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27

小捕快与大盗贼 (江洋) 上

by 江洋

*1*

陶荫跳下马,看着眼前破旧的小院,脸上有点吃惊的表情。
陪他一起过来的老谢略微尴尬地道:"咱们县衙里地方小,捕快们又都是本地人,各住自家,就你一个外来的,没处安置,这里是老爷二舅家的一处私产,反正闲着,老爷开恩,先借与你住,等会儿我帮你收拾收拾。"
陶荫脸上浮起笑容,摇头道:"不劳费心,我自己来就行。"牵着马走进院去,那低矮的院墙刚齐他肩高,小小的门洞,进去时还要低头,两扇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板门,似乎多年没有用过了,门轴处都积满了灰。
院中杂草丛生,迎面三间小房,窗上糊的纸都破成了筛子,风一吹,呼搭呼搭直响。
老谢紧走几步,掏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开了门,一脚刚踏进去,先打了两个喷嚏。
陶荫往屋里探头看看,正厅一间,左右小屋各一间,有土炕,炕上铺着破席子,还有几口旧木箱,一个木柜,褪了色的桌椅,布满灰尘。
"嘿,好久没人住了,得好好收拾收拾。"老谢看看陶荫身上绛红色的的锦缎披风,脸涨红了,实在不好意思请他进来。"要不......先上我家住几天?"
"不用了,反正我也得收拾,天还早,没问题。"陶荫好脾气地道,又笑嘻嘻地问了市集的位置,麻利地送走老谢,直接上马奔市集。

这个县城还真是好......小。
陶荫有些无奈地牵着马慢慢走,这里最繁华的街道,才不过十几家店铺,铺子里也没什么好货色--起码没他看上的,实在提不起兴趣买,不过么,基本生活用品还是得要的,想想现在那个临时的"家",他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寒战。
习惯性地在城里巡转一圈,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陶荫叹口气,飞身上马,认命地回到先前那条商铺较多的街,采买一通,命人都送到他"家"里去。

次日老谢来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门,揉揉眼睛,没错,是昨天那个小院,只是......院门重新粉刷过了,油漆还没干,院中杂草一根不见,铺了青砖,种了花草,小屋的门窗亦粉刷一新,贴着雪白的窗纸,才一日不见,这小院竟像脱胎换骨一般,简朴中透出一股雅气来。
屋门一开,陶荫出来,看见老谢,笑着招呼他进门,老谢小心翼翼地打量,墙壁都掸扫干净,厅中摆了新的条案桌椅,两个大花瓶中插着盛放的菊花,两间侧屋一边加装了雕花的木门,想是陶荫的卧房,另一间却敞着,一眼望进去,好大一个书架,装了半架子的书,方桌上笔墨俨然,案头供着小小一瓶青竹。
小城读书人少,像衙役捕快这种人,更大多是些粗坯,老谢没想到这新来的小捕快居然这般有学问,光瞧瞧那半墙的书,就足够令人肃然起敬了。
"陶......陶公子,老爷叫我过来看看,告诉你有什么需用的东西,只管跟他去说,只要他能办到的,一定都给......公子办到。"老谢说话有点磕巴,实在是这位陶荫来头很奇怪,连县大老爷也对他客气有加,而且他给人的印象也与众不同,跟他们这种小地方格格不入。
陶荫一笑:"吴大人太客气了,请谢大哥转告他,这里什么都好,不劳费心。"正说着,一个半大小子推门进来,道:"公子,种竹子的要傍晚才能来,您说要找做饭的人,我表姐荷姑手艺好得很,我叫她过来怎么样?"
老谢一看,原来是这里隔壁罗寡妇家的孩子,叫做旺来的,怎么他管陶荫叫公子?
旺来看见老谢,笑着问好,县里统共几百户人家,三个捕快,大家都是相熟的。
等老谢告辞了出来,叫过旺来一问,原来陶荫昨天搬来,立即找人修缮屋子,铺地种花,又买了新家什用具,这番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都跑来看,陶荫客客气气请大家喝茶吃点心,乡邻们几时见过这样俊俏风雅的少年,都看直了眼,特别是几个待嫁的姑娘,更是芳心乱跳。
听说陶荫要找个小厮服侍,好几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领来,最后陶荫选了隔壁的旺来,不但每月工钱优厚,还准他晚上回家去住。罗寡妇感激涕零,自动负担起陶荫家里的浆洗缝补之事,现在正加紧缝制全新的被褥呢。
老谢打探清楚,转回去禀报老爷,对这位陶荫,可是更好奇了。明明是个大家公子哥儿似的人物,怎会到这荒僻的小县来做个小小的捕快呢?

*2*

陶荫用了两天熟悉衙门里的事务,正如他花了半天就把整个县城勘踏完毕一样,这两天已经足够他把这个县了解得一清二楚。
实在是个很小很没特色的县城,既不穷,也不富,民风淳朴,数十年没有大案,衙门里养着三名捕快,实在是可有可无,平时顶多管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端午元霄的时候维持一下秩序。
在这样的地方做捕快,简直是......陶荫眨眨大眼睛,心头不快。他才十九岁,正是风华正茂,斗志昂扬的时候,被弄到这么个太平到令人无奈的小地方来蹉跎着,这不跟谋杀他一样么?
哼!
陶荫转了转眼珠,不死心地又去问老谢:"那这周围难道没有盗匪?"老谢道:"咱县范围里没有。"
陶荫眼睛一亮:"那邻县呢?"
老谢奇怪地看他一眼,道:"那不归咱们管啊。"
"岂有此理!"陶荫慷慨激昂:"天下事天下人管,何况咱们是捕快,吃着朝廷奉禄,当然要为百姓做事,既有盗匪,就当去把他们缫灭,还分什么此县彼县!"
老谢困惑,禁不住他再三催问,只好把那强盗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离县城八十里有一座清凉山,山南是阳离县,山北是阴离县,向东,就是他们这泽县了。
这座山正处在三县交界之处,因此也就属于三不管地带,峰峦起伏,风光秀丽,几县的人春天都爱前去踏青,那里的果树很多,春天的时候满山都是花,秋天的时候遍地都是果......
陶荫打断他,追问:"那盗贼在哪里?"听老谢说得那里美不胜收,老百姓也去踏青游玩,那强盗呢?强盗不是应该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吗?
老谢一怔,道:"就住在山上的快活林啊。"
"快活林?"陶荫觉得这名字实在不够阴险,强盗窝不是都应该叫什么黑风寨、猛虎庄的吗?
"是啊,那里强盗已经住几十年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陶荫无力,什么叫"习惯了",对强盗也会有习惯的吗?
"快活林是什么林子?"
"啊,不是林子,是一个大花园。"
陶荫晕倒。
"花园为什么叫快活林?!"
"强盗给起的名字啊。"老谢奇怪地看他,这名字不好听么?本地人都听几十年了,早已见惯不怪。
"强盗怎么会住在花园里?!"陶荫觉得自己被绕晕了,这老谢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出生,他们就住在那儿了,快活林的名字,也早就有,不是我起的。"老谢还是认真回答问题。
陶荫闭嘴,决定冷静一下再往下问。
"他们骚扰百姓吗?"
"有时候会骚扰。"
"打家动舍吗?"
"有时候会打劫。"
"官府派人围缫过吗?"
"三十年前、二十年前、十年前,都曾经缫过。"
"哦?"陶荫提起一点兴趣,忙问:"效果如何?"
"没有缫灭啊。"老谢叹了口气,其实那里的强盗又不怎么捣乱,本地人也都处之泰然,没有受到什么骚扰,除了每次换知府大人的时候为了政迹会派兵攻缫之外,没有人想去打扰他们。
"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非作歹,居然这么多年都放任他们猖狂?!"陶荫愤愤然。
老谢却不以为然,山里有强盗这回事,大家早已习惯了,像一个长了很多年的马蜂窝,知情的人不会去碰它,走过的时候绕开点,就什么事也没有,马蜂虽然危险,但也不会乱蛰人。
然而陶荫又喃喃自语:"住在花园里,住了几十年,山寨的名字叫快活林......你肯定那是个强盗窝?"
老谢点头,本来就是嘛,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
陶荫沉思着走向内堂,去找知县大人,这里平时都没什么事,知县大人就在内堂喝酒吟诗,衙役们也都放任自流,颇为自在。
县衙的小花园布置得相当精雅,花木扶疏,小桥流水,连陶荫也觉得心旷神怡,远远的看见小亭上一个人白衣散发,正举酒邀花--现在正是上午哩,这位知县大人也太随意些了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吴知县醉眼迷离,也不知道是从清早开始喝的,还是从昨晚就没停过,看见陶荫过来,笑嘻嘻地举杯向他一敬,含糊不清地道:"小陶,来得正好,陪我喝几杯。"
陶荫挡开他的酒,半扶半压地把他按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无奈道:"吴大人,衙中无事,您也不能总喝酒吧。"还喝得这么醉!
吴知县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道:"唉呀呀,难得现今天下太平,百业俱兴,不劳咱们当官的费心,还不抓紧机会享受一下么?"
"谁说天下太平?清凉山上......"
"清凉山?"吴知县的醉眼一亮,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对!清凉山!"
陶荫吓了一跳,相识几天,还没见过他有这么精神抖擞的时候,以为他也对强盗起了义愤,顿时高兴起来,接着道:"没错,清凉山上那伙强盗无法无天......"
吴知县却扯着嗓子喊道:"小明!小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急忙跑来,吴知县道:"去告诉夫人,准备点酒菜,咱们去清凉山游玩,一会儿就出发。"
小厮跑走了,陶荫的嘴巴张得老大。
吴知县回头看他,奇道:"咦,小陶你怎么了?"
陶荫道:"大人要去清凉山游玩?"
"是啊,那里景色美极了,我每年都去好几次,如今正好你来了,我带你一块儿去,叫你看看什么叫人间仙境。"吴知县得意地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里小地方,县城里也确实差劲,其实此地最佳的风光都在清凉山,那里的美景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你看看就知道了,包你再也忘不掉。"
陶荫道:"可是......"
"不要紧啦,反正也没有公务,有师爷在衙门里守着就行啦。"吴知县潇洒地一挥手:"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换衣服。"
"强盗!那里有强盗!"陶荫终于气急地吼了出来。
吴知县一脚迈下凉亭,吃惊地回头看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小陶,你是我县里的捕快对吧?"
"是啊。"陶荫一挺胸。
"那就好那就好。"吴知县吁一口气,微笑道:"有你保护我们就行了。"他转身往内堂走,一边还摇了摇头,小声嘀咕:"还没见过这么怕强盗的捕快呢......也难怪,他年纪还小嘛......"
咯--嘣!陶荫听到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

*3*

知县吴大人是个很随性的人,想起什么就做什么,这不,上午突然决定出游,中饭没吃就携着夫人出了门,一辆小马车摇呀摇,他不着急,陶荫骑在马上可着了急。
看知县大人这辆车,又小又旧,走起路来吱吱咯咯地响,拉车的老马少说也可以做陶荫这匹枣红马的爷爷了,赶车的更是一位老得很令人起敬的老爷爷,小明抱着一个大包袱坐在车辕上,吴大人和夫人坐在车内,这样的车马状况,别说日行百里,连五十里也成问题,而清凉山,离县城可是八十里哪!
"大人。"陶荫催马贴近车子,低下头,小心地朝窗子里叫。
吴大人没回音,车帘掀起,夫人微笑着露出脸来,小声道:"大人睡着了,陶捕快你有什么事?"
陶荫对这位夫人的印象可比对吴大人好多了,夫人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貌,却端庄和善,待人亲切,一点也不摆架子,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啊......那个......夫人,清凉山离城挺远,咱们这个......这个速度,恐怕晚上都到不了吧?"
夫人笑了:"是啊,今天出门是晚了点,不过没关系,半路上可以借宿人家,这一路上的百姓都是很善良好客的。"
陶荫没话说了,闷闷地坐直身体,继续催马前行,枣红马对这种慢吞吞的速度很不耐烦,不时甩甩鬃毛,喷个响鼻,想要放开四蹄奔跑,却被陶荫用力带住了缰绳,不得施展,实在是够郁闷的。
出城五里,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夫人指示老车夫找个茶棚停车,大家坐下喝口茶,吃小明带在包袱里的馒头糖饼,虽是普通食物,但夫人的巧手做得相当好吃,连陶荫也吃得津津有味。微风吹来,带着田野的清香,陶荫看看周围那些悠闲安适的村民和路人,听他们笑眯眯地讲些乡俗小事,忽然觉得这趟行程也不是那么乏味,比起县城的平静,走在路上好歹可以开阔眼界,舒展一下心胸。
阡陌纵横,远远的天地相接处,一座青山拔地而起,那里,就是清凉山了。
"水娃他爹,你看到城门的告示了么?"陶荫身后桌上的两个乡民在闲聊。
"看到了,大盗又要打劫啦。"
打劫?!陶荫的耳朵嗖地立了起来,浑身都兴奋着。
"回去告诉你们村里人,这几天不要从阳离那边的路上过。"
"晓得,你也记得提醒你们村的人,特别是我老丈人家。"
"放心吧,忘不了。"答话的人喝了口茶,又兴奋地道:"不知道这次又要劫谁啦?"
陶荫皱了下眉--这人怎么这样,居然幸灾乐祸!
"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岂有此理,被打劫的不是好人,难道打劫的反倒是好人了吗?陶荫刚想扭头去质问那两个人,却见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吴大人睁大了眼睛,微笑着向那两个乡民打招呼,又问:"什么时候贴的告示呀?我刚才出城的时候都没注意。"
陶荫倒是注意到了,城门边贴着一张挺大的告示,只是他当时心情不好,扫了一眼没有细看,只记得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气势。再说了,即便看到是告示,也不会跟强盗联想到一块儿啊!自古以来,只有城门贴告示抓强盗的,谁听说过强盗自己往城门上贴告示的?
不对!陶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忙向吴大人问道:"是清凉山的强盗跑来贴的告示?"
吴大人点了点头,却仍是探头跟那两个人聊告示的事情,他不穿官服的时候,就像一个斯文书生,跟乡农拉家常,半点也没有官架子,这一点,陶荫还是挺佩服他的。
于是,一头雾水的陶荫,终于从他们的谈话中听明白了一部分情况:今天早晨城门口出现了告示--当然这是惯例了,见着的人谁都没有惊讶,只是看了看告示上说明的时间、地点,便奔走相告,叫父老乡亲们最近三日内不要从清凉山南侧,也就是通往阳离县的那条路上走过,以免被误伤。
"哦,这样啊。"吴大人问明白了,道过谢,又回头吃他的甜饼,陶荫忍不住问:"大人,咱们是不是该回城?"
吴大人诧异道:"回城做什么?这不是才出来么?"
"强盗要打劫,咱们回去调集官兵快去围缫啊!"陶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结果吴大人、吴夫人、小明,连同附近桌上的人,都用一种吃惊的神态地看着他,看得他莫名其妙。
"小陶,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吴夫人温和地想要解释,吴大人挥挥手道:"算啦,他不知道么,别怪他。"
什么嘛!难道他说错话了?什么叫别怪他!居然还要怪他!陶荫又气又恼又不明白,脸色难看得很。
突然小明一指远处,"啊"了一声,旁边有人看过去,立即惊叫:"是大盗!"
陶荫像只炮仗一样蹿了起来,大声问:"在哪里在哪里?大盗在哪里?"
十数个人整齐划一,手都指向西边的大路,不等他们说话,陶荫已经闪电般跳上了自己的马,叱喝一声,枣红马长嘶一声,四蹄撒开,沿大路向西冲去,眨眼间变成了轻烟背后的一个红点。
吴大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吴夫人,吴夫人担心地瞅着丈夫,小声道:"小陶怎么这样冲动......只盼大盗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为难了他。"

