念的味道。”

  手帕刻意使用熏香,染满了香气,这气味是叶炽旸一直惯用的。

  以前学生时期,曾恋暖在学校里是活跃的人物,不仅是学生会的成员,还是排球校队。参加各类活动四处奔波的结果,就是她时常一身大汗,而且她也特别会出汗,因此叶炽旸总是随身带着手帕或是毛巾替她擦汗。

  现在这个人人都只带面纸包的年代,他还保有学生时代的习惯,在见到前女友流汗时仍下意识递出手帕,让她很感动。

  叶炽旸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粗鲁的抢回手帕,塞进口袋,然后发现她的异样。

  她身上的衣物沾满了油污,他皱起眉头,平息了怦然的心跳后打量着她。

  除了脸还算干净之外,她的手脚都沾着油污,活像是工厂里刚放饭休息的黑手,更像在战区逃亡成功的士兵或是俘虏。

  “你……你怎么回事?”是在国外惹了什么事?

  “啊?”曾恋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喔,没什么,要上飞机之前被抓……呃,”她一顿,改口道:“上飞机之前,我租来的车子半途抛锚,可能是在修理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吧。然后我这样到机场,空中小姐不让我上飞机,我只好又套了件洋装。”

  叶炽旸没有忽略她改口之前的关键字,看她作贼心虚,理由说得七零八落的样子,只是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她到底在国外惹了什么祸,沦落到要回台湾找他这个前男友?但才想着要开口问,叶炽旸的注意力又被她引开了。

  曾恋暖笑着拉住他的手臂,“我好感动喔,你竟然还随身带着手帕,用一样的香气,唉……炽旸,我都明白的。”

  “明白什么?”

  “明白我们之间的情感不管经过多久,都还是历久弥新。”说着,她便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叶炽旸抽回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哪条神经接错了?”

  “我是感动啊,你知道,我们总是走得太快,好像这样就会跟不上时间一样,可是,等我们停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叶炽旸受惊地倒退一步,打断她的话。“我带手帕是因为这样比较环保……”他猛地停口,懊恼自己何必跟她解释这么多。

  但他这一停顿,给了曾恋暖机会。“我都知道啦,你这么害羞,当然不会把心里的感情说出来,但是我都明白的……”

  叶炽旸马上接话,“闭嘴。”

  曾恋暖听话地不再说下去,但她充满笑意的眼眸还是写满了许多讯息。

  他转开视线,准备离去,“你休息吧。”

  “等等。”她立即唤住他。

  叶炽旸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裤袋里,没有回头,“还有事?”

  “你弟弟说,你有在租人房子?”

  叶炽旸扬眉,“所以?”

  “我想跟你租店铺。”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同时在心里大骂弟弟多话,接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两天我有事,过两天再带你去看看。”

  “我刚回来,你不带我好好参观一下台北吗?”曾恋暖鼓起腮帮子问。

  叶炽旸冷冷的瞪她一眼,“我走了。”

  “啊,等等。”

  “又怎么了?”他火气不小的问。

  “我从瑞典带了礼物回来给你。”曾恋暖打开行李袋,在里头翻找,“咦,奇怪,怎么找不到?我记得我有塞进去啊……哎哟,到哪去了?”

  “不用麻烦了。”叶炽旸转过身,看见她将行李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跟你之间没有好到得送礼物。”

  “等等、等等,我很快就可以找到了。哎,炽旸你别那么无情嘛,好歹我也要住在你这里呀!”曾恋暖语带笑意的说。“啊,找到了!”

  她在行李袋外的拉链口袋里找到了她要给他的礼物。

  “给你。”

  叶炽旸望着那个包装已经有点破烂,露出的礼盒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礼物,迟迟没有接过。

  “呃……”曾恋暖看见礼盒那磨损的外观,微愣,但马上笑着说:“有点磨到了,不过我有用盒子装,所以礼物还是好好的。”她将礼物送到他面前,等着他收下。

  叶炽旸抬眼看她,“不用了。”

  “是专程为你带的,喏。”曾恋暖仍不放弃。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后,叶炽旸叹口气,瞥了她一眼,收下礼物,“别以为你这样就能收买我。”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曾恋暖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口气,神情有些沮丧,但没多久她又恢复朝气,笑容回到脸上。

  日正当中。

  太阳已开始发威,微带冷意的空气教渐渐增温的热度蒸发,阳光洒落于建筑物与捷运高架的轨道上,落下阴影,然而随着气温上升,即使是阴影,也逃不过热力的侵袭。

  台北东区的店铺都才刚刚开门营业,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的景象让人有种经济繁荣,人们荷包大满的假像。

  街头伫立着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他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细肩带洋装,长发随意用笔盘起,双手扠腰的女子。

  “这是最后一间了,你不要就另寻高明。”男子戴着太阳眼镜,站得挺直的模样看上去像个菁英分子。

  他指着面前这间大约只有五坪的店铺,阳光照不进铺子里,使得小铺平添一抹阴森的气息。

  “炽旸,为什么你带我看的店铺都阴森森的啊?”曾恋暖也戴着太阳眼镜,她四处打量着这间店铺,好奇的问。

  “有吗?”叶炽旸扬高眉,“要不要租随便你。”

  “欸,这里地段是不错啦,可是装潢要花多少钱啊?”

  “那是你的事。”他冷漠的说。

  “炽旸,你的意思是要我怎么搞都可以?”曾恋暖灵动的眼眸自墨镜下偷觑着他,嘴角有着一丝诡谲的笑意。

  叶炽旸微皱眉头,还没发现自己一脚踩进了她设下的圈套。“租给你的店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破坏,我通常可以视若无睹,反正你方便行事,我能按时收到租金就好。”

  “嗯……所以,我怎么装潢都没关系?”曾恋暖鼓起腮帮子,唇边那愉悦的笑意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而笑。“你会负责?”

  “嗯,我说了,不要过度破坏。”叶炽旸不想跟她在这些事上头打转,“所以,你决定就这间铺子?”

  “就这间吧!离捷运站近,附近又是高级住宅区,人潮也不少,这个点真好。”曾恋暖的眸子里狡狯的光芒一闪而逝。

  她带着笑走进铺子,转了一圈,双手还是扠着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墙面,似乎正想像着装潢好后的店面会是什么模样。

  “当然好,它是我的产业里最好的一个点。”

  “难怪你先前带我去看的点都不太好,你是不是想报复我出国八年,所以才带我到处绕啊?”曾恋暖朝他扮了个鬼脸。

  “我肯把房子租给你是因为我弟弟已经跟你说好了,而且我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这下之意便是他与她的私人情怨与他租房子给她是两件事。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帮我的。”曾恋暖不受影响,仍笑盈盈地说。

  叶炽旸微眯起眼,觉得那原本阴森的店铺在曾恋暖走进去后不知为什么变明亮了。他别开脸,点了根烟,想转移注意力,但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看着她雀跃开怀的样子,他顿时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没有经过八年的分离,她跟他都还是当时青涩的学生,还是一对恋人。

  他很清楚这是他的错觉,更清楚这样的错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那时她就老说自己要当锁匠,而且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锁匠,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当锁匠,但是因为他自己想当驱魔人,因此十分明白有理想、有梦想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他喜欢谈论梦想时的她,那种不管花多少年、付出多少代价都想达成梦想的坚定模样,让他心仪不已。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也成了她为了达成梦想而不得不舍下的包袱。

  他微微一笑,深色太阳眼镜下的双眼里有着隐隐的苦涩。

  “炽旸,我想,为了不让你多花钱,我还是自己买材料来装潢好了。”

  “你装潢跟我多花钱有什么关系?”叶炽旸看见那翩然似蝶的身影来到眼前,感觉自己就像等待她垂怜的花朵。

  然而蝴蝶总是多情的胡乱飞舞,而花却只能根植原地等待。他厌恶等待,更厌恶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望等待。

  “当然有关系啊,你不是答应装潢的钱你要帮我出吗?”曾恋暖推高鼻梁上的太阳眼镜,不怀好意的笑道。

  叶炽旸瞪着她,沉默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刚刚明明答应得那么爽快,现在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曾恋暖嘟起嘴,撒娇地望着他。

  “最好我有答应过。”他深吸口气,强压下胸中起伏的怒火,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情绪激动了,但是打从她回来后住进他家,又要租他名下房子时,他顿觉这八年来的修练全都付诸流水。

  “好了,这铺子你要租不租?”

  曾恋暖蹙眉,才想说些什么,出炽旸又说话了。

  “租?还是不租?”

  “租,当然租罗!”笑容立即回到曾恋暖脸上。

  “很好。”他自口袋里取出一份合约。

  “哇,炽旸,你身上有百宝袋吗?怎么什么都有啊!”

  曾恋暖凑近他,想拉开他的西装外套,他却退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也不在意地耸耸肩,仍笑容满面。

  叶炽旸就着铺子里唯一的矮凳,将那份长达十五页的合约打开,一一勾选需要填写的部分,填完后递给她。“你看看这份合约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曾恋暖一看合约的份量就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厚?”她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叶炽旸,碎碎念着:“我觉得你比我还像在欧洲住了八年。”

  “那是内政部公告的合约,有意见你去找内政部。”叶炽旸不为所动的说,“快看,我还有事要忙。”

  “欸,何必这么麻烦,用这种的就好啦!”才说他身上装了百宝袋的曾恋暖也不逞多让,自口袋里取出一袋皱巴巴的纸。

  摊开一看,原来是她不知何时跑去便利商店买了随处可见的租约。

  叶炽旸冷冷的瞥她一眼。“我的比较详细,而且是内政部……”

  “我们这么熟了,一定要订得这么详细吗?”她眨着美眸凝视着他。

  他移开视线,“当然,不止详细条列,还要去公证。”

  “公证?”曾恋暖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脸颊浮起红云,“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去公证了。”

  “你在说什么?”叶炽旸看着她奇特的反应,满脸不解。“我是说租约要去公证,你是想到哪去了?”

  “公证租约干什么?当然是要公证结婚啊!”曾恋暖挽住他的手臂,喜孜孜的说。

  “谁跟你结婚啊!”叶炽旸心头一震,大吼。

  不可讳言的,她这看似玩笑的“求婚”着实让他心动了,这样的话语太突如其来,使他防备重重的心防出现了裂痕。

  “当然是你跟我结婚啊!”曾恋暖笑了笑,“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想一毕业就结婚的,不是吗?”

  叶炽旸没有回应,沉默以对。

  曾恋暖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黯然,接着笑道:“反正结了婚还可以离婚,现在这么方便不是吗?”

  叶炽旸讥讽地微弯起唇角,但那份讥嘲并不是针对她,而是他自己。他为还能被她的一字一句所影响的自己感到绝望,更对其实很担心她到底在国外发生了什么事致使她回台湾来找他,不时想问出口的自己感到无力。

  “快点看,看完签一签。”

  “太过分了啦,你始乱终弃!”曾恋暖眸里蓄着泪光,委屈的指控他的无情。

  他顿时一愣,但很快地回过神来,“我不想跟你起舞,要租就用我的租约。”

  她嘟着嘴翻阅租约,他的目光则在她身上留连了好一会儿才移开。

  “炽旸……”曾恋暖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干嘛?”

  “为什么要两个月的押金啊?”她像个好奇的小学生,翻着合约,要他一条条解释给她听。

  “押金等你退租后会还给你,我通常都请房客押两个月的租金,约满后先退还一个月,剩下的等缴了水、电、电话、瓦斯之类的费用后再退还。”

  曾恋暖眼里有着大大的问号,“可是我没有押金,也没有租金啊……”

  “你要租就照合约来。”

  “我想租,不过我没钱。”她含羞带怯地说:“以我们的交情,难道你不能别算租金吗?”

  “你在国外八年,回来一点钱也没有?”

  “嗯。”曾恋暖眸往旁边飘了下,“一毛钱也没有。”

  “那你回来干嘛?”到底她在国外生了什么事要逃回台湾?

  “打钥匙啊。”她的回答让他嘴角一抽。这回她看见了他形于外的不悦,因此接着说:“我回来是要创业的,在锁店没赚钱之前,我都没有钱可以付租金,所以暂时还是得住在你家罗!拜托。”

  她双手合十,眨着闪动无辜光芒的眼眸,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叶炽旸眉心皱紧。

  “我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是问我这八年过得好不好吗?还是想问我这八年在国外学了什么?”曾恋暖眼眸发亮,笑容满面的问。

  “你这几年是去哪里留学了?”

  “晤。”她突然像紧合的蚌壳一样闭上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说:“我去过……很多地方……嗯……停留最久的就是北欧了……”

  “北欧?嗯……”叶炽旸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才不相信她这八年在国外一毛钱也没有赚,她去的地方又不是什么低消费的国家,是随便一杯咖啡都要几十欧元的地方,一个外国人要在北欧活个几年,那不是当街乞讨就可以办到的事。

  “北欧也是有穷人的。”曾恋暖指指自己,“例如我,就是连一件最基本的御寒大衣都买不起的穷人。”

  “买不起大衣,买得起Gucci的洋装,你真的好‘穷’。”叶炽旸瞟瞟曾恋暖身上的洋装。

  “因为我想我要回来见你呀,所以才狠心砸下所有的财产买一件美美的洋装,为的就是回来见你呢!”

  “我说什么你都有办法歪曲,你到底回来干什么的?”

  “打钥匙啊!”曾恋暖很委屈的说:“我学成归国,你一点也不替我开心,我有困难,你还把我推开,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闻言,他心口一窒,“你就是吃定我一定不会拒绝帮你吗?”

  她脸一僵,但很快的又扬起笑容,“没有啊,只是你真的舍得让我露宿街头吗?”

  “为什么不舍得?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叶炽旸冷眼望着她,并等着她吐出什么厚脸皮的话来。

  “我们不是陌路人,我们是男女朋友,一对交往中的恋人。”曾恋暖笑着依在他身边,唇畔的笑是这么的开朗动人,一如往常,花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隔阂。

  不行,不能被她牵着走,他强迫自己冷静的面对她。她是个疯疯的女孩子,但那只是表面,真正的她既精明又懂得算计,即使总是装傻又爱装可爱,他都不该被她挑动情绪,否则就很难看出她那些举止之下隐藏的真意。

  可是,要他怎么冷静?

  分开八年,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来得那么迅速,让他淬防不及,他甚至来不及好好的思考要怎么面对她,就任由她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叶炽旸受不了了,他深吸口气,强装的冷静再也压抑不住这八年来对她的复杂情感,反手推开她。

  “如果我没有记错,男女朋友、交往中的恋人是不会失联八年之久的。”

  “我……”

  “少拿我以前说的那句话来堵我。”他打断她欲说的话,“好,就算我以前失言说了那句话好了,你用大脑想想,有哪个男人会真的等你八年?”

  她脸上的笑容逸去,微皱着眉想回应他的话,然而下一波的怒火在她想说话之前又向他袭来。

  “八年这么长的日子,我也有我的需求,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你守身如玉吗?”

  “我没有这么想……但是,你的个性是不会出轨的,不是吗?”曾恋暖这时才像找到舌头一样,怯怯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叶炽旸的反应是冷冷的一笑,他阴沉的笑与微暗的店铺跟外头的炽热阳光形成强烈的对比。曾恋暖抑着心头不时浮现的惊惶,咬着下唇克制着想哭的冲动,然而他像是伤她不够似的,说的话字字句句全深击她的心坎。

  “你错了。我可不是真的那么没行情,在人出国后,我也跟人交往过的,而且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找到女朋友。”叶炽旸背对着她,叹口气,“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等你八年?”

  曾恋暖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的确没有什么凭据,她凭的,只有对他的了解,而现在,这些年来坚定不移的“了解”似乎失灵了……

  这时,叶炽旸的手机响起,他按下通话键,与对方谈了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他转过身来,见曾恋暖头垂得低低的,肩膀也垂得低低的,整个人像失去了活力,不由得上前想将她揽入怀里安慰,但这个念头一起,理智便将那缕感情的冲动掐扁。

  “曾恋暖。”他刻意连名带姓的唤她。

  “嗯?”她抬起头,清亮的眼眸不若他害怕的染满泪雾,却透澈得让他无法直视。

  “我帮你找到一门生意了。”

  “啊?”

  “走吧。”叶炽旸将头朝门口偏了下,示意她往外走。“上车再谈。”

  “喔。”曾恋暖轻点下头,跟着他走出店铺。

  第四章

  曾恋暖俐落地将门锁换新,朝叶炽旸说,“好了。”

  叶炽旸正与女房客说话,听见她这么说便走过来,“这锁不会再坏了吧?”

  “坏了再找我,我免费帮你重装。”

  “你还想收费喔?”叶炽旸言下之意,是她吃他的、住他的,只差没花他的,他现在只不过请她换个门锁,她还要收钱?

  “当然,这事关我的专业。”曾恋暖皮笑肉不笑的回应,自裤袋里拿出两把钥匙,“手伸出来。”

  叶炽旸瞥她一眼,迟疑了下才伸出左手。她将略带余温的钥匙放在他手中,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觉得钥匙上残留的温度烫伤了他的手心。

  “一把给小姐,一把你留着备用。”曾恋暖把工具收进工具箱,瞧见那门锁坏了的女房客也走了过来。

  “嗯。”叶炽旸应了声,将钥匙别上钥匙圈,然后将另一把钥匙交给女房客。

  “谢谢。”女房客傅文馨朝叶炽旸露出一朵笑,才对着蹲在两人中间的曾恋暖说:“原来你真的是锁匠,好难得看见女的锁匠耶,你怎么会做这行啊?是兴趣吗?”

  傅文馨已经跟叶炽旸租了两年的房子,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不知道为什么,她住的这间屋子常常出问题,不是电箱整个爆掉就是马桶塞了奇怪的东西,叶炽旸一个月总要见她个一、两次。

  这次是她的门锁坏了。

  “我从小学五年级就立志要当锁匠,开遍全世界的锁。”曾恋暖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分开两人,巧妙地往叶炽旸身边一站,朝傅文馨一笑。“不过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锁匠,以后如果有什么关于锁的问题可以找我。”

  她笑容满面地递出一张名片,傅文馨客气地收下。

  “对了,叶先生,前两天我做点心,多做了一些,你拿点回去吧!”傅文馨凝视着叶炽旸,热切的说。

  她的热切与情意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得几乎将周遭的空气全都燃烧光了,只剩下浓浓的二氧化碳。曾恋暖按按额角,觉得如果这两个人再站在她两边,把她上空的空气吸光,恐怕在她化身为醋桶狂人之前就先化身为林黛玉昏厥了。

  叶炽旸瞄了眼曾恋暖,唇角上扬,像跟她示威般,朝傅文馨笑道:“好啊,麻烦你了。”

  曾恋暖面露不悦,咬紧下唇,低头着不想看他们俩人打情骂俏,她想逼自己扬起笑容,可是颤抖的嘴角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她只能继续咬着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没希望了……他真的对她一点情感也没有了吗?

