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5-21

错轨 (鱼目) 上

by 鱼目

01
相书上说,凡是长着长形脸的人喜静不喜动,对外界的反应比较迟钝,缺乏激情。脸颊少肉者,非大富大贵之命,没有多少财运。眼睛细长的人比较内向,忍耐力强,年轻的时候会过得辛苦些,但晚年能够比较幸福。鼻梁不够挺的话,事业运一般,很有可能一生都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看着热辣辣刚出炉的第二代身份证,姚俊威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在网上写面相学的人还真有些本事。自己已经逝去的26年,果然像相书上说的:无财,辛苦,庸碌,少激情。
想他姚俊威从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寻了大半年,才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报社里找到了一个见习记者的职位。在帮着全办公室的前辈们泡了6个月的茶,扫了130多天的地,擦了无数次的桌子,写了60来篇小文稿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合同。
然后他蹲在这一方菜地里一呆就是3年。看着身边的同事来来去去,不断有人跳槽,姚俊威的心倒是很定,从没想过要挪个萝卜坑。一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非骥骜之流,所以也从不抱怨未曾遇上慧眼的伯乐;二来,姚俊威不善交际。好容易在一个地方混熟了,让他再去经历一回当初初入报社的过程,说实在的,他还真没什么心理准备。安定的生活让他摆脱了"毕业等于失业"的压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动力。
不过眼瞅着工作合同就快到期,偏偏主编还没有找他谈续签的事,搞得姚俊威的心里像是装了十五个打水的木桶,七上八下地闹腾。想他不久前刚买了新房,光一个首期就将这3年来省吃俭用的积蓄都掏了个干净,老家甚至还贴补了3万块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没了这份工作,那借来的装修费和足足30年的贷款他要拿什么去还?
就在姚俊威再度想要仰天长叹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掌拍上了他的后背,将姚俊威快要吐出的那口气给硬生生打了回去,噎得他直咳嗽。
"俊威,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姚俊威一听这把爽朗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去年刚进他们报社的大学生费洋。1米82的身高令费洋在这个大部分职员都是南方人的报社里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再加上一身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和开朗的性格,帮助费洋没过实习期就赢取了报社大部分女领导的好感。于是一份条件优渥的工作合同让不少的年青记者都看红了眼。
其中也没少了姚俊威的份。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嫉妒并非冲着那份工作合同去的,反正也不用他发工资。姚俊威眼红的是对方的身高和长相。要说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可偏偏自己就比费洋矮上了10公分,身体更是单薄了不少。要搁古代,他姚俊威好歹也能冒充一下斯文书生,嘲笑一下对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云云;但在如今的社会里,他却只有被归为"二等残废"的份。对方不来嘲笑他,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看到那张带着阳光味道的笑脸出现在面前,姚俊威伸手扶了扶鼻梁上有些下滑的眼镜说:"没看什么,就是想研究研究新的身份证究竟好在哪里,值得全国人民都要紧张兮兮地花钱去换。"
"哈哈哈,俊威你也忒逗了。这样的事还不是上头一句话就定下的,有什么可研究的。"费洋瞧了眼姚俊威手里的硬塑料片,大声笑了起来,"有那闲功夫,不如你帮我把这稿子改改吧,兄弟!"
说着,费洋把几张被划上不少红线的稿件原本抵到了姚俊威的眼皮底下。姚俊威就知道一旦"兄弟"二字从费洋的嘴里冒出了,准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这人又是来找他做免费苦力的。
姚俊威轻轻皱了皱眉宇,说道:"我说小洋,你就不能自己改?我这里也还有一堆稿子等着赶,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帮你的忙!"
"唉,威哥,我的俊威哥!我这不是马上有个约会要去嘛。不然我哪会来麻烦前辈你!你也知道,我好容易才交上个堪比港姐的漂亮女朋友,还是个城市户口的,目前正处在焰苗蹿生期,总得再加些柴浇些油吧。不然要不了多久,那星星之火一定会熄灭。你就真忍心见到我孤家寡人地过完下半辈子?"