*4*

陶荫的马确实快,虽然说不上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疾驰百里还是轻而易举的,转眼功夫他就追出了十几里地,然而他前头的那个人那匹马,还是没追上!
看背影那人肩宽体壮,相当魁梧,然而个头却不很高,坐在马上,显得有点矮胖,很招眼的大帽子,随风飘扬的丝绸披风,看上去是个很喜欢招摇的家伙!陶荫在心里鄙视这强盗一下,想想他用的都是抢来的钱财,更是义愤填膺!追!快追上他,把他辑拿归案!陶荫心里只有这个念头,拼命催马,枣红马跑得四蹄都离了地,像飞一样。
又追一程,陶荫惊讶地发现两人之间一里左右的距离,不但没有缩小,居然还拉大了!怎么回事?想他的枣红马自出世以来,还没输给过任何马呢,而他陶荫的骑术,也是有口皆碑,怎么到这小小的泽县,追一名小小的强盗,还会失利不成?
岂有此理!陶荫卯足了劲儿追下去,却眼睁睁看着两马之间的差距从一里加到一里半,又加到二里,转一个弯,又穿过一片森林,青山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把强盗追丢了!
真是--岂有此理!!
陶荫累坏了,枣红马也累坏了,一人一马大汗淋漓地在山道上停了下来,陶荫跳下马,让心爱的坐骑休息一下,自己也四仰八叉倒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让清凉的山风拂去满头大汗和满心愤懑。
四下里静悄悄的,草木葱茏,鸟鸣声声,轻风带来淡淡花香,陶荫的心慢慢静下来,发现这里景色真的很美,他翻身坐起,一座巨大的青山在眼前耸立,峰岭层层叠叠,林木茂密,信步走去,面前出现一道峡谷,谷底有溪流,远远的可以看见对面山坡上有好大一片果林,挂满了刚刚泛红的果实,山道沿峡谷盘旋,消失在大山深处,出乎意料的是,路面居然相当平整,宽有十尺,足可以并排通行两辆马车,看得出是专门修整过的。
陶荫有点奇怪,这样穷僻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大道?几乎比得上县城最好的道路了。山中空气清爽宜人,满目青翠风光,令人心旷神怡,他不知不觉沿大路走上山去,枣红马乖乖跟在后头,时不时低头去吃路边鲜嫩的青草。
走了不到一里,背后过来一辆驴车,车上坐着几个人,有老有少,看样子是去山中游玩,一家老小都笑呵呵的,走过陶荫身边的时候,热情地向他微笑。
陶荫也笑笑,突然想起,忙叫住他们问:"你们知道这山里有强盗吗?"
赶车的汉子答:"知道啊。"
"那你们还敢进山去?"
"呵呵,没事,大盗只劫有钱人,像我们这样的穷老百姓,不会有事的。"
"哦。"陶荫郁闷地应了一声,看那车慢慢走远了,赶车汉子还唱起了歌,孩子的笑声随风飘散。
看来这里的强盗还算有点良心,懂得盗亦有道嘛,他们不骚扰穷人。
再向前走,松树底下有个书生正在摇头晃脑,旁边石上铺了笔墨纸张,看来这位仁兄是把青山当做书房了,倒是清凉又敞亮。
陶荫过去打过招呼,问道:"你知道这山里有强盗么?"
"强盗?"书生皱眉,又展颜道:"有啊,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强盗只打劫恶人,读书人不在此列。"
陶荫心道读书人难道就没有坏人?不见得吧......不过这话可不能当人面说,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喝了一杯茶,挥手告过别,陶荫继续向前走,一路上碰到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络绎不绝,大家都心平气和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担心的,难道,这里的强盗真的不扰民吗?不可能啊!不扰民的强盗,还叫什么强盗!
陶荫愤愤不平,突然一拍头,暗骂自己笨,这里是大路啊,风景这么好,现在又是大白天,人来人往的,当然不适合盗匪出没了,自己要是强盗,也会等人少的时候才下手嘛!
突然看到迎面过来一辆小马车,车头坐着一个半大小厮,挑起的车帘里,看得出是一对夫妇正在笑谈,陶荫猛地停住脚步,懊恼地想起,他把吴大人夫妇扔在刚出城的路上了。
这......他可是知县大人今天出行的护卫哩,居然把大人扔下,自己跑了,还一跑这么远,现在就算想回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回得去的!
唉,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回去了,反正大人会过来,等在这里,明天就见到了,而且大人不是说么,这里民风淳朴,太平无事,既然如此,那有没有他这个捕快的护送,都不要紧的吧?大人好象是个清官?清官就更不怕了,按此地强盗的行事,普通百姓不劫,书生不劫,老人不劫,小孩不劫,清官当然也不会劫。
那这里的强盗靠什么吃饭?陶荫很怀疑。

*5*

鲁畅坐在溪边,烦恼地望着一地的东西。象牙雕花的小梳子,镶红珊瑚珠的小银镜,掐金丝水晶手镯,琉璃玲珑小扇坠,真丝苏绣的手帕......他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一样一样跟地上的东西核对,还好,比上回多了两种呢,应该可以交差了吧?可是......他又望了一眼地上的七八种东西,再看看单子上长长的一串,叹了口气。
"咦,你这是干什么呀?"突然一个声音打扰了鲁畅,他不耐烦地抬起眼睛扫了一下来人,懒得回答,开始动手把地上的东西装回一个个盒子里。
"你是商贩吗?东西不错哦。"陶荫蛮有兴趣地道,地上的东西都很精致,应该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宝贝。
"哼。"鲁畅的声音冷冰冰的,冻得陶荫轻轻打了个哆嗦,这才认真看看他,哦,原来是个很英俊的少年,皮肤微黑,眼睛像两块黑亮亮的宝石,带着剑锋一样锐利的光芒。
一眼看过去,陶荫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才只顾看东西没注意看人,瞧这少年的衣饰和气质,哪有可能是卖东西的商贩?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你买来送人的啊?很有眼光,她们一定会喜欢的。"
鲁畅又哼了一声,身上的低气压收回一些,也不理他,只顾打包好那些盒子,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地上还剩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黄豆粒大的珍珠串成的手链,有五串,一样是淡粉色印有精致花纹的点心。
陶荫认得,那是他们泽县最有名的芙蓉坊做的招牌点心芙蓉饼,用料精细,做工讲究,不但价格高,而且每日只卖一百个,想买的人清早就得去排队,他刚到泽县的第二天,吴大人就把这种点心当做本地特产招待过他了,确实非常好吃。现在,那些芙蓉饼都用洁白的蜡纸精心半包着,排在一个青竹编成的小圆篓里,色、香、味俱佳,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了。
陶荫骑马狂奔了半天,中午下肚的那半个糖饼早消化光了,喝书生的那杯乌龙茶使他更加饥肠辘辘,此时看到这些美味的点心,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颇响。
陶荫脸红了,很有些尴尬,鲁畅却没注意,他只是皱眉看着地上的东西,然后一抬脚,把那几串珍珠手链踢到了溪水里。
"啊!"陶荫惊叫一声,那些珍珠不算小哩,虽是小饰物,价值可不低,这家伙怎么说扔就扔了?
眼看着那少年又抬脚要踢点心篓,他急忙道:"停!呃......那个,暴敛天物可不好吧,你不要的话,就、就放在这里吧,别的人可能、可能会需要哦......"他脸上发热,慢慢地涨红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说这种相当于乞讨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啊。
鲁畅没理他,脚抬起来,却也没踢下去,看着那几块香喷喷的点心,脸上犹豫。
"你为什么不要它了呢?"陶荫望着点心悄悄咽口水,真的很好吃啊,那次吴大人请客,他也才吃到两块,因为很不好买,而且每人最多可以买五块,也就是说,每天差不多只有二十个排队的人可以买到呢,这种点心不愧是芙蓉坊的招牌,入口即化,齿颊留香啊。
可眼前这个家伙,一次就买到了七块,而且居然不想吃,想踢到水里去,这真是......真是极大的浪费啊!陶荫很痛心。
"因为不够八块!"鲁畅的声音里也有痛心。
"咦?为什么非要八块?"
"八个人嘛,不能一人一块的话,怎么拿回去!"鲁畅生气地又坐下来,盯着点心。
"哦,八个人分哪,那是不太好办了。"陶荫也坐下来,盯着点心看--要不让给我吃吧?他很想这么说,却又不好意思。
两个人盯了点心好一会儿,突然陶荫发现少年的喉头动了一下--耶,他,也在咽口水吧?哈哈,陶荫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马上道:"既然不够八个人分,那就干脆不拿回去了,咱们两个吃了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因为既然他也在场,而据他这几天的感觉,此地人应该是和善好客的,那么肯定也得分给他吃喽。
"不行,娜娜最喜欢吃芙蓉饼了,我都答应给她带了。"
"那就留一块给她,其它的咱们分。"
"不行,要给她就得给别人,不然就不能给,真讨厌,为什么非要少一块呢!"鲁畅满肚子不高兴。
"你怕别人看到不高兴啊?那你悄悄给她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答应过对她们一视同仁的。"
"谁啊?你的姐姐妹妹?"有这么多姐妹啊,看来他们家是个大家庭。
"我夫人。"
陶荫的下巴"当"地一声掉到地上。
"夫、夫、夫、夫人?!"
鲁畅瞪他一眼,继续盯着点心发愁。
"八、八、八位夫人?你怎么娶了这么多!"陶荫话都说不利索,实在是太震惊了嘛。
"哼!"鲁畅转过脸来盯着他,眼神凶狠,陶荫突然发现自己管太宽了,人家有几位夫人关他什么事嘛。
"嘿嘿,很好啊,多子多福嘛,想多子就得多妻嘛,兄弟你很有艳福啊。"陶荫想不出应该怎么说才好,脑子一糊涂话就出了口,然后突然看到眼前一片刀光!
"啊!"他急忙跳开,抽出佩剑抵挡,三招过后,他就知道自己遇上了高手!
这少年使起刀来像不要命一样,只攻不守,而正因为这样凌厉的攻势,使得他几乎无需防守,雪片一样的刀光完全把对手压得喘不上气来。还好陶荫在剑上也是下了十多年苦功的,绝不是花拳绣腿,两人一时斗得旗鼓相当,翻翻滚滚拆了数百招,居然不分上下。
"停!"陶荫瞅个机会逼退对手一步,跳出了圈子,拼命喘着气,吼道:"我怎么得罪你啦?干嘛这么不依不饶!"
"哼!"鲁畅心中不爽,他也不是想要陶荫的命,只是想教训教训他,谁叫他刚才说......
"哦--我明白了!"陶荫突然福至心灵,看出了他神色显露出来的不情愿,难道他也不愿意有这么多夫人?哈哈,也是哦,说不定是个世家子弟,被逼着娶了这么多夫人,瞧他年纪轻轻的,可能比自己还小着一点,居然就有了八位夫人,嗯,没错,肯定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他没有办法只能接受,可八位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哟,瞧瞧他,买什么东西都一式八份,以示不偏不倚,连最想给某人一块点心,都没办法办到--分不均呀。
想明白了这些,陶荫对少年的观感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同情心高涨,唉,女孩子们发威的时候确实不好办呢,他本人也曾经深受其苦。于是陶荫向少年一拱手,诚心诚意地道:"对不住啦,兄弟,刚才是我不好,说错了话,你不要生气。"
鲁畅有些意外,收了刀看他,陶荫又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了,从前我有七个师姐呢,她们啊,可把我折磨得够呛,真的,我能明白你的难处。"
鲁畅心中一热,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体谅他的苦衷!
陶荫一来见他态度缓和,放下了心,二来也激发了自己的感触,干脆坐下来,絮絮叨叨地说起从前被师姐们整治的悲惨经历,天知道他在七位师姐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之下,能长到这么大,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鲁畅也坐下来,认真听他说话,不时点点头,掬一把同情,觉得这小子的经历跟自己怎么那么像,唉,真是......知音啊!
最后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尽释前嫌,互通了姓名,又报过年岁,陶荫年长四个月,两人称兄道弟起来。
"阿畅,你这些点心既然不能带回去,不如咱们吃了如何?"陶荫终于厚着脸皮提出建议,嘿,实在是扛不住了,打了半天架,又费了半天口水,天都快黑了,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嗯,只能这样了。"鲁畅叹了口气,对娜娜要食言了,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下次再补偿她吧。
于是两人你一块我一块,最后一人半块,把那七枚点心分吃掉了,陶荫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点心是很美味,可毕竟是点心--不顶饿啊,他肚子还是挺空的。
鲁畅提议道:"阿荫,去我家吃晚饭吧,离这里不太远。"
"好啊!"陶荫眼睛都冒光了,满面喜气洋洋,看得鲁畅呆了一下,其实他今天也很高兴,因为陶荫可以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觉得很珍贵,虽然他没说,陶荫也不知道。他们年龄相仿而且性别相同,更难得的是武功势均力敌,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相识。

*6*

鲁畅的家其实不算近,他们离开溪边的时候天刚擦黑,骑马沿大道跑了一段,又拐入小径,然后又上大道,还穿过几处密林和峡谷,等天都黑透了,陶荫也绕得头都晕了的时候,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处庄院的大门。
听到马蹄声,有个少年跑着迎上,鲁畅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他,道:"有客人来,告诉才叔准备一下。"
少年应了,接过陶荫的马缰,牵了两匹马下去,陶荫跟着鲁畅穿堂过院,最后停在一处宽敞的厅堂,明烛高照,室中一色楠木镶玉的家具,透着一股不张扬的贵气。
鲁畅家不简单呢,陶荫心想,呵呵,怪不得娶得起八个夫人。他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脸有菜色,鲁畅也不客套,直接吩咐人摆饭,陶荫一杯茶还没喝完,满满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摆好了,感动得他是热泪盈眶啊~~
鲁畅也饿坏了,两人风卷残云一般把满桌饭菜一扫而光,最后都挺着肚子仰靠在椅上喘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哈哈大笑。
陶荫觉得鲁畅很够意思,头一次见面,就把自己领到家里来热情款待,而且半点没有虚架子,是一个爽快直接的人,不错不错,值得一交。
鲁畅也觉得陶荫很对自己的胃口,明朗大方无拘无束,看着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就觉得很是舒服。嗯,这个人可以做朋友。
仆人撤下盘盏,送上清茶,他们海阔天空地聊了好长时间,喝到第三壶茶的时候,陶荫突然想起,问道:"你不用进去看望你的夫人们吗?"
鲁畅微微皱了下眉,道:"很晚了,明天再去好了,反正我跟她们说过今晚不一定回来。"
陶荫跟他聊得正高兴,也不想他走,于是两人继续聊天,时不时还起身切磋一下武艺,越说越开心,越打越兴奋,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突然门外咚的一声,两人停手,鲁畅扬声喝问:"谁?"
一直在外面侍候的小厮跑进来,惶恐地道:"是我,少爷,刚才我差点睡着,头撞在门上了。"
陶荫大笑,一看刻漏,果然已三更过半了!他这一天累得不轻,只是跟鲁畅谈笑比武一直兴奋着,所以不觉,现在精神一松,立即觉得疲倦无比,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鲁畅也省悟,马上安排人带陶荫去休息,陶荫洗了澡,换了干净内衣,倒在舒服的大床上,几乎立即就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只听窗外鸟鸣声声,居啾婉转,他好奇地推窗一望,登时呆住了。
眼前好大一个花园--简直就是一片花海,一眼望不到头,层层叠叠的花木争奇斗艳,各吐芬芳,疏疏落落的小桥流水与亭台点缀其间,此时朝霞在天,青翠遍地,晨露未干,薄雾飘飘,使这里宛如人间仙境,美得令人不敢置信。
陶荫惊讶地转头看了一圈,清风袭来,带着浓郁的菊花香气,他本是极爱菊的,顾不得自己没穿外衣,一按窗台跳了出去,循着香气来到一处花圃前,发现这里种的都是珍稀名品,此时正值初秋,菊花刚刚开始绽吐芳华,真个是千姿百态,难画难描。
他坐在菊圃旁边,看得如痴如醉,直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鲁畅见他只穿中衣,赤脚坐在泥地上,吃了一惊,紧走两步过来,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坐在这里。"
陶荫道:"小畅,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埋在你这菊花圃下......"
鲁畅吓一跳,疑惑道:"你......"
陶荫眉毛弯了起来,笑道:"逗你玩啦!你家的花园真大,太美了,简直是......"他挠挠头,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只得道:"简直是人间仙境,嘿,你这家伙不但有艳福,还会享清福!"他语气中不乏艳羡羡妒之意,又转过头去看那几本罕见的墨菊,叹道:"我都不想走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鲁畅大笑,道:"那你就住下来吧,住多久都行,我们这里地方很大,就是人少。"
"真的?"陶荫眼睛都亮了,突然想起,又摇头道:"唉,不行,我还有事,必须得回去,不过我会再来玩的,好吗?"
"好啊。"鲁畅一口答应,两人高高兴兴地一同回屋,小厮早送了干净衣服过来,陶荫洗漱完毕,穿戴整齐,随鲁畅一同向花园深处走去,一路上美景不断,陶荫除了赞叹还是赞叹,满脸的笑容,满心的欢喜,鲁畅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得意地向他逐一介绍各处景致,转了一大圈,最后在一处山崖前的小瀑布边停下,鲁畅道:"从前我心烦的时候,最爱来这里,藏了起来,让谁都找不到我。"
陶荫笑道:"原来你也有烦恼的时候。"
"那当然,谁能没有烦恼?"
"唉唉,如果我住在这样的仙境里,哪还会有什么烦恼!"
"嘿,如果你那七位师姐一起围着你呢?"
陶荫打了个哆嗦,忙道:"哈哈,可别,我最怕她们一起围着我了,哎呀,一个两个我都招架不住啊!"
鲁畅大笑,两人越发觉得亲近,相若的年龄和武功使他们惺惺相惜,而相若的经历则使他们同病相怜,虽然见面还不到一日,两人已完全没有隔阂,彼此相待如兄弟一般,一见如故这个词儿,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突然远远的传来说话声,鲁畅一拉陶荫,两人箭一般跃过瀑布前的小水潭,穿入瀑布之中,那瀑布居然只是薄薄一层,两人身法都快,只在头顶肩上湿了少许,瀑布之后是个小小山洞,光线并不暗,地上铺着清洁的白沙,摆着一个莆团,还放有少量书籍用品,看来是鲁畅平日独自休息的场所。
陶荫突然觉得很感动,他们只是初次见面啊,鲁畅竟然这样信任他,带他来到自己独处的秘密之处,要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希望独处的时候,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心中的"禁地",这个地方一般是不会展示给别人看的,只留给自己用做身心的休憩,不是特别信任特别放心的人,绝对不会让他进入。
"小畅......"陶荫刚想说话,鲁畅做个手势止住了他,拉他在莆团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沙地上,两人一起侧耳倾听,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女子声音道:"奇怪,我刚才好像看到畅儿往这边走过来。"
另一个女子道:"畅儿昨晚回来得特别晚,才叔说他带了个朋友回来。"
"哦?"前一名女子颇为诧异,问道:"什么朋友?畅儿什么时候交了朋友?居然还带回家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陶荫侧头看向鲁畅,鲁畅朝他一笑,挤了挤眼睛,神色顽皮,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哪里像有八位夫人的丈夫了?
两位女子边说话边慢慢走远,鲁畅向后一仰,在沙地上躺下来,舒舒服服地咬着一根青草,陶荫笑问:"刚才那是谁?"其实他心里早有数了,果然鲁畅有点不情愿地道:"那是茵茵和渺渺,我的大夫人和二夫人。"
陶荫想原来他很怕自己的夫人们,宁可拉着自己逃进山洞来藏着,也不愿面对他们,忍不住便想笑,又不好意思,忍得很辛苦。不料鲁畅突然道:"阿荫你成亲了么?"
"没有。"
"为什么?"
陶荫一翻白眼:"我才离开师门一年呀。"天哪,饶了他吧,好不容易才从七位"魔女"手下逃出生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再自投罗网?嘿,天宽地广,世界如此之大,他还没玩够呢!
陶荫也问:"那你怎么这么早就成亲,还......还娶了八位夫人?"呵呵,他对此可真是很好奇哩。
"我也不想啊。"鲁畅闷闷不乐地咬断了青草,道:"都要怪青青,她一看见我,就非要嫁给我,我不答应,她就哭个没完没了,我走到哪儿她追到哪儿,哭得我实在受不了,只好答应了。"
啥?陶荫又吃惊又好笑,原来还是被倒追的啊。
"可我答应了一个,她们就都要嫁给我啦,不答应大家就一起哭,我......我当时想还不如去跳河好了。"
"哈哈哈哈......"陶荫再也忍耐不住,笑翻在地上,鲁畅恼火地坐起来,看他笑得满地打滚,不免气得七窍生烟,一拳把他打飞:"你还笑!"
陶荫捂着肩膀哎哟,忍不住还是笑:"没想到小畅你这么吃香,哈哈,也难怪,小畅是英俊少年,人见人爱呀。"
鲁畅最不爱听这个,扑上来一顿暴打,陶荫早有防备,见招拆招,两人又斗了个旗鼓相当,洞内地方狭小,两人近身相搏,小巧功夫施展得十足,对彼此的功力,又多了一层钦佩。
终于打得累了,两人休战,并肩坐在水边休息,陶荫掬起水来洗掉满头汗水,心里直呼痛快,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年纪大了,并不经常亲自指导他练功,因此他从小便在七位师姐的指导下学武,备受刁难,几曾这样痛快淋漓地跟人交过手--不,实际上更像打架,刚才他们打得兴发,像无赖一样互相扭打,纯粹只是享受那种强力对抗的乐趣,完全不在乎内力与招式--哈哈,明明就是打架嘛!
鲁畅也快活得眼睛闪闪发亮,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跟同龄的男孩子这样打闹玩耍,不用担心他会哭,不用小心控制力度--打青他一只眼也没什么呀,反正他不也打肿我半边腮帮?
他们像两头无拘无束的小老虎,快乐地享受着男孩子之间打架的乐趣,同时也分享一同瞒过他人的乐趣--在他们打闹的这段时间里,有五个女孩从外面过去,还有两个人大声呼唤鲁畅,可他们谁也不出声,有人来时就停手,人一走接着打,边打还边忍不住偷偷地笑,就像两只偷到鸡吃的小狐狸。