  “喏,你上回说你喜欢吃,我试着做了一些,你试试味道。”傅文馨拿来一个纸盒,塞进叶炽旸怀里。

  纸盒里散发出一丝甜甜的香气,吸引了曾恋暖的注意。

  他现在喜欢的,是这种手巧会做甜点又有女人味的女生吗?曾恋暖的目光落在那个纸盒上,想知道他八年后喜欢吃的甜点是什么。

  “谢谢。”他微笑着接过纸盒,在傅文馨与曾恋暖企盼的目光之下打开。

  一打开,叶炽旸与曾恋暖都愣住了。

  几乎是同时,曾恋暖猛地爆出一声大笑,但她很快地捂住嘴,不停的抖着双肩向傅文馨道:“厕所……”

  “在后面。”傅文旸指向浴室的方向,满脸不解。

  只见曾恋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传出她放肆的大笑声。“哇哈哈哈哈哈……”

  叶炽旸的脸色随着她响彻云霄的大笑而愈见铁青。

  “叶先生,你朋友的笑声真是……爽朗啊。”傅文馨抚着胸口,硬是挤出一句友善的话来。

  “哇哈哈哈哈哈……”笑声仍不断自浴室里传出。

  “是啊。”叶炽旸气虚地合上纸盒。

  “是长相不太好看,所以你不想吃吗?”傅文旸见他把盖子合上,很担心的问。“我第一次做,可能卖相不太好,可是味道我试过,还算正常……”

  “不是,不是那个问题,我相信一定很好吃,只是……我弟弟也很喜欢,我想带回去跟他一起吃。”

  曾恋暖的笑声持续着,像嘲笑他的谎言。

  傅文馨安心了,听到他说要带回去给家里的人吃,不由得绯红了双颊,“我还有一些,都让你带回去吧。”

  “呃……”叶炽旸正想着要怎么拒绝,这时厕所里的曾恋暖总算出来了。

  她一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一边吸吸鼻子,“抱歉,我失态了。”

  方才情绪还跌落谷底的她,现在活像是中了乐透头奖,还是什么锁匠界诺贝尔奖一样得意。

  叶炽旸恨恨的瞪她一眼,她则不受影响地站到她身边。

  “啊,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她望着叶炽旸,仿佛向他讨人情。

  叶炽旸厌恶的顺着她搭的台阶而下,“是啊。傅小姐,不好意思,我还得带她四处逛逛。”

  “曾小姐刚来台北?”傅文馨闻言,笑容有一瞬间扭曲。

  叶炽旸轻轻皱了下眉,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轻拍了下她的上臂。

  傅文馨因他的靠近而羞赧地垂下眼眸。

  “是啊,她刚从欧洲回来,不带她熟悉一下台北,万一之后出门遇上什么事就糟了。”

  “对呀、对呀,哎,我这个路痴,实在太久没回来罗!所以就麻烦炽旸带我四处逛逛。”曾恋暖见叶炽旸与傅文馨亲近,忍不住有些吃醋。

  她的话让傅文馨的笑容又扭曲了,见状,叶炽旸以眼神教她别闹,并且又抚了下傅文馨的手臂,笑道:“还是傅小姐要跟我们一起去?”

  曾恋暖气极,先前那份悠然自得全不见了,她别开脸,像极了闹脾气的孩子。

  “我很想去,可是我等会儿还要上班,今天是因为门锁坏了,所以请了半天假等你夹。”

  “这样啊……那,我们先走了。”叶炽旸拍拍她的手臂,“你……保重。”

  “嗯。”傅文馨的脸上有着愉快的光芒,送两人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叶炽旸一离开傅文馨的视线范围,便放开曾恋暖,将怀里的纸盒塞给她。

  曾恋暖气呼呼的接过纸盒,用极为娇甜的嗓音道:“我说叶先生啊,你不是很喜欢吃吗?怎么不吃?”

  “你刚刚在干什么?”叶炽旸没理会她的火气,反而如此质问。

  “我忙着换锁,你就跟女房客打情骂俏,你还敢问我在干什么!”曾恋暖鼓起腮帮子,抬高头瞪着他。要不是她两手都拿着东西,她早就把他戳得满身都是洞了。

  “我跟谁打情骂悄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我们是男女朋友耶!”

  “我们分手了!”叶炽旸气愤的打开车门坐进车里,然后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让她上车。

  “我们都要公证结婚了,你还闹什么别扭。”曾恋暖皱眉教训他的样子活像错的都是他。

  “你又是哪条神经接错了,我们什么时候要公证结婚,你也差不多一点!”叶炽旸发动引擎,踩下油门,车子似乎感受得到他的怒火,火力十足地冲了出去。

  “对对对,接下来你还会说你心里没有我。”曾恋暖也不禁有气,不怒反笑,“心里没有我,却记得我最爱吃什么,还跟别人说是你喜欢吃的,你心里‘真的’没有我。”

  叶炽旸猛地踩下煞车,像是被人踩到痛处一样恶狠狠的瞪着她,“那只是一时口快,不然人家问我,我又不能没礼貌的说我根本不喜欢吃什么鬼芋头酥啊!”

  “你再解释也没用……”

  身后的来汽车喇叭的声响。

  “不然你想怎样?”叶炽旸置若罔闻地挑衅。

  “承认你还是爱我的有那么难吗?”

  后头停下的车子愈来愈多,喇叭声也不停传夹,还有驾驶人已经下车探头看前方是不是发生车祸,才会造成交通阻塞。

  对比着车外的喧闹,车内的寂静就像超级低气压,曾恋暖清澈有如无云天空般的眼眸直视着叶炽旸,等着他回答,但他却只是望着她,紧抿着唇没有开口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叶炽旸终于像是听到车外的喇叭声,这才将停在马路中央的车子重新启动。

  他没有开口,沉默的开着车;她也不开口,只是默默打开纸盒,把傅文馨送给他的芋头酥吃下肚。

  又不知过了多久,叶炽旸终于打破沉默,“明天你就搬出去,看你要住饭店还是哪里都好。”

  死男人,赶她走的时候这么干脆,可是谈正经的话题却优柔寡断,可是曾恋暖却没有勇气再逼问他答案,在面对他的驱赶时也只能使出一贯的耍赖招数。

  “我没钱。”奇怪,是她太久没回台湾了吗?怎么这个芋头酥味道怪怪的?曾恋暖将纸盒里的八个芋头酥全都吃光,一边迟钝的这么想着,一边回应着他无情的逐客令。

  那我给你钱,你去住饭店。

  但这句绝情的话,叶炽旸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的钱都到哪去了?”他还是不相信她会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贫穷,他三番两次都想直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每次话到嘴边不是被她气得忘了问,就是根本问不出口。

  “对啊,嗯……我的钱都到哪去了呢?”说着,曾恋暖还皱起眉头,一副扶命回想的样子,好似他现在问的不是她的钱,而是别人的钱。

  叶炽旸等着她回答。

  “欸,我真的忘了耶!”

  “曾恋暖!”他气得大吼。

  “哎哟,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乎那么多干嘛?”她挥挥手,伸手抚上他气得紧绷的脸庞,“你是关心我吗?”他来不及反驳,就见她感动地说:“炽旸,我就知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爱我的。”

  这女人现在到底在演哪出?

  叶炽旸额上的青筋暴突,不耐烦地挥开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不管,反正你搬出去就是了!”

  “你怎么这么无情?从我回来后说风就是雨,一点也不顾念旧情,你太过分了,我是回来跟你再续前缘的,你却将我推出你的心门外,你这样是逼我去死吗?”曾恋暖掩面哭诉,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我……”叶炽旸心一紧,想着她回来后表现出的模样即使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也许她心里是真的想跟他重续前缘,她后悔八年前抛弃他吗?

  “我知道八年前是我的错,可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总是这样打击我,真当我是铜墙铁壁打不穿啊?呜呜呜……”

  叶炽旸心头的慌乱瞬间冻结,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拉下曾恋暖掩面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进那双明亮的黑眸。

  “可恶,我又差点被你骗了!”

  她那张小脸上哪来的泪?干干净净、柔柔嫩嫩的,除了嘴角还残留着芋头酥的碎屑外,一滴泪也没有。

  等等,芋头酥?

  叶炽旸这才发现她把傅文馨送的芋头酥全都吃光了。“曾恋暖!”

  “啊?”她身子一震,被他此时那货真价实的火气吓到。

  “你不要命了吗?”他再次将车子一停,朝她大吼。“你没事把芋头酥吃光干什么!”

  “吃个芋头酥又怎么会不要命?你是因为我吃了那个傅小姐做给你吃的甜点所以发脾气,还是单纯看我不顺眼才发脾气的?”曾恋暖失控而尖酸的质问。

  “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叶炽旸比她更大声,手中不知何时已拿来一瓶水,他将它打开,递给她,“喝下去。”

  “这是什么?”曾恋暖心里警铃大作,那瓶水看上去虽然没有什么不对劲,但他会忽然拿给她喝就很奇怪。

  “喝!”叶炽旸大有她不喝他就会把整个瓶子都塞进她嘴里的态势。

  “好嘛,我喝,要是我死了,你要在我的墓碑上刻‘叶炽旸亡妻’这几个字喔!”她边开玩笑边喝着那瓶水。

  “你死不了的。”他没好气的说,并嘱咐道:“喝光。”

  她依言将瓶中水一饮而尽,“嗯,没有味道。”

  “它是水,当然没有味道。”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恨我恨到想下毒杀了我。”曾恋暖放松的神情说明了她真的曾经如此担心着,可是没多久后,她的笑容扭曲了,一股翻搅的刺痛自腹部袭来,她捂住腹部,咬着下唇还是压抑不住地痛吟出声,“呃……”

  “很痛吗?”叶炽旸像是早预料到她喝下水后会有这样的反应。

  “炽旸……你、你真的下毒……”豆大的冷汗直冒的她说完这句指控,便再也挤不出半句话来。

  “嗯,看上去真的很痛。”叶炽旸很没良心的观察着她的状况。

  “你……”曾恋暖抓住他的手臂,但咒骂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来不及说出口,她眼前一黑,旋即失去意识。

  第五章

  一道沁凉的风吹过曾恋暖的发梢,唤醒了她沉于黑暗中的意识。她换了个姿势,将脸埋进抱在怀里的被子中,鼻端窜进了那并不陌生的气息,让她迷糊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

  这道清爽的木头香气是叶炽旸手帕的香味,嗅着这淡淡的味道,曾恋暖有种被他拥抱着的错觉,不过,那终究只是错觉,所以她只放纵自己两秒便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随着眨眼的次数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的同时,她也认出了这里并不是她在叶家所住的客房。

  她想,这里是叶炽旸的“闺房”。

  她好奇的转动眼眸,之后侧过身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她还以为他会在房间里摆一些十字架、圣经之类的东西,但是除了衣柜与床以及放在衣柜上的那几部电脑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放在床对面的那个保险箱,那也是她最感兴趣的东西。

  她推开已经被她卷成一团当成换枕的被子下床,赤着脚走到保险箱前,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要伸手,叶炽旸的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

  “开啊。”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曾恋暖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傻啦?”叶炽旸打破沉默,走向她。

  她抚了抚光裸的上臂,瞥了眼保险箱,“不是我爱说,你真的很老土耶,现在哪有人在家里摆保险箱,贵重的东西都嘛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了,笨蛋。”

  “你管我,我爱在家里摆保险箱碍着你了?”

  “我是好心向你建议,你也该跟一下时代潮流吧?”曾恋暖伸手抚上保险箱的门,像是想藉由掌心感应保险箱里放了什么东西,“真不受教。”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管不着。”

  她皱起眉头,戳戳他的肩,“这跟分手没关系,我是提出良心的建议耶!”

  叶炽旸睨她一眼,转移话题,“你不是个锁匠吗?”

  “那又怎样?”曾恋暖双手交抱胸前,双脚张开与肩同宽,抬起下巴看着高她一个头的他。

  “那开锁技巧一定很厉害啰?”

  “当然,我可是顶着数十项认证的开锁专家呢!”她自豪的挺起胸道。

  “那我这个小小的保险箱,你一定不看在眼里吧?”

  “当然……呃……”曾恋暖及时停口,小心翼翼的问:“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开锁?是这个保险箱吗?”

  叶炽旸也跟着双手环抱胸前,低头笑望着她,“你怕了?”

  曾恋暖倒吸口气,抿了抿唇,“如果是这个保险箱,我当然不怕啦,我怕的是你教我去开这个世界上没有的锁,那我再怎么厉害也办不到啦!”

  “喔?”叶炽旸的眉扬得老高,“这样吧,如果你可以把这个保险箱打开,那我就继续让你住在这里,直到你厌烦为止。”

  向来口齿伶俐的曾恋暖此刻的舌头似乎消失了,她看着叶炽旸,默默地退后一步,叶炽旸见状,笑笑地上前一步,曾恋暖又退一步,叶炽旸又进一步,结果两人就在一进一退之间,绕了整个房间一圈。

  “你怕了?”叶炽旸语气肯定的问,他停下脚步,尝到胜利的滋味。

  “谁怕了!”曾恋暖咬着下唇,气焰低落地吼。

  “那你来开啊!”

  “开就开!”曾恋暖眼眸烯起了一抹火焰,她一个箭步冲出房间,没多久又冲了回来,手里多了她的工具箱,开锁之前,她又问了一次,“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很了解我,假的事我不会说的。”

  “你说的喔!”曾恋暖摩拳擦掌了起来。“那我就试试看吧!”

  叶炽旸做了个请的姿势。

  曾恋暖将工具准备好,专注的神情不同于平常的轻快活泼,让一旁观看的叶炽旸也不由得跟着认真了起来。

  一分钟。

  十分钟。

  一小时过去了。

  叶炽旸打了个呵欠,在见到直冒着汗的曾恋暖吁口气时问:“打开了吗?”

  曾恋暖这才像是发现身旁有人似的一僵,她望向他,又看看保险箱,好一会儿后才说:“我、我打不开……”

  “啊?”叶炽旸一愣,睁大眼瞪着她,好似她一瞬间长了角还是变成了外星人。

  “干嘛?”她眯起眼回瞪着他。

  “你打不开?”

  曾恋暖双颊飞上两抹红晕,却不是因为害羞所致,倒像是恼羞成怒,“我就是打不开啦!”

  “哼。”他嗤笑出声,“想不到一个喝过洋墨水,顶着十几张证照的高级锁匠竟然也打不开我这个保险箱。”

  “哼,要不是你下毒害我昏倒,我体力都没了,也不会打不开。”曾恋暖鼓起腮帮子,抹去脸上的薄汗,任性的耍赖。

  “那不是下毒。”提到这件事,叶炽旸眼里掠过一阵关切,他抬手撩开她的发,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观察她的脸色,“你在吃芋头酥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味道怪怪的吗?”

  “呃。”曾恋暖一脸被说中的心虚模样,“我以为是现在的口味创新了……”

  叶炽旸扬眉睨着她,训道:“最好这种传统甜点会有那么奇怪的创新!你下次再这样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当心送命下地狱!”

  “我看你是因为没吃到傅小姐做的点心才这么生气吧?”

  “随便你怎么想。”叶炽旸口气很凶恶,但动作却很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像在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

  “叶老大!我老爸说,你紧急订的东西,他只找到这些……”林妍馨敲了下门,不待他回应就直接打开,她手中里拿着一些宗教用品,在见着房里站得极近的两人后,滔滔不绝的话便硬生生地截断。“呃……我、我等等再来。”

  说着,她僵硬地笑了笑,握住门把想将门关上,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但门还没合上,叶炽旸便叫住了她。

  “小馨。”

  “是。”她的笑容更不自然了,一副搞砸了什么的害怕模样。“东西我放外面好了,你们继续……”

  “东西给我吧。”叶炽旸夺回门的主控权,将门打开,朝她伸出手。

  “喔。”林妍馨把手上那一大袋的东西递给他,突有所感地望着站在保险箱前的曾恋暖。“欸,叶老大,她……”

  “她吃了傅小姐的点心。”叶炽旸的口气就像责怪曾恋暖是个笨蛋。

  “喔。”林妍馨好奇地瞄着她,对她还能活蹦乱跳的样子感到惊奇,“那她没事啊?”

  “喝过圣水,让她吐过了。”叶炽旸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这些就够了,你跟林伯伯说其他的慢慢找,不急。”

  “嗯。要我帮她看看吗?我觉得她脸色还是不太好耶。”林妍馨关心的说。

  “有吗?”叶炽旸瞥一眼曾恋暖,发现她正在打量着林妍馨。“也好,我怕她没有吐干净。”

  “嗯。”林妍馨笑着颔首,走到曾恋暖面前,“暖暖姊,你好,我叫林妍馨。”

  曾恋暖看看叶炽旸,又看看林妍馨,想起了她的身份,因而露出笑容,“你就是小馨呀,我以前常听炽旸提起你呢!”

  没想到以前叶炽旸提过的大胃王小妹妹,现在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林妍馨闻言,看向叶炽旸,眼里充满好奇,叶炽旸则皱着眉头,示意她办正事少八卦。

  见状,林妍馨只好耸耸肩。

  “来,坐下吧。”她牵着曾恋暖的手到床边坐下。

  曾恋暖觉得她的手好温暖,那股暖意顺着血液传递至四肢百骸。

  “好温暖。”她舒服地叹口气,“这是什么原因?”

  林妍馨笑了笑,“哎,我们是做这途的嘛,总有些可以让你感觉轻松点的撇步啊。”接着,她对叶炽旸笑道:“叶老大,她没事啦!”

  “那就好。”叶炽旸点了根烟,点点头。

  “对了,我们现在要去听演唱会,你要不要去?”林妍馨的视线在曾恋暖身上转了一下,“跟暖暖姊一起来呀!”

  “你们是指?”

  “叶老二跟惟妮还有易哥哥啊。”

  “昀易去得了吗?”叶炽旸很难想像白昀易在人群跟非人群,总之都是一堆有的没的“东西”之中还能悠然自得。

  “我跟易哥哥会用望远镜看。”林妍馨早想好应对方法了。

  叶炽旸吸了口烟,“我没兴趣。”

  “喔,好吧,那我们走了。”林妍馨也不勉强,“暖暖姊,我先走啦,下回有空再聊!”