虽然姚俊威不相信费洋会专情到非那女孩不娶的地步,不过对方的这番话恰好戳到了姚俊威的软肋。因为大家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娃子,所以姚俊威深刻理解,像他们这样的能找个条件不错的城市姑娘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对方能有这个运气,自己也就再当回雷锋得了。
所以姚俊威暗自叹了口气,将费洋手里的稿子接了过来。不过他嘴里仍是叨咕了一声:"好吧,这次就算了,但是下不为例。"
费洋一见姚俊威的动作,立刻毫不吝啬地给出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他拍了拍姚俊威单薄的肩头说:"放心,俊威哥,不管我和敏敏能不能成,我都会记着你的好。我费洋不是那种忘恩负意的人,我......"
"好了好了。"姚俊威摆摆手,阻止了费洋的"表忠心,明诚意","你不是说还有约会?再不走的话会堵车的。"
姚俊威的话提醒了费洋。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后,着急忙慌地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花俏的休闲西装,还洒了些古龙水,然后人模人样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对那香味过敏的姚俊威独自一人边打喷嚏边和稿子奋斗。
等到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稿纸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7点。姚俊威将桌上的文件收拾干净,关紧了门窗后,匆匆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姚俊威的蜗居在城市的西面,地段比较偏僻。从他家步行去最近的地铁站至少要花半个小时,附近还没什么公交车。一到晚上,大街上除了黄朦朦的路灯,就只有一些觅光的飞蛾聚在灯光下扑腾,鲜有活人经过。
不过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令地产商开出的房价没那么离谱。想当初为了挑选一处价格低廉的房子,姚俊威可称得上是跑断了腿。这套一室一厅虽然远了些,但这样一来,姚俊威也算得上是有房一族,起码在相亲的时候有些拿得出手的资本。
当姚俊威提着在半路上购买的饭盒从地铁里出来,手表已经指向了8点40分。今晚的云层如同一张巨大的鼓皮,把天上所有的发光体都阻挡在了身后。在路灯的照映下,远处沉甸甸的黑灰色像是厚实的铅块把天空加厚了一层,带给人压抑的感觉。
就在几座孤零零的小高层在姚俊威的眼里形成了模糊的轮廓时,他发现路灯下有个拄着拐杖的花甲老头坐在马路牙子上,正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在他的脚边躺着个红白乡间的旅行袋。
老头一见有人出现在路口,连忙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向着姚俊威走了几步。姚俊威瞅见7,8米宽的大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连个装傻充愣的机会也没有,就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大兄弟,向你打听个事儿,这‘清江花园'该怎么走啊?"老头的门牙全都掉光了,上下双唇都回弯到了嘴里,说话的时候吐字不清并且带着乡音。因此尽管老头的音量很大,但直到他重复了三遍,姚俊威才听明白"清江花园"这个地名。
"大爷,‘清江花园'离这里有两站地,你是不是坐地铁坐过头了?"姚俊威见老头说话的时候声音放得特别大,就知道对方的听力一定不好,所以他也只得扯开了嗓子回答。
"啊?啥?什么粮站,我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有粮站啊!"老头皱着眉头,大力地摇着脑袋。
"不是粮站,大爷,是两站地,‘清江花园'离这里有两站地!"姚俊威用上了最大的音量,凑到了老头的耳边吼了一句。
"没有,大兄弟,真的没有什么粮站。虽然我的耳朵不太好,但是眼力还行,要是真路过粮站我一定不会漏看的。"
姚俊威听到对方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不得不哀叹自己的运气比较差,着急回家的路上还遇上了个耳背的。不过让他现在撒手走人,姚俊威又不忍心。毕竟对方的年纪这么大,怎么看都是行动不便的类型。而这里又如此偏僻,要是自己不帮忙,也不知道下一个路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唉,难道说今天是3月5号活动日?