  7. 遇警

  刚缓过一口气,陶荫突然跳了起来:"糟了!"
  "怎么?"
  "我得赶紧走。"陶荫说着已经往瀑布外面冲,鲁畅急忙跟了出来,两人一边往回跑,鲁畅一边问:"干嘛这么急?"
  "我要在山口等人,约好了上午见的。"陶荫说话不尽不实,他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身份向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提及,当然,以后会告诉他的。
  鲁畅道:"好,我送你出去,不过先吃口饭再走吧?"
  陶荫立即答应,清新的空气以及愉快的运动,使他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两人不自觉地又比起了轻功,片刻间赶回昨天那个饭厅,早饭已经准备好,两人立即落坐,也不费话,各自放怀大吃,不一会儿就吃了个肚儿圆。放下碗,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心怀大畅,原来有喜欢的人陪伴,吃饭都会变成一件无比愉快的事。
  仆人送上茶来,鲁畅给陶荫倒了一杯,然后吩咐仆人赶紧备马,转过头来,陶荫已把那杯茶一口喝干,放下杯子,起身笑道:"我走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这里这样好玩,我一定会再来的。"
  "好啊,一言为定。"鲁畅笑着伴他向外走,在他身子一晃向前栽倒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陶荫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椅中,鲁畅手持一杯茶,正在看他。
  "怎么了?"他迷茫地问。
  "嗯?咱们吃完饭了,下人在备马,很快就好,你不用着急。"鲁畅不急不忙地道。
  "哦。"陶荫有点奇怪,觉得似乎刚才有什么事情来着,却想不起,眼前还是刚才那间饭厅,桌上放着茶壶茶杯,鲁畅抬手帮他倒了杯茶,陶荫道谢,却不怎么想喝,拿起来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正好。
  鲁畅喝完手里的茶,仆人进来回禀马已备好,鲁畅便送陶荫出门,向他详细解说了回去的路线,陶荫飞身上马,挥了挥手,潇洒而去。

  艳阳高照,绿树荫荫,吴大人的小马车慢慢晃到山口的时候,就看到陶荫立马树下,笑嘻嘻地在等他们。
  "谢天谢地,你没有追上大盗。"吴夫人首先开口,那明显松了一口大气的表情,让陶荫有点哭笑不得:"夫人,瞧您说的,身为捕快,我当然是希望追上他捉拿归案啊。"
  吴夫人自觉失言,温文一笑,也不再言,吴大人道:"昨天她担心了你一路,我都说你不可能追得上了,她就是不信。"吴夫人婉然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小陶人生地不熟的,孤身前去,可不教人担心。"
  陶荫听她语气中的关心,颇为感动,忙笑道:"没事没事,大人治下果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地的人都那么和善好客,真令陶荫感动。"他想起鲁畅以及在鲁家所受的热情款待,不由得笑容满面。
  吴大人笑道:"现在才信啦?早几日跟你说的时候你还一直怀疑,其实这种小地方,人情味更厚,比京师强得多了。"
  陶荫早知道吴大人对京城颇有成见,言谈间常有贬斥,也不在意,既然吴大人平安到达,也没有申斥他,那他这护卫昨天的失职也就被轻轻揭过了,几人放松心情,在山中慢慢游玩一转,只是无论吴大人指着何处美景向他夸耀,陶荫都觉得不足为奇--这里再美,哪里美得过鲁畅家的花园?说实话,他长到这么大,也是世家出身,豪门富户见过许多,还没有一家的花园能与鲁家相比呢。
  吴大人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相当不满,他可是把这里最美的风光都介绍给陶荫看了啊,原指望看看他惊叹的模样,让他知道这偏僻小县,也有远胜京师的美景,可惜,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动容呢?
  终于,当他们坐在一株苹果树下吃午餐的时候,吴大人忍不住问:"小陶啊,这里比京师附近的名山如何?"
  "强得多了,美不胜收。"陶荫真心答道。吴大人开怀,喝一杯酒,又问:"那你怎么一直没什么表情?"
  陶荫心底暗乐,知道吴大人喜欢听人家夸赞本地,忙真心诚意地赞美了几句,最后道:"不过我以为,这清凉山最美的地方是鲁家的花园。"
  "鲁家的花园?"吴大人吃惊,陶荫也惊讶,问道:"您难道没有去过吗?"
  吴大人皱眉沉吟道:"鲁家的花园......"
  "是呀,就在东边,离这儿挺远的,大人,我原来以为清凉山只是一座小山,没想到这样大。"
  "那当然。"吴大人摇头晃脑,得意道:"方圆上百里呢,京城那些山哪里比得上?"
  他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贬低京城啊,陶荫一笑,吴夫人不好意思地又递给他一块糖饼,再轻声对丈夫说起别的话题,不让他继续长篇大论地褒贬京城。
  除了对京城有偏见以外,吴大人可算是陶荫见过的最有学识的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侃侃而谈,妙语如珠,陶荫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接口几句,也是颇有见地,吴大人难得遇到这样可以高水准谈话的人,自然是精神抖擞,意兴湍飞,谈天说地,兴奋不已。
  说着说着,陶荫的话题又带到鲁家花园,他觉得在这样的小地方,鲁畅家花园这样美,肯定早已闻名遐迩,不料吴大人似乎一无所知,倒令他吃了一惊。
  "不知道?"怎么会一点不知道呢?既然吴大人自称对本地了如指掌,怎会不知道鲁家,他光看大门和院墙也知道鲁家是个大户人家啊。
  "嗯。"吴大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有点不耐烦地道:"听说有家从京城告老还乡的住在东面,又不在本县管辖之内,我才懒得打听。"
  陶荫立即闭嘴,知道又犯了自家大人的忌讳,心下却释然,原来是从京城回来的人家啊,怪不得有那种气派。只是想到吴大人最爱山水美景,而鲁家那么美的花园却看不到,挺为他感到可惜。
  小明跑去溪边取了水,吴大人亲手烹茶,大家喝着香茶,看着美景,其乐融融,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
  突然,几个匆匆而过的路人打扰了他们的清静,陶荫见他们神情仓促,习惯性叫住他们询问,原来他们是从山南的大路上折返的,那里有强盗要打劫!
  打劫!陶荫的神经立即兴奋起来,没想到强盗这么快就有了动静,忙问端详,原来强盗每次打劫的时候,都会派人在路上拦截普通百姓,不许他们走过,以免误伤。
  陶荫一时顾不得别的,抓住一人问清了遇到强盗的地点,便转头看向吴大人,吴大人不等他开口,果断地道:"小陶,你立即护送我们下山。"
  陶荫呆住,半晌才惊讶至极地道:"大人?!"
  吴大人不理他,对夫人和小明道:"收拾东西,走。"
  "大人!"
  "小陶,这不是咱们县管辖之地,不用你理会,走了走了。"
  "可是大人,前面有强盗要打劫!"陶荫几乎愤怒了,吴大人是个清官没错,只是怎么这样昏溃?见死不救、怙恶不悛,这,这还像个朝廷命官、百姓父母吗?!

  8. 冲突

  吴大人也不理他,自顾与夫人和小明上车,老车夫扬起鞭子,准备出发。
  "大人!"陶荫最后叫了一声,双手握得死紧,吴大人掀开车帘望他,怒道:"陶捕快,你为何不听本官号令?"这是他第一次对陶荫疾言厉色,然而陶荫对他的好感与尊敬已大大打了折扣,强抑着心底的厌恶,冷眼相对。
  "陶荫!"吴大人真生气了,吴夫人忙拉拉他衣袖,向陶荫使个眼色,叫他不可再强硬顶撞,陶荫低头想了一下,已下定了决心,抬头昂然道:"大人,在其位谋其事,陶荫既然身为朝廷捕快,便当肩负起除暴安良的职责,请恕陶荫无礼了!"说罢飞身上马,沿大路向山南奔去。
  "嘿!"吴大人气得跺脚,吴夫人忧心忡忡,吴大人沉思片刻,咬牙道:"走,去山南!"

  陶荫快马加鞭,不多时便临近了山南大路,突然路边"梆"地一响,跳出一个人,黑衣蒙面,大喝道:"呔!前面兄弟们有活计,不相干的客人让开了吧!"
  陶荫一带马,枣红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子才立定脚步,那人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陶荫一看,原来是个很大的竹梆子,怪不得刚才那么响,吓他一跳。
  "你们是强盗?"
  "哼!正是!"
  "你们头儿在哪里?"
  "前面十里松榆口......咦,你问这个干什么?"
  陶荫见他不过是个小喽啰,也不搭理,立即催马向前,那人一呆,拼命追来大喊:"喂!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往前去,你知不知道我们大王......哎呀!"
  陶荫回手一支袖箭,贴着那人头顶飞过,打落了他的帽子。
  山路回旋,十里眨眼即过,虽然路上又有两个强盗试图阻拦陶荫,但都没能奏效,眼看着两侧山坡上出现大片的松林和榆林,陶荫提高警惕,果然再行不远,前面出现一座山口,使道路顿时逼仄起来,远远有喧闹声传来。
  动手了!陶荫打马如飞,箭一样穿过山口,眼前一条狭长的山道,被数棵倒伏的大树截断,二三十名黑衣蒙面的强盗正在呐喊助威,山道中央两条人影盘旋飞舞,正在交手,再向后,十数辆骡车堵在路上,乱成一团,护车的居然是一队官兵,看来这次受劫的是官府的东西。
  陶荫注目观看,刀光剑影中一人身穿捕快衣服,另一人则披着件宝蓝色的丝绸披风,带着大帽子,嘿,大盗!
  陶荫从马上腾身而起,跃过黑衣众盗,脚一落地,立即长剑出鞘,向缠斗的两人扑去,虽然二打一不光彩,但他们是官兵对强盗,没什么道理好讲。
  黑衣众盗没提防后面突然来了敌人,顿时鼓噪起来,却并不上前帮忙,那大盗从容转身闪开陶荫的剑,看清他的脸,突然怔了一下,他身后那名捕快本来已要支持不住,见陶荫来援,顿时振作精神,再次猛攻上来,两人夹击大盗。
  陶荫见那大盗戴着个铜面具,居然是红脸关公的造型,手中一柄金光闪烁的大刀,在阳光下耀眼生花,刀光如流水,挥洒自如。
  "喂,你!就是清凉山的强盗吗?"
  强盗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那名捕快道:"正是,他就是这里作恶多端的大盗,多谢侠士相助,咱们赶紧将他擒下,州府大人那里有五万两银的悬赏!"
  陶荫哼了一声,他才不在乎什么悬赏,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强盗,当然不能放过,二话不说,提剑猛攻。强盗也不出声,以一敌二,居然游刃有余。
  翻翻滚滚斗了百十招,陶荫心中烦躁,两个打一个,居然还久战不下,这大盗着实有点本事,不过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大盗手中金刀一挥,那二十多名盗匪一哄而上,不过不是冲他们来,而是从两边越过缠斗中的三人,冲向对面的骡车,车夫们顿时四散奔逃,群盗与官兵混战,有些人开始抢劫车上的东西。
  "住手!"陶荫气得大喊,那名捕快突然抽身向后扑去,嘴里道:"兄弟,五万两赏金让给你了,我去保护车上的大人!"他突然撤出,陶荫的压力骤然增大,顾不上说话,全神贯注抵挡大盗的进攻,然而越打,心中的疑惑越甚--怎么这刀法,这劲力,这么熟悉呢?他仔细看对面这人,虽然面具遮得严密,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
  眼神相对的瞬间,他险些惊呼出来,然而大盗突然加强的攻势,阻住了他的声音,两人以快打快,刀光剑影,水泼不进!等漫天的刀光突然消失,陶荫后退一步,浑身像水洗一样,几缕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牙关紧咬,目光凶狠。刚才这一顿狂风骤雨般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对面的大盗也好不到哪去,披风破成了一条条,帽子飞了,露出乌黑的头发,显示出他年纪不大。大盗一手提着刀,一手缓缓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左眉梢的地方,有一处剑痕,是刚才陶荫击中的,若不是戴着面具,定然伤得不轻,而实际上,陶荫是想刺中他眼睛的,因为大盗身上不知穿了什么软甲,他刺中两剑都没刺伤他,而大盗狂烈的刀法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突然大盗呼啸一声,松林里飞奔出一匹马,浑身漆黑,只鼻头一点雪白,陶荫一见这马,身体摇晃了一下,又退一步,大盗飞身上马,斜刺里向山坡冲去,那马登山如履平地,转眼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陶荫缓过一口气,转身看去,大吃一惊。只见刚才混战的场面已经停止,官兵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连那名捕快也在其中,骡车上的东西已经被抢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开了盖的箱子,露出衣服杂物。往远处看,动作最慢的黑衣盗匪也正消失在密林中,这附近岭高林茂,一旦藏身其中,很难再被发现,陶荫怒发冲冠,正要提剑去追,那名捕快急忙喊他:"兄弟,穷寇莫追,还是先保护大人要紧!"
  大人?什么大人?陶荫疑惑地走过去,正看到唯一没有翻倒的马车门轻轻推开,一个颤微微的声音道:"卓捕头,强盗走、走了么?"