  曾恋暖微笑回应。

  来去都像一阵风的林妍馨就这么离开,留下曾恋暖与叶炽旸两人。

  “好可爱的小妹妹。”曾恋暖盯着自己的手,那股暖流还残留在手心,迟迟不散。“我说炽旸。”

  他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检查,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她也不在意地续道:“你保险箱里是放什么呢?”

  叶炽旸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地道:“里面放的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啊?”曾恋暖的神情认真了起来。

  “里面放的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就这样。”

  由于叶炽旸低着头,曾恋暖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呢?”

  “就在里面呀。”

  “所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想知道就打开看啊。”叶炽旸得意地瞥她一眼,仿佛下战帖。

  “@#$%&……我开给你看!”曾恋暖咬着下唇,起身来到保险箱前,试图打开它。

  但是如同前一次一般,一分钟,两分钟……二十分钟……

  两小时过去了,叶炽旸整理好东西,还洗完澡,吃完了饭,曾恋暖还是没将保险箱打开。

  “你不累吗?我想睡了。”

  “你里面到底放了什么?”她挫败的问。

  “等你打开就知道了。”叶炽旸打开笔记型电脑,连上网路。“不过要给你多久的时间?另一个八年够吗?”

  “喂!”曾恋暖气极。

  “但是我刚刚说过,如果你打得开,才让你继续住在这里,现在看起来你是打不开了……”他逸去话尾,未竟的话语里有明显的逐客之意。

  “我开不了,你直接跟我说里头是什么就好了呀!”曾恋暖从他身后抱住他,将脸贴上他带着淡淡肥皂香气的背。

  叶炽旸因她的亲近而慌乱了起来,感觉她的气息沁入了他的骨血里,怎么也拔除不了,他深吸口气,允许自己放纵一下下,就一下下,不要去想她的目的、不要去想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轻叹口气,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愿赌服输。”

  “我没有跟你赌啊,我只说要试试开开看而已。”曾恋暖眨眨无辜的眼,嘟起唇装可爱。

  “但是你并没有打开,所以你还是得走。”

  曾恋暖放开了他的手,有些受伤的问:“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我们之间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叶炽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无尽的沉默就像条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这回,曾恋暖也异常正经的不再追问或是耍赖。

  最后,在曾恋暖要放弃希望时,叶炽旸开口了。

  “你到底回来干嘛?”

  她一愣,迎上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几次欲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叶炽旸微敛眼眸,心想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

  没想到曾恋暖忽然开口:“我回来是因为……”

  “嗯?”

  “因为……”

  “因为什么?”

  “要打钥匙。”

  第六章

  气氛极为凝重。

  中央空调的冷气有如一把凌厉的刀,将屏息以待的众人提得老高的心吹得飘来荡去,仿佛悬于一线,随时可能掉落。

  这样沉重的气压中心来自于目前蹲在金库门口,那名身着超短牛仔裤、纯白T恤却趿了双拖鞋的辣妹身上。

  她戴着单眼放大眼,双手灵巧地使用器具在那复杂的锁头上活动着,一旁放有一台PDA,荧幕上头分割了好几个画面,其中一个连接到金库的监视录影器,里头有一名西装笔挺的外国人,一脸惊恐的直敲着门。

  汗水自她的额角滑落颊边,她耸耸肩将之擦去,侧耳聆听着,接着一声轻呼,锁打开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站起身而移动,见她转动金库密闭的门,一颗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下。

  金库的门终于开启,被困在里头的经理冲了出来抱住她,喜极而泣,“呜呜呜……太好了,我得救了!”

  “喂,没经过别人同意别随便抱人!”她一脚踹向经理,把刚奔出来的经理又踹进金库里。

  “呜呜……太好了,我得救了!好痛……好痛啊!”经理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捂住被踹的地方喊痛。

  守在金库外头的众人先是因金库打开而欣喜,但见到辣妹锁匠对经理的暴行,下巴差点掉下来,惊愕的愣住。

  “哼!把自己锁在金库里才真的蠢。”她冷眼看着经理,只差没顺手把金库的门再关上锁住。她转头望向一旁的警方人员,“喂,廖奸险,我可以再把他关起来吗?”

  廖兼协苦笑道:“别开玩笑了,暖暖,好不容易才打开门,再关上,我们不就要在这里耗上一天?”

  “这种蠢蛋当银行经理真的没关系吗?”曾恋暖很明显的是因为心情不好,连讲话都比平常尖酸刻薄。

  知道这一点的廖兼协也只能苦笑着将她在被银行人员围殴之前带离金库。

  “等一下,我要刷存摺。”曾恋暖在背包里摸索,好一会儿才拿出一本崭新的存摺。

  “这里可以刷。”廖兼协指指摆在矮柜上的补折几,唤往正往柜台走去的她。

  “喔。”曾恋暖搔搔脸颊,“我很少用实体的存摺,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她摊开存摺,看着廖兼协。

  他只好轻叹口气,取过她的存摺,替她操作,“你太依赖电脑跟手机了。”

  “没办法啊。”曾恋暖淡淡的说,“回来台湾,这是我必须习惯的一点。”

  “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瑞典呢。”廖兼协将刷好的存摺还给她。

  他前几年曾经到瑞典研习,那时他的指导专员就是已经在瑞典获得长期居留权的曾恋暖。

  “我都到处乱跑,你又不是不知道。”曾恋暖数了下存摺上的存款位元数,开怀地弯起唇角。

  她将存摺放回背包里,牵过停在银行门口的单车,瞥了眼身上穿着制服的廖兼协。“奇怪,你都回来台湾几年了,怎么还是穿制服的啊?我以为你会升官呢!”

  “我是正在学校里教课,临时被抓来开锁的。”

  但廖兼协一看金库的锁就知道那个不是他擅长的范围。

  本来他提议必须破坏金库才能把人救出来,没想到银行的人坚持不肯这么做,可是持有钥匙跟密码卡的经理就锁在金库里,除非请金库制造商来,否则没人开得了,然而金库制造商在台湾没有分公司,从最后的分公司请人跨海前来至少要三个小时,金库本身是个密闭空间,被锁在里头的经理禁不起三小时的煎熬。

  结果银行人员死马当活马医的请来在附近开锁店,据说是什么都会开的锁匠,没想到那个骑着变速脚踏车,穿着很清凉却不知为何趿着蓝白拖鞋前来的锁匠竟然是曾恋暖。

  “喔。”曾恋暖点点头,“有认识的人就好办事了,那个锁可不好开,我要价也就高了一咪咪,麻烦你把请款单交给你们的会计。”

  她在白纸上俐落的写下几个项目的收费金额,递给廖兼协。

  “呃……”廖兼协一看见金额便满脸黑线,“暖暖,我们是穷警局,禁不起这么高的收费,你不能打个折吗?而且,明明是银行请你来的,为什么连警方也要……”

  曾恋暖扬高眉瞥他一眼,模样像极了叶炽旸不以为然的时候。“你可以把请款单给银行,虽然我也开了一张给他们。”

  廖兼协再次轻叹口气,“我知道了,我尽量试试。”

  “反正收不到钱找你就是了。”曾恋暖笑容灿烂地拍拍他的肩膀,将手臂搭上他的肩。“我刚回来台湾,手头很紧,如果以后有什么案子你尽量找我,我会视情况打折的。”

  “你手头紧?那我不就穷到要跳海了?”廖兼协睨她一眼,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不过,既然你回台湾了,是打算定居吗?”

  “要看情况。”曾恋暖脸色忽地一沉。

  “什么情况?”他好奇的问。“如果你决定定居,我想引荐你跟我们学校的校长见见面,到时在学校开几门课。”

  “你的算盘打得真响,你们要开课,也要看我教不教吧?”曾恋暖没有回应他的好奇,只是冷笑道。

  “哎,难不成以你的名气跟经验,你还想租个小店铺开锁店吗?你应该想把你的所学专长作更大的发挥吧?”

  曾恋暖抿抿唇,“我只是个小咖,你别把我说得像是什么名人一样。还有,我早就开一间小锁店做生意了。”

  “你本来就是站在我们这个世界顶端的人,认识你是我的骄傲。”廖兼协直接忽略她的话,眼里冒起熊熊的野心,“暖暖,让我们两个携手开创开锁这门专科的新道路吧!我是认真的!”

  “切,你疯我跟你疯吗?我开个小店,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休息,多惬意啊,干嘛把自己逼得像疯子一样?到时过劳死就好笑了。”

  “你才几岁就过退休生活,小心天打雷劈。”廖兼协不满的说。

  “我要真的哪天被雷劈,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曾恋暖黯然的低语。

  “呃。”他没想到她的情绪会一瞬间低落,顿时不些不知所措,“我只是开开玩笑的啦,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很挂念的人吗?你这次回来有找他吗?”

  怎料廖兼协这话更是火上加油。

  “别提了!@#$%&……”曾恋暖激动的骂出一串夹杂不知几国语言的话。

  廖兼协与路过的行人全被她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发泄完似的吁口气。

  “咦,绿灯了,走吧。”

  “啊,喔。”廖兼协察觉得出她内心的狂风暴雨,跟上她疾走的脚步,“欸,你怎么了?”

  “我在骂我自己。”曾恋暖又气又沮丧的回道。

  “啊?”他还没问出品,她便飞快的转移话题。

  “既然我回到台湾后又有缘遇到你,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啊?”她比了个“请客”的手势。

  “好啊,那有什么问题!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吃大餐,台湾什么没有,好吃的东西特别多。”廖兼协拍胸脯答应。

  “很好、很好,不枉我在瑞典时那么照顾你。”

  “我在瑞典受你那么多的照顾,你现在在台湾,我当然会好好的回馈啊!只是这张请款单……”廖兼协不放弃的想再杀价。

  “我说奸险同学,你也太奸险了一点吧?怎么说我都是高级锁匠,这样的收费已经是打折又打折,还把我们的交情算进去了,怎么说都便宜很多了耶!”曾恋暖扬高眉,谈笑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持。

  “那也应该是跟银行请款呀!”

  “嘿嘿,刚刚我说过了,银行那边我也请了款,你们这张已经少了一个零啰!而且我也说了,你们不想付,也可以把帐单丢给银行啊!”曾恋暖朝他抛抛媚眼,“怎么样,够义气了吧?”

  廖兼协叹口气,只能认命。

  “哎,别苦着一张脸嘛!大不了我把刚刚怎么开锁的秘密跟你说啊!”

  闻言,他喜出望外的抓住她的手,“真、真的吗?”

  “当然,秘密很简单,但是你能领悟多少就是你的天分了,是吧?”曾恋暖笑道。

  廖兼协忙不迭地点头,对那张请款单也不以为苦了。

  曾恋暖笑望他一眼,摇了摇头,与他勾肩搭背,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

  两人一路聊到曾恋暖的店铺外不远处,半掩拉门的店铺前站着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曾恋暖在见到那个人时,心情明显变好了。

  “奸险,你先回去吧,我们下次见面再聊。”她在离店铺有段距离的路口停下脚步。

  廖兼协也看见那个等待的男人了,他们两人视线相会,对方微皱眉头,俊朗的星目略带质问地看向曾恋暖。

  “你一个没问题吧?”突然觉得一股不安袭上心头,廖兼协有些担心的问。

  “当然没问题,台湾的治安有这么差吗?”曾恋暖好笑的反问,“他是我认识的人。”

  “喔,那就好。”廖兼协拍拍她的肩,又看向等在店铺前的男子一眼,不很放心的说:“如果你遇上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嗯。”曾恋暖要他别担心,他才颔首与她道别。

  直到廖兼协走远了,曾恋暖才转身走回铺子。

  叶炽旸的视线停留在远去的廖兼协身上,待曾恋暖走近才收回视线,满腔的疑问堆积,却找不到一句可以问出口的话。

  “炽旸。”曾恋暖含笑带媚地唤着他。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力,想他还为搬出叶家的她担心,可是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模样,就显得找理由来看她的自己十足愚蠢。

  “我是来收房租的。”他刻意冷漠的说。

  “啊?”曾恋暖蹙起眉,哀怨不已地道:“你不是因为想念我才来找我的吗?好难过喔!我被你赶出你家,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你竟然是来收房租……”

  “哪里久?才三天叫久吗?而且你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你是掐着脖子硬吊嗓子吗?”叶炽旸皱起眉头,不知道三天不见她又上哪学了这招音波攻击。

  “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曾恋暖双手大张,出其不意地抱住他。他为了稳住因为她放手而倾倒的单车,只好让她抱个满怀。“这样数一数,我已经九年没见到你了……”

  这是哪门子的演算法!

  “喂!放手。”叶炽旸心中涌起波涛,想推开她,但被她抱得死死的。

  “不放!我要好好的享受在你怀中的感觉。”曾恋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任性的娇嗔。“我好想你喔,炽旸。”

  叶炽旸抓住她的手臂,却使不上力推开她,心里理智与情感正在进行势均力敌的拔河大战,最后情感战胜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有如溃决的堤防,被情感的河流冲散,使得他的手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抚上她的背,将她抱住。

  “刚刚那个人是员警吧?”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曾恋暖身子一僵,双手环抱着他,轻应一声,“嗯。”

  几个不好的想法瞬间掠过叶炽旸的脑海,他稍稍将她推离些,“怎么回事?”

  她搬出他家后,他并没有想像中开心,事实上,他这三天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可是教工作占满的心房总有个角落不停地提醒他她已经离开的现实,他总会不停的想着她现在是流落在哪间旅馆,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有……她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无处可去?

  虽然在台湾只要肯工作,不怕吃苦,通常是饿不死的,可是万一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导致她不能在外露面呢?

  这两天他特地上国际刑警组织的网站看他们发出的通缉令,幸好并没有在上头看见她的照片,也没看见名字,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她不是犯下那种跨国际还需要引渡的案子,但是她到底为什么要逃回台湾,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就像他没想到她真的会听他的话搬出他家一样。

  曾恋暖眼珠子一溜,“没什么啊,我去借钱。”

  闻言,叶炽旸嘴角抽搐,“你跑去跟员警借钱?”

  “对啊,店才刚开张,我又没地方住,在台湾又无亲无故,唯一亲近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只会赶我走,我当然只能向人民的保母求助啊!”她别开脸,一副明明很可怜却又强装坚强的模样。

  他很想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这几天住哪里?”

  “还能住哪里?”曾恋暖从他手中接过单车,把它牵到一旁放好。

  “单车要锁起来,不然会被偷。是说你没钱到要跟员警借钱,怎么会有钱买这么高价的单车?”叶炽旸指出不合理的地方。

  她这部单车估计最少要两万,而这家伙竟然说她穷到要跟员警借钱?

  “这是对面单车行的老板借我的啦!我刚刚去帮人家开锁,就在附近而已,所以他借我骑过去。”她将铁卷门打开,瞪着他,“你很不相信我喔!”

  他只是看她一眼,不想随她起舞。

  “进来坐呀!”

  叶炽旸站在门口环视整间店铺,与上次他带她来时不同,虽然多了些东西,不过离完全装潢好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明明是一间锁店,却连打锁的器械也没有,这是要怎么开创她所说的事业呢?

  然后,他发现她和前几天不同之处。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原本及腰的长发,才三天不见,竟变成狗啃似的及耳短发。

  曾恋暖笑容微僵,眯着眼凝视着他,两秒后才答,“不及格啦!你跟我站在这里这么久,现在才发现我造型变了。要是我再年轻一点,早就因为这样跟你分手了,你们男人啊,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的看看眼前的老婆或女友呢?”

  “曾恋暖。”叶炽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只好嘟起嘴道:“我自己剪的。”

  “现在美容院到处大特价,你干嘛自己剪头发啊!”叶炽旸吼道,上前扶住她的头,“你没发现你的造型已经不是狗啃可以形容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总要牵着他所有的感情走呢?

  “没办法,我太穷了,连剪头发的钱也付不起……”

  “是啊、是啊,接下来你又会说你在台湾无亲无故,唯一亲近的人就是我,可是我只会赶你走对吧?”叶炽旸压着她的肩,让她背对着他坐下,“剪刀跟梳子呢?”

  曾恋暖抿着唇,默默地取出剪刀与梳子递给他。

  叶炽旸俐落的帮她把头发修剪整齐,并且打薄。

  “只能剪成男生头。”叶炽旸眉头皱得很紧,“你该不会把你的头发卖掉吧?”

  “当然没有,台湾的夏天真的太热了,我本来想剃光头,但是后来一想,不对,你再怎么样也不会喜欢一个光头女朋友吧,所以我只好随便剪一剪……”

  叶炽旸长叹口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并不介意曾恋暖穿什么衣服或是顶着光头还是庞克头,只要她不把自己搞得脏脏乱乱就好,但每次见面,她总会带给他全新的“惊”喜,而这样的“惊”喜,他从没想过八年后还会再出现……

  等等!叶炽旸脑中突然出现“STOP”的标志。为什么他会像个“现任”男友一样地为她收拾烂摊子?他们明明分手了,而且时光荏苒,事过境迁,时代在进步,科学在跃进……

  “唉,都是你太能干,害我变成生活白痴,结果你一抛弃我,我就只能窝在店里睡觉。呜……我好悲哀喔!”曾恋暖用手背擦擦眼角无形的泪水。

  “最好是!那你过去八年怎么在国外生活?不早饿死了?”叶炽旸拉回思绪,无奈地拍掉她身上的头发。“还有,我的能干是被你训练出来的,说来该感谢你。”

  自从父母过世后,叶家兄弟除了有房子可住之外,为了继续学业并实现成为驱魔人跟道士的宏愿,父母骤逝的保险金便成了他们的学杂费,至于生活费则是叶炽旸打工赚来的。

  初识曾恋暖时,叶炽旸正在证券行打工,也在这个时候,他才开始从事基金、股票、房地产这些可以一夕致富也可以一夕破产的工作,但他之前打工的内容五花八门,造就了与曾恋暖相恋时替她收烂摊子的各种本事。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要你的感情。”曾恋暖仰头看着他。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戏谑,有些认真,教他分不清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叶炽旸凝视着他,眸子微敛,像沉思又像是不想理会她的闪避。

  曾恋暖顿时感到一股暖意拂过她的肌肤,不知为什么,她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目光盯着他紧抿的唇,想落下一吻的冲动就像突然加速的跑车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使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叶炽旸难得顺从地顺势俯低身子,就在四唇相贴之际,他伸手把她掉落胸前的发丝拂开,然后拍拍她的脸颊,笑道:“你干嘛一副饥渴的样子?”

  “谁、谁饥渴啦!”曾恋暖抿抿唇,狼狈不已的吼道。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目光落在墙边的某个物品上。“那是什么?”