"大爷,你要去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不如我送你过去吧。"
"啊!送我?那敢情好,麻烦你啊了大兄弟。"老头一听姚俊威要亲自送他,乐得整张脸都皱成了蟹爪菊。
将自己的晚饭放进公文包,姚俊威把地上的旅行袋提了起来。那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三抖地跟在姚俊威的身后,慢慢走进了地铁站。
等到姚俊威再度从那个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差半小时就要到子夜了,急得姚俊威慌忙往家里跑。其实姚俊威之所以不跳槽还有一个不适合往外说的理由:他是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天黑后不适合在外逗留。恰好报社的工作是朝九晚五制,几乎从不要求职员加班,这也就保证了姚俊威下班后能够按时回家。

02
从有记忆起,姚俊威就被家里人警告过,入夜后尽量不要在外面逗留,最好是子夜之前就回家。据当地流传的说法,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比普通人容易看到些"非常规"的东西,也更容易被那些东西沾上。一旦被粘住了,轻则走霉运,诸事不顺;重则会赔上性命。
作为一个生于70年代末的大好青年,姚俊威原本也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事,且不说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全国的"破四旧"运动进行得有多彻底。单就凭借一股初生牛犊的气势,对于从未亲眼所见的传说,身为学校"三好学生"的上进代表,姚俊威更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中国有句俗语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有的不屑一顾在姚俊威亲身经历了一次灵异事件之后就立刻成为了"历史文物"。
那还是高考前的一个晚上,姚俊威和一同自习完的同学出门吃夜宵,结果过了12点才回到家。当天晚上姚俊威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脸色惨白,舌头长伸,双眼凸出的男人冲着他裂着嘴直乐,把姚俊威吓得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结果第二天姚俊威就莫名其妙地病了,而且天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个男人。父母带着他跑了几家医院都查不出病因,吃药打针均不见效,折腾得家里人全都着急上火,嘴上冒泡。连带着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那场考试也砸了锅。原本可以上全国重点大学的料,却进了一个三流大学混文凭。
最后还是姚俊威姥姥去隔壁县里请来了一个神婆,神秘兮兮地念了一些没人听懂的话语,又在他的身边烧了堆黄麻纸,洒了很多的盐粒,这才将一只所谓扒在他身上的"吊死鬼"给驱走,而姚俊威的高烧也不药自愈。
那神婆走之前用指甲挑了点朱砂混上些所谓的神水,在姚俊威的心口上画出个指甲盖大小的万字符,说是这字是道护身符,水洗不掉。只要它不消失,这孩子就能平安地活下去。家人试过之后发现还真如那神婆所言,字符像是纹身一般隐在了表皮之下,怎么擦也不掉色。
这样惨痛的教训之后,姚俊威对那些鬼神之说信了个八九成,决定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贯彻到底。每天放工后他就直接回家,虽说错过了不少集体活动,倒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所以遇到像眼下这样的光景,姚俊威还真是有些着急了。
此刻天上的云层比方才更厚,如同充满了二氧化碳的气球,摇摇欲坠地系挂在头顶上。空气中渐高的湿度让人愈发感到憋闷,远处仿佛还有隐隐的雷声。先前通亮的路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伴着噼啪声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一看就是寿终正寝的颓废样。
也不知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姚俊威总觉得手表上的秒针似乎在和自己较劲,他走得越是快,秒针蹦达得越是欢。等到姚俊威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地进了家门,墙上的石英钟显示为11点45分。姚俊威平复了一下跳动过快的心脏后,习惯性地扫了眼厨房,接着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到了方形餐桌上,取出里面的盒饭,冲了碗热腾腾的紫菜汤,开始享受迟到的晚餐。