  9. 旧识

  怪,这声音怎么听着耳熟?
  卓捕头陪笑道:"已经逃走了,大人。"
  陶荫暗哼了一声,心想:逃走?说顺利撤兵才对吧!该抢的都抢了,该跑的也都跑了,这么一大队官兵,连一个强盗都没抓住,嘿,还真不是一般的饭桶!
  他本已满腔怒火,看到车里出来这个人后,更是腾地一下烧过了头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小陶!"那人看见陶荫,连忙大叫。
  陶荫头也不回,大步向前,那人追了上来又叫"小陶,小陶,好久不见,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难道一点也不想我么?我可想你得紧!"
  陶荫眼光一转,看到躺了一地的官兵眼色奇怪,顿时觉得脸上好像火烧,猛然停步,盯着那人道:"翟小候爷,别来无恙?!"
  那翟小候被他吃人的眼光吓了一跳,停在离他七八步的地方,不敢再靠过来,嘻皮笑脸地道:"无恙,无恙,小陶,你也好吧?"
  "哼!托您的福,我很好!"陶荫咬牙切齿地道,俊美的脸上逼出一点微笑,只是这笑意配着森寒的口气和锋芒毕露的目光,着实有点恐怖。
  "哎,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小陶,你是来救我的吧?真好,多亏你了,刚才都快把我吓死了。"翟小候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哼!"陶荫此时却后悔极了,还不如不来救人,如今费半天力气,不但救了个根本不想救的人,还......他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以及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震惊、冷酷和愤怒,心里面像翻江倒海一般,再也静不下来。
  原来是他......不,怎么可能是他?
  可明明就是他......
  陶荫心里乱极了,偏偏翟小候又死皮赖脸地凑过来,笑道:"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我可信这话了,小陶,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一只手还没搭到陶荫手上,便被寒光闪闪的剑刃给阻住了,他讪讪地收回手,又道:"原来你在此地做捕快,这里穷山恶水的,哪有京城舒服,你还是快同我回京去吧,好不好?"
  "哼!谁说这里比不上京城舒服?"
  陶荫一抬头,看到吴大人沉着脸站在面前,不由一怔:"大人?"
  "陶捕快,本官命你前来辑拿强盗,可曾拿到?"
  陶荫心想你什么时候命我前来辑盗来着?嘴里却顺着他道:"属下无能,虽然跟强盗交了手,却没能将他拿下。"
  吴大人道:"那强盗本领高强,州府屡次围缫都奈何他不得,你能力战不败,也算难得,此事已了,这便随本官回城吧。"翟小候锦衣华服,神情傲慢,又是来自京城,吴大人十分不喜,连正眼也不瞧他,招呼陶荫便要离开。
  地上那卓捕头急忙道:"吴大人慢走!"
  吴大人似是才看到他一般,低下头来,卓捕头忙陪笑道:"大人,兄弟们中了迷药,都动弹不得,还请大人相救。"
  吴大人晒道:"原来是卓捕头,你们大人不是常夸你们阳离县兵强马壮么?怎么倒躺在地上强壮了,嗯,倒也壮观。"三十多名官兵捕快横躺竖卧,瞧过去黑压压一片。
  卓捕头涨红了脸,实在难堪,只是现在强硬不得,只好强笑道:"还望大人体恤,实在是盗匪狡猾使诈,我们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儿。"本来三十多名官兵捕快对阵二十多名强盗,赢面很大,没想到强盗居然在混战中洒出迷香,一下子把他们全放倒了,而盗匪们肯定都事先用了解药,一点事都没有,立即拥去劫掠,还好他们并未存心伤人,否则这三十多名官兵捕快,可就全成人家刀下的鱼肉了。
  吴大人道:"陶捕快,你看看他们如何解救?"
  陶荫查看一下,回道:"大人,不过是寻常的蒙汉药,找水浇淋并喝下就能解。"
  "好,咱们看在阳离县郑大人的面子上,帮他们一个忙,你去找水吧。"
  陶荫应了,转身要走,翟小候忙道:"别走,要是那伙强盗又回来怎么办?小陶,你得贴身保护我!"
  陶荫怒道:"我又不是你家护院,凭什么保护你?"
  卓捕快忙道:"大胆!他是京城来的翟小候爷,你怎可如此无理?"
  陶荫瞪他一眼,吴大人不悦道:"小候爷便怎地?这里可不是京城,他也不是朝廷命官,凭什么对我属下的捕快指手画脚?"
  翟小候斜眼睨他,倨傲道:"你就是此地县令?"
  吴大人慢条斯理地道:"本官乃泽县县令。"
  "哼!你治下盗匪横行,肆意打劫,你是怎么做的官?!根本就不够格做一方父母!"
  吴大人冷笑道:"清凉山南麓属阳离县辖界,不在本县所管范围之内,要怪你也只需怪郑大人,何况本官是受朝廷任命,每年均有政报呈上,有府官核查,本官是不是够格,轮不到你说!"
  翟小候气得七窍生烟,吴大人冲陶荫一扬眉:"还不随本官回府!"
  陶荫朗声答应,头一回看到吴大人发威,实在钦佩,心下却想起一事,犹豫一下,还是向吴大人恳求道:"大人,毕竟大家都是官府一脉,还是让属下帮卓捕头一个忙吧。"
  吴大人也知道放这群人躺在这里毕竟不是回事,哼了一声便同意了,陶荫带小明找了一处小溪,用吴大人车上带的水罐取水回来,逐一喂给那些人喝,又用水浇淋,不多时迷药自解,众官兵摩拳擦掌,都对强盗使诈愤愤不平,声言定要讨回公道,给盗匪回以颜色。
  平时这清凉山上的强盗偶尔也会打劫,但一般都是神出鬼没,抢完就走,防不胜防,这次因为翟小候身份特殊,州府大人不敢怠慢,派二十名官兵一路护送,快到阳离县时,阳离县令郑义又派卓捕头和十多名官兵前来接应,故而护送队伍空前庞大,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强盗居然也出新招,不能力克,便使诡计,用迷药放倒了一干官兵。

  翟小候不耐烦听这些官兵发牢骚,转头去找陶荫,见他正跟卓捕头低声商议着什么,卓捕头惊讶道:"有这等事?"
  陶荫点头,神情凝重,卓捕头眼珠转了几转,沉吟道:"这件事可不好办。"
  陶荫道:"我觉得应该趁热打铁,马上去鲁家搜查,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卓捕头为难道:"那鲁家可是京城回来的,连郑大人都不敢得罪,你这样无凭无据的一说,咱们就去搜查,万一......"
  翟小候插口道:"有盗匪的消息吗?谁是从京城回来的?"
  卓捕头看见他,顿时得了救星,忙一指陶荫道:"这位泽县的陶捕头说,他认出那个大盗是住在山中的鲁家之子,要带兵前去捉拿,但鲁家不是寻常百姓,所以......"
  翟小候怒道:"不是寻常百姓怎地?包庇窝藏盗匪,那是犯了重罪!"
  卓捕头忙道:"正是,恰好小候爷您和吴大人都在,有您二位坐镇,我们就去搜查一回,也不妨事,如果查出来真是那鲁家通匪,那小候爷您可是大功一件哪!"
  翟小候道:"哼,什么大功不大功的,夺回我家传的金如意才最要紧,那可是先皇赐给我祖父的宝物,丢失不得!我一路小心护送,没想到在你们这小小的阳离县被劫,此事传扬出去,不但我有麻烦,圣上也会震怒,哼哼,到时候你们郑大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卓捕头心道:"哪里是被抢走的,明明是你怕强盗杀你,忙不迭自己把车里的东西都送出来,连座垫也都翻起,表明绝无隐藏,还哭哭啼啼地跟人家哀求饶命,哼......"
  当然,这话他是坚决不敢说出口的,只是陪笑道:"是是,所以还要仰仗小候爷威名,咱们汇同吴大人、陶捕快一起,去那鲁家搜查,务必将大盗捉拿归案,夺回小候爷的财物!"
  吴大人皱眉,本不欲再管此事,却被那卓捕头软磨硬泡脱身不得,只好青着脸一同出发,陶荫骑在马上,每向鲁家方向走近一步,便觉得心里沉重一分,与鲁畅相识相交时间虽短,但两人禀性相投,惺惺相惜,已经像肝胆相照的好友一般,如今要带人前去捉拿他,虽说是迫于理法容让不得,毕竟心里是不愿的,要不是心中一股正义之气坚持,实在无法面对。

  10. 上门

  陶荫记得方位,领众官兵一路寻向鲁家,翻山越岭,登上一道山梁的时候,忽见面前出现一条大峡谷,谷底有河,谷中有座高高耸立的山峰,高度与这边山梁相若,峰顶林木繁盛,隐约可见环形的树墙之后,有个巨大花园,诧紫嫣红,美不胜收,只是离得远了,看不清楚。
  "咦,这是什么地方?好美啊。"翟小候惊叹。卓捕头忙道:"这便是清凉山的快活林。"
  翟小候赞道:"嗯,不错,景色美,名字也美,快活林,是一处妓院么?"
  卓捕头尴尬:"回小候爷,是......是处强盗窝。"
  "强盗窝?不会吧!"翟小候怪叫,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信,也难怪,不是本地人,谁也想不到清凉山的强盗窝居然在这样美如仙境的地方。
  卓捕头解释道:"这座峰本叫玉笔峰,生得极是怪异,壁立千尺,差不多直上直下,从没有人爬上去过,然而峰顶天然有花草树木,还有瀑布泉水,老人们传说,这是天上王母娘娘的花园,掉落凡间的。"
  翟小候赞叹一声道:"还真像,就不知有没有仙童仙女住在里头。"一边说,一边用眼光扫着陶荫,见他挺拔的身形,俊美的侧脸,实在心中发痒,只是看他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气,这才不敢妄动。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里被一伙强盗占了,在峰顶安营扎寨,还起了个名字叫快活林。"卓捕头继续解说。
  翟小候奇道:"咦,你不是说从来没有人爬上去过吗?那强盗是怎么上去的?"
  "就是啊,谁也不知道,几十年来官府曾数次派兵围缫,把这玉笔峰底下搜了个遍,就是没找着上山的路径,那伙强盗也嚣张,底下官兵围着,他们就在山上吃喝玩乐,大声嘲笑,因为离得远了,无论从涧底还是这几处高岭,都无法用箭射到他们,所以官兵每次都吃哑巴亏,干着急就是打不着。"
  翟小候笑道:"还有这样的事?那就干脆围困,看他们投不投降。"
  卓捕头苦笑道:"这快活林存在了几十年,囤积颇丰,最长的一次官兵围了三个月,上面居然一点事没有,他们厨房的泔水每天会从山上扔下来,扔了一百来天,竟然还是鸡鸭鱼肉样样不缺,反倒是官府耗不起了,只好撤兵。"
  翟小候啧啧两声,羡慕道:"那这里的强盗肯定很有钱,哪天咱们把这里打下来,一定发大财。"
  陶荫却听得心都凉了,虽然离得远,但那明艳阳光下的大花园,可不就是自己曾跟鲁畅游玩的地方么?隐约可见花园正中有座小小的高峰,一道瀑布从峰腰挂下,他清楚记得,自己曾跟随鲁畅穿越瀑布,在那隐秘的小山洞中躲藏打斗,明明就是今天上午的事,一切都鲜明得令他心头刺痛。
  真的是他!
  为什么呢?鲁畅,你为什么要做强盗呢?陶荫痛苦地想,他记得鲁家从家具器物到一饮一啄,无不精致讲究,难道都是劫掠得来的吗?都是赃物吗?怎么能这样!
  突然他想起一个疑点,问道:"这玉笔峰是孤立的吗?"
  "是啊,四面不靠,离得最近的山崖也有数十丈远,所以咱们可以看得见,却够不着。"
  "看得见,摸不着,真是让人心痒难搔啊。"翟小候感慨,又瞧瞧近在身边却摸不得的陶荫,脸色沮丧。卓捕头不明所以,陪笑道:"是啊,明明老看着,就是上不得,这些年来,可把我们气坏了。"
  翟小候猛然冷了脸,怒道:"你们上?呸,我还没上过,哪里轮得到你们流口水?混帐东西!"
  卓捕头吓一跳,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急忙唯唯诺诺,翟小候心头郁闷,又骂他几句泄愤,陶荫却知他意中所指,气得脸色都变了,翟小候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凌厉,吓得闭了嘴,不敢再寻衅,拔马向吴大人身边靠了靠。

  道路曲折,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面青山深处,终于找到了鲁家大宅,飞檐高挑,气势恢宏,院门紧闭,悄无声息。
  陶荫上前扣门,等了良久,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老家人探出头来,问道:"什么人?"
  陶荫表明身份,又道:"我们一路追击盗匪,发现他们逃蹿到这一带隐藏不见,因怕贼人骚扰贵府,特来搜查一下,以防后患。"他虽然肯定那大盗就是鲁畅,但毕竟无凭无据,于是临时编了一套说法。
  老家人道:"你等一下,我得禀报管家知道。"说罢当着他面关上了门。
  翟小候怒道:"这老奴才这样无理!"
  陶荫心想:自来豪门多恶奴,你家的排场,可不比这鲁家还要大上几倍!
  翟小候看他脸色不佳,讨好地道:"小陶,等下找到这鲁家的人,我给你好好出气。"一边说,一边急忙想朝中告老还乡的大官中有哪个姓鲁,一时想不出,便放下了心,只要势力比不上他家的,他才不放在眼里!
  陶荫心情恶劣,却并不是因为这老家人无理,而是不知一会儿怎样面对鲁畅,当然,也说不定鲁畅早避开了,可是,他既然是强盗,自己便理所应当将他辑拿归案......可是......他心里乱七八糟的,眉头紧锁,满面乌云,翟小候也不敢再跟他罗嗦,只一叠声地催促卓捕头再上去打门,竟然让他翟小候爷和吴县令在门外等候这么久,这鲁家的谱儿也太大了!
  卓捕头提起门环一顿乱敲,大门突然打开,一位长须老人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们,问道:"谁在胡闹?"
  卓捕头有气,仗着翟小候的势,强硬道:"我们是阳离县与泽县的捕快,怀疑你家潜伏有清凉山盗匪,特来搜查。"
  老人冷笑一声:"这里也是你们随便能来搜查的么?回去问问你们郑县令!"说罢转身要走,两侧家丁便欲关门。
  卓捕头忙顶住门,大声道:"这位是泽县县令吴大人,这位是京城来的翟小候爷,有他们二位监督,你还怕我们冤枉你家不成?"
  翟小候挺胸道:"就是,如果你家里没藏强盗,干嘛这样心虚?"
  老人一瞪眼,怒道:"你说什么?"
  陶荫忙上前道:"您就是鲁府管家才叔?"
  老人扫他一眼,道:"正是。"昨晚陶荫并没见他,只是听鲁畅说起,没想到才叔直认不讳,显然鲁畅并未骗他,他心里更难受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硬着头皮道:"刚才我们与盗匪冲突,确实有一股流匪逃向这里,还请您禀明主人,让我们进去搜一搜,一来尽我们的职责,二来免得万一有强盗蹿入贵府,伤着府中上下。"
  老管家眯起眼睛打量他一会儿,陶荫想着自己早上才吃过人家的饭,下午就来拿人,不免心中有愧,涨红了脸,老管家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敝府只有小公子在家,且等老夫前去禀报。"说罢回身进去。
  卓捕头恼道:"拖来拖去的,就算真有盗匪也早跑了,还搜查个什么!"
  翟小候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这鲁家真跟强盗有关联,咱们就把他这宅子充了公,嘿嘿,这儿还真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我爹正想让我找这么一处地方给他养老呢。"他历来仗势欺人惯了的,强抢民宅也不是头一次,陶荫听得火大,卓捕头却随声附和,吴大人冷笑几声,看陶荫一眼,陶荫心中愤懑,惭愧地别开眼睛,觉得吴大人对京城的恶劣印象,大概就是从翟小候这种人得来的。

  11. 身份

  过不多时老管家出来,很客气地向吴大人见礼,请他们进门用茶,吴大人亦客气,大家随老管家来到前厅,主座上坐着一人,陶荫一看,热血上涌。
  鲁畅跟早上告别的时候没什么变化,衣服也还是那一套,但陶荫对他的印象已经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觉得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盯着鲁畅看,鲁畅也盯着他看,但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双方见礼,吴大人斯斯文文地把刚才陶荫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鲁畅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同意搜查,然后坐下来陪吴大人喝茶,不急不燥,若无其事。卓捕头带官兵迅速分散开来搜索,陶荫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跟出去搜查还是留下来观察,也拿不定主意是开门见山揭露他的身份,还是纡回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他的真相。
  翟小侯却直直看着鲁畅,那眼光简直是贪婪了,顺口问道:"小陶,你说刚才的强盗就是这孩子吗?"
  陶荫看见鲁畅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刺得生疼,咬牙点了点头,道:"不错,在下有幸跟鲁公子交过手,认得他的武功,我认为刚才的蒙面强盗,就是鲁公子所扮。"
  吴大人不动声色地观察鲁畅,见他扬起了眉,脸上透出明显怒气,老管家生气地道:"陶捕快,你怎可含血喷人?"
  陶荫紧紧盯住鲁畅双眼,正色道:"是非黑白,自有公道,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敢承认?我知道这里历年来作恶的大盗肯定不是你,但却跟你有关系,如果你能把真相据实招来,我保证向大人求情,对你们从轻发落。"
  鲁畅脸上反倒没了表情,冷冷地转头看墙上的字画,似乎没听见他刚才的话。老管家冷笑道:"陶捕快真是有趣,要栽赃陷害,也得看看对象!"
  翟小侯看看陶荫,又看看鲁畅,最后低声道:"小陶,你有把握是他吗?"眼前这少年虽然气势凌厉,毕竟才十七八岁年纪,怎么看都不像大盗啊,而且他还那么好看,翟小侯一边拿鲁畅养眼,一边猜测他的身份。
  突然鲁畅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翟小侯吓得一哆嗦,心想这孩子的眼光怎么这样毒,跟刀子一样!本来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假公济私,栽赃鲁家,顺便谋了他家的宅子外加鲁畅,这下那点子龌龊心思全被一记眼刀打得粉粉碎,消失无踪。如果说陶荫是只尖牙利爪的小豹子,有点不好招惹,却很可爱而且没有大害,那这鲁畅绝对是只半大的老虎,凶猛在骨子里。
  正在此时,卓捕头回来,向吴大人行礼,眼睛却看着翟小侯,道:"回大人,鲁家已搜查完毕,没有发现盗匪。"
  吴大人并没有意外,起身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可再多打扰,失礼之处,还望鲁公子海涵,我们这便告辞了。"陶荫插口道:"且慢,在下想再看几处地方。"
  吴大人不悦道:"陶捕快,卓捕头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陶荫道:"有几处地方,属下想亲自看一看。"他也知道没有抓住现行,想逼鲁畅认罪并不容易,但心中一团疑惑更让他难过,不亲自去验证一下,实在不甘心。
  老管家刚要开口,鲁畅道:"让他看!"陶荫听他声音里像要掉出冰碴来一般,心中难过,几个时辰之前,他还用那么快乐的声音对他说话,两个人笑得百无禁忌,可是现在......
  他咬紧牙关走出去,穿过中庭,转一个弯,来到昨晚那处饭厅,一切都原封未动,在那张宽大的圆桌上,他们曾一起狼吞虎咽,吃光了一桌子的饭菜。从右边的门出去,沿长廊转一个弯,左手第一间屋子,就是他曾住了一晚的客房,推门进去,整洁依旧,陶荫目不斜视,几步奔到窗前,推开窗子,眼前是片花园--很精致的一处小花园,鸟语花香,却哪里有那引他魂与神牵的菊圃?
  眼光再抬,被绿树与青山阻断,这里完全不是今早所见的那个大花园,那梦境一般美丽的地方。
  陶荫呆呆看着,脑中一片空白,其实在半路上看到那玉笔峰上的快活林时,他就已经明白事有蹊跷,但亲眼看到这巨大的变化,还是震惊无比。
  鲁畅骗他!从一开始就骗他!
  "小陶?小陶你怎么了?"一路跟过来的翟小侯担心地望着陶荫惨白的脸色,又看看立在门口满脸冰霜的鲁畅,直觉这两人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
  "可否请鲁公子宽衣,让我看一下你的右肩?"陶荫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还不死心,刚才在松榆口的山道上交手,他亲手刺中大盗的右肩,虽然由于软甲没有刺入,毕竟那一剑力道刚猛,一定会留下痕迹。
  吴大人心想鲁畅肯定不会答应,这要求很是无理,没想到鲁畅冷淡地扯开自己衣襟,将右肩裸露出来,一片光滑无瑕,没有半点痕迹。
  老管家愤怒地道:"陶捕头,你还待怎地?不要欺人太甚!"
  翟小侯忙过去打圆场,笑嘻嘻地道:"啊呀,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大家不要伤了和气。"伸手去帮鲁畅拉回衣服,当然,还想顺便摸一下那紧致光滑的肌肤,没想到手还没碰到他衣服边,眼前一花,惊叫一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五六步开外的墙上,又是一声惨叫,眼前发黑,倒地不起。
  卓捕头忙抢上将他扶起,翟小侯惨叫不断,觉得五脏六腑都倒了个,浑身的骨头怕都撞碎了!
  陶荫也大吃一惊,忙过去帮他检查一下,还好,并未伤筋动骨,只是依翟小侯的体质来说,痛上十天半月是难免的。
  "你......你敢行剌我,吴、吴大人,卓捕头,快快将他拿、拿下,哎哟哟!"翟小侯痛得吡牙裂嘴,鲁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直视眼前这群人如无物,卓捕头刚冲上两步,老管家亮出一块牌子挡在他眼前,卓捕头怔住,翟小侯也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吃惊地问:"贵府......贵府跟定南王爷......有何关联?"
  老管家慢条斯理地道:"敝府小公子是定南王爷唯一的外孙。"
  翟小侯眼睛一闭,向后倒在陶荫怀里,此时不晕,更待何时?