  曾恋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淡淡的说:“睡袋。”

  “我当然知道是睡袋,我问的是为什么会有睡袋在那里。”叶炽旸注视着她,剪刀在他手中活像是凶器。

  “你你你……把剪刀放下啊,这样挥很危险耶!”曾恋暖抓抓刚剪好的头发,想拿走他手上的剪刀。

  他冷冷的看着她,扬高眉没有说话。

  “你别以为你每次摆出这个样子我就会屈服。”她鼓起腮帮子,喋喋不休的说:“反正我就是可怜,无依无靠又一无所有,我从瑞典回来台湾,本来就不抱任何期待,认为你会接受我,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无情,连让我借住你家也不肯,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

  “够了。”叶炽旸打断她的话。

  “哼!”她一脸不驯地别开脸。

  叶炽旸看看角落的睡袋,又看看她,一阵沉默后,他叹了口气,“我道歉。”

  “我不接受,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的话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

  “你又不回应我了!”曾恋暖眼里掠过受伤的光芒,咬着下唇,强忍着泪的模样楚楚可怜。

  叶炽旸几乎要投降,但是他心里很了解,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她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没说实话,若说这八年来她有什么没改变的,就是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她想隐瞒什么的时候,他就只能从她那些胡言乱语里抓出一丝痕迹来寻找事实,可惜他一直到现在还猜不透她究竟隐瞒些什么。

  “你店都开到几点?”

  曾恋暖瞪着他。

  叶炽旸安之若素地任由她瞪视,很有耐心地把玩手中的剪刀,等候她的回答。

  “随时可以关上门,我还没正式营业,还有很多东西还没送到。”她不甘不愿的回答。

  “那,东西收一收,跟我回我家。”叶炽旸把剪刀递还给她,直视她惊愕的眼眸。

  “你不是把我赶出来了吗?”曾恋暖提防的看着他。

  “看到胸这么落魄,我再不伸出援手,我一定会被慈爱的天父惩罚,身为虔诚的教徒,我一定要秉持乐于助人的心……”

  他深吸口气,才要引用圣经的篇章,她马上打断他的话。

  “好了、好了,我马上收拾,你别再惩罚我了!”她受不了的掩住耳朵,飞快地拿出行李袋,抱在怀里。

  “你的承受力怎么变差了?我以为你在国外八年,会比较有耐心听这些。”叶炽旸扬起眉,唇角微扬。

  “就是因为一直听,才会承受力变差。”

  曾恋暖是无神论者,也不相信神鬼妖魔这些东西,偏偏交了个驱魔人男友——即使他对所谓神鬼妖魔这类东西的看法也与一般人或是有宗教狂热的人不同,她也还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叶炽旸常拿这一点取笑她。

  “那走吧。”

  叶炽旸朝她伸出手,她傻傻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中。那一瞬间,他想澄清他伸手是想替她拿行李,可是他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缓缓地握住她的手。

  当他正要向外走去时,发现店外站着一个人。

  是傅文馨。

  第七章

  傅文馨眼神空洞地站在门口,呆愣的模样仿佛一座雕像,叶炽旸见状,左手暗暗握住一个十字架,默念咒语,然后伸出拿着十字架的手上前拍拍她的肩。

  傅文馨好一会儿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眨眨眼,正好看见叶炽旸带着笑容退回曾恋暖身边,并自然地握住曾恋暖的手。

  傅文馨的目光离不开他们两人相握的手,难过地低着头,待整理好情绪才抬起头,勉强露出笑容。“嗨。”

  “傅小姐。”叶炽旸有礼的颔首,不着痕迹地站到曾恋暖前方。

  “叶、叶先生,我、我想帮家里添个锁,所、所以……”傅文馨吞吞吐吐的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没正式开张喔!”曾恋暖笑眯着眼,自叶炽旸身后探出头来。

  “嗯,我只是随便逛逛……没想到曾小姐你在这里开店。”傅文馨说话时是看着叶炽旸的。

  “哎,被你发现了。你要什么锁?也许我这里有现货。”曾恋暖不是看不出刚刚傅文馨的古怪,但她只当傅文馨是因为看见叶炽旸跟她的互动而产生负面情绪。

  “啊……要什么锁?”傅文馨蹙起眉头,忧虑的重复着这句话。“要什么锁呢?要什么锁呢?要什么锁才能打开……”

  打开什么?曾恋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提到喉咙口,她用手肘撞撞叶炽旸,见他竟瞪她一眼,她不依地鼓起腮帮子,正要开口质问,他又偷偷踩她一脚。

  “喔!”曾恋暖夸张的痛呼出声。

  这道叫声像震耳的钟声,将像陷入某种回圈的傅文馨再度拉回现实。“啊……”她不适地按压着太阳穴,含泪道:“我、我还不确定要什么锁……”

  “那你慢慢想,想到的话,随时打名片上的电话给我。”曾恋暖的笑容暖呼呼的。

  “名、名片?”傅文馨顿了顿,“喔,我有收好,名片……”

  她眸光迷离地望着叶炽旸,像极了被抛弃的弃妇,之后勉强的笑了笑。

  “我、我该走了……叶先生,这个月的房租我已经汇给你了,你可以查看一下”

  “好的,谢谢。”叶炽旸怜悯地看着她。

  “我走了……”恋恋不舍地再看他一眼,她的目光在接触到他与曾恋暖相握的手时转为黯然,某种诡异的情绪紧紧抓着她的心窝,几乎教她喘不过气来,她捂着胸口,很不舒服地离开。

  傅文馨一离开,叶炽旸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额上的冷汗像豆大的雨水般滑落额边。

  “炽旸,你怎么了?”曾恋暖发现他的模样不太对劲,担忧地弯身端详着她。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握住她的手,这回紧紧抓着,怎么也不放开。

  “呃……我是不介意你这么热情啦,可是喔,这样的热情实在是太痛了。”她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受不了的开玩笑道。

  “抱歉。”叶炽旸有气无力的道歉。“让我靠一下好吗?”

  “别说靠一下,让你靠无数下都可以。”曾恋暖张开手臂,一副“come on”的样子。

  叶炽旸笑不出来,只瞟了笑容满面却盈满关怀的她一眼,便前倾身体,靠进她的怀里,动也不动。

  “炽旸?”曾恋暖从来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他,即使感受到他传来的体温,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地轻唤。

  “嗯?”

  “我以为你睡着了。”她的双手在他背后交握,偷偷地亲了下他的头顶,轻抚他的发。“舒服了点吗?”

  “再一会儿。”叶炽旸合上眼,神情安详地依着她。

  他握着十字架的掌心微微摊开,那银制的十字架像被什么东西烧黑或是染黑,也将他的掌心烙出一个焦黑的十字架伤痕。之后,十字架从他的手心掉落,无声的坠地,在碰触地面之际,化为一摊夹杂着黑色的银色液体,没入地面的缝隙中。

  “要多久都可以。”曾恋暖很享受两人难得的亲近时刻,只是她又杀风景的开口:“不过,要是你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例如汗臭味,也要当作没闻到喔!”

  叶炽旸无声地笑了。

  “没办法,我刚刚赶着去开锁嘛,又骑了好一会儿的单车,天气这么热,想要保持清爽根本不可能,我又很会流汗……”曾恋暖又开始喋喋不休。

  “暖暖。”

  “唉,你知道的,我之前都在欧美到处跑,可是啊,可能真的在国外待久了,我知道全球暖化很严重,但是不知道这么……”

  “暖暖。”

  “我一下飞机走出机场大厅,连内衣都被汗给……咦?啊!”曾恋暖低头看着他,突然顿住话语。

  叶炽旸刚刚并没有连名带姓的唤她,她不由得怔愣。这个男人用许久未曾听闻的温柔嗓音唤着她,毫不费力地侵入她重重封锁的心房,渗透她脆弱而透明的情感,分明就是犯规。

  “我好多了,谢谢你。”叶炽旸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光芒,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吻住她因讶异而微张的唇。

  他的吻并不躁进,甚至过于守礼,他只是很安分轻轻地贴住她的唇瓣,就像是与她以亲吻打招呼,可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因此她将环着他的双手收拢,坐上他的大腿,加深两人的亲吻,诱使他张开嘴。

  唇舌交缠之际,她感到身体里有股热流渐渐升起,不知是怀里他的体温渗透了她,还是她的体温融化了他……

  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主导权不知何时已回到叶炽旸手上,她想抢回来,结果主导权就在两人之间转移。最后当一吻停歇,他们两人的呼吸都是紊乱的,却不知是意乱情迷还是互不相让所导致。

  叶炽旸与她的眸光交缠着,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来。

  这是他打从她回台湾后未曾有过的和平安宁时刻,他拥着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肩,感觉到她亲密的依着他,他不禁笑了,只是,掌心的痛楚就像芒刺在背一样,提醒他眼前的大麻烦。

  他抬起原本握着十字架的手,望着掌心的十字架伤痕,忧心悄然爬上他的眉宇,栖息于他的眼底深处,让他不由得将她更加抱紧了些,因为只有怀里的温暖才是最真实的。

  店外车水马龙,原本晴朗的午后因乌云的聚集瞬间暗了下来,雷声隐隐打在云层间,没多久、一颗、两颗、无数颗雨滴以雷霆万钧之势倾盆而下。

  叶炽旸与曾恋暖都没有发现,傅文馨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离开。

  她躲在门外,望着相拥的两人,丝毫未觉全身已教大雨打湿,她的眼眸渐渐变得空洞,一如之前叶炽旸发现她时那般。

  她的唇微微蠕动,喃喃念着,“要什么锁……要什么锁才能打开……要什么锁……要什么锁才能拴住……”

  “呃,老哥,你确定?”叶闇月按按额角,眉头微拢。

  “不确定。”叶炽旸白了弟弟一眼,轻声问:“不确定我找你做什么?”

  “好吧,我只是确认一下,毕竟之前你还很讨厌暖暖姊的。”叶闇月不置可否的说。

  前几天,叶炽旸将曾恋暖带回来时,叶闇月跟杨惟妮着实不知该如何反应,但是这样也好,毕竟曾恋暖搬出去的那几天,叶炽旸就像头喷火龙,看什么都不顺眼,即使压抑着不让心里的焦躁与怒火展现出来,但家里还是像笼罩在低气压中。

  可是,曾恋暖一回来,叶炽旸的脾气就像西北雨一样迅速消失无踪,虽然两人老是起争执,感觉却是不同的。

  “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害她受伤或是被怎么样了。”叶炽旸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是是是。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项链?戒指?手环?发饰?”叶闇月望着嘴硬的兄长,将笑意藏在眼里。

  叶炽旸闻言一愣,继而沉思了起来。

  是啊,要什么样的饰品才能送给曾恋暖,又不会被她拿来小题大作呢?戒指肯定不行,因为她一定会以为他们已从前恋人一下子进阶到未婚夫妻;发饰?现在她一头短发根本用不到,想要她随身携带也不可能;手环?他不确定老把自己搞得全身脏污的她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动作太大就把手环撞坏了,何况她工作时需要用到双手,以她怕麻烦的性格,肯定会在工作时拿下来……

  那只剩下项链了。

  这一点,叶闇月也想到了,“做项链吧,这样代表想把她圈住。”

  叶炽旸皱着眉,“什么啊?”

  “你不知道饰品由男人送给女人都有独特的意义吗?”

  “不知道。”叶炽旸嘴角抽搐,“少把你卖东西骗女生那套用在我身上。”

  “哎,老大,我也是过来人,我明白的。”叶闇月手搭上他的肩,奸笑道。

  “随便做个十字架项链就好。”

  “说真的,情况有那么严重吗?是福是祸,都是那位傅小姐的造化。”

  “我的手从没有过了两天还好不了的,你就知道多严重了。”叶炽旸抬起左手,“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无法见死不救。”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叶闇月凝重地看着兄长左手的绷带。

  “先劝劝看好了,可是,她如果不求助,我也没办法帮她。”

  打从傅文馨租下他的房子开始,叶炽旸每次见到她,都会在她身上发现黑暗的力量栖息,一开始只是一些容易随着心情起伏而消失或出现的黑雾,这很自然,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傅文馨身上的黑雾日渐加重,叶炽旸曾试着透过聊天探查她的内心世界,却什么也探不出来,因为担心她的状况,只好在她每次破坏他的房子时前去探看她,替她除除秽气。

  只是没想到,那天在店铺里,她整个人几乎被黑暗吞噬了,他试图压下那片黑暗,还她清明,却不知道这样做反倒伤了自己的手。

  为了不让事态扩及身边的人,尤其是曾恋暖,因为叶炽旸请弟弟制作护身符,结果这小子净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感情事。

  “我明白的,所以你才会要我做护身符给暖暖姊,唉,这份心意真是令人感动啊!”叶闇月夸张的捧住心口,一副感动欲泣的样子。

  叶炽旸狠狠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要玩花样,便狼狈地起身欲离开。

  “哎呀,老大。”叶闇月拉住兄长,“既然暖暖姊回来了,那我们是不是该把家门的钥匙给她啊?”

  “为什么要给她钥匙?她只是暂住!暂住!”叶炽旸失控地暴跳如雷。

  叶闇月不受影响地掏掏耳朵,“那你要天天跟她绑着一起出门、回家,我也是没意见的啦。”

  “呃。”叶炽旸一时语塞,抚着额间的皱折。都是曾恋暖那家伙,害他尽失平时的冷静。“好吧,我把爸妈的钥匙给她。”

  “嗯。”叶闇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失去冷静的兄长,觉得很有趣。“老大,我想你还是别挣扎了吧,都八年了,你还要跟她ㄍㄧㄥ多久?难道你真的当自己是神父,嫁给上帝了吗?”

  “小孩子懂什么?”叶炽旸心烦意乱地点了根烟,重重吸了口,缓缓地吐出。

  “我是不懂啦,可是喔,你们两个明明是一对啊,为什么就是不肯在一起呢?”叶闇月从小到大,这是第三次看见兄长失控的模样,第一次是他们的父母死去时,第二次跟第三次起因都同一个人,可见曾恋暖在老哥心中占有多大的份量。“何况你不是一直等着她吗?”

  “谁等她了!”叶炽旸大声否认。“我们早就分手了!是她八年后再回来,我……我是看她无处可去才……才收留她的!”

  “喔。”叶闇月笑着颔首。

  “不然咧?”叶炽旸大声的问,真想的弟弟脸上的笑抹去。

  “老大,你说是就是,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叶闇月恶质的说。

  本来他们兄弟的性格就互为表里,平常讲话大声得不得了,脾气火爆又心直口快的叶闇月其实比起叶炽旸来得坦率,而遇到处变不惊、温和冷静的叶炽旸,心里却藏着一只可怕的迅猛龙。

  叶炽旸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的抽烟,几次想开口跟弟弟解释什么,但又怕多说多错而压抑内心那起伏的火焰。

  叶闇月微笑看着暴躁的兄长,很是亲热地凑了过去。“老大,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啰!”

  “我当然知道你长大了。”叶炽旸凶恶的说:“光看你的个头就知道了。”

  “所以啊,你也可以放心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叶闇月抱住他的肩膀,笑道。

  叶炽旸一愣,想不到向来粗枝大叶的弟弟会说出这么贴心的话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炽旸!”曾恋暖推开房门,见到两兄弟的搂搂抱抱,登时傻住了。

  “嘿,暖暖姊,客房的中央空调有点怪怪的,你知道吗?”叶闇月泰然自若地向她打招呼。

  “嗯,我知道,要冷不冷的。”曾恋暖大受打击地来回看着他们两兄弟,终于忍不住指着叶炽旸说:“炽旸,原本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爱你弟弟!”

  “啊?”叶炽旸不解的看一眼弟弟,再看一眼曾恋暖。

  “你你你……原来你是同性恋吗?”曾恋暖呼天抢地,冲上去把叶闇月推开,抡起拳头捶打着叶炽旸的胸膛。“我不管、我不管,你快变回异性恋……不对、不对,你是同性恋也没关系,人家不要跟你分开!”

  “喂!你疯了吗?”叶炽旸抓住她的双手。“少乘机打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演戏!”

  “哼!”曾恋暖朝他吐舌头,硬巴在他身上。

  “老大,你惨啰!”

  “惨什么?”叶炽旸的注意力被怀里乱动的曾恋暖引开,于是他低头瞪着她,“别乱动啦!”

  “您拨的号码目前收不到讯号,请稍后再拨!”曾恋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耍赖再耍赖。

  打那天在店里的亲吻后,曾恋暖就像抓到了他的软肋,不管他怎么冷漠的排拒她,她总是使出耍赖的本事让他哭笑不得。

  叶闇月好笑的说:“老大,你在暖暖姊面前总是强硬不起来呢。”

  “谁!谁硬不起来!”叶炽旸如遭雷击地推开她,“你少做出让人误会的事!”

  曾恋暖板起脸孔,“哼!你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了,也不想想那天在店里是谁抓住我,一下就啾——过来了。”

  “喂!”叶炽旸差点说不出话来。早知道就不要顺应心里的渴望,做出这等后悔事了。“你少得寸得尺!那天只是意外。”

  “意外?”

  “对,意外,难道你不能当那只是一时神经接错,或是只是一个友好的亲吻吗?”叶炽旸以眼神示意叶闇月先离开,但他却饶富兴味地站在原地不走。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可以‘友好’到法式舌吻。”曾恋暖眼底水气聚拢,但口气却是十足的火爆。

  “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主动的。”叶炽旸被逼到角落,只好使出最后一击。

  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冷。

  曾恋暖深吸口气,危险地眯起眼,“你说你很硬?好啊!那晚点我们来看看谁比较硬!”

  叶炽旸被堵得哑口无言。

  “晚上见啦!Mr。硬!”曾恋暖朝叶炽旸龇牙咧嘴,便一阵风似的奔出房间。

  “她到底来干嘛的……”叶炽旸揉揉放松不了的眉心。

  “应该是来看你的吧。”叶闇月想笑又不敢笑,觉得刚刚的场面若不赶快跟女友分享,他就是猪头,“对了,客房的空调怪怪的,你有空去看看吧,天气这么热,要是暖暖姊生病了,到时心疼的人不知道会是谁。”

  叶炽旸瞥他一眼,从没一刻觉得这小子是如此令人讨厌。

  “还有,明天记得跟我说‘结果’如何。”叶闇月完全是看戏的心态。

  “什么结果?”叶炽旸满腹疑惑的看着他。

  “我先回去了。”叶闇月看看时间,带着诡异的笑意离开。

  而叶炽旸则被燃至尽头的烟烫着。

  送风口吹出来的风是热的,所以曾恋暖干脆把房里的空调关掉,打开客房的窗子,让空气流通。

  屋外比房里还凉,可是那份凉意却流不进屋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似的。

  曾恋暖轻叹口气,取出她从不离身的工具出来保养。

  保养到一半,手机响了,于是她拿过抹布随意擦擦沾满油污的手,接起电话。

  “喂?”