有别于大部分的单身汉,姚俊威的家很整洁,陈设虽简单,布置却让人觉得舒适。12平米的客厅里最大的物件就是那张深蓝色的布面长沙发。正中间方桌的玻璃面下铺着蓝白相间的桌布,桌子的周围围着4张原色木椅。厨房内锅碗灶盆、酱米油盐一应俱全。空闲之余,姚俊威喜欢在家里自己开火做饭。虽说手艺差强人意,但总比每天吃外卖强,也便宜了不少。
收拾完饭菜全清的可回收塑料饭盒,姚俊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鸭梨放到了桌上。与此同时,姚俊威的眼光落在了桌子上一个土黄色的雕刻物上。那东西和鸡蛋差不多大小,双眼凸出,獠牙外露,型如雄狮,身披鳞甲,脚似麒麟,它是姚俊威今晚雷锋举动的回报--一只石雕的瑞兽貔貅。
1个小时之前,姚俊威好容易才按着老头手头上字迹潦草的地址,将他平安送到了目的地。老头的儿子因为在火车站没接到第一次进城的老爹,正急得团团转,全家商量着要去报警。眼见有人义务得把他爹毫发不损地送到了家门口,感激的跟什么似的,就差没给姚俊威立个长生牌位。
婉拒了对方递过来的几张大团结,姚俊威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度推开对方三番四次塞到他手里的一个"小玩意"。而且对方也说了,那只貔貅是石质的,不值多少钱,权当是留个纪念,所以姚俊威这才却之不恭地把貔貅带回了家。
拿起那只貔貅小心把玩,姚俊威觉得这个石雕的加工还挺精细,各个纹理清晰到位,连爪尖都能找到。半年前报社的主编就买了个翡翠的貔貅串在腰带上,还炫耀似地和他们讲了一通貔貅的好处,所以这种灵兽对姚俊威而言并不算陌生。
据说貔貅是龙子,能腾云驾雾、号令雷霆、降雨开晴,有辟邪挡煞、镇宅之威力。相传貔貅因为触犯了天条,玉帝便罚它只吃不拉,所以貔貅有嘴无屁股,只进不出,能吞万物而不泻,可招八方全财,可聚天下之宝。所以不少人都喜欢在家里摆放或者在身上佩戴貔貅状的饰物。至于它是否真的有那么多神奇的功效就不得而知了。
姚俊威从没想过要买个瑞兽之类的东西,所以等他拿着貔貅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个顺眼的地方安置这个小家伙。倒是那只貔貅被他握了十来分钟后,渐渐开始升温,不再透着初入手时的冰冷。
由于一时间找不到好位置,姚俊威逐渐没了方才的兴头,当一天积累下的疲惫感开始侵蚀他的身体时,姚俊威便再度坐到了方桌旁,将貔貅随手一放,拿起水果刀开始削梨。他打算把这梨吃完后就梳洗一下,去床上看书。
就在那个鸭梨犹抱琵琶地半露出内里的雪白果肉时,突然一条金蛇从高空飞速滑下,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天空划开了一条巨大的裂隙,正冲着那个方位的铝合金窗框的轮廓都湮没在这道刺目的光线中。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响雷在楼顶上炸起,震得透明玻璃微微发颤。
姚俊威被这突如其来的霹雳吓得措手不及。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恶作剧地在他耳边,一下子击破了被吹得几乎爆裂的纸袋,声浪不断撞击着他的耳膜,直达大脑皮层,姚俊威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就此失聪。
等到耳边的嗡嗡声平息了之后,一阵疼痛感从指尖传来。姚俊威低头一看,原来他左手的食指被锋利的刀锋割破,伤口好像很深,绛红色的鲜血顺着指缝滴到了桌子上,连貔貅上也沾上了一滴,正中它的嘴部。
姚俊威连忙丢开手里的水果刀和鸭梨,捂住伤口凑到水龙头下用流水冲洗,然后又快速走进浴室,取出了医药箱给自己擦上了碘酒,再用两块创可贴包扎。等到伤口处理完毕后,姚俊威这才腾出手来清理"作案现场"。
不过令他诧异的是,原本貔貅上的那滴血竟然不见了。姚俊威百思不解地端详了半天,发现貔貅上面找不到一丝红色的痕迹,干净得让他认为刚才是自己看花了眼。
出来这么个插曲之后,那个鸭梨的最终命运就是陪着饭盒一起躺进了垃圾箱。而姚俊威带着指尖隐隐的疼痛睡到了床上。此刻已经将要接近凌晨一点,城市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周公的家门口排起了长队,准备参加午夜狂欢化妆舞会。姚俊威碰到枕头没多久,也加入了这样的人流。