  12. 面对

  陶荫几乎没注意是怎么离开鲁府的,抱着沉甸甸的翟小侯,他自己的心也沉甸甸的,一直到下了山,他才在翟小侯毛手毛脚的骚扰下清醒过来,一把拍开他在自己大腿上乱摸的手,怒道:"小侯爷没事了?"刚才翟小侯晕倒在他怀里,还死死抓住他不放,万不得已,他只好一路抱着翟小侯骑马下山,现在翟小侯醒了,他也回过了神来,当然不会再让他胡来。
  翟小侯坐在陶荫身前,全身便似没了骨头般倚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道:"疼,全身都疼,疼死我了,哎哟哟,骨头肯定断了。"
  陶荫忍耐地道:"没断,一根都没断,很快会好的,你还是自己骑马吧,我要随吴大人回城了。"
  "不行!"翟小侯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的事还没完呢,你们弄丢了我全部的东西,哪能就这么算了?"
  陶荫怒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抢的!"
  "反正是在你地盘上丢的,你就得赔我!"
  陶荫气得笑了:"翟小侯爷,您弄清楚点,是我给你弄丢的?!你要我赔?!"
  翟小侯蛮不讲理地道:"虽然不是你弄丢的,但你既然跑来管了,那就得管到底,谁让你是朝廷捕快呢,这是你的职责!"
  陶荫头一次为自己的捕快身份恼火,狠狠瞪着翟小侯的后脑勺,恨不得瞪出一个洞来!翟小侯的手又不老实地摸到他腿上,陶荫实在忍耐不住,干脆跳下马去,把马让给他骑。
  一行人马来到三叉路口,卓捕头过来请示,问翟小侯是不是按原计划去往阳离县,他本是路经本地要前往南方老家探亲。
  翟小侯道:"我要跟陶捕快回去,等他给我把失物找回才走。"
  吴大人慢条斯理地道:"据本地几十年来的经验看,但凡被大盗掠去的物品,从没有返还的。"
  翟小侯瞪他一眼,蛮横道:"那你们这几县的官儿也不用当了!盗匪横行,劫掠朝廷大员,若皇上知道,让你们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陶荫心想你算什么朝廷大员了?你丢的那些财物也都是不义之财!
  吴大人一晒,也不理他,直接吩咐车夫回城,竟是慢悠悠地扬长而去,把翟小侯气得头顶冒烟。
  卓捕头道:"小侯爷,不如还是先去我们阳离县住下,郑大人一定会全力以赴为您追回失物,吴大人他,嘿嘿......"
  翟小侯盯着陶荫,气哼哼地道:"不!我就要去他们泽县,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其实他在京城时曾多次纠缠陶荫未果,此时见他居然贬到这样一个小地方做了个小小捕快,真是天赐良机,天高皇帝远,自己便在此地做下什么事,也没人知道,而他也再没人可以撑腰,想到这里,翟小侯心情大好,简直要感激那个大盗了。至于丢失的财物,反正会有人给他全力追回,他还真不信这伙强盗能有多大本事。
  陶荫看他露骨的眼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当时怒火上撞,恨不得拔拳相向,翟小侯却笑眯眯地对他道:"除暴安良,保护民众是你的责任,是不是呀陶捕快?"
  陶荫咬了咬牙,道:"是!"

  泽县城门虽不破烂,也甚老旧,翟小侯远远地就嗤之以鼻,到得近前,突然看到墙上所贴的告示,顿时大怒,直斥吴县令通匪,说自己回京之后,要禀报皇上,把这里一干吃皇粮不干事的官员都抄家杀头!
  一路护送的卓捕头吓得连连求告,陶荫却知他在京也不过是个闲散恶少,仗着他爹和舅舅的势力为非作歹,哪有权利向皇帝上书,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
  来到县衙,翟小侯再次对老旧的官衙肆意鄙薄,并对吴大人的为官能力极意贬低,陶荫实在听不下去,插口道:"吴大人在本县很得民心,人都说是吴青天!"
  翟小侯怪笑道:"吴青天!你们听听,‘无'青天,还能好得了吗?"卓捕头和几个阳离县捕快官兵附和地打了几个哈哈,其余人则没什么表示,其实吴大人为官清廉,治下宽厚,民声极好,便是邻县的人,对他也是很敬仰的。
  陶荫知道跟他说什么也是白说,干脆寒了脸不理他,心道看你能折腾到什么地步!这里可不是京城,你要敢惹什么事,就叫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翟小侯晃进县衙内堂看看,吴大人自回了卧房睡觉,吴夫人强撑着疲劳的身体殷勤接待,可惜翟小侯根本是个无赖,看了一眼清寒敝旧的县衙后堂,直嚷不是人住的地方,就非要去陶荫那里住。
  陶荫也不废话,直接带他回家,翟小侯一见他那小小的,虽很整洁也依然算清寒的屋子,长叹一声:"小陶,你还是随我回京吧,看这里,哪是你能呆的地方!"
  陶荫冷冷地道:"怕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吧,放心,我不会留客的,你请自便。"
  翟小侯却赖着不肯走,这时善后的数名官兵已经回来,带来了翟小侯被抢剩下的一些东西,还有当时被丢下的两名长随,陶荫受不了一群人挤在自己小院里吵吵嚷嚷,摔门出去了。

  明月在天,清辉遍地,陶荫坐在屋顶上,情绪低落。
  什么叫鸠占鹊巢?翟小侯给他亲身示范了一下--那家伙吃饱喝足正占着他的床睡觉,还埋怨他不肯做陪!
  什么叫自寻烦恼?他自己亲身验证了一回,现在他是惹祸上身,有家归不得,有气没处发!
  陶荫用力掐着从屋顶揭下的一块瓦片,一点一点捏得粉碎,恨不得也这样把翟小侯捏死!叫他再用那种眼光看他,叫他再恶心巴拉地叫他"小陶,亲亲小陶",天知道他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都快吐了。
  偏偏他还没办法!翟小侯死皮赖活,怎么赶都赶不走,吴大人那里是打定主意不管了,卓捕头留下几个人守卫,自己早溜了,只有他倒霉!
  都怪那个鲁畅!陶荫恨恨地想:好好的定南王外孙,干什么不好偏去当强盗,这不是自甘堕落嘛!还有一层心思他没好意思细想:抢谁不好偏去抢翟小侯,结果给他惹了这么大麻烦!这小子现在赖上他了,扬言要陶荫全面负责,不给他找回失物他就不走。
  烦死了!
  突然传来的轻响惊醒了他,抬眼一看,对面屋顶上站着一人,大盗!依然是那套夸张的行头:黑衣,大帽,宝蓝色的丝绸披风随风飘扬,只是面具换了,换成一个黑脸的阎王。
  陶荫猛地跳起,大盗向他一招手,转身就跑,陶荫立即追去,他轻功不弱,这次卯足了劲儿猛追,快得就像离弦的箭,没想到大盗的轻功比他还好,两人几乎绕城转了一个圈子,陶荫还是没追上!
  太可恶了!陶荫见大盗好整以暇地在前面跑,见他跟不上了还停一停,简直就是故意气他!是可忍孰不可忍!陶荫找个机会甩手打出袖箭,左一支右一支,算准他躲闪的方位,又发出了第三支。
  大盗果然闪过了前两支,被第三支射个正着,轻哼一声,向下掉落。
  陶荫大喜,跟着跳下去,漆黑的院落里看不清楚,他警惕地抽剑防身,却觉脸上一凉,似被人抹了什么东西,他一剑刺空,大盗已腾身跃起,接着向前跑。
  陶荫继续追,心中的怒火却突然消失,刚才他贪功冒进,若大盗在暗处向他下手,他只怕不易躲闪,看来大盗是手下留情了,为什么呢?陶荫疑惑。
  两人不即不离地又追逐了一会儿,大盗在一处宽大的屋顶停下,回过身来。
  陶荫也停下,手里还紧紧抓着剑,却没有扑上去,静观其变。
  大盗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清亮的月光下看得分明,剑眉星目,可不正是鲁畅。
  陶荫早有心理准备,但见他这样明目彰胆地向自己示威,还是怒火上撞,气冲冲地道:"果然是你!"
  鲁畅傲然道:"是我,怎样?!"

  13. 转折

  "你为什么要假扮大盗?"
  "我本来就是大盗。"
  "胡说!大盗横行此地几十年,你才多大!"
  "大盗也有世袭的。"
  "世袭?!"陶荫险些晕倒,这也有世袭的?"你是说......"
  "我爷爷和我爹都是大盗,现在我是。"
  "你......不可能!"陶荫突然想到鲁畅的身份,怒道:"你不是定南王爷的外孙吗?定南王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强盗?"
  鲁畅一笑:"我娘喜欢,你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连定南王都没管了,他陶荫算哪棵葱,能管得着?
  陶荫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理解,又问:"你明明可以做个王孙贵族,为什么偏要当强盗。"
  鲁畅奇道:"我本来就是强盗,为什么要假扮王孙贵族?"
  陶荫无语,两个人的想法根本天差地别,说不通。然而该坚持的还要坚持,他又道:"不管怎么说,你抢劫就是不对!"
  "坏人就该抢,反正他们的钱也都是抢来的。"鲁畅理直气壮地道:"他们是偷偷摸摸地抢,我是光明正大地抢,我比他们磊落多了!"
  陶荫很想反驳他,但一想到正占了自己屋子逼得自己无家可归的翟小侯,心里就忍不住赞同--那种人,就该抢!
  "以暴易暴,总是不对的,他们做了坏事,你可以通过正当的途径去解决,不然还要官府做什么?"陶荫觉得鲁畅本性不坏,不过是从小被人教歪了,是非不分。
  鲁畅不以为然地道:"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
  "嘿!你还真当你是替天行道了?"陶荫大为不满,他自幼受到正统教养,最讲究办事方方正正,哪能接受鲁畅这种歪理邪说,虽然他也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不平之事,官府中也确实有互相维护之嫌,但正因如此,才需要大家严守律法,如果每个人、每个官都奉公守法,那这天下不就太平了?
  鲁畅却道:"反正抢来的东西,我只留一点,其它的都散给穷苦百姓了,什么替天行道,我倒没想过,只是觉得钱财不应该留在那些人手里,他们又不缺吃不缺穿,放着也是白放着。"
  "可有钱人也不是都是坏人啊!"
  "所以我很少打劫啊。"
  "那你怎么知道路过的是好人坏人?"
  "我当然知道。"
  "怎么知道的?"
  "不能告诉你。"
  陶荫瞪眼,鲁畅也瞪眼,两人一言不和,再次大打出手。他们在屋顶上蹿来蹿去,刀剑相击,弄出好大动静,屋里亮起灯光,有人开门走到院中观看,陶荫百忙中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吴大人。
  吴大人看清陶荫,也吃了一惊,问道:"小陶,你在干什么?"
  "我在辑拿大盗!"陶荫快攻数剑,鲁畅后退一步,紧接着挥刀当头猛砍,陶荫又被逼退两步。
  "哼,你说谁是大盗?你有证据吗?"
  "你!你自己明明承认了!"
  鲁畅逼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跟你承认了没错,但跟别人不会承认啊!"说罢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这个混蛋!"
  "你这个笨蛋!"
  两人刀来剑往,唇枪舌箭,打得不亦乐乎,吴大人喊道:"停手,快都下来!"
  "不行!"陶鲁二人异口同声地喊,正义与邪恶势不两立,输赢胜败还没分出,怎么能停?
  然而县衙这老旧的屋顶却撑不住了,鲁畅一个大力劈削,陶荫挥剑硬挡,右脚使力大了,哗啦一声踩碎了屋瓦,整个人穿透屋顶掉了下去。耳边只听得吴大人的惊呼和鲁畅的大笑,等他蹿出门来再跃上屋顶,鲁畅早去得远了,嚣张的笑声远远传来,星光下飞遁的身影从容潇洒,咯......崩!陶荫又听到自己咬碎牙齿的声音。

  整整一天陶荫都板着脸在修屋顶,进度很慢,倒不是东西不全,而是他自己消极怠工--翟小侯就在下面等着哩,一想到要跟他面对面,还不如看着手里的椽子瓦片呢!
  "小陶啊,快下来歇歇嘛,修房子找工匠就好了,你干嘛非要亲自动手啊?"翟小侯第一百零一次碎碎念,可怜他在亭子里扇着扇子还热得直冒汗,陶荫顶着烈日在房顶上干活,不是更辛苦?翟小侯都心疼了,他的小陶,是应该穿得漂漂亮亮坐在荫凉的花厅里弹琴休闲的呀,怎么能灰头土脸的干这些粗活儿?当然,如果他肯洗得干干净净躺在他床上,那就更棒了,翟小侯心猿意马地乱想,忍不住嘿嘿淫笑几声。
  陶荫莫名地打了个寒战,抬眼看看下面的翟小侯,翟小侯急忙冲他招手,他厌憎地皱起眉,转过身,继续摆瓦片,秋老虎厉害,他已经晒得眼前直冒金星了,但就是不想下去,除了对翟小侯的厌恶,还因为他对自己的惩罚。
  是的,他想惩罚自己。昨晚鲁畅前来挑衅,明明知道他就是大盗,却无法将他捉拿归案,陶荫对自己很失望,这失望来自两方面,一是没有证据,二是技不如人。
  "咯"的一声,陶荫捏碎了一块瓦片,心中刺痛,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武功相当有信心,在这里却第一次受到打击,那个鲁畅,比他还小一点,武功居然比他还高,昨天他用袖箭射他,鲁畅假装中箭,实际上一点损伤没有,还趁机在他脸上抹了一片黑色的颜料,害他洗了好半天,差点把脸皮搓破才洗干净了。
  而且那家伙无比嚣张,居然故意引他来县衙的房顶上比武,打完了拔腿就走,直视城墙与捕快们如无物,就差在脑门写上"大盗"两个字招摇过市了!
  可恶!鲁畅真可恶!
  更可恶的是自己,居然对这样的人束手无策!陶荫又捏碎了两块瓦。
  "小陶啊,你是在修房还是拆房啊?像你这样修法,到天黑也修不完哪。"翟小侯在下面哀叫,陶荫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想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烦我!"
  "人家千里迢迢来看你,你都不理我,真让人伤心哪。"翟小侯泣。
  陶荫忍了又忍才没把瓦片照准他的头丢过去--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呀?哼,他怎么老遇着这种人?不由得又想起鲁畅,想起他把脸凑到自己眼前,说:"我跟你承认了没错,但跟别人不会承认啊!"这家伙,存心想气死人不赔命!想想他眨眼睛的调皮样子,陶荫简直......简直气不起来了,明明还是个孩子啊,可惜从小被教成了强盗,自己既然认得了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不过么,要帮他认清是非,改过自新......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陶荫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翟小侯惊讶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伤感,不过小陶这个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哪,他的坏心眼儿又在活动了。
  第二天差役送来一纸调令,吴大人一看,怔住了。
  "调我去府台衙门?"陶荫惊讶不已,吴大人把调令给他,又道:"府台大人手谕,命你今天就护送翟小侯爷出发。"
  "我不去!"陶荫赌气地道,一年之内他已被调了三次职,从京城一直贬到这偏远的泽县,现在突然又要把他调走,究竟什么意思!更何况这调令很明显是被翟小侯弄来的,让他护送那家伙去省府,谁知道他又会耍什么花招!陶荫很生气。
  吴大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自顾烧水沏茶,给陶荫斟了一杯。
  陶荫也知道自己这样赌气不是办法,可他真的不想走,清凉山强盗的事才露出踪迹,他还想好好跟鲁畅谈判,劝他投案自首,或者改过自新,怎能这样一走了之?再说,一想到翟小侯,陶荫就头痛,那家伙简直是狗皮膏药,沾上就甩不脱,而且他的龌龊用心......陶荫心里一阵恶寒。
  吴大人静静看他一会儿,道:"小陶,你我相交虽浅,但我对你的性情相当喜欢,所以有些话想跟你说。"
  陶荫抬起头来,认真倾听,吴大人望着他清澈温和的眼睛和一丝不苟的神情,不禁又叹了口气。