  “暖暖,是我。”手机那端是来自遥远北国的友人柏格,他在曾恋暖眉头聚拢之际解释自己打这通电话的原因。“你回到台湾那么久都没有联络,我怕你发生什么意外……”

  “我很好,回自己的国家还能有什么意外?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曾恋暖吹吹落在眉心的发,紧绷的神情松懈了下来,“不过,没通知一声是我不好,我道歉。”

  “知道就好。”柏格笑道:“怎么样?回台湾后有比较好吗?”

  曾恋暖微微一笑,“我遇到了奸险呢!他还说要帮我在学校开课。”

  “喔,可是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好一点耶!”

  “拜托,都多久的伤了,在瑞典的时候就好了啊,我出院时还是你来接我的呢!怎么,人老的健忘?还是那场枪战把你的智商打掉一半了?”曾恋暖毫不留情的嘲讽好友。

  “我是关心你,而且我问的也不是你身上的伤,而是你心里那个人。”

  “奇怪,我印象中你不是这么关心拍挡感情生活的人,怎么我一回台湾你就变了?”曾恋暖用肩膀夹住手机,继续保养她的工具。

  “没办法,认识你八年,我一直以为你是同性恋,结果没想到一场枪战竟然把你的性向改了……”

  “嘿!那是你们自己想的吧?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同性恋。”她为自己叫屈,“而且我只是太专心学习开锁,忘了谈恋爱而已。”

  如今想起来,她真的很惋惜自己在国外时没有好好的谈过恋爱,感受一点人家所谓留学生在孤单之下产生的异国恋情,不过,这些年来虽然不是没有人对她表示好感,但是感觉不对,她也没办法。

  结果兜了一大圈,她还是回来台湾找叶炽旸了。

  “那现在呢?你是在保养你的工具,还是在谈恋爱?”

  被柏格说中的曾恋暖脸微红地放下保养好的工具,“我在跟一个披着柏格外皮的狗仔队说话。”她叹口气,“你打电话来只是来关心我的感情状况的?”

  “当然不止如此。”柏格听出她那冷静口吻下的浮动情绪,“我们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

  “过阵子吧。”如果没有意外,也许她过不久就得像个战败的士兵逃回那已是她第二个故乡的国家了。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有精神,这不像你呀,暖暖。”

  “唉——”曾恋暖无助的长叹口气,“柏格,我长得很丑吗?”

  “不丑。”柏格马上说,“不过好像也称不上是什么绝世美女……”

  曾恋暖自动忽略他后面那段话,又问:“我性格很差吗?”

  “不会。”柏格略微不安的说,很快的小声介面:“但是冷静过头了……”

  她又忽略他后头那句话,再问:“我很笨吗?”

  “不笨,还聪明过头。”柏格接着又小声的说:“只是口德真的要修一下。”

  她还是把他后面那句话略去了。

  “是啊!像我这样一个集智慧与美丽于一身的女人,为什么会用那么笨的方法想挽回男人呢?”她颓丧的自问。

  她是回来见叶炽旸的。一开始,她也认为事情并不会很顺利,毕竟都过了八年,他搞不好已经是一群小孩的爸爸,但即使抱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她还是回来了。

  一见到叶炽旸,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还在等她,可是,最初的不安消失后,随后因时间造成的鸿沟却将她的自信一点一滴、毫不留情的削去,也将她深埋心底的拙劣与羞涩全数引发。

  这个嘴硬的死男人,明明爱着她,却又不肯先低头,难道真的什么都要她主动吗?

  “呃……”柏格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老伙伴,“暖暖啊,谈恋爱这回事,老哥我是不太懂啦,我跟我家蜜糖结婚太久了,但是,如果真的要走得长久,还是要互相坦承比较好……”

  曾恋暖收好工具,咬着下唇,很无辜的说:“我也想坦承啊。”只是找不到好时机而已。

  她无声地叹口气,又和柏格聊了好一会儿才收线。

  她把手上的油污洗掉,看看时间,再看看只有她一人的房间,看样子叶炽旸是没听懂她的暗示,又或是他听懂了,只是选择逃避。

  曾恋暖想了想,决定夜袭叶炽旸。

  既然他如此被动,那么她不介意当主动的那一方。

  只不过,何时她才能真正跟他复合呢?这个答案,曾恋暖已经不敢再多想。

  第八章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叶炽旸拆掉左手的绷带,先把伤口清洗过一次,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让他清洗伤口的动作一顿。

  思索了下,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来到莲蓬头下,调节水温,微仰着头,任由微温的水淋湿他的身躯。

  他拿起一旁的香皂,在手中搓出泡泡后擦洗全身,一脸沉思。

  如果道歉的话,要怎么开口呢?

  叶炽旸在心里打草稿,却一再的推翻,找不出一个好开头。

  还是别让她有任何其他的妄想比较轻松吧?

  “轻松吗?”叶炽旸嘲讽地扬起嘴角。

  他一点也不觉得轻松,相反的,他觉得遭透了,如果他不是这么在意曾恋暖,就不会这么挂心她,也不会轻易觉察稍早之前自己推开她的行径有多么伤害她,更不会因为这样就心起内疚而忘了她对她做过的一堆已在性骚扰边缘、耍赖又惹他生气的事。

  “什么Mr。硬……”忽然间,叶炽旸听出她的话里的乾坤,一时忘了自己正在冲澡,倒吸口气的同时也把水吸进鼻里,他连忙低下头,把水咳出来。

  她……不会是教他晚上去她房间找她吧?

  可、可是他们明明还没以那个地步……再说他跟她都八年没……没……搞什么!为什么他连妄想也会结巴啊!

  叶炽旸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甚至因为想到她裸身的模样而起了不该有的反应。意识到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过冲击他脆弱无比的理智,他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拿过挂在一旁的毛巾擦干身体,然后用条浴巾将下半身围住,走出浴室。

  一出浴室,见到那个呈大字形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曾恋暖,他的脚便有如生根般停在原地。

  “该死。”叶炽旸低咒一声。他洗澡之前应该把衣服带进浴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围了条浴巾就出来。

  他的目光不禁直黏在她身上,而且意然还该死的觉得她躺在他的床上看上去很赏心悦目,让他想扑上去做一些儿童不宜的事。

  “可恶!”见鬼的赏心悦目!

  叶炽旸极为困难的把视线自曾恋暖身上移开,火速穿好睡衣,走近床边本想将她摇醒,却发现那个被她踢到床下的医药箱。

  他将医药箱捡起,目光一柔柔。以前都是他拿着医药箱在背后追着她,可是,鲜少受伤的他一旦受伤,她却急得像是自己受伤一样直追着他跑,强迫他看医生、吃药。

  过去的一切其实常常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脑海里,刺痛他的心,每当午夜梦回,回想起过往,总会格外突显他的怀里是多么的空虚,他恨过、怨过,甚至自卑过,可是这些情绪都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淡化,最后留下的,只有隐约的、浅浅的痛楚。

  说起来,曾蛮暖是唯一一个真正进入过他心房的女人,他很不想承认现在还唯一一个,只是,为什么他们之间谈个恋爱要客以辛苦?分别八年就算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将所有事情跟他说清楚呢?

  叶炽旸将伤口做好处理,重新裹上绷带,然后望着她的睡容叹气。

  “曾恋暖?”他轻唤一声。

  她的回应是侧转过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暖暖?”他再唤道,但这回她像死了一样没有反应。“暖暖,起来,回你房间睡。”

  曾恋暖发出细细的打呼声,蹭着被子,睡得极为安稳。

  叶炽旸明白,如果不把她赶出去,他绝对会一晚无法安眠,因此无情的推着她。“喂,别装死,起来。”

  曾恋暖终于扇动羽睫,微扬眼睑,直勾勾地盯着叶炽旸看,幽暗的眼神活似他现在身上没穿衣服一样。

  “你是醒的还是睡的?”叶炽旸才开口便知道她根本没醒,“我竟然忘了她是有名的难叫。”

  “炽旸……”

  她带着睡意的娇憨呢喃鼓动着他的耳膜,让他不禁低下头凑近她,想听清楚她说着什么梦话。

  可是当他一靠近,曾恋暖便察觉到比被子更好的抱枕出现,便舍弃被子,改而抱住他。叶炽旸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这么压在她身上,幸好他还来得及撑住身子,分担一点重量,不然她恐怕被他压得吓醒了。

  “曾恋暖!”叶炽旸大吼道。

  听见他的吼声,她的反应是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因这场骚动而微微紊乱的呼吸没多久后便平静了下来,再次陷入沉睡中。

  叶炽旸知道曾恋暖一旦入睡,要叫醒她还真有点难度,但是没想到八年后她会变得如此难缠。

  他不再挣扎,侧躺在他身旁,将她抱在怀里。深吸一口带有她气息的空气,他只能举双手投降,无助的问:“我该拿你怎么办?”

  曾恋暖仍旧呼呼大睡,回应叶炽旸的只有她毫不掩饰的打呼声。

  他苦笑一声,拉过凉被覆在他们两人身上。她在他怀里调整好姿势,叹了口气,像是找到归依一样微弯起唇角。

  叶炽旸却睡不着,他将她推开一些,想保持一点距离以维持理智,却不小心低头看见她因为睡姿不佳几乎裸露的胸部。这真是大大失策,叶炽旸感觉到他的理智缓缓地向欲望举起白旗。

  他连忙闭上眼睛,以手指夹着曾恋暖衣服的边缘,缓缓地将衣服拉好,要扣上扭扣时,他不得已只好睁开眼,但是这一看,他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有道伤疤,像滴落的水珠一般躺在曾恋暖的胸口。

  伤口的位置很暧昧,除非穿低胸的服装或是像她此刻睡得衣服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否则旁人是不会轻易看见的。

  但是叶炽旸知道,伤口若是再偏一点,就正中心脏。

  一想到曾恋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叶炽旸的手便不能控制地发起抖来,他抓住她的手臂,狠狠的摇着她。“曾恋暖。”

  然而她的身子像海绵,任由别人搓揉压扁也还是毫无反应。

  “曾恋暖,醒醒!”叶炽旸轻拍她的脸颊唤着。

  她睡得很沉,像是很久没有好眠似的。

  “恋暖,暖暖,醒来!我有话问你。”

  叶炽旸捏住她的鼻子不让她呼吸,想看看会不会让她醒过来,然而这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困扰,她唇微张,用嘴呼吸,照样睡她的。

  他深吸口气,决定使出“绝招”。

  “曾恋暖,我爱你,快起来。”他脸微红地在她耳边告白。

  曾恋暖终于有反应了,皱着脸睁开眼,眼神涣散地看向他。叶炽旸屏息以待,可是没两秒她又闭上眼,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着用脸颊摩挲他的颈项。

  “炽旸……”

  她口里喃喃念着什么,但由于话是含在嘴里的,因此叶炽旸即使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楚,更重要的是,她说的不是中文。

  讲了一串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话后,她心满意足地窝在他身上继续睡。

  “可恶,曾恋暖,你一定会后悔的!”他都鼓起勇气告白了,结果她还是睡得像死猪一样。叶炽旸垂下肩膀,只好接受她怎么叫也叫不醒事实。

  他忧虑地望着那个伤疤,揣想着这是不是她回国的原因,因为她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所以才决定回台湾吗?

  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说的回来见他到底有几分真实?叶炽旸放任思绪乱飘,满腹的问号因为曾恋暖睡死了而无法求证。

  他抚着她的发,指尖在她微张的唇瓣上流连。

  其实,他最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

  痛不痛?

  曾恋暖突然醒来,燠热的气温让她全身都沁着薄汗,她把缠在脚上的被子踢开,不情不愿地被温度叫醒。

  她假装没醒来过的闭着眼,不想起床,就在她意识即将散去,再度陷入沉睡之际,叶炽旸的声音传来。

  “要多少?”

  她模糊的意识一震,对叶炽旸的关注将睡意驱离了。

  记得昨天晚上她跟柏格通完电话后决定要夜袭叶炽旸,结果站在他的房门口,她迟疑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真正下定决心把门“踹开”,呃,其实也没踹,她是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

  房里没人。

  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她知道他正在洗澡。

  嗯,不知道他要洗多久。

  以曾恋暖对他的了解,洗澡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端看他当天的心情,他可能十分钟就洗好,也可能两小时才洗完。没由来的,她松了口气,虽然她真的不介意扮演主动的角色,但在某些方面她还是无法像西方人那样开放。

  唉,没办法,她总有属于女人的矜持啊。

  然后呢?

  曾恋暖瞪大眼,偷看着叶炽旸的背影。昨晚的记忆到此为止,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不过,她能确定自己昨晚是睡在他房里的。

  但是发生过什么事呢?

  主动吗?担承吗?色诱吗?

  啊啊啊——她真讨厌自己一睡着就叫不醒啦!

  曾恋暖无语问苍天,但也不打算将思绪停留在这上头太久,她专注地聆听叶炽旸讲电话,想从他简短又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探出一些讯息。

  “……嗯,我知道,今天三点半之前我会把钱汇进户头……嗯,最后大家都不好过,我明白……嗯、嗯……那先看收盘的情况吧。”叶炽旸揉揉眉心,面无表情的与证券营业员谈话。

  这阵子的股市实在太不稳定了,让他多年来的心血几乎毁于一旦,虽然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但他还是喜欢看到自己的钱愈来愈多,因为钱愈多,代表他有更稳固的基础放心去做他该做的事,例如驱魔。

  “我不认为会涨……”叶炽旸并不期待股市一片惨绿的现在会出现什么红盘。“是啊,我从以前就对股市没有什么信心,为什么要在惨绿的时候突然有信心?”话筒那端的人疾言着什么,只让他更加不置可否,“OK,你现在不放过我,我怎么出门筹钱?嗯,到时再联络。”

  叶炽旸收线,视线落在窗外的庭院里,没多久,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意外撞上曾恋暖忧心的视线。

  啊,她听到电话的内容了。叶炽旸第一个想法是如此,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

  “早餐在厨房的桌上;这是我爸妈的钥匙,先借你用。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毫无预警的问话让曾恋暖一愣。

  “啊?”她掌心里躺着他交给她的钥匙,还没反应过来。

  “胸口,枪伤。”他指指她的胸前,轻声问。

  “喔。”曾恋暖别开视线,“工作上的意外。”

  “喔?很严重?”叶炽旸像是突然对她感兴趣般地坐到她身边。

  平常他若是如此,她一定会把握机会巴到他身上,扳也扳不离,但是这会儿她却反常的往旁边移开,硬是让两人之间多出空间来。

  “也没有很严重啦,反正是不小心受伤的,而且啊,那也不是枪伤,只是小小擦伤而已……”

  “曾恋暖。”

  叶炽旸的声音很轻、很柔、和诱人,可是曾恋暖听了却冷汗直冒,完全不敢看他。

  “暖暖。”他的声音更轻、更柔、更诱人了。

  她皱起眉,手抓着床沿,“什么都没有啦,真的是工作上的小意外!”

  叶炽旸没有再说话。

  曾恋暖却自乱阵脚,胡乱地道:“我不说啦!反正你又不关心我,连保险箱里放着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别转移话题。”

  叶炽旸沉冷的声音近在耳边,曾恋暖全身发软,只想爬下床,离他愈远愈好。

  “我都说是工作上的意外了,你一点也不信任我。”她嘟起嘴无辜的说。

  “这个伤跟你回台湾有关系吗?”叶炽旸不为所动的问。

  曾恋暖把视线定在保险箱上,“你保险箱里到底放了什么宝物呀?”

  “你在医院里躺了多久?”

  “啊,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我好想知道喔!”

  “你是不是因为把钱都用在医疗上,所以才身无分文?”

  “呐,炽旸,你打开让我看看好不好?”

  “所以你才会回台湾来找我,希望我帮你是不是?”

  “才不是!”曾恋暖心直口快的否认,发现自己在两人的言语对阵中屈居下风,她颓败的大叫一声,“啊!都是你啦!没事问什么伤口,我都要动整型手术把伤疤消去了,干嘛还问啦!”

  叶炽旸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所以你是需要整型的手术费?”

  “我……”眼前这个惊惶失措又气急败坏的曾恋暖,才是真正的她,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一样,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在叶炽旸耐心的等待下,她才不甘不愿的说:“我不介意伤疤留在身上,我觉得那像是一种随时可以提醒自己的闹钟,何况,医生说过了,动手术也不一定能完全消去……”

  “伤得很严重对吧?”叶炽旸转过她的肩,强迫她面对他,眼里有着掩不住的关怀。

  曾恋暖仍不愿看着他,“当然不严重,严重的话我早就上天堂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啊?炽旸,你变笨了!”

  叶炽旸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不住的问:“痛不痛?痛不痛?痛不痛?”

  这简单的问话差点将曾恋暖逼得泪水决堤,她颤着唇,深吸口气,硬是将泪眨回去,清清喉咙道:“怎么可能会痛?你要不要摸摸看?有时候我看见了还会戳戳它,可惜一点也不痛。”

  她解开扣子,露出那道伤,以最灿烂、最开朗的笑容面对他。

  叶炽旸轻叹口气,指尖轻触她绷得极紧的眼角,“保险箱里的东西你想看?”

  “嗯!”她暗自松口气,庆幸他不再逼问她受伤的事。

  可惜一如曾恋暖了解叶炽旸,叶炽旸也同样的了解曾恋暖。

  “想看就自己想办法把它打开。”

  “我打不开啊!”她不依的撒娇,“不管啦,你开给人家看嘛!”

  “你是锁匠,竟然连一个保险箱也打不开,你的专业我看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你干嘛不直接跟我说就好了?里头到底是什么?”曾恋暖不受激,拉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打定主意耍赖到底,“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

  “你打开来不就知道了?”叶炽旸捏捏她的脸颊,笑道:“随时欢迎你来开保险箱,我得出门了。”

  “啊?”曾恋暖瞠目结舌。

  “对了,别把钥匙弄丢,它是照居住的人数发的,丢了可没办法复制。”

  “怎么可能?再难的锁都能破解……”曾恋暖才不相信有不能复制的钥匙,她摊开掌心,却在看见钥匙时逸去了话尾。

  这钥匙还真是天杀的复杂,而且是出自他们公司……呃,是前公司的产品,是研发人员耗费据说是十几二十年的心血结晶,由于造价太高,所以只接受订制,并没有大量生产。

  “不见了要换就得连锁都换,很麻烦的,所以带好。”叶炽旸提醒着,“我出门了。”

  说完,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曾恋暖惊吓的倒抽口气,僵直了背,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转性了。

  叶炽旸很满意的看着她“着惊”的样子,心情愉悦地出门去。

  “欸,老公。”杨惟妮自杂志后面探出头来。

  “嗯?”正坐在桌前的叶闇月,左敲敲右打打的将饰品定型,不消多时,一个简单的圆形内含十字架的炼坠便已成形。他没听见女友再开口,因此问道:“什么事,宝贝?”