在梦里姚俊威先是着急打量自己的穿着打扮,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他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身材魁梧了不少,结实的胸肌轮廓分明,大敞的粗麻衣衫上没有扣子,全靠一根半旧的麻绳系住,遮住了六块腹肌。下半身穿着兽皮缝制的短裤,长度刚刚能遮住屁股蛋子,看着比现代的四角内裤还要节省布料。
昂首再眺,姚俊威只发现周围弥漫着能见度极低的白雾,混沌未凿,仿佛没有穷尽。猛然间他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便应声回头。白雾中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站在他的身后,姚俊威无法分辩对方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似乎比他高出半个头。
就在姚俊威想要上前去问话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雾中探了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了离他的左胸口还有一寸的地方后复又减速。几乎是同一时刻,姚俊威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热气从胸前蔓延开来,将他全身的力气全都蒸发出了体外。无法动弹的他只能呆为鱼肉般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手指纤长的手掌慢慢接触到上他的肌肤。那一瞬间姚俊威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得直冒泡,而与手掌触碰的地方甚至传来了皮肉烧焦的臭味......
"啊......"姚俊威被自己几乎失控的大叫声从梦中惊醒。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却不期然传来了尖锐的铃声。姚俊威连忙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闹钟正尽职地呼唤他起床。抬手按了一下闹铃开关,姚俊威仍没能从刚才的梦中回过神来。胸口处灼伤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促使姚俊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不曾想这一摸真正吓到了姚俊威。入手的肌肤像是被火苗刚刚炙烤过,透着不寻常的热度。姚俊威慌忙解开睡衣的口子垂头细看,不算白皙的肌肤透着年轻的光泽,想象中的焦黄并没有出现,平滑的表皮上除了分布规例的细小汗毛外别无它物。
然而正是这样"大众化"令姚俊威怛然失色。那个紧贴在皮肤之下跟了他好几年,那个怎么擦洗都不会掉色的万字符竟然不翼而飞!

03
"这都是什么?"望着那碗只吃了两口的牛肉拉面,姚俊威愤愤然放下了筷子,"老板呢,你这店里是怎么做生意的?"
半分钟之前,饿了一上午的姚俊威对于面前的午饭还十分满意。香菜很绿,汤头很浓,牛肉很嫩,面条很筋斗,一切都让人感到物有所值。正当姚俊威庆幸终于碰上今天第一件让自己惬然的事情时,没想就到立刻发现面条汤里有根头发正快乐地玩着仰泳。
目测之下,和面条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足有15厘米长,原产地绝对不是姚俊威的头皮。所以点心店老板迅速把头发从碗里打捞出来,同时赔上了拨云见日的笑容,迭声道歉之余还吆喝着让人再煮碗面条,附带免费的荷包蛋一并送过来。
这事倘若发生在12小时之前,姚俊威也不会对老板的处理方式有什么意见。好歹在这里解决午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可惜的是,自打一大早姚俊威从梦魇惊醒之后,他就像是被大富翁游戏里的大衰神贴了背一样,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
从床上跳起来的姚俊威先是在浴室里对着镜子脱了个精光,希望能找到那个可能学会了"凌波微步"的万字符。等他检查完了8个脚趾缝也无果的时候,不期然发现自己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出门;匆匆忙忙跑进地铁站,姚俊威眼睁睁看着一辆地铁呼啸着驶离车站,于是"迟到"成为了雷打不动的事实;
当他好容易赶到报社,打算缩脖子贴墙边"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的当口,又吉星高照地被刚散会的报社总编抓了个正着。偷瞄见总编一脸严肃地抬了抬鼻梁上的酒瓶底,姚俊威仿佛看见工资单上一张百元大钞正唱着南斯拉夫民歌"啊,朋友再见......"