  14. 谈心

  陶荫正想问他为什么看着自己叹气,吴大人道:"我是崇德元年的状元,在这泽县当县令已有八年。"
  陶荫大吃一惊,崇德元年的状元,居然在这荒僻小县当了八年县令,这......
  "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跃过龙门,怎不令人欣喜若狂?那年我才二十二岁,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好好卖弄,出将入相,名留青史。"吴大人慢慢搅着壶中的茶,口气冷淡而略带嘲讽,似乎在讲别人的事。
  陶荫疑惑地望着他,心想那你怎么被贬到这里做了小小县令,还一做这么多年?
  "学问我自认是好的,相貌你也看到了,虽然现在老了点,当时还算玉树临风,家世也不错,算得书香世家,从各方面看我都是当时举子中的侥侥者,别人都称赞我,我自己更是得意。"
  那不是很好吗?陶荫眨眨眼睛。
  "除了金榜题名,还有一件事也很凑巧,如果对别人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了。"
  "什么?"陶荫顺口问道。
  "当朝首辅谢大人想招我为婿。"
  "啊,恭喜恭喜。"
  "呵呵,连你也恭喜我。"吴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带微笑。
  "我听说过谢大人啊,他很有名望,我父亲曾是他的学生。"陶荫道。
  "嗯,没错,我也曾投入他的门下,当时我以为,他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辈贤者。"按惯例,举子们中举之后都会自认是当届主考官的门生,吴大人当然也不例外。
  陶荫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静待下文。果然吴大人接下去说:"我当时受宠若惊,却婉言谢绝了。"
  "咦,为什么?"
  "因为我家中已经娶了妻子,怎可委屈谢小姐做二房?而且我妻子跟我青梅竹马,感情很好,我也不想再娶他人。"
  "哦。"陶荫点头,对这一点他是很赞同的。
  "当时很多人劝我,叫我休了家中妻子,娶谢大人的女儿,因为读书人最得意的两件事: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一起都叫我赶上了,那是多大的福气!"
  陶荫不以为然,若是因为富贵就丢弃结发妻子,那还有何人品可言?
  吴大人看他神色,欣慰地道:"我就知道小陶你会理解我,从某些角度来说,咱们脾气有些像,都有点不通世务的天真。"
  陶荫皱了皱眉--什么叫不通世务的天真?
  吴大人一笑,接着道:"谢大人还当我面嫩,私下里又亲自跟我谈过一次,说可以让我娶他女儿为正妻,我前妻做二房,他不介意。"
  陶荫闻言,对谢大人的尊敬悄悄降了一格。
  "后来我才知道是谢小姐喜欢上了我,扬言非我不嫁,谢大人不得已才这样妥协,对他来说,已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不过我还是坚持‘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再次婉言谢绝了,小陶,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读书人的酸腐,不识好歹?"
  "当然不是。"陶荫立即答道:"处世先做人,德高而望重,如果您为此把夫人休了,那我才要看不起您。"想了想他又急忙补充:"您不是那样的人。"
  "呵呵,没错,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做不出那样的事,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被派到这小小的泽县来当县令,并且八年都没有升迁过。"
  陶荫震惊:"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吴大人冷淡地道:"自为官以来,我从未有过任何缺失,虽然此地极小,又极偏远,完全不符合对新官考核的条件,但我治理之时也是兢兢业业,三年之内,这里百废俱兴,民生安定,做为一个新晋的官员,我的做为是合格的。"
  陶荫点头,泽县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知礼守法,处处显见吴大人治理有方。
  "但三年过去了,没有按惯例调我回京,四年、五年、六年过去了,到现在已经八年,我一直没有得到升迁,而且很明显今后也不会有,曾经的宏图抱负渐渐付之东流,这几年我越来越沉溺诗酒,有时思及,实在惭愧。"
  陶荫无话可说,心中翻江倒海般混乱,谢大人是当朝重臣,政绩显赫,声望如日中天,自己从前对他很是景仰,然而吴大人的经历又告诉他,即使这样的人,也有......也有碍于私心的时候......他一时无法接受。
  "会不会......"陶荫欲言又止:"也许......"他很想找个正当的理由解释这一切,但不管怎么说,都无法证明谢大人不是借职权之便,硬生生扼杀了吴大人的官途,而这一切,居然只因为人家不肯娶他的女儿!
  "不是因为我不肯娶他的女儿。"吴大人又给他斟一杯茶,微笑道:"当然,对于不听话的后生小子,教训一下是有必要的,但他女儿早已出嫁,嫁的,就是当年跟我一同中举之人,那人八年来风生水起,屡次升迁,翁婿二人互相辅助,相得益彰,那人当年才学不如我,名望不如我,后来官阶却远高于我,你说,若这情况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所以我这个碍眼的人,就被一直远远放在这里,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吧。"
  陶荫如哽在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以前一直觉得谢大人很好,现在一下子打破印象,实在是满心失落。
  "当然,咱们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我敢说谢大人其实后来早忘了我,也不是故意要与我为难,但他门生故旧遍天下,他女婿又长袖善舞,仕途光明,你说,那些人是会巴结他们呢,还是会为我鸣不平?"
  陶荫沮丧,这个问题其实不必回答的。
  吴大人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场就是这样,盘根错节,非常微妙。"他语气里有淡淡惆怅,却不怨恨。
  陶荫沉默了一会了,问道:"那......您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当然没有。"吴大人笑眯眯地道:"后来我也想开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我这样的性子,不太适合在官场里混,早早被踢出来了,做个小小的父母官,衣食无忧,任情山水,也是不错。"他递给陶荫一块点心,又道:"夫人怎么样,你也见到了,有她在我身边,我这一辈子过得非常幸福快乐,还求什么呢?"他咬一口妻子做的点心,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像院子里的阳光一样满满的。
  陶荫赞赏地看着他,心里对吴大人的印象,空前光辉起来。但吴大人下一句话就把他的好心情打破了:"其实我觉得你不适合做捕快。"
  "为什么?"除暴安良可是陶荫从小的愿望,十多年努力,终于当上了捕快,为什么吴大人会说他不适合?
  "你正义感太强。"
  陶荫无力,这算什么理由?身为捕快,不是应该主张正义的吗?
  吴大人道:"有很多事,不是你正义感强就可以办到的,做捕快,需要聪明机智人脉广手腕圆滑,不然很容易得罪人,不仅办不了差,还可能把自己折进去。"他看着陶荫的眼睛,缓缓道:"小陶,你天性纯净,不善于处理这些复杂的纠纷,所以我说你不适合。"
  陶荫满心想要反驳,却在他诚恳的目光下说不出话,平心而论,吴大人说得没错,他,是不擅长处理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官场纠葛,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年之内三次被调职,最后来到这偏远小县的原因,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跟吴大人倒是异曲同工。
  办案只凭一身正气,毫不妥协,得罪了人还不知道,于是被不着痕迹地一贬再贬,贬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来,自生自灭。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像吴大人一样被放在这里十年八年无事可做,陶荫打了个冷战,心都凉了。再怎样的热血豪情,禁得起岁月消磨呢?
  "可是为什么......"陶荫想着给自己下调令的人,想起自己从前的几位上司,也都并不是坏人,甚至是自己最尊敬最亲近的人,可是......
  仿佛看透他的心事一般,吴大人叹息一声道:"有的时候,要学会圆滑,学会妥协,这就是所谓的成熟。"
  陶荫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远远的天高云淡,一只鹰孤独地缓缓盘旋,左近没有任何陪伴,因为,它飞得太高了。

  15. 和好

  大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翟小侯兴致勃勃地观赏街景,转头对车窗外道:"想不到这里居然也如此繁华,虽然跟京城没法比,也算不错了,比你那个小小的破县城,更是强上一千倍。"
  陶荫骑马护卫在侧,神情冷淡,只小心照看着车马前进,翟小侯仗势欺人惯了的,在这样的闹市都不肯放慢车速,陶荫只好替他看道,要是碰到人可就不好了。
  "小陶啊,累了吧?不如进车里来陪我说会儿话吧?"翟小侯掀开帘子,笑眯眯地招呼,陶荫冷冷扫他一眼,恭谨道:"多谢小侯爷,在下不累。"
  "怎么这么生分?"翟小侯有点不是滋味,要说两人也很熟了,怎么陶荫突然这么客气起来,还客气得不动声色冷若冰霜的,让他好不习惯。
  陶荫不理他,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任翟小侯怎么撩拨引诱,就是不肯靠近,也不跟他废话,翟小侯契而不舍地说了一大堆话,直到口干舌燥,陶荫还是一个字不回,实在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停车!"马车停住,翟小侯气呼呼地道:"我饿了!"
  陶荫左右一张,不远处恰好有座极大的酒楼,人来客往,显见生意颇佳,金字招牌上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醉仙居"。
  一楼都是散座,伙计殷勤招呼两人上了二楼,翟小侯要一个雅间,跟陶荫一起坐下,点过酒菜,把伙计打发了出去。
  挺大一个雅间,只坐两人,显得有点冷清,翟小侯看陶荫坐在圆桌对面离他最远的一个位置,便笑眯眯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陶荫皱皱眉,毫不客气地拖椅子离他远点,翟小侯怔了一下,又向他凑凑,陶荫便又挪挪,始终保持两人之间两尺以上的距离,翟小侯恼了,一把抓住他手道:"你干什么躲我?"
  陶荫用剑鞘一拍他手背,翟小侯痛呼一声,急忙缩手。
  "小侯爷请自重!"陶荫冷冷地道,自顾端了茶喝,倒是上好的毛尖。
  翟小侯火大地道:"我知道你脸皮薄,都特意带你出来了,跟前一个外人没有,你还要怎样?"
  陶荫气得变了脸色,猛地抬头盯住他,冷笑道:"小侯爷你想怎样?"
  翟小侯被他雪亮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毛,嘿嘿笑了两声,放缓口气道:"小陶,我是真心喜欢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陶荫懒得理他,这话早听了不知多少遍,恶心也早恶心过了,他只记着吴大人的话,该强硬时绝不妥协,"对恶人手软,就是对自己不公。"吴大人虽只见过翟小侯几面,但对他们之间的情况已猜出几分,因此特地对陶荫叮嘱。
  "小陶--"翟小侯又粘过来,陶荫将剑竖在两人中间。
  "别这样嘛,小陶......"
  陶荫缓缓将剑鞘除下。
  "你......你要干什么?"翟小侯惊恐,陶荫仔细看着明亮如水的剑身,脸上泛起微笑。
  "你......你不会......不会......"翟小侯结结巴巴地哆嗦,陶荫慢慢把剑尖倾斜过来,对准翟小侯的眉心--翟小侯尖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了雅间,陶荫放声大笑。
  笑得够了,陶荫起身走到窗前,正看到翟小侯的马车从街上狂奔过去,路人惊呼声四起,纷纷闪避,他脸上的笑意冷去,抬起眼来,忽然看到对面酒楼上有个熟悉的面孔。
  鲁畅!陶荫下意识抓紧了剑,眼光顿时犀利起来,鲁畅今天没有化装,锦衣玉带,便似个寻常贵介公子,眼光也正从飞驰离去的马车上收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没有犹豫,陶荫立即下楼,大步过街,来到对面楼上,推开那间雅室的门,鲁畅大马金刀地对门坐着,冲他一举杯,笑容灿烂。
  "你!"陶荫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开口,一时哽住了,只是狠狠瞪他。
  鲁畅自顾喝酒吃菜,正眼也不瞧他,一句客套话没有,僵持了一会儿,陶荫忽然觉得想笑,就笑了出来,鲁畅奇怪地看看他,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干脆坐下伏在桌上笑,鲁畅也就笑了,两个人一边笑一边拍桌子,然后就喝起酒来,小杯不过瘾,换大碗,不多时一坛子酒就喝了个底朝天,鲁畅命人再送一坛来,陶荫道:"两坛!"
  "好,三坛!"鲁畅眼睛发亮,大笑道:"好爽快,今天你才像个男人!"
  陶荫怒道:"难道我以前不像男人?"
  "不像!"
  "混蛋!哪里不像了?!"
  "腻腻歪歪,束手束脚的,就不像!"
  "哼!你以为都像你,做强盗才像男人?"
  "就是!"鲁畅自豪。
  "你!"陶荫很想反驳他,但想想这几天来受的冤枉气,想想刚才用强硬手段把翟小侯吓走时的痛快,就反驳不出来了,怔了半晌,叹气道:"没错,当坏人比当好人爽快多了。"
  鲁畅大笑,拍着桌子道:"干脆你来我山上入伙算了!"
  陶荫摇头,又喝干一碗酒,鲁畅不满道:"难道你瞧不起我?"
  陶荫道:"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鲁畅道:"掉什么穷酸文!"
  陶荫一笑:"不是看不起你,但我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不会去做强盗的。"
  鲁畅仰头喝干一碗酒,气哼哼地道:"不做就不做,难道想入我伙的还少了?要不是看你这个人还不错,我才不理你!"
  陶荫喝得已经高了,听他语气里的意思,心中欢喜,眉花眼笑地伸手过去握住鲁畅的手道:"你喜欢我?"
  "是呀,不然才不会带你去我家玩。"鲁畅理直气壮地道。
  陶荫越发欢喜,嘻嘻笑道:"我也喜欢你,好兄弟,难得咱们一见如故,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投缘的朋友。"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不知道,那时我发现你就是大盗,心里头难过极了,简直没法相信,你怎么会是强盗呢?怎么会做坏事呢?明明我那么喜欢你,还想着过两天再去看你,我......我......"这些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已不知想了多少次,这时脱口而出,心中顿时大松。
  鲁畅打断他道:"我是强盗你就不当我是朋友了吗?"
  陶荫挠挠头,颇感为难,多年的习惯一时不好改,鲁畅拍案而起,怒道:"我可没因为你是捕快就不把你当朋友!"
  陶荫听他话里的意思,那是还把自己当朋友了,顿时大喜,那点小顾虑早飞到九霄云外,也拍桌子站起道:"那我也把你当朋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人双掌相击,握在一起,哈哈大笑。

  16. 回家

  接下来两人继续喝酒,畅所欲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道官匪鸿沟被刻意忽视,人生苦短,知己难求,何必为了无法解开的矛盾弄得自己不痛快?鲁畅这样想,陶荫也深以为然,他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虽然坚持一定的原则,却也懂得变通,特别是对于鲁畅,这个十几年来唯一使他一见如故的少年,他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喜爱,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就像自己的心也被照亮了,暖洋洋的。
  我喜欢他,虽然他是强盗。喝得迷迷糊糊的陶荫想。
  我喜欢他,虽然他是捕快。喝得头重脚轻的鲁畅想。
  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游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虽有八位夫人,其实说是姐妹还更确切,一群女孩子把他团团围住,反倒弄得他不敢跟任何一个过分亲近,做什么事都得小心注意不偏不倚,对一个本性率真的少年来说,这简直是巨大的折磨,而与陶荫的巧遇,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跟同龄的男孩子平等相处,那种爽利和快乐,绝对与众不同,让他如何能不珍惜?
  "阿荫,哪天再去我家玩?我把你介绍给我八位夫人。"鲁畅道。
  "八、八位夫人,嘻嘻,小畅,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有这么多夫人,哈哈,抢来的么?"
  "才不是!"鲁畅敲他头一下,恼火地道:"她们都是我爹娘收的义女啦,送回来给我做伴,后来青青来的时候--她是第四个,非要嫁给我,我不答应她就一直哭啊,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其他三个不干嘛,也要嫁,后来来的知道这个情况,也都要嫁,哪,就这样我有八位夫人了。"鲁畅颇头痛。
  陶荫只是笑,醉眼朦胧,晃来晃去的鲁畅的脸还真是很英俊啊,嘿嘿,怪不得小姑娘们会拼命要嫁他,连他也喜欢看啊。他伸手捏捏鲁畅的脸蛋,笑眯眯地道:"好啊,小畅继续努力,前途无量啊~"
  鲁畅怒道:"你才前途无亮!"他其实并不喜欢有这么多夫人啊,真是挺累的......"对了,阿荫,你要不要夫人,我匀给你几个,好不好?"
  陶荫急忙摇头:"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好了,我用不着。"
  "哼!为什么?"
  "朋友妻不可戏,这还用说吗?"
  "可我们......我们其实不是夫妻呀,我当她们都是姐妹一样。"鲁畅急忙解释。
  "那也不要,坚决不要!"陶荫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那七位师姐,把我可折磨惨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想娶妻了。"
  "耶?"鲁畅诧异,心里却突然很高兴:"我们是知己耶!阿荫,我这辈子也不想娶妻了。"
  "是吗?那咱们兄弟俩倒可以有伴了。"陶荫笑嘻嘻,又去捏鲁畅的脸,手感滑滑的,很好玩,鲁畅生气地推开他手,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调戏你呀,怪不得她们都要嫁你,小畅好可爱。"
  这下踩到老虎尾巴了,鲁畅跳了起来,揪住他暴打--"可爱?!我可爱?!你才可爱!!你这个混蛋!"
  陶荫跟他对打,他酒量不及鲁畅,手上软了,被打得满头包,痛得乱叫,最后紧紧抱住鲁畅不放,叫他没法再打。
  "松手!"
  "不松!"
  "松不松?"
  "就不松!"
  ......
  再往后的事陶荫就记不得了,等他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又听到了那美妙的鸟鸣声,啁啁啾啾,此起彼伏地歌唱着。心头涌上狂喜,陶荫跳下床扑向窗边,没有弄错一点方位--没错,他又在鲁畅家的大花园里了,那个快活林!
  窗户推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菊花的香气更浓郁了,昨晚下了薄霜,草木都有微微的凋敝,那一圃的菊花,却越发傲骨铮铮,每一瓣花丝都显出金钩铁划的风骨来。
  鲁畅来的时候,就看到陶荫又只着中衣,光着脚坐在菊花旁边,风吹动他披散的头发,却吹不掉他脸上映着朝霞的笑容。
  鲁畅有些怔忡,静静望着他,陶荫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坐在花间的善财童子,很......可爱?想到陶荫曾用在他身上那个形容词,鲁畅涌上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悄悄离开了。