  “我觉得啊,暖暖姊是不是不太简单啊?”

  “她当然不简单,可以把老大逼成那样的人物还会简单吗?”叶闇月拿砂纸把炼坠的边缘磨得光滑些,吹掉银屑。

  “不是啦。”杨惟妮顿了顿,“我在杂志上看见一则报导啊,关于一个天才女开锁高手,报导说她是来自台湾这座小岛,被誉为锁界近年来难得的天才……”

  “暖暖姊的确是锁匠,可是有那么厉害吗?”叶闇月忙碌的手停了下来,“说真的,我不太了解我家老大的感情事,他从来不提的,我只知道他大学时被女朋友甩了,那个女朋友大他两届,一毕业就出国留学……那个女朋友就是暖暖姊。刚开始她回来时,老大还很生气,现在他们两个连会不会死灰复燃都不知道……”

  “那是你神经太粗没感觉到吧?”杨惟妮白他一眼,“暖暖姊刚到的时候,你都没看见老大看见你喂暖暖姊吃菜时那个表情,啧啧,活像要把你生吞活剥,拆解入腹。”

  “我只知道老大生气了,我以为他是因为暖暖姊回来得太突然才生气的。”叶闇月一愣,他人来没想过老哥那天的火气是针对他的。“不会吧?我……我没想过要对暖暖姊怎样啊!我只是……”

  “我知道,老大也知道,不过理智知道,情感不一定可以这么理性啊。”杨惟妮把杂志翻到报导那一页,“你看。”

  叶闇月擦擦手后拿过来一瞧。“天才开锁高手……是世界知名的锁具公司ASSAABLOY集团中鲜见的东方脸孔……是警界有名的人物……还是个大美女……”他把一些关键字句念出来。“切,没有照片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美女,也没写名字啊!”

  “有啊,这串字母就是她的名字。”

  “这个拼音怎么发?软软?揉揉?喘喘?”叶闇月两道浓眉纠结。“暖暖姊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不知道。”杨惟妮指着其中一段文字,“你看这里,记者写的。”

  “A大财金系毕业……咦,这不是老大的学校吗?”两千看毕业的校友……老大是零二年毕业的,这个开锁高手是老大的学姊……你觉得老大有多少个学姊会不在金融界服务,跑去国外当什么开锁高手?”叶闇月开始怀疑起这个连名字拼音都很奇怪的开锁高手是曾恋暖。

  “我是知道很多人毕业之后不一定会从事与自己本科系相关的工作,不过这个……嗯……”杨惟妮以眼神示意男友。

  “嗯,搞不好真的是喔!”

  “报导是一年前的,明天你问问老大跟暖暖姊吧。”杨惟妮看着桌上那个已成形的饰品,“这是新作品吗?”

  “不是,是老大教我做给暖暖姊的。”叶闇月握住女友欲碰触的指尖,“别碰,这是护身符。”

  “跟我的戒指一样吗?”杨惟妮伸出右手的小指,上头有只精巧、银制的祖母绿尾戒。

  “嗯。”叶闇月笑着吻上她微弯的唇。“做好之后还得用水净化过才能给老大。”

  “老大对暖暖姊其实很用心啊,可是他们怎么一天到晚吵架?”杨惟妮不解的问。

  “也许那是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啰!”叶闇月笑道:“他们两个谁也不肯先低头,也许就要像我们一样有个彼此表白的契机才会坦承吧!”

  杨惟妮也笑了,“我去做报告,你别忙得太晚。”

  “嗯。”

  杨惟妮才走离没两步,门铃响了。

  “这时候谁会来啊?”她脚步一转,前去开门。

  门一开,是叶炽旸。

  “老大?”杨惟妮讶然地让开身让他进屋。

  “我钥匙掉了。”叶炽旸没想到早上他才提醒过曾恋暖,下午他就把钥匙弄丢了。

  “你竟然会掉了钥匙,真稀奇。”叶闇月在他坐下时把钥匙丢给他。“暖暖姊不在家里吗?”

  “她应该还在店里吧。”叶炽旸朝为他倒了杯饮料的杨惟妮笑了笑。“怎么问起她?”

  杨惟妮把空间让给他们兄弟俩,回房去赶报告。

  “没有,我是想你钥匙掉了,找暖暖姊应该比较快吧,你还没把爸妈的钥匙给她吗?”

  “给了。”叶炽旸轻叹口气,“不过我不想找她。你有汇钱去我的帐户吗?”

  “没有,需要吗?”

  “不用,事情解决了。”叶炽旸沉思着道:“不是你,难道是曾恋暖?”

  “怎么了?”叶闇月坐到兄长对面,关心的问。

  “我最近有点周转不灵,今天早上,我的营业员跟我说因为卖压太大需要补钱,结果中午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说钱已经汇进来了,问题是我还在筹钱。”

  “有人帮你把钱补进去了。”叶闇月忽然想到那则报导,“有可能是暖暖姊。”

  “问她是问不出结果的。”叶炽旸没有把握能再一次像早上一样把她逼到角落迫她说出实话,况且,他也没有问出多少实话来。“不过不是你就是她了,她早上听到我跟营业员讲电话。”

  “缺多少?”

  叶炽旸伸出手掌。

  叶闇月扬眉问:“五百?”

  叶炽旸点点头。

  “台币?”

  叶炽旸摇摇头。

  叶闇月倒抽口气。“真的很多。”

  他老哥不仅涉猎台湾的股市,欧美的股市也涉猎,所以不是台币想必就是欧元、美金之类的。

  两兄弟共同的疑惑是,一个坚称自己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人,可以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吗?

  “老哥,你有几个同系的学姊出国留学是学开锁的?”

  “只有曾恋暖。”

  “喔。”叶闇月起身把那本杂志拿过来。“你看。”

  叶炽旸接过,详读报导,愈读面色愈凝重。

  “怎么样?”叶闇月在他放下杂志时问。

  “曾恋暖的确是从小就立志要当锁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还上大学念财金,但是她的梦想确实是锁匠。这上头的个人小传也很像是她的经历。”叶炽旸将杂志合上,看看封面,以人物专访著称的杂志竟然没有以访问的人物为封面。“只是那个拼音是怎么回事?我竟然拼不出正确的发音。”

  “不中是你,我也不行。”叶闇月念了好久还是念不出那个拼音。“不过,那不是重点。”

  “嗯?”叶炽旸揉揉眉心,“怎么?”

  “如果暖暖姊真的是这个开锁高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从来没相信过她说的话。”

  “包括她说是回来找你的这些话?”叶闇月追问道。

  叶炽旸眼神凌厉地扫过弟弟的脸,“现在是逼问大会吗?”

  “当然不是,身为弟弟,我突然发现我太不关心你的心灵状态了……”

  “我的心灵很健全,而且你问的跟我的心灵半点关系也没有。”

  “有啊,怎么没有?欸,老大,如果你还很爱暖暖姊,为什么不肯担承呢?”叶闇月问道。

  “有那么明显吗?”叶炽旸不再像之前一样激烈的否认,反倒迟疑的问。

  “至少你不是一个把人赶出去后还会再带回来的人,也不是一个会任由别人自由来去你房间的人。”更别提为她情绪失控,暴跳如雷了。不过这句和衣而卧叶闇月可不敢说出口。

  “是,我是爱她,我还在傻傻的等她。”叶炽旸苦涩的说,“但是那又如何?不论怎么试探、怎么逼问,她都只会装疯卖傻,更别说这个什么贫穷的把戏……如果她真的是回来看我的,为什么又要这样扰乱我呢?”

  “也许是因为你并没有也把你的真心表示出来的缘故。”叶闇月小心的斟酌字句。

  “真心?她为什么不先表示?并不是我对不起她。”叶炽旸一想到就满肚子火。“我却像个笨蛋为她担心、难过。”

  “先爱的就先输啰!”叶闇月同情的看着兄长,“而且,我觉得暖暖姊是故意要逼疯你的,毕竟你平常太闷了。”

  叶炽旸瞪着他。

  “好吧,你大学时跟暖暖姊交往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无厘头吗?”叶闇月回想着最近曾恋暖是怎么缠他老哥而且把他逼得失去理智的样子。

  叶炽旸沉默半晌才闷闷不乐的说:“她以前比较正常,虽然跟现在差不多,可是稍微正常一点。”

  “但是?”叶闇月听出兄长有后话。

  “但是现在的她比较可爱……够了,我不想再谈下去了。”叶炽旸的脸不禁红了。

  “老大……”叶闇月掩饰不了嘴角的笑意。

  “什么都别说。”叶炽旸打断他的话。

  “你有想过,如果暖暖姊没有出国留学,你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真熟悉,像是蓝上人跟她家那个打网球的问题。”叶炽旸嘲讽地笑道。

  “这是个遇到昔日旧情人,发现自己现在还爱着对方时都会想到的问题。”

  “太好了,竟然是我弟弟在开解我。”叶炽旸手一摊,无可奈何的叹气。

  “本山人可是很少开班授课的。”叶闇月双手在胸前交抱,笑道。

  叶炽旸扯动嘴角,点了根烟,“老实说,如果八年前她没有出国留学,我想我们如今应该不会在一起。”

  他不得不承认,毕业、当兵真的是人生中的重大阶段,当了一年多快两年的兵之后,他都快要不能融入社会了。他想,那时曾恋暖如果没出国,恐怕也会兵变,因为当兵就像被关在监狱里,即使能够接收到外界的讯息,但基本上和外界还是有隔阂的,而已经踏入社会的她会不会遇到另一个比他条件更好的成熟男人,他也不知道。

  就算没有兵变,他也知道自己的职业在现今社会里属于冷门,要不是他太会靠股市跟房地产赚钱,还必须遵从若是收费替人驱魔就会被雷劈死的祖训,老早变成神棍了。

  “人家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装饰品,可是男人何尝不是女人的装饰品呢?谁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光鲜亮丽、收入丰厚吧?”

  即使现今男女平等,然而女人总是想找个坚实的臂膀依靠,叶炽旸完全不认为八年前的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曾恋暖从小到大最接近梦想的时候就是在八年前,如果她不去,是否就此悔恨一生?又或者他们之间没有断了联络这么久,又或者当时他们没有分手,如今的情况是很难预料的。

  命运、缘分,总爱开人玩笑,抓得太紧会窒息,抓得太松又会溜走。

  “这倒是,这是对女生来说最实质的保障了。”

  “如果她一直留在台湾,我们迟早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现在就不会吗?”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我有信心一点了。”

  叶闇月张大了嘴,“老、老大,你也有这种没自信的时候啊!”

  叶炽旸耸耸肩在。

  “我是不太了解暖暖姊啦,可是以她的性格,她会这么容易受到环境或是别人的影响吗?”

  “不容易。”叶炽旸笑了,“但是没办法,我刚退伍的时候就是这么自我质疑。”

  “幸好我腿断了,不用当兵,不然就跟社会脱节了。”

  “你现在是跟社会连接多少了?”叶炽旸挑眉讽刺弟弟。

  叶闇月皮皮地笑了,“好了,你不回去煮饭吗?暖暖姊现在可能已经在家里敲着碗等你了。”

  “我怎么觉得你把她说得像乞丐?”叶炽旸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叹口气站起身。“我实在是想不起来钥匙到底掉在哪里了。”

  “我想是因为你一直为钱的事烦恼,所以……”叶闇月做了个“就是如此”的表情,“反正有人替你解决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暖暖姊。”

  “我会问清楚的。”

  “明天你要在家里等我开门。”叶闇月送他到门口。

  叶炽旸微微颔首,笑着离去。

  第九章

  叶炽旸一走出门,手机便响起。

  “喂?”

  “炽旸。”是曾恋暖。

  “怎样?”叶炽旸朝停车处走过去,与行人擦身而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他等了好一会儿才道:“曾恋暖,你哑啦?”

  “没、没有啊。”曾恋暖这才开口。

  “什么事?”他一边寻着口袋里的车钥匙,一边把弟弟给他的家门钥匙放进口袋,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作,因此显得格外笨拙。

  曾恋暖又是一阵沉默,但这回她在叶炽旸受不了之前开口:“没什么啦,我肚子好饿,你快点回来!”

  “什么啊,我有义务养你吗?”叶炽旸破口大骂。

  “当然有啊,喂饱老婆是老公的责任啊!”曾恋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竭力在掩饰内心的激动。“呐,快回来嘛,我真的好饿,一个人在家很寂寞的。”

  “你今天不会一天没出门吧?”叶炽旸质疑,在感受到手机那端她的迟疑后又问:“你不是说要做事业?事业哪有两天被鱼三天晒网?”

  “我今天有去开店啦!可是我很挂心保险箱,所以提早回来……”

  听她提到保险箱,叶炽旸顿了顿,“结果呢?打开了吗?”

  曾恋暖沉默得更久了,“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说里头放了什么呢?”

  “放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里面,打开了就看得到啦。”

  意料之外地,曾恋暖没有再跟他起争执,只是松了口气,“我、我好像白痴。”

  “怎么说?”叶炽旸听出曾恋暖语间的泪意。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种感觉,好像你发生什么事了……”曾恋暖哈哈大笑,“现在讲出来好像我是笨蛋,操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心啊!”

  “我很好,事情都解决了,心情很轻松。”叶炽旸微敛眼睫,掩去眸里蓄满的浓浓情感。

  “是吗?那就好。”曾恋暖笑道。

  “嗯,今天遇到善心人士捐款给我,让我度过危机,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要是我知道了,一定好好答谢她。”

  叶炽旸终于成功将车钥匙取出,所家里钥匙放进口袋里了。

  果不其然,曾恋暖结巴了,“有、有的人就是为、为善欲人知的嘛!也、也许那个人就是不希望你、你知道他是谁啰!”

  “也是。”叶炽旸没有反驳她的话,心里却更加笃定那个人是她。

  “那你快回家啊,我真的好饿呢!”曾恋暖听他似乎没怀疑到她上头,因而大为安心的娇声道。

  “家里有泡面。”叶炽旸嘴角微扬地说。

  “我才不要,我要吃你煮的东西上,这样才有夫妻的感觉啊!”

  叶炽旸撇撇嘴角,不置可否,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我现在回到山上也要一小时后了,你真的饿了就先随便吃点东西填肚子。”

  曾恋暖没有回应,过了半晌,才略微哽咽的应道:“嗯,等你。”

  “嗯。”叶炽旸收线后轻叹口气,打开车门才要上车,脑后忽然遭到重击,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

  另一方面,曾恋暖在他挂断电话后,还拿着嘟嘟响的话筒,好一会儿才放下。

  她视线迷濛地抚摸着保险箱里的东西上,却不敢将它拿出来,生怕一拿自己没办法照着他原来的排列放好,他会发现其实她早就把保险箱打开,接着也会发现她耍赖说打不开只是为了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逼他承认对她的心意,即使他的心意是如此的明显。

  他们两个啊……谁也不肯先低头呵!明明爱着对方,最重要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唉……好吧,我已经占了那么多次上风,这次还是我先低头吧!”曾恋暖想起两人的交往,大学时期叶炽旸也是死不肯跟她说一声喜欢或是爱,还是她发现后调侃他,他才顺势坦白心意。

  今天晚上她不能再睡着了,她要好好的“进攻”,把他的心防攻陷。

  想着、想着,曾恋暖眸里的泪随着笑容缓缓沿着脸颊滑落。

  头好痛。

  叶炽旸忍著作呕的感觉以及欲裂的头痛清醒过来,一睁开眼,眼前还是笼罩着一片黑暗,起初他以为是天太黑或是没开灯,但周遭的声音传进耳朵时,那闷闷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头上被罩了什么东西上,可能是布。

  而他的手脚都被缚住,还好幸运的是有椅子可坐。

  发生什么事了?叶炽旸自问,现在的资讯并不足以让他一下子厘清所有的来龙去脉,但足以让他明了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醒了?”有道女声小声的说。

  叶炽旸还没回答,仍分辨着这个人的声音,接着另一道低沉的男声随即响起。

  “他醒了,我感觉到他的能量。”

  “不行,不行……”那道女声紧张不已的说,似乎正阻止那道男声对叶炽旸做些什么。

  “我最讨厌这种假宗教之名杀害我们的凶手。”

  “不、不行!你说要帮我的,你不能反悔!”女声显得有些急切。

  叶炽旸心想,他们先前所约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后脑勺的刺痛让他的思绪一瞬间中断,他忍不住用力摇了下头。

  “啊……”男声发现他的动作,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炽旸,炽旸……”一具温热的女体朝叶炽旸贴了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一股淡淡的异味窜入鼻端,让叶炽旸感到不适,几欲作呕。

  四周传来的压力让他汗湿衣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他确定绑架他的犯人之一,是个已经质变很久的恶灵,这样的恶灵身上散发的异味并不会像初质变的恶灵那样呛人,有时若是在空气混浊或是人多的地方,不用点心还真没办法察觉这些质变恶灵的存在。

  这些恶灵,通常已经在人世间存活了许久,大多融入了人类社会,能力愈高的恶灵,愈懂得如何隐藏在人类之中,不涉入太多,也从不干涉人类的生活,而且泰半都由那个与天地签定了契约,约束要管理这些恶灵,他们称之为“琰月”的大恶灵所管辖。

  现下看来,应该又是一个脱出琰月管辖的恶灵在作怪了。

  回去后他一定要教研馨好好的踹琰月两下,那家伙才不会因为耽溺于玩乐,疏于管理这些恶灵。

  “炽旸,你喜欢我吧?你是喜欢我吧?”那道女声像念咒一般,恐惧地寻求他肯定的答覆。

  “傅小姐?”叶炽旸压下恶心的感觉,认出了她的声音。

  “炽旸,快说你喜欢我,你从来没有移情别恋,你是爱我的。”傅文馨急切的要求道。

  叶炽旸一愣,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呃,傅小姐,”若不是双手双脚被缚住,他早将傅文馨推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小馨馨,你是得不到他的爱的,你也亲眼看见,他爱的是那个打钥匙的,他不会爱你,你这些年来的付出全都白费了,哈哈哈……”男声的嘲笑就近在耳边,像是从傅文馨口里发出的。

  叶炽旸已经能判定情况有多严重了。

  傅文馨邀请恶灵住进她的身体,与她共用身躯——为了实现某个愿望,达成某种目的。

  “不是的、不是的!炽旸是爱我的,不然他怎么会每当我有困难时就出现在我面前呢?是不是?是不是,炽旸?”傅文馨抱紧他,慌乱地问:“那个打钥匙的女人只是你的朋友吧?你没有移情别恋,你是爱我的。”

  叶炽旸终于了解,傅文馨邀请恶灵的目的在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她怎么会以为他爱她?除了那天带曾恋暖去换锁,为了气曾恋暖,他才故意跟她有说有笑的闭聊,可是谈话时他并没有说出任何足以让她误会的话啊!