低眉顺眼地聆听了近10分钟的训斥之后,姚俊威总算是摸到了自己的办公桌,还没等他把凳子捂热,一通内线电话又把他叫进了部门主编的办公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顶头上司对面,姚俊威终于盼来了新的工作合同。只是姚俊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工资只上调了5%,比同工龄的同事都要少上一截。
主编笑容可掬地向他阐述着目前报社遇到的各种困难,比如销量下降,人员编制过于臃肿等等。对方的字里行间只透着一个意思:你姚俊威能拿到这份合同就和中了体育彩票一样幸运。
最终,在主编"无意"中提到了他今天早上的"迟到"之后,姚俊威一边幻想着自己拍案惊起,抬头挺胸地丢给主编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边飞快地签下了为期3年的"不平等条约"。
所以等到姚俊威憋着一肚子的邪火进店吃面,既而发现了那头发之后,终于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他愤然拒绝了老板亲自送过来的新拉面,坚持让收银员把面钱如数退还,接着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点心店,带着满肚子的憋屈回到了报社,顺带省下了午饭钱。
撰搞、打字、整理、修改,连轴转地挨过了下午,姚俊威神色疲惫地回到了家门口。望了眼防盗门上已经褪色的大红福字,姚俊威只希望能尽快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可当他打开房门之后,却一脚跨门里一脚踏门外地傻了眼。
12平米的客厅内依旧陈设整齐,窗明壁洁,房内安静得能听到石英钟发出的滴答声。只不过和姚俊威早上离开时不同的是,椭圆型的茶几上多了只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白瓷杯;屋里飘着似有若无的沁人茶香;一个男人正满脸惬意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姚俊威刚刚看了个开头的《穆斯林的葬礼》,读得津津有味。
那男人听见姚俊威开门的动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是用很懒散的口气说了句:"回来啦,今天好象挺早。"
如果说姚俊威看见自家的客厅内无故多了个陌生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有贼光临,那么等到他听到对方坦然自若得以熟朋稔友的态度和自己打招呼时,便下意识觉得是自己进错了别人家。
在把视线所及范围上下左右打量了约莫15秒之后,姚俊威终于确定这间的确是自己还须偿还15年房贷的小窝。而那个男人察觉到姚俊威直楞楞地堵在门口,就随手合上了书,站起身来对着大门的方向说:"怎么,只不过出门一天,就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姚俊威发现对方站直了之后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宽肩细腰、双腿修长的身材虽然算不上壮硕,但在半敞的衬衣底下,隐隐露着结实的胸肌。最令姚俊威感到不安的是,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黑色的袜子,黑色的皮鞋,犹如一只形态幽雅的黑豹,虽然周身处于放松的状态,却可以在任何时机下全力出击捕获猎物。
所以当姚俊威看着男人向着自己走靠了过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同时提高了音量质问对方。他暗中希望对门的邻居听见动静后能开门看看,顺便替自己壮胆,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好有个照应。
男人见姚俊威一脸戒备,声音中隐藏着他本人尚未察觉的胆怯,便不由轻笑出声:"没料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胆小如鼷。可惜偏偏还摊上个‘万里挑一'命格。啧啧,可怜,真是可怜。我看要不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护身禁咒,只怕你早就被那些缠上的东西给吓死了。"
男人边说边摇头,仿佛无限同情姚俊威的遭遇。不过他的神情透着太多的不齿和蔑视,让姚俊威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方才产生的懦谨而羞愧。然而更让他瞪眼咋舌的是,这男人好象对自己倒霉的命数十分了解,就连只有家人才见过的那个护身符都知之甚多。
"你究竟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听到男人说出了自己刻意隐藏的秘密,姚俊威反倒肯定了对方不是什么入室行窃的普通宵小,再者说,要是小偷被人当场抓着还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话,那他应该去从事更大的"事业"。所以姚俊威深吸口气后一脚踏入了客厅,然后顺手关上了大门。他隐隐觉得,这个平地冒出的男人应该和护身符的消失有关联。
"我叫从馐,从前的从,珍馐海错的馐。对你而言知道我的名字就够了。"
男人见姚俊威对自己好象没了怯意,便走到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住。接着又皱了皱眉说:"我说,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姚俊威正因为从馐略带傲慢的口吻而不满,冷不丁听到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后,没多想就回答说:"我爸。"
"哈哈哈哈......,俊、威,你爹可真会取名字。"男人笑得前俯后合,一扫刚见面时的低气压,"难道是他预测到你成年后会长成这个德行,所以才找了如此‘贴切'的两个字给你做名字?"