  陶荫对着一本墨菊左看右看,轻嗅芳香,喜爱得不得了,突然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不是鲁畅。
  会是谁呢?这里是鲁畅的家,除了他,应该就是那八位夫人之一了吧,要不要回避?还没想完,一个小小的人影转过蔷薇花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
  猜想全被打破了,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可爱的粉色绣花小裙子,头上梳了两个小抓髻,戴着粉色的小珠花,粉雕玉琢的小脸,正带着探究的表情仔细看他。
  "你好。"陶荫微笑着道。
  "你是谁呀?"声音跟人一样可爱,清清脆脆的,甜甜的。
  陶荫忍不住微笑,和蔼地道:"我叫陶荫,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走近几步,"我叫娜娜。"
  "哦,你好啊,娜娜小姐,你是......"是鲁畅的妹妹?陶荫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好可爱哦。"娜娜语出惊人,陶荫顿时垮下了脸--可爱?谁?他?被一个可爱的小小姑娘说可爱???
  "我要嫁给你。"娜娜已经走到陶荫眼前,他坐在地上,所以还得微微仰起脸来看她,被这句话惊得合不拢嘴。
  ......现在他可以体会鲁畅的感觉了,同时也肯定了小姑娘的身份--她......应该也是鲁畅的"夫人"之一吧?想起来了,最爱吃芙蓉饼的那个。
  "呃,那个......不好吧,娜娜,你......我......我想我不能娶你。"陶荫有点语无伦次,娜娜却松了一口气,可爱的苹果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那好吧,我还是嫁给哥哥,虽然你也很可爱,但我喜欢哥哥更多一点。"
  "好,很好,娜娜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哥哥是最好的,是不是?"陶荫已经猜到娜娜突然出现的原因,笑嘻嘻地道:"那你说说,我跟哥哥谁更可爱呀?"
  "哥哥!"
  "哈哈,对,他更可爱......"话没说完,一阵狂风卷到身边,鲁畅咬牙切齿地道:"闭嘴!"
  陶荫不理他,抱过娜娜站起来,笑眯眯地道:"原来这就是八夫人,失敬失敬。"
  娜娜看看鲁畅,又看看陶荫,皱起眉毛道:"哥哥,我可以嫁给两个人吗?"
  啥?鲁陶二人傻眼,娜娜为难地道:"我也喜欢这个哥哥,可不可以嫁给他?"
  "可以!""不可以!"
  两人同时喊,互相瞪视,然后慢慢咧开嘴,同时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鲁畅道:"娜娜喜欢你,要嫁......嫁给你,哈哈......"
  陶荫道:"哪里哪里,她还是更喜欢你,说明你可爱得多......"
  鲁畅咬牙:"不许再说那两个字!"
  "为什么不能说?"
  接下来就没话好讲,把娜娜放在一边,两人再次大打出手,娜娜惊讶地看着,几乎要哭出来,被身后一双温暖的的抱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茵茵,她小手一指:"茵茵姐,他们......"
  "没关系,他们在玩儿呢。"茵茵温和地回答。
  "这样玩儿?"娜娜惊讶,好凶狠哪,真可怕,哥哥从来没这样跟她们玩过......
  "是呀,男孩子玩的跟女孩不一样,他们喜欢这样玩。"
  "哦。"
  不一会儿渺渺、青青和其它几个女孩子都聚过来了,静静观战,等陶荫和鲁畅打得尽兴,喘着粗气停下来互相拍肩膀的时候,就发现十六道惊讶、好奇、爱慕、厌恶的眼光正把他们照得雪亮。

  17. 设计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陶荫过得非常愉快--从表面上看。他俊美年少,风华正茂,又没有成年男子那种威胁性,谈吐文雅,思维活泼,很有眼力,会讨女子欢心,从十九岁的茵茵到八岁半的娜娜,鲁畅的八位夫人有七位都非常喜欢他,只有一个青青除外。
  鲁畅身心轻松地陪同在侧,看陶荫对付女孩子们游刃有余,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他最怕同时跟八位夫人在一起,光听她们谈笑斗嘴就头晕脑涨了,所以他平时最喜欢练武,花大量时间苦练刀法、打熬力气,以至年纪轻轻就身具上乘武功,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中午夫人们一起下厨,做了丰盛的家宴,陶荫尝一样赞一样,真心实意大拍马屁,逗得娜娜她们笑个不停,一顿饭吃得异常开心,其乐融融。
  陶荫惦记着自己不告而别的事,怕翟小侯要找麻烦,悄悄跟鲁畅说要走,昨天他喝多了昏睡过去,鲁畅没问他意见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也不知省府那边会闹出什么事来。
  鲁畅皱眉道:"管他做什么?那家伙不是好人。"
  陶荫当然知道翟小侯不是好人,可府台大人有令,命他专职保护翟小侯,随时随地听候调遣--这就是他调来省府之后接到的唯一"任务"。
  "不喜欢就不做,为什么要勉强自己?"鲁畅完全不能理解,陶荫挠头,叹息一声,有的时候,明明不喜欢的事也得做,这就是人生......他还真是羡慕鲁畅,想怎样就怎样,完全没有任何顾忌,除了他的强盗身份,他的一切陶荫都很喜欢。
  两个人争执几句,陶荫不再说话,只是微笑,鲁畅跟他相处虽然不长,但已知道他这个人脾气虽好,有时却很刻板,认准的事一定会做,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好吧,我送你下山。"鲁畅情绪索然,两人相处这样愉快,他还真有点恋恋不舍。
  陶荫一笑,随他来到前厅,果然鲁畅停下脚步,仆人送上两盏茶来。
  鲁畅向他一望,陶荫含笑拿过茶盏,一饮而尽,鲁畅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阿荫,这是我爹定下的规矩,来快活林做客的人,必须由我们安排出入,不是......那个......"
  "我知道,不是不信任我。"陶荫微笑道:"客随主便,其实能来这里我非常高兴,咱们是朋友,该知道的我就知道,不该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虽然他跟鲁畅投缘,亲如兄弟,但毕竟官匪有别,他那点正义感不可能放任自己知法犯法,如果知道了快活林的秘密,万一府台大人问起,他恐怕再不情愿,也会据实说出,给鲁畅带来灾难,所以现在干脆就不理会,若有人问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鲁畅心头大松,感激不已,见他眼睛眯了眯,身体软倒,急忙伸手抱住,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陶荫的温度传了过来,鲁畅胸口暖洋洋的,心里洋溢着说不出来的快乐和充实。

  陶荫醒来时已在省府城门外的一处林子里,天色将黑,看来鲁畅不但送他下山,还替他省了不少时间,直接送回城外了。呵呵,这倒也不错,省心省力,陶荫愉快地想。
  "再见啦!"他冲林子深处挥挥手,知道鲁畅会在暗中守护,果然远远传来一声清亮的口哨,接着有爽朗笑声,渐去渐远。
  真有点舍不得呢,陶荫望着快活林的方向,怔怔站了一会儿,这才快步回城。
  果然翟小侯正闹翻了天,逼着府台大人派人四处寻找陶荫,声言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省府劫持朝廷命官,这还有王法么?虽然陶荫只不过是芝麻绿豆的一个小小捕快,但府台大人看在翟小侯的面子上,还是派了大队人马寻找,直到陶荫平安归来,才算解了一干官兵捕快的苦差。
  翟小侯见陶荫无恙归来,自然大喜过望,问他去了哪里,陶荫却三缄其口,一字不答,然而他神清气爽的模样和嘴角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却让翟小侯打翻了五味瓶,尤其是醋瓶子,心里酸气四溢,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追问,陶荫脾气空前的好,只是微笑不答,被他问得急了,就当着他的面拔出剑来细细擦拭,吓得翟小侯不敢再问,然而看着他俊俏含笑的侧脸,修长细致的身姿,实在是......心痒难搔,又无可奈何。

  陶荫每天对着让他无比烦恼的翟小侯,自然更加想念鲁畅,而他这份思念没牵挂太久,第三天鲁畅就又来看他了。
  当时陶荫又陪翟小侯上街,买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钱,翟小侯不心疼,陶荫也不心疼,恐惧的只有车夫--车上都堆不下了......
  然后,突然马惊了,陶荫一把没抓住,疯狂的马拉着车狂奔逸去,只留下车夫和翟小侯变了调的惊呼求救。陶荫没有追,因为鲁畅正在他马前挤眼睛哩!
  "哈哈,原来又是你捣鬼!"陶荫敬鲁畅一杯,两人在酒楼关起门来大吃大喝,心情愉快。鲁畅告诉陶荫他都安排好了,前面不远就会有人把惊马拦下,然后送回府台衙门,但也不用担心翟小侯会找陶荫,因为他得拉一天肚子--原因么,那也不用说了。
  "那小子还不快滚,他要再敢罗嗦你,我一天整他两回,非把他吓破胆不可!"鲁畅不爽,翟小侯差不多一天到晚占住陶荫,害他想跟陶荫说话都找不到机会。
  "说起这个,我一直想跟你提个建议。"陶荫看看鲁畅的脸色,认真道:"翟小侯是皇后的外甥,荣平侯的独子,这次你劫了他,恐怕不那么容易摆平。"
  鲁畅满不在乎,用力咬一条鸭腿,含糊道:"那又怎样?"
  "这些天他一直追着府台杨大人去缫灭你,杨大人百般安抚都不行,主要是这次丢的东西里有御赐的金如意,那可是他翟家祖传的宝贝,丢了恐怕连他爹都要获罪,所以他才不肯放手。"至于其它的财物,反正还可以捞回来,翟小侯倒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府台杨大人隐约知道快活林强盗的来历,虽然没有明证,但多年来数次官府围缫都不了了之,一是因为快活林的地利,再一个就是每次都有上头下来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撤兵。而且,每一任派兵缫匪的知府知县,居然很快就被调走,贬往他处,这是为什么呢?为官者都会揣摩,杨大人揣摩着,就小心翼翼绕开这个是非,不管翟小侯怎么威逼,就是不给他派兵缫匪。
  但事情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最重要的是,翟小侯一日不走,他陶荫就一日不得解脱呀!想想翟小侯这些天来变本加厉的纠缠,陶荫气得牙直痒痒。
  鲁畅啃完了鸭腿,问道:"你说怎么办?"
  陶荫建议他想个办法把金如意还给翟小侯,然后再吓唬那小子一回,把他吓走,这就皆大欢喜。
  鲁畅想了想,道:"那个破玩意儿我也不在乎,只是抢来的东西再还回去,彩头不好。"
  陶荫笑道:"大不了我还你一件别的东西,全当补偿,你想要什么?"
  鲁畅道:"现在还想不起,你先欠着,等我想起再说。"忽然一笑,凑近来问:"我要什么你都能给么?"
  陶荫一拍胸脯:"只要我有的,一定给!"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18. 饯行

  翟小侯这两天倒足了霉,先是上街闲逛,拉车的马突然惊了,拉着马车狂奔,可怜他一头撞在后车板上,眼冒金星,不一会儿马车实然被拦停,他又一头撞在前车框上,碰了个鼻青脸肿,接下来晕晕乎乎被人送回府台衙门,才喝了杯茶压惊,就开始一趟一趟跑厕所,最后干脆坐在恭桶上不起来了,陶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脸色青白,几乎虚脱。
  第二天全身发软起不来床,他两眼含泪拉住陶荫不放,求他陪着自己,陶荫倒好脾气地答应了,端茶送水,关怀颇周,难得啊,难得小陶肯这么服侍他,翟小侯感动的同时当然没放过表示情意的机会,摸摸他的手,说说调情的话,虽然陶荫又被气得横眉立目,但美人生气,别有一种风情,翟小侯很是享受。
  谁知陶荫刚出去给他端药,屋里突然跳进一个人,他还没看清楚,就被人掀被子蒙住,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他哭爹喊娘,挣扎得气也喘不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陶荫救醒的,他好不容易哭出声来,抓住陶荫的衣襟不放,实在是被吓破了胆,这里是府台衙门啊,怎么也会有强人出没?陶荫被他闹得没法,大声喊了人来,不多时杨知府也跑来告罪,翟小侯在他衙门里遇袭,他也被吓得不轻。
  然而府里闹了半天追查刺客,没抓到人,却发现了向翟小侯行凶的"凶器"--就扔在他枕头边上,刚开始乱着没发现,后来被杨大人看到了,翟小侯拿起来一瞧,居然是他被劫的那柄金如意!
  原来又是清凉山大盗干的好事!可他为什么把失物又送回来了呢?众人百思不解,杨大人欣慰道:"一定是小侯爷神威,大盗怕惹祸,所以才给您送回来。"
  可送回来为什么还打他一顿?翟小侯愤怒!这可无人能解了,虽然连杨大人也觉得骄横跋扈的翟小侯挨打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不过这话可是万万不能出口的。于是府内严查,城内严搜,乱了一阵子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翟小侯休养了几日,终于好得差不多,金如意既已得回,杨大人又暗中送了他不少金银细软,本地富商仕绅也争相巴结,翟小侯是来者不拒,行李日重,终于决定再次起程,继续被中断了的行程。
  然而陶荫是不能跟他走的,虽然他向杨大人提出了要求,但陶荫毕竟是泽县捕快,没有理由一直护送他,陶荫自己不同意,杨大人也无法强行命令,望着陶荫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翟小侯恨得牙痒痒的。
  临行前一日,翟小侯借口要陶荫给饯行,又拉他单独出了门,连马也不许骑,两人一起坐车。一路上翟小侯意外的安静,居然没有嘻皮笑脸,也没有动手动脚,皱着眉头,仿佛心事重重,令陶荫好生诧异。
  然而车到地方,陶荫抬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雕梁画栋的门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字:留心阁。
  什么地方?妓院!
  这些天他陪着翟小侯,已把这城里转了个遍,尤其是烟花之地,翟小侯带他来过三次,虽然每次他都拒不肯进,翟小侯还是乐此不疲,千方百计地跟他解说这里酒好菜好人更好,一个个如花似玉,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包管可以让他懂得人生在世及时行乐的无上至理。
  陶荫却是一字不听,一步不进,逼得急了,上马就走,绝对不给翟小侯半点面子,把他气得青筋暴跳,无计可施。
  没想到翟小侯临走还来这一手,陶荫暗暗咬牙,甩手要走,翟小侯一把拉住他,可怜巴巴地央求:"好小陶,我明天就要走了,你陪我进去这一次,我再不烦你,好不好?咱们进去也不干别的,绝对不叫人侍寝,只喝喝酒,听听琴,叙叙旧,全当你给我饯行,好不好?我这一去千里之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
  陶荫见他神情哀伤,泫然欲泣,略有不忍,犹豫一下道:"我可不喜欢那些脂粉女子,你要寻欢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好了。"
  翟小侯忙道:"没有没有,一个女子也不会有,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子,怎会让你不高兴?咱们真的只是进去喝酒听曲子,这家的菜做得好极了,便在京城也是少有能及,酒也是好酒,我喝过多少御液琼浆,都不及他们这里的好,所以才一心一意带你前来品尝,咱们是什么关系,我但凡有了好东西,一定是要跟你共享才开心的。"说罢认认真真地望着陶荫,眼中一片诚恳。
  陶荫在心里叹了口气,翟小侯对他用的心思着实不少,可惜他是坚决不愿接受的,无论他怎样威逼诱惑,都不能使他退让一步。
  "真的没有女子,只是喝酒听曲?"
  "当然。"
  "你保证?"
  "我保证,我保证,如果不是,你随时可以走,我绝不阻拦。"
  翟小侯一片坦然,陶荫倒不好意思了,想想也没什么好怕他的,若他故态复萌,又发什么疯,自己拔脚就走便是,以自己的武功机警,也不担心他敢阻拦,于是微微一笑,道:"好啊,我就借花献佛,替你饯行,祝你一路顺风。"
  翟小侯见他答应,喜出望外,一边带他进门,一边贪恋地望着他难得一见的笑容,脚下没留神,几乎被门槛绊倒,陶荫一把抓住他衣服,将他拎直放好,见他神魂不守的样子,实在好笑。
  还好,迎出待客的不是脸上搽二斤白粉的老鸨,而是一个清清秀秀的男子,三十来岁年纪,举止潇洒,陶荫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来到一处清幽小院,居然有竹林曲水,香花满庭,两个少年行礼迎接,陶荫一看,都是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温顺婉娈,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丽。他叹了口气,知道翟小侯积习难改,居然带了他来这种相公馆子,他倒没算说谎,果然一个女人没有。
  不多时酒菜上来,翟小侯殷勤相让,两名少年陪笑斟酒,陶荫尝了一口,果然清冽淳香,确是上品,菜也极好,色香味俱佳,让人食指大动。
  两名少年陪了几杯酒,又抚琴歌唱,琴声悠扬,歌声清亮,陶荫望着园中青竹上变幻的光影,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京城,自己跟表哥一起去朋友家玩,悠闲的午后,全无牵挂地听琴唱曲,一群少年子弟邀歌斗酒,快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他觉得有点惆怅,不知为什么自己被一再调迁,远离了京城,远离了亲友,在这陌生而平淡的地方无所事事,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一个人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虽然被迫中断,但如果再次回到身边,他会很自然地接受,并且乐在其中。
  陶荫放松地斜倚在雕花栏杆上,嗅着甜美的桂花芳香,听着清扬的乐声,眼神有点迷离。
  "小陶?"翟小侯的笑容近在眼前,陶荫淡淡扫他一眼,没有像往常那样避开,他觉得有点热,伸手拉了拉衣领,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19. 意外