  难道是因为他不忍心拒绝她那些加料的点心,她才会以为他也喜欢她?

  傅文馨第一次送点心给他时,他以为那是对房东的善意,很开心的收下了,毕竟他房客很多,他们有时会送他一些食物,他也不会拒绝不收,可是,当他回家后与弟弟还有闻风而来的林妍馨一打开盒子,那隐于其中的执念便照然若揭。

  这样的东西吃下去对他们来说都是种毒药,轻则拉肚子,重则被执念影响,做出违背自己的事来,因此,点心他通常都是只收不吃,收下后再丢掉,总比傅文馨拿去给不知情的人吃好。

  “傅小姐……文馨。”叶炽旸放柔声音唤道。

  “嗯?”

  “你先放开我,好吗?”他的声音十分柔和,“我的头好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你带回来……很痛吗?”

  傅文馨才开口,叶炽旸立刻感到身上的重量消失,身边则有人围着他绕圈圈。

  “嗯,很痛,如果可以,你把罩在我头上的东西拿掉,帮我看看伤口好吗?”他轻柔的哄着她。

  “好好好……”傅文馨迭声应好,却在下一瞬间狂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想骗她替你松绑?别傻了,叶炽旸,你在我们之间很有名的,虽然不比林家白系那对小情侣,可是也够呛了,我好不容易抓到你,你别想有脱身的机会啦!你是我的嘴边肉了你知道吗?吞了你,我可以好一阵子不饿了,哈哈哈……”

  “你不怕琰月吗?”叶炽旸心一沉,知道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其宰割。然而,面临这生死交关的时候,他心里想的竟然是曾恋暖像前阵子很流行的一出日剧的女主角那般,捧着空碗蹲在家门口等他回家煮饭的画面。

  “吃了你引来林家白系那些人,一并把他们吃了,我还会在乎‘他’吗?哈哈哈!这个女孩子真寂寞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停的被男人、被朋友骗,结果竟然是你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丝生机,可惜啊可惜,我守了这么久,就等着她跳楼自杀啊……”男声的话语中充满了遗憾。

  “你等她自杀,好吃了她吗?”

  “吃了多可惜,这么寂寞的灵魂,颜色特别漂亮,我想……收起来……”

  叶炽旸听出这个恶灵言语间的异样,心中一动,来不及反应,他的脖子即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扼住。

  “是你破坏了这一切!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男声变得激昂了起来,“那天我就要拿到她的灵魂了,是你……是你!”

  关他什么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哪天会跟傅文馨见面,还碍了“他”的事咧!叶炽旸知道自己一向让恶灵很感冒,但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落入恶灵手中动弹不得,更没想到他会因为傅文馨而被绑架。

  他脑中闪过许多咒语与魔法阵,无奈没有十字架这引起媒价在手,他的咒语与魔法阵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身体的痛楚渐渐凌驾他的思绪,变成脑海里唯一的讯息。

  “不……不要……”

  傅文馨的声音微弱的响起,同时,叶炽旸也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量轻了些,让他获得喘息的机会。

  “他根本不爱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你!我替你杀了他,死人就不会背叛你了!”男声大吼。

  “不会的,炽旸兴地背叛我!他只是一时迷惘,根本不爱那个打钥匙的。”

  “别傻了,没人爱你的!”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叶炽旸暗施巧力,挣脱束缚双手的绳子,趁着他们争执时拿掉头套,自口袋里掏出一条十字架项链,还有一小瓶圣水,他心里很明白这样的“家私”是完全不够的,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以圣水淋湿十字架,用自十字架上滴落的圣水画了一个小小的魔法阵,一边默念咒语欲趋动它,一边看着傅文馨一人抱着头绕圈,嘴里不停地转换男声与女声,吵得不可开交。

  之后,叶炽旸握紧十字架,“傅……文馨……如果……你不爱你自己,这个世界上,你找不到爱你的人……”

  争吵声忽地停止,她颤抖着身子,放下抱着头的手,目光闪烁不定地望向他,“你、你怎么……”

  “我说了,他会背叛你!”傅文馨忽然五官狰狞地吼道。

  “不会!炽旸,你乖,你坐下……你不要走……不要走……”接着她又满脸泪痕,以破碎的哽咽声要叶炽旸照她的话做。

  “文馨,这是你想要的吗?”叶炽旸凝视着她,以肩膀抹去颊上的湿意,分神看了下,是血。

  他深吸口气,脑后的剧痛让他时而清醒进而昏沉。

  傅文馨噙着泪,惶然地摇着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文馨,你想清楚,这是你想要的吗?”叶炽旸退后一步,踏进魔法阵内,绘有咒语的魔法阵隐隐闪现白光。

  “我想要什么?”傅文馨抱住自己,“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杀了他,你想要的就可以全部拿到。”

  “炽旸……”她可怜兮兮的唤着。

  叶炽旸眨眨眼,抬手擦去眼前的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杀了他!你想想以前的你,多可怜啊,男朋友骗光你的钱,要你背债,女朋友群起欺负你,要你当奴隶,上司不重用你,爸妈远在乡下,连路边的小狗都对着你吠……没有人理解你的寂寞,没有人同情你,在乎你,可怜你……”男声不断地道。

  “不要再主了……不要再说了……”傅文馨低喃着,脆弱得像玻璃娃娃一碰就碎。“炽旸会爱我的,他会爱我的,他会的……”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不稳靠的浮木般,她祈求地望着叶炽旸。

  叶炽旸闭闭眼等待熬过这一波身上的痛楚,他回望着她,心知只要回应她的祈求,他便能轻易地将她自恶灵身边带离,但是,这不是方法,如果她学不会自己选择站起来,这一切都是白搭,她还是会不断的邀请恶灵,不断希望别人为她做点什么。

  “如果你不爱你自己,这世界上就没人能爱你了。”叶炽旸一句轻声细语,却有如钟声般响亮。“别人爱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都没有自己的理想跟梦想吗?”

  啊,这多像是曾恋暖与他的写照啊!叶炽旸的心定了下来,微微一笑。所以,他才会这么爱她,分开了八年也放不了手。

  “看吧!如果他真的爱你,会连一句爱你都不肯说吗?”男声接着喊道。

  “文馨,你不爱自己,别人怎么爱你?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现在对你伸出援手,只会加速你的毁灭。”

  叶炽旸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一次的援手不够、两次、三次……那个人永远学不会怎么站起来,到最后身旁的人放弃了他,他反而埋怨旁人为什么不肯救他,不肯爱他。

  然后,他的人生就在这一遍又一遍的回圈中渐渐走回终老,或者,走不到终老。

  到最后,拯救得了一次,却拯救不了无数次。

  叶炽旸是驱魔人,不是神父,也不是精神导师,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灰色地带,随时会将人类拉进可怕的黑暗中,人类常常因为一念之差即铸成大错,有轻松的道路走,为什么要走格外艰辛的道路呢?

  但是,只要他们还肯说一句“救我”,叶炽旸即使再犹豫也会伸出援手。

  因为不是每个身处黑暗的人都需要别人的救助,有的人是自甘堕落,有的人只是顺从潮流,有的人只是一径要求他人,可是,也有人是一时偏差,只需要适时有人点醒。

  “我不需要人家救我,我要人家爱我,我要被人爱,被人呵护,被人全心对待……”

  “你还有依靠的不是吗?你的父母还在乡下,你忍心让他们伤心吗?救救自己吧!”叶炽旸暗示只要傅文馨向他说一句“救我”,他就能够伸出援手了。

  “这不是我要的……我想要有人可以全心爱我……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还是没人爱我……”

  “没有人爱你,你可以爱自己。”叶炽旸轻柔地劝着。

  她明显听不进去,“为什么?你不是爱我的吗?我有困难,你都刚好出现……那天我站在大楼下,想上去跳楼,也是你拉住我的……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知道点心很难吃,可是你还是每次都笑笑的接下了,你好体贴,好温柔,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爱我……”

  傅文馨的声音与表情渐渐转变,最后,她的声音与痛苦的表情逸去,转为暗冷阴沉。

  “呵呵呵……哈哈哈……叶炽旸,你竟然见死不救,你的修行修到哪里去了?”

  眼见恶灵已经完全掌控了傅文馨,叶炽旸只有轻叹口气,又倒退一步。

  “我本来就不是个热血的修道人。”他深吸口气,感觉与后脑的钝痛可以共存了,“你不是想吃我吗?来啊。”

  傅文馨停在原地,眯着眼观望着他,“你想做什么?凭你现在的状况想收服我?”

  叶炽旸觉得清醒与昏沉的天秤已经向昏沉那端倾斜,“我什么也不想做,你知道吗?你的那一记重击真的让我很痛,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坐下来休息。”

  说着,叶炽旸真的拖过那把原本束缚他的椅子,颓然地坐下。

  他的头发跟半边脸全是血,看上粗委靡不已,傅文馨怀疑地倒退一步。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傅文馨才上前一步。叶炽旸没动作,呼吸也十分轻浅,入气少出气多,这让傅文馨又上前一步,再一步,一脚踏进了他画的魔法阵内。

  她忽然惊觉不对劲,才要退开,手就被叶炽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结果她整个人被魔法阵笼罩,动弹不得。

  但是,魔法阵的影响力只持续不到两秒便停止运作。

  一时之间,傅文馨与叶炽旸都有些愣住。

  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情势,一下子又逆转过来了。

  叶炽旸原本不是很好的脸色这下子变得青紫,“怎么……”

  “连天都不帮你。”傅文馨伸舌舔舔唇,“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享用你才好啊……”

  叶炽旸没有理会那个恶灵,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魔法阵不能动,后来他才发现原来魔法阵的图形上面有他的血,是他的血阻断了它的力量。

  这下子……真的是天要亡他了……

  叶炽旸已经没有能耐再做另一个魔法阵甚或是让十字架变成剑来防御了,他呼吸不顺地任由傅文馨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举起。

  傅文馨身上掩饰不了的异味加重了他的昏眩。

  “哈哈哈……小馨馨,我这就把他吃了,当我变在他,就可以爱你了,哈哈哈……我好聪明……小馨馨,你可以不要哭了……”傅文馨狂笑着将额头与叶炽旸的额头相抵,有种力量在无形之间自傅文馨身上传递至叶炽旸身上。

  叶炽旸本能的排斥,却无力抵抗,纷杂的画面在脑海里像风车般快速地转动,最后停留在曾恋暖的笑脸上。

  恋暖……恋暖……他心里不断呼唤着。

  意识随之远扬,叶炽旸只能任由恶灵入侵。

  这时,砰地一声巨响自门口传来,伴随着大量的烟尘与曾恋暖的呐喊……“把我的男人还来!”

  第十章

  有人大叫着,而且叫的内容不堪入耳。

  “@#$%&……都是你们阻止我进去救炽旸,他的伤才会这么严重!”

  有人开口辩解,但是气势很微弱。

  “欸,暖暖姊,比这个还惊险的场面我们都经历过,我们以为老大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啊,而且我们如果那时贸然跑进去,打断老大的专注力,那不是更危险吗?”

  “危险个屁!我从来就不信这些什么鬼不鬼、神不神的东西!眼见为凭,你们现在就驱魔给我看啊!”

  “暖暖姊,就算有魔,也都被你吼跑了……”

  “还耍嘴皮子!要是炽旸有什么差错,你们每个人都给我陪葬!”

  显然的,曾恋暖已经气得失去理智,连这种话都骂得出口。

  叶炽旸幽幽转醒时,但听见曾恋暖与叶闇月正在说话,正确来说是曾恋暖在发飙,而叶闇月难得的只是在受不了时反驳两句,杨惟妮跟林妍馨在一旁跟上回他曾经见过的那名员警说话,床边则坐着正含笑望着他的白昀易。

  他眨眨眼,看向白昀易,想说些什么可是才稍微一动,他全身就像被什么打过一样疼痛,他的眉皱得更紧,因此牵动脑后的伤,更让他难以忍受。

  白昀易抚着他的头,示意他别动,又示意他安静地看着曾恋暖。

  叶炽旸收到他的讯息,因而在不扰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凝视着她。

  曾恋暖正在气头上,没发现叶炽旸已经醒了,她像头失控的暴龙,直朝叶闇月大吼大叫,什么难听话都骂尽了,还夹杂着不知是什么国家的语言,虽然叶闇月听不懂,但是能从她的语气判断绝不是什么“你好吗?”、“我很好,谢谢,你呢?”之类的话。

  此时,她正逼着叶闇月实地把“魔”驱给她看,让叶炽旸啼笑皆非。

  “哎呦,暖暖姊你饶了我吧!这种东西本来就存乎一心的,又不像科学那样有公式、算式还有结果。而且你也看见了,哪个柔弱的女孩子可以那么容易单手就把老大这个成年的男人举起来?一定是有不知名的力量趋使啊!”

  “那又怎样?我现在气的是你们竟然以为炽旸伤成那样可以自己处理那些状况,自己处理个头啦!要不是我坚持用炸药把那扇打不开的鬼门炸开,炽旸早就死在那个女人手上了!”

  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曾恋暖的手便不停地颤抖。

  叶炽旸整晚没有回家,她询问叶闇月跟林妍馨,但是他们都说没有见到他,后来,他们找到叶炽旸的车子——幸好还没有被偷开走——发现附近有血迹与凌乱的脚印,她察觉事情不对劲,马上报警,并且动用关系请来一队人马帮他们寻找叶炽旸的下落。

  最后,他们在路旁的监视录影带认出袭击叶炽旸的人竟是傅文馨。

  大队人马立即来到傅文馨的住处,曾恋暖心急如焚,早就想用暴力破坏那扇不知为什么就是打不开的门,即使门锁已经解开了,门还是有如磐石般动也动不了,然后,叶闇月好像感应到什么,便要他们静观其变。

  员警里有人认识叶氏兄弟,也有人知道林妍馨,因此知道他们的特别之处,都愿意按兵不动,只有曾恋暖一直执意在破坏那道门进入傅文馨的住处。

  幸好她坚持,不然叶炽旸大概已经送了命。

  “所以,你到国外负笈取经八年,开个门竟然要用炸药?”有道熟悉无比的声音轻轻地问。

  盛怒中的曾恋暖没发现跟她对话的人已经换了,直觉的回道:“对!老师说过,真的找不开就来硬的!”她边说边转过头,“炸药算什么,我连……吓!”

  她的舌头瞬间打结,表情变幻不定,最后,她眼眸含泪,呜咽一声,像偶像剧里那些总是将妆化得美美的女主角,哭时还能不让妆花掉般,泪随着身子的移动甩出美丽的弧形,冲到病床旁,再柔情万千地唤出一声:“炽旸——”

  她的叫唤是如此的真诚且充满爱意,但叶炽旸却轻轻地皱起眉头,“这是哪出?”

  “什么哪出?”曾恋暖维持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碎裂,但在见着叶炽旸明了的眼神后,她一整心情,翘起小指以被子的一角擦擦眼角看不见的眼泪,“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昏迷了三天呢!医生都快宣告你脑死了,呜呜呜……”

  方才还生龙活虎地骂着人的曾恋暖一下子成为偶像剧中的女主角,这样的角色转换着实让叶炽旸之外的所有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廖兼协,他从没想过她除了是个开锁高手之外,还是“北岛麻亚”,那个漫画中拥有千张面具的千面女郎。

  “头好痛……”叶炽旸眉头纠结,痛苦的模样让曾恋暖立即担忧的上前。

  她疼惜地抚着他苍白的脸庞,“去叫医生来。”

  叶闇月得令,立即冲去护理站找人。

  “我睡了三天?”叶炽旸问这话时是看着白昀易的。

  白昀易笑着点点头。

  “三天,你把月整得很惨呵!”叶炽旸好笑的望着曾恋暖,也看向凑过来的林妍馨与杨惟妮。

  “哪有!我忙着担心你,怎么可能整人!”曾恋暖眨眨眼,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她低下头擦去泪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老大,你觉得怎么样?”林妍馨问道。

  叶炽旸深吸口气,“头很痛,很饿。”

  “我、我去帮你买点吃的东西。”曾恋暖自告奋勇地离去。

  叶炽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之后看向白昀易。

  白昀易向林妍馨与杨惟妮示意,两人点点头,跟在曾恋暖身后离去。

  “想问什么?”白昀易微笑问道。

  提到傅文馨,叶闇月难得地沉默不语。

  叶炽旸见状,看了眼白昀易。

  白昀易也没有说话,只是朝坐在沙发那儿,从叶炽旸醒来后便开始整理资料的廖兼协点了下头。

  廖兼协起身来到病床旁,“叶先生,你好,我姓廖,暖暖他们都叫我奸险。这个案子……嗯,可大可小。”

  “傅小姐的情况呢?”叶炽旸问道。

  “她也在医院里,精神科。”廖兼协轻描淡写的说:“你知道的,恶灵附身这种事虽然玄,可是办案需要证据,而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我们请医生评估过,只能先让她住进隔离病房。”

  “所以你所谓可大可小的意思是?”

  “伤害罪或是谋杀罪。”廖兼协点到为止。“暖暖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警方严办,不过,这一切都要看你。”

  叶炽旸没有立刻回答,“我得考虑一下。”

  “最好忙告诉我们。”廖兼协示意他会帮忙,但所能帮的忙也不多。

  叶炽旸表示他明白。

  “等你状况再好一些,我会请人来做笔录。”

  “谢谢。”

  “别客气,暖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瑞典很受她照顾的。”廖兼协笑道,虽然那种照顾很严苛。“要不是她,我也不太可能修业完成,她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叶炽旸嘴角微扬,“还是谢谢。”

  廖兼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他看向一旁的叶闇月与白昀易,两人均同情的看着他,更让他发觉自己刚刚失言了,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呃,我如果说错了什么话,我道歉,可是请你千万别跟暖暖说,不然这学期请她来授课就没望了。”

  “授课?”