"你!"这下子姚俊威就算再木纳也能听出从馐话语间的嘲讽。其实自从他进了大学之后,因为这个名字被他人取笑的次数也不算少。不过那些都是比较亲近的同学,每次大家只是开玩笑,不夹带任何恶意。被陌生人如此奚落还是头一遭。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秃子最狠别人说他没头发,矮子最怨对方笑他是锉瓜。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比姚俊威高上许多,比姚俊威英俊不少。再加上从馐身上有股于生俱来的贵气,只怕是姚俊威下辈子也学不到的。
所以姚俊威立刻怒目横眉地打开了房门,对着从馐下了逐客令:"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秘密。现在你给我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家,我不想再看到你在这里出现。出去!否则我就报警。"
"报警?"从馐冷笑了几声,上前几步逼近了姚俊威。
对方眼中的犀利让姚俊威心中一悸,一时间忘记用力握住把手,让从馐轻而易举就关上了房门:"姚俊威,我本以为你只是长相傻了点,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比较蠢。你也不想想,我敢坐在这里等你回来,难道还会因为区区一些警察就乖乖离开?"
"哼,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就不信连警察赶不走你!"姚俊威见从馐一脸的蛮横无理,也被激得火往上撞。他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想要拨打110。不过手机屏幕的信号栏里显示搜索不到网络信号。于是他又不服气冲到座机旁,一把抓起了听筒。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姚俊威试着按了几下号码,果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不同寻常的异状让姚俊威逐渐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慢慢放下了电话,然后转身望向从馐。从馐双手插在裤袋里,施施然从门口跺姚俊威的面前:"你不是要报警吗?怎么不打电话?你不用和我客气,尽管找帮手。我倒想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哪个‘人'能奈我何!"
听到从馐把重音放在了"人"字上,一个想法顿时闯入了姚俊威的脑海。他惊愕失色地倒退了半步,吞了下口水问道:"你,难道你,不是人?"

04
"哼,你还不算傻得无药可救。"从馐挑了挑左边的眉角,轻蔑地瞥了眼脸色瞬间煞白的姚俊威,然后跚跚走到沙发边坐下,翻开《穆斯林的葬礼》继续阅读。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轻响,姚俊伟进门后一直忘记放下的公文包和客厅地板来了个亲密拥抱。原本紧紧握着拎带的手正在微微发颤,掌心里也开始冒出冷汗。
"你,真的是,鬼?"姚俊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抖得差点连自己都认不出来。虽说他高三那年也沾过晦气的东西,但好歹人家还讲究"职业操守",只是附在了他的身上,从头到尾都不曾招摇过市。哪像这位大哥似的,非但不请自来地登堂入室,还大大咧咧往那一坐,嚣张得和巴依老爷有一拼。
看到从馐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空气,姚俊威狠掐了自己一把大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反复宽慰自己,从馐好象并没有伤害他的动向,然后开始盘算如何才能从对方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他现在直后悔自己方才那样粗心大意,为了打电话走到了离大门最远的角落里。现在要想安全离开,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石英钟上的秒针尽忠职守地计算着时间。伴着有规律的滴答声,姚俊威放轻了呼吸,开始贴着墙边,向大门的方向龟速移动。短短四米的距离,姚俊威花了足足10分钟才走完。就在他又一次摸到冰冷的门把手时,姚俊威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俗话说,行百里而半九十,怕就怕这最后一步不能顺利跨出去。
在打开门之前,姚俊威回头看了看全神贯注的从馐,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一鼓作气夺门而出。不料想原本轻易就能打开的大门像是被505黏合剂粘上了一样,纹丝不动。见状姚俊威不信邪地加大了手劲,可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气力,还是拉不出一丝缝隙。
"闹够了就去做饭,我饿了。另外,别妄想大声叫唤求人来救你,我喜欢安静。"从馐慵懒的声音和着石英钟的报时回荡在客厅内。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听得姚俊威的脊梁骨直抽冷气。
"你,你说什么?"姚俊威小心翼翼转过身,望向沙发上的发话人。
"我自认为我吐字够清晰,不打算再重复。还是说你听不懂人话?"从馐用手指翻过一页书,依旧没有抬头,"一天没吃东西,你难道就不饿?"