  "小陶?你觉得怎样?"翟小侯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陶荫半掩半露的锁骨,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陶荫皱起眉,瞪他一眼,不喜欢他靠得这样近,伸手推开他,又端起酒来喝。翟小侯乖乖让开一点,手上拿着酒壶,等他喝完,又给满上,笑道:"咱们有多久没一起喝酒了?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喝酒,就在我家。"
  陶荫记得,那时他五岁,翟小侯六岁,两人是在荣平侯家宴上第一次见面,捱过了家长们的客套寒喧,两个小孩溜到花园里玩,翟小侯说有好东西给他,带他钻进自家酒窖,偷了御赐的波斯葡萄酒给他喝,陶荫没喝过这种东西,酸酸甜甜的,很奇怪,又很好喝,就喝了一大杯,翟小侯也喝了一杯,不料那东西后劲大,还没出酒窖他们就晕了,昏睡不醒,直到两家大人几乎把侯府翻了个遍,才找到他们,第二天陶荫醒后挨了一顿打,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挨父亲的打,所以记忆深刻。
  "哼,都是你害我挨打,后来你怎样?你爹打你了吗?"
  "怎么会?"翟小侯得意洋洋,他家老爹从小把他宠得没边,别说喝杯酒,就是杀人放火都不会觉得自家儿子不对,记得那天他醒了,老爹还夸他,年纪小小就能喝酒,将来必有海量。
  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不少,陶荫又喝几杯,见翟小侯一直侍酒,不禁奇怪,转眼一看,那两名陪酒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院中一片安静,香炉里一缕轻烟随风枭枭。
  陶荫觉得有点怪,更怪的是自己的身体,才喝了没多少,居然有些发软,还有些莫名的燥热。他停住杯,狐疑地望住翟小侯,翟小侯冲他笑笑,伸手扶他起来,轻声道:"累了吧,咱们进屋去歇歇。"
  陶荫立即觉得不对,猛地推开他,自己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翟小侯忙又扶住他,嘻皮笑脸地道:"小陶,喝醉了吧,从小你的酒量就没我好。"
  陶荫心中惊怒,喝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翟小侯无辜地道:"酒啊,上好的女儿红,我特意找的十九年女儿红,专门给出嫁的女儿准备的,跟你正相配。"
  "胡说八道,什么跟我相配!"陶荫觉得身体一阵阵冒汗,盯着翟小侯奸笑的脸,真想一拳打过去,却发现拳头都握不紧了。
  "宝贝小陶,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又不肯跟我走,我不想点办法怎么行?这都快一年没见着你了,你那混蛋表哥瞒得我好紧,怎么都找不到你,这一次好不容易碰上,那是天赐良缘,不先占住你,谁知你会不会忘了我?"翟小侯想想自己的一片苦心,又想想陶荫的毫不领情,实在气不过,用力抱住陶荫,在他脸颊上一吻,叫道:"你是我的,跑到天边也躲不过!"
  陶荫用力推他,居然推不开,气得脸通红,翟小侯厚颜无耻地哈哈大笑,紧紧搂住他柔韧的腰身,双眼桃花乱射,口水嘀嗒,就差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宝贝儿,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陶荫知道翟小侯对他垂涎已久,但没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敢给自己下药,他就不怕事后自己把他一刀两断?!
  翟小侯听他威胁,满不在乎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情人,我就不信你下得去手。"
  陶荫怒吼:"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把你剁成八段!"
  翟小侯眼中含泪道:"小陶,真狠!"用力吻向陶荫的嘴,陶荫急忙侧头避过,却被他咬住了耳朵,又舔又啃,弄得他气息紊乱,浑身颤抖,翟小侯满意地道:"小陶,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看,我一亲你,你多激动!"
  陶荫怒吼:"那是恶心的!混蛋,快把解药给我!"他是真恨不得一指头捏死翟小侯,无奈现在全身越加无力,连骂人的声音都无力了。
  "我就是解药了,好小陶,你也是我的解药,你不知道我一看见你,就像老鼠看见油,公鸡看见米,浑身都是力气,你一不理我,我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他咬牙切齿地道:"我早已中了你的毒,现在你把解药给我吧,不得到你,我死不瞑目!"
  陶荫气得险些晕倒,这人满口胡说八道,怕是已经疯癫了,他大声喊叫,想找人来帮忙,可惜小院内外静悄悄的,显是翟小侯早已有过安排,左近没有半个人。
  "小陶,你省省力气吧,呆会儿咱们还要大战三百回合,我可不想你早早就没了精神。"翟小侯又拿过一杯酒,用力灌到陶荫嘴里,陶荫闭住嘴不肯喝,酒水淋漓洒了一身,翟小侯看着他濡湿的胸口剧烈起伏,实在忍不得了,大叫一声,用力抱起陶荫,冲进屋去,把他放在床上。
  陶荫气得几乎晕去,用力撑起身子,一脚把扑上来的翟小侯踹下床去,伸手乱摸,想找自己的剑,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摘走了,连袖箭也被拿走,眼看翟小侯又扑上来,他随手抓住枕头扔过去,再向后靠,已是墙壁。
  翟小侯大笑:"小陶,别躲了,再躲你还能穿墙出去吗?我知道你害羞,别怕,哥哥好好教你,包管让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
  "你去死!"陶荫眼睛都红了,受这样的侮辱,还不如死了的好!翟小侯见他如此激烈,一时倒不敢上前,眼珠一转,掏出一个小纸包,向陶荫一洒,一股细粉扑面而来,陶荫急忙闭气,已是不及,闻到一种淡淡香气,仿佛从每个毛孔钻了进去,全身一阵轻松,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好小陶,这可是我千金买来的逍遥散,一直不舍得用,现下全送给你,一会儿咱俩肯定会快活似神仙。"
  这、这是什么?陶荫才疑惑了没多久,就肯定了答案--春药!
  慢慢地他感觉身体内部涌起一股股热潮,冲到皮肤上,冲到每一根毛发,陌生而激烈的感觉使他神志有点模糊,剧烈地喘息着,伸手在身上胡乱抓挠,却抓不掉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渴望,陶荫拼命忍耐,却忍耐不住,终于哭感起来:"翟小侯,我要杀了你!"
  隐约听见翟小侯也在哭喊,却听不明白了,陶荫觉得热,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皮肤下的热流一浪高过一浪,烧得他忍不住呻吟,眼中浮起水光,什么也看不清,又惊恐又愤怒,却控制不了那种蚀骨侵髓的感觉,他用力撕扯自己的衣裳,身体在床上翻滚摩擦,每一下摩擦都让他身体颤抖,陌生的情欲使他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不知何时爬了满脸。
  突然一双手抱住了他,陶荫剧烈地惊悸了一下,拼命挣扎,那人用力抱住他,急切地呼唤:"阿荫,阿荫,你醒醒!"
  陶荫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突然放松,太好了,是鲁畅,他来救我了!他本来集中精神跟情欲对抗,还保持着一线清明,现在神志一松,顿时在欲望冲击下溃不成军,呻吟一声,紧紧抱住身边的人,把滚烫的身体在他身上摩擦,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难以抑制的声音。
  鲁畅吓了一跳,陶荫现在这样子......一边用力制住陶荫的双手扭到身后,一边惊讶地打量着他,陶荫向来一丝不苟的衣服现在扯开了大半,露出象牙色的肌肤,他身体热得惊人,俊美的脸上红若涂丹,清亮的眼睛一片迷离,噙着让人怜惜的泪光,饱满的嘴唇上印着几个牙印,现在颤抖着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呼出的热气喷在鲁畅脸上,让他打了个哆嗦。
  现在的陶荫,跟平时太不一样了,鲁畅呆呆地望着他在自己身下扭动挣扎,用带着哭音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浑身热血上涌,不知怎么就放开了制着他的双手,陶荫双手一得自由,立即紧紧搂住了鲁畅,拼命在他身上摩擦,嘴里发出意识不明的呢喃,鲁畅手忙脚乱地跟他纠缠在一起,身体也越来越热,仿佛他身上的热度传给了他,他的疯狂也传染了他。
  衣服胡乱被扯开,两人赤裸的身体刚一贴住,都打了个哆嗦,不知谁先吻谁的,反正两张嘴紧紧吻在一起,贪婪地吸吮着,攻击着,舌头互相勾引追逐,气息相接,越来越急促,四只手四只脚胡乱勾缠在一起,紧紧的,只想紧紧地捉住对方,皮肤用力摩擦,恨不得挤进对方身体里去!

  20. 迷惑

  陶荫醒来的时候,感觉一双手正在他胸前缓缓按揉,力道不轻不重,非常舒服,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鲁畅喜道:"你醒啦!"他赤着上身,跪坐在陶荫身旁,陶荫眼光稍稍下移,就看到他全身都光溜溜的......陶荫急忙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像有火烧。
  "咦,怎么啦,不是醒了么?"鲁畅的脸凑到陶荫眼前,热热的鼻息扑在他脸上,看着他的睫毛剧烈抖动,坏心眼地笑了起来,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鼻尖。
  陶荫猛地推开他,翻身坐起,惊恐地发现自己也全身赤裸......再抬头,看到鲁畅受伤的脸色,他张了张嘴,却呐呐地说不话,不敢看他赤裸的身体,又垂下了眼睛。
  鲁畅靠过来一点,陶荫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后就是床栏,四周垂着帐子,无处可退,想找东西来遮盖全裸的身体,却发现床上干干净净的,除了床褥连枕头都没有,床单上却有大片小片的痕迹,空气里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的脸上更热了,全身都在发烧。
  "阿荫。"鲁畅又靠近一些,陶荫有些颤抖,鲁畅猛地伸手抱住他,陶荫惊叫一声,用力想要推开,鲁畅双臂如铁,牢牢困住他,问道:"阿荫,刚才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陶荫低着头,拼命地摇,鲁畅松开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别撒谎,人说酒醉三分醒,我才不信你什么都不记得!"
  陶荫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他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虽然强烈的药性之后记忆有点模糊,但他还记得翟小侯给他喝药酒,又洒了春药,他记得自己欲火焚身的感觉,记得想要杀了翟小侯,记得听到鲁畅的声音,自己安心的感觉,鲁畅有力的手,他滚烫的身体......他猛地转过头去,羞耻得涨红了脸,连全身都泛起淡淡红晕,真是太可耻了,居然......居然......像个女人一样......
  "阿荫......"鲁畅见他惶恐不安,放松手劲,想要安慰他,却被猛地打断了。
  "别说了!"陶荫甩开鲁畅的手,剧烈地喘息着,全身都在颤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低声道:"对不起,我被人下了药,身不由己,你......你都忘了吧。"
  "忘了?"鲁畅怪叫一声,吓了陶荫一跳。"你说什么?忘了?这可是我的第一次,你要负责任!"鲁畅说得理直气壮,陶荫听得目瞪口呆--负责......任?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陶荫才找回声音,小声道:"我......"
  "你别想始乱终弃!"鲁畅恶狠狠地瞪他,陶荫哭笑不得。
  "不是啦,咱们,咱们都是男人,有......有什么始乱......那个责任好负?"陶荫心烦意乱,辞不达意。鲁畅伸手拍在他肩上,指着自己手臂上道:"你看看,这是什么?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陶荫一看,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清晰地浮起几个手指印,颜色乌青,显是受力不小,这是......他捏的?看指印的大小形状,似乎没错......
  "还有这边!"鲁畅又搭上一只手,果然这边对称有几个指印,指尖的地方,都被掐出了血痕。
  陶荫羞愧无地--那是他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掐的......突然他想起来,怒道:"要负责也是你负责吧?明明是你......你......"明明是他在上面嘛,自己痛得死去活来的,他可不一样,他......想到鲁畅对自己所做的事,陶荫又羞又气,恼羞成怒,当胸给他一拳。
  鲁畅哎哟一声向后仰倒,陶荫没想到他这样虚弱,忙伸手去扶,关切地问:"你没事吧?"鲁畅哼哼唧唧地道:"怎么没事,差一点儿就精尽人亡了!"
  陶荫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缩回手,怒喝一声:"你!"
  "真的啊,我最后都射不出来了,你还是那么......那么......"看陶荫的脸色黑得像陈年锅底,鲁畅心虚地闭住了嘴。
  陶荫心头像滚水在煮,羞耻、愤怒、惊恐诸般感觉纷至沓来,额头青筋直跳,脸色从通红变得煞白,神情凄惨。
  鲁畅吓了一跳,他只是想逗逗陶荫,没想到他脸皮这样薄,居然气成这样,忙拉住他手,安慰道:"我知道你被下了药,没关系,还好是我,没让那个王八蛋占了便宜。"
  陶荫用力甩开他手,惨然道:"是我下贱,我......"他实在说不下去,眼泪滚滚而下,不想在鲁畅面前这样丢脸,却怎么也忍不住,扭头就往床下跳。鲁畅合身一扑,从背后抱住他,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胡说八道,阿荫你怎么会下贱?真是乱讲!"
  陶荫拼命挣扎,鲁畅只是不放,两具年轻的身体剧烈摩擦,突然鲁畅呻吟一声,道:"阿荫,你别动了,我......我......我下贱,我又想你了。"
  陶荫呆住,果然感觉有个热热硬硬的东西顶在自己臀上,那是......他不确定地伸手去摸,鲁畅又呻吟一声,陶荫石化。
  鲁畅手上用力,将陶荫僵硬的身体扳过来,面朝自己,看他震惊无比的模样,好笑道:"怎样,比你的大吧。"
  陶荫脸上轰的一声又着了火,用力挣扎,鲁畅全身压住他,邪气一笑,道:"休息好一会儿了,我想我又能勇猛做战了呢,你也很想吗?"
  陶荫气得颤抖,却不敢再动,恨恨地道:"乘人之危,你这个......"
  鲁畅在他唇上亲亲,笑眯眯地道:"趁火打劫,大盗本色。"
  陶荫见他如此无赖,实在无计可施,用力闭住了眼睛,不言不动,身体却敏感地注意着鲁畅的身体,两个人一丝不挂暧昧无比地纠缠在一起,这感觉,实在是......
  "人家是第一次呢,你居然翻脸就不认帐,真是让我伤心哪。"鲁畅忧郁,愤愤不平地咬咬陶荫的耳朵。
  陶荫难过地缩缩身体,却惊恐地发现那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有涨大的迹象,他怒不可遏,用力掀翻鲁畅,骂道:"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不也是第一次?而且吃亏的明明是我吧?!"
  "真的?"鲁畅眼睛一亮,几乎放出光来,陶荫突然后悔,他比鲁畅还大哩,怎么处处被这小子制得死死的?
  "原来阿荫也是第一次啊,那我们就打平了,谁也不吃亏。"鲁畅心情大好,看陶荫还板着脸不理他,又道:"难道你不喜欢?不喜欢我?难道你想跟那小子上床?"他越说越气,突然陶荫伸手按住他的嘴巴,手劲虽轻,却成功地堵住了鲁畅的怒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陶荫慢慢抬头看着鲁畅,轻声道:"不怪你,我......不是不喜欢你。"说实话,被鲁畅一提醒,他里猛地一跳,很庆幸跟自己在一起的是鲁畅,如果醒来时看到的是翟小侯......那他真的会杀人!
  "我就知道,阿荫一直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鲁畅乐得合不拢嘴,扑上来吻住他,陶荫吓了一跳,虽然庆幸跟自己在一起的人是鲁畅而不是翟小侯,但......他用力想推开鲁畅,却不知不觉被他的热情感染,鲁畅的气息很清新,舌头灵活而柔软,他的眼睛里带着笑,带着爱慕,带着......让陶荫沉醉其中的情意,他忘了自己的抗拒,缓缓回应起来,一个长长的、甜蜜的亲吻,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止,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急促地呼吸着,脸红心跳,鲁畅很开心,陶荫很慌乱,但他没有时间想,鲁畅又抱住了他,温暖的怀抱令他安心,两人紧紧拥抱着,没再做什么,因为他们实在太累了,要知道翟小侯那个药,实在是效力强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