  “有她这样的高手,光是听两小时的课就等于我教那些笨蛋两个月了。”廖兼协接下来将曾恋暖在国外创造的种种事迹当故事说了一次。“……要不是她受了伤,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台湾……”

  “廖奸险!”曾恋暖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打断他的话。

  “啊,暖暖,你回来啦!”

  曾恋暖瞪视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瞪穿两个洞。

  “我、我想起来我还有课,先走了!有空再聊!”廖兼协火速整理好资料,飞也似的离开病房。

  叶炽旸面无表情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曾恋暖,然后对白昀易与叶闇月说:“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两人都无异议地带着各自的女友离开。

  “怎么了?”才刚跟着曾恋暖和林妍馨走进来的杨惟妮小声的问男友。

  “出去再说。”叶闇月拉着她快步走出病房。

  曾恋暖心虚地把食物放在病床旁的桌上,“我买了清粥小菜,有特别请老板娘煮稀一点,还有鱼汤,另外还有面包、蛋糕……”

  “我吃得了那么多吗?”叶炽旸打断她的话。

  “吃不完我会帮忙呀,不怕。”曾恋暖将粥打开,倒入碗内,“放凉点再吃。”

  他看着难得如此贤慧的她,合了合眼,“我实在很不想在刚醒的时候跟你谈事情。”

  “啊,那就别谈呀!”她轻快地道。

  “但不谈的话,你很快又会混过去。”叶炽旸示意她帮他把床头抬高。

  曾恋暖不禁在心里大骂廖兼协多话。

  “所以?”叶炽旸直视着她,要她给他一个解释。

  曾恋暖嘟起嘴,为难的看着他。见他十分有耐心的等着,不消多时,她败下阵来,只好叹口气道:“不管奸险说了什么,我想都是真的,如果他没有太过夸大其词的话。”

  “那受伤是怎么回事?”叶炽旸才不想管曾恋暖这八年在国外发展得多好,他想知道的只有两件事。

  “那是我放年假之前的事。我被同事从机场拖去,要我帮忙开锁,好像是某个执法单位想查哪个富豪的犯罪事项,因此私下请我们帮忙。我完成任务后正要离开,那个委托我们的……叫他官方人士好了,那个官方人士窝里反,原本他是想得到富豪收藏的画作,并不是真的想调查富豪的犯罪行为……总之我中了一枪,柏格……我在瑞典的同事也中了一枪,我们两个比较幸运没死,其他的同事没有我们那么好运,我的年假也在这场意外里泡汤了。”

  “我以为北欧的人都比较平和。”叶炽旸扬起眉,下了这样的结论。

  “是平和一点没错,但人还是人,只是犯罪机率低了一点而已。”曾恋暖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我躺了几个月,最后决定辞职回来台湾。”

  “嗯。”叶炽旸轻应了声,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你回来后为什么找我?”

  曾恋暖顿时脸红得像苹果,“因为我爱你啊,所以我回来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你。”

  “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曾恋暖低着头不看他。

  “哎,头好痛,医生说我不能受刺激,不然很容易脑出血……”叶炽旸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你没事吧?我去叫医生来!”曾恋暖急切地抬起头,摸摸他的头和脸,显得不知所措。

  她才要起身去叫医生,叶炽旸便唤住她。

  “暖暖,你为什么回来?”

  曾恋暖瘪着嘴,祈求地望着他,还在掀与不掀底牌之中挣扎。

  “唉,我想我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听到你的真心话了……我明白的……我尊重你的意愿。”叶炽旸合上眼,病虚的模样揪痛了曾恋暖的心。

  “你故意的。”她只好投降。

  他将左手心朝上,对她微笑,于是她嘟着嘴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与他相握。

  “这次受伤,让我想了很多事,我的人生一直朝着那个目标走,我也很高兴能够完成梦想。能拥有今天的成就,我牺牲了很多,但是我心里明白,即使我再努力,达到多高的成就,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回到国小五年级那个时候,救回我妈妈。”

  叶炽旸听到这里,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受伤让我停下追求更高成就的脚步,也让我看清了心里最深处还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炽旸。”

  叶炽旸的表情变了,“都八年了……八年了吗?”八年才让她看清这个事实?

  “所以我才回来看你……想知道我们有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叶炽旸微敛眼眸,没有说话。

  “我很怕经过了八年,也许你已经结婚,有了小孩,或是已经有稳定交往的女友了……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我宁可相信你还在等我。”曾恋暖卸下了伪装的面具,握住他的手,“八年前,我很爱你,也不杨过没有你的生活,可是,如果我不去圆这个梦,我会一辈子遗憾,就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叶炽旸苦笑着问道:“如果你没有受伤,我想你真的不会回台湾吧?”

  曾恋暖抿着唇轻点了下头。

  “这么说,我在你的心目中不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下,似乎考虑着要怎么说才不会伤害他。

  “我要听实话。”实话伤人,但他也不愿意躲在美丽的谎言里。

  “嗯……嗯……”曾恋暖进退维谷地嗯嗯哼哼了一阵后才道:“对呀,你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可是没有你,我会很不好过。”

  叶炽旸失笑,“什么啊,我是鸡肋吗?”

  “没有那么惨啦,可是你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曾恋暖咬着下唇,皱着鼻子坦承。

  其实叶炽旸一直知道的,在曾恋暖的心目中,他永远排不上第一名,但是换个角度想,虽然不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却是她唯一的男人,这样不也是极好?

  “我都等了八年了……”叶炽旸终是软化,“实在没力气再等八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们彼此都明白,他还是会继续等下去,等到断情绝爱,等到齿危发秃。

  “我想,应该也不会再有另一个八年让你等了……因为我回来啦!”曾恋暖羞涩地笑了笑,“欸,别这么正经嘛,我都快哭了。”

  “难得有机会这么正经,你还像全身长虫一样不自在啊?”叶炽旸叹息。

  “人家会害羞,对着你讲不出话,就不能看见你的各种反应跟表情啦!那多可惜!”她撒娇道。

  他微笑着拉拉她,她轻叹口气,倾身吻上他的唇,辗转悱恻,情意切切。一吻暂歇,她的额头抵着他的,在彼此的眼神深处看见自己的身影。

  就是这样,没有肩负世界和平的重责大任,也没有普天同庆的荣光加持,就只是他和她。

  “我爱你呦!”曾恋暖红着双颊,玩笑似的用指尖搔过他的脸颊。“我先说了喔!”

  叶炽旸轻轻吻了下她嘟起的红唇,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也是。”

  她不满意地睨他一眼,替他盖好被子,“好吧,你受伤,我要体谅你。”

  他给了她一个灿若太阳的笑容。

  曾恋暖脸上的红霞蔓延至耳朵与颈项,拿过半凉的粥,舀了一匙凑近他嘴边,“吃吃看,如果会想吐就先别吃了。”

  叶炽旸颔首,让她喂他吃粥。

  “对了,我很穷喔,你要养我喔。”曾恋暖有如妻子一般地交代。

  叶炽旸瞥她一眼,漫应一声,“嗯。”

  “还有啊,我要搬到你房间去住喔。”

  “嗯。”这是自然的,他们没道理再分房。

  “还有一件事……”

  “嗯?”

  “保险箱里的东西……”

  “嗯。”他想,廖兼协口中形容得有如神之手的曾恋暖,肯定已经把保险箱里的东西看光了吧。

  “虽然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我打开的时候还是吓到了,你怎么把我的黑白毕业照放在最上面,带用我从瑞典带回来送你的相框装着,那看起来很像遗照耶……”曾恋暖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说出口。

  “暖暖。”

  “嗯?”

  见他无奈地看着她,她鼓起腮帮子,不依地停口,随即,她靠着他的肩,道:“幸好你没事。”

  “嗯。”叶炽旸听出她还有后话,因此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答应我,以后不为你自己保重,也要为我保重,我不想再看见全身是血的你了。”她哽声要求道。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继续当驱魔人。”

  “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没有人比我理明白实现梦想的重要了。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所以我只求你要保护好自己,平安的回来见我。即使我还是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玩,我也看不见什么魔啊鬼的,可是,你一定要以自己为重,知道吗?”

  “我会的。”

  “那说你爱我。”

  叶炽旸瞪着她,半晌后忽然道:“欸,我头好痛喔……好想吐……是不是粥有问题……”

  “喂,叶炽旸,你有没有担当,是不是男人啊?一句‘我爱你’老要我三催四请,很过分耶!”曾恋暖气恼的骂着,可是手却轻柔地抚过他包扎的伤处,替他将床调平。

  他干脆闭上眼装睡,彻底逃避。

  她骂归骂,倒也不敢在他重伤初醒时太过刺激他,因此只好任他逃走。

  但是等他伤好了,嗯哼,不把他搞疯,她就不叫曾恋暖。

  “我爱你。”他倾身亲吻他的耳朵,诉说着爱语。

  尾声

  “我说恋暖啊,你怎么蹲在这里不进去呢?”隔壁的张太太买菜回来,就见到曾家门外蹲着一个缩着身体的小小人儿。

  极困的小女孩地抬起头来,迷茫还略带睡意的眼认出了张太太,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张妈妈,早安。”

  “你怎么不进屋去呢?”张太太又问了一次。

  “喔,妈妈教我在门口等她。”曾恋暖揉揉惺忪的眼,小声的说。

  “你等多久啦?”张太太见她疲倦的模样,料想着曾太太该不会让她在门外等了一夜吧。

  “唔……”曾恋暖嘟起嘴,偏着头想了下后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妈又带叔叔回家了?”张太太见怪不怪的问。

  曾恋暖面露犹豫,瘪着小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看。”张太太指指地上。

  曾恋暖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只见原本放着她跟母亲两人鞋子的地上多了一双男鞋。

  公寓的隔音并不好,有时邻居夫妻或男女朋友吵架,或是开排油烟机煮菜,都很明显的可以听见。

  曾家就她们母女两人,有时候曾太太工作忙,会托张太太帮忙看小孩,只是曾太太虽然不曾让女儿饿着,却也没给过她应有的关爱。由于年轻貌美,曾太太有不少人追求,常会因为跟男朋友约会而忘了女儿的存在。

  曾恋暖低着头,轻轻地点了下。“妈妈说她要跟叔叔谈事情,教我在外头等他们一下。”

  其实街坊邻居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谈的,只是没有人会在年纪还小的曾恋暖面前说明谈事情跟上床的差别。

  “唉!你妈也真是的,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待在外头呢?你昨天怎么没有来张妈妈家呢?”

  “那时候很晚了,妈妈说过不可乙太晚去找你。”曾恋暖十指交握,吸吸一夜吹风下的后遗症——鼻涕。

  张太太叹口气。

  “来,起来吧。”她示意曾恋暖起身,将双手提着的大小提袋先集中在一只手上,以空出的手来敲门。“曾太太?曾太太?”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哈啾!”恋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张太太伸手抚着她的额头,“唉,有点发烧,恋暖,你要不要先跟张妈妈回家,我煮点姜汤给你喝?”

  “可是……”曾恋暖望着家门,“妈妈跟叔叔……”

  张太太看眼紧合的屋门,又叹了口气,抬手敲着,“曾太太!曾太太开门啊!”

  屋内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妈妈,妈妈跟叔叔会不会还在谈事情啊?”曾恋暖拉拉张太太的衣角,有些怕打扰到母亲。

  “什么事情谈了一晚也该谈完了吧?最好男人体力这么强……”最后一句话,张太太是含在嘴里说的。

  见曾恋暖疑惑地看着她,她的脸不禁有些红,转身继续敲着门,唤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屋内不太对劲了。

  “恋暖,你妈妈会不会跟叔叔出去了?”张太太也知道自己问这话是有点不聪明,因为曾太太与男友的鞋都还在门口,他们两人总不会没穿鞋就离开吧?但是敲门又相应不理,真睡得这么熟?

  “没有。”曾恋暖没说自己一晚上就坐在鞋子上面,除非母亲与叔叔不穿鞋就出去,不然他们要出门一定会心动她的。

  “那你有钥匙吗?”

  曾恋暖再次摇摇头。“我有这个。”她取出一张电话卡。

  “傻孩子,电话卡只有用来打电话,不能拿来开门的。”

  “可以的。”她坚定的说。“妈妈有一次忘了带钥匙,就是用这个开门的。”

  张太太望了眼曾家的门锁,发现那还是最初的那种简陋的喇叭锁,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种门锁只防君子不防小人,虽然这间房子是租的,但为自己的家加个锁总不会拿不出钱来吧?结果曾太太还在小孩面前作这种不良示范,张太太真是彻底无言了。

  “我们不是等锁匠伯伯来喔,记得喔,恋暖,你不可以用电话卡或是其他的工具偷开别人家的门喔!”

  曾恋暖似懂非懂的看着张太太,见张太太郑重其事的样子,也只能点点头。

  之后,她们两个等着锁匠来开门,大约又等了半小时,这期间曾家的门未曾开启,张太太不放弃的一直敲门,但始终没有回应。

  终于,锁匠来了。

  “好了。”锁匠不到半分钟便将门锁打开来。

  只是他们都没想过,门一开,等着他们的,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那年,曾恋暖小学五年级,母亲因被众多男友之一发现劈腿而惨遭杀害,租屋处的那扇木门,成了曾恋暖心目中永远找不开的门。

  也是那年,她立志要当个锁匠。

  许久之后

  “暖暖,你这条项链哪买的啊?做工好精细啊!”

  “我男朋友的弟弟做的。啐,别碰,我男朋友说不能让人碰。”

  “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至上的女人啦!”

  “你不懂啦,他说了一堆什么护身、净身的,给人碰过他还会知道,很麻烦的。”

  “这项链不会是什么精密的GPS定位系统之类的东西吧?”

  “就很普通的项链啊,我男朋友又不是搞高科技的,是我在他身上偷放追踪器还比较有可能吧。”

  “你不会还在跟他呕气吧?”廖兼协接过曾恋暖丢过来的公事包,见她脸色不佳,于是多嘴的问道。

  “呕什么气?”她戴上墨镜,身着正式套装,足蹬高跟包鞋的她颇有女强人的气势。

  “你不是一直很气他不告那个傅小姐吗?”

  提到这件事,曾恋暖方才的脸色若只是不佳,现在已成铁青了。

  “别提这件事,一提我就有气!像傅文馨那种人我最讨厌了!什么没人爱,没人爱就要伤害别人吗?没人爱为什么不自己爱自己?如果全世界没人爱的人都像她那样,那人类早就灭绝了!”曾恋暖气得忘了现在人还在学校里,声音大到周遭的学生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可恶!炽旸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要那么轻易放过她!她把炽旸害得在医院里躺了两个礼拜耶!”

  “呃,暖暖,你知道,你虽然是女人,但是有更多的女孩是像傅文馨那样的。”廖兼协试图浇熄她的火气,“很多女孩都很柔弱,需要人陪在身边,她们就像蝴蝶兰,如果不好好照顾,是很容易枯萎的。”

  “那我就是不像女人的女人是吧?”曾恋暖斜睨着他。

  “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坚强,有主见,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即使在沙漠中迷路,也可以用意志力活下去,撑到发现绿洲为止。很多人,不只是女人,都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

  “我也有依靠啊!”曾恋暖握住炼坠,笑道:“我的手心里,住着一颗太阳呢!”

  廖兼协摇摇头,“我说不过你,你手心的太阳能量太大,所以你可以自行发电,不用靠别人,可以了吧?”他一顿,“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男友的心情。”

  “我不能理解。”她承认自己心胸狭窄,自私又无度量,不管旁人怎么说,她都无法原谅傅文馨。

  虽然没有说出口,她时常半夜因为梦见叶炽旸全身是血而惊醒,只有确认他平安的睡在身边,她才能安心入眠。

  “我是觉得啦,跟傅文馨计较,真的是计较不完的,她现在人也在精神病院里了,你还要紧追不舍吗?”

  曾恋暖低咒两声,“就是因为她在精神病院,我才没有紧追不舍啊!”

  “那你真是大人有大量。”

  “谢谢。”她脸不红气不喘地接受他的“赞美”。“啊,对了,奸险,你下午没事吧?”

  “没课,怎么了?”

  “那好,跟我去教堂。”

  “去教堂干嘛?”

  “结婚啊!”曾恋暖拉着他往校门口走去。

  “什么?大姊,我、我已经结婚了耶!你也有男朋友,不、不要冲动啊!”廖兼协大叫。

  “我是想请你充当一下女方的家属啦,不然我在台湾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当家属了。”

  “等等。”廖兼协现在才弄懂她的意思,“你、你是说你要结婚了”

  “嗯。”

  “跟你男朋友吗?”

  “废话!除了他,还有谁敢娶我?”曾恋暖把廖兼协塞进驾驶座,自己则坐进后座,说出地址后便开始脱衣服。

  “喂!喂喂!曾小姐,你也有一点女人的矜持好吗?”廖兼协赶忙发动引擎,尽量目不斜视地把车倒出停车位,驶上车道。“你要结婚,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我好准备大礼啊!”

  “只是个仪式,我们之前就先去登记了,现在只是因为炽旸他们有朋友要结婚,所以我们搭顺风车,想说有个仪式见证一下而已。”曾恋暖的“婚纱”是一套剪裁简单的细肩带贴身长礼服,她一边说,一边梳理着头发,上了些妆,戴上一整套的耳环、戒指以及胸花。

  “这样实在是太随便了!结婚乃是人生大事……”

  廖兼协开始搬出一堆礼俗与传统,曾恋暖愈听,脸色愈糟。

  好不容易到了教堂,廖兼协车一停好,曾恋暖便逃难似的迅速下车。

  “暖暖。”叶炽旸西装笔挺的站在教堂门口,笑望着她朝他奔来。

  “开始了吗?”曾恋暖稳住身子,让他在她的手腕套上一朵缠着紫色丝带的白玫瑰。

  “刚开始而已。”叶炽旸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廖兼协身上,朝他颔首示意。“进去吧。”

  他们三人一道走进教堂。

  圣坛前已经站着一对盛装的新人,神父正对着他们说话。叶炽旸与曾恋暖两人站到那对新人旁边,神父看他们一眼,要新人与他们两跟着他复诵婚誓。

  “……在上帝的见证之下,我在此宣布你们结为夫妻。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叶炽旸与曾恋暖笑望着彼此,亲吻着对方,然后,他红着脸在她耳边低若蚊鸣般地诉说情衷,“我爱你。”

  曾恋暖一愣,而后深受感动地朝他露出粲然的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