"你怎么知道我一天没吃饭?"姚俊威刚说完这话,就后悔得只想割掉自己的舌头。对方是鬼不是人,他怎么能用正常的思维去考虑问题?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和一个鬼纠结吃饭事宜。
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了姚俊威想要离去的欲念,从馐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他抬头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然后冲着姚俊威说道:"现在是7点5分,到8点为止,我要看到两菜一汤出现在餐桌上。不然,我不介意把你当成晚饭,虽然你看上去没什么肉。"
"咯......咯......"姚俊威的喉头上下滑动了好几次,愣是没敢说出一句话。要说给别人做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被一个鬼以自身的性命相挟,逼着他下厨,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经历。
"你怎么还站在那里?我不认为50分钟内做好一顿饭是件容易的事。"从馐发现姚俊威像尊蜡像般矗在门口一动不动,便好心出声提醒他已经白白浪费了5分钟。
姚俊威被他这么一说,才醒悟过来刚才从馐让他做饭并非是句戏言。敢情这鬼是真要自己开伙。只是这事未免也太悬乎了。听说过鬼中意食人的,听说过鬼爱好吃香火的,听说过鬼喜欢元宝蜡烛的,破天荒头一次听说鬼要吃白米饭的。这饭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不做吧,看对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从头到脚都透着掌控全局的气度,可能一会真会把自己生吞活剥;做吧,他从来不知道鬼喜欢吃什么。万一有什么忌口的,偏巧自己又撞到了枪口上,说不定人老大一生气,还是会吃了自己......
正当姚俊威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听从馐又言简意赅地丢过来几个字"40分钟"。这下子算是帮着姚俊威下了决定。他立刻撸胳膊挽袖子淘米做饭,而后从冰箱里取出了牛肉切丝,拌上作料后腌制,丝瓜清洗切段。眼下想炖老火汤已经是天方夜潭,但要做个简单的番茄蛋花汤还是够时间的。
姚俊威围着灶台忙活了近40分钟,终于赶在7点59分37秒那一刻将从馐规定的两菜一汤和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端上了饭桌。
见一切准备妥当,从馐放下书,斯条慢理地坐到了桌子边。他发现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便轻轻笑了笑问道:"你不吃?"
"不,不用了,我不饿。你,你慢用。"姚俊威站在里饭桌最远的地方,战战兢兢地回答。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宁可饿死,也不愿和一个鬼同桌吃饭。万一对方嫌他做的不合口味,二话不说就拿他打牙祭,他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捞不到。
见姚俊威刻意保持着距离,从馐也不勉强。他先是挟了筷牛肉细品,2秒之后就皱了皱眉头。姚俊威在一旁见了,肝尖儿就是一抖;然后又尝了尝丝瓜,甫一入口就又皱起了眉头,姚俊威一口口水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再喝勺汤,立刻冷冷扫了姚俊威一眼,让姚俊威觉得做饭时出的汗都冻成了小冰碴子;等到从馐把刚送入嘴的米饭全都吐进了垃圾袋之后,便直接丢下了筷子,冲着姚俊威"呵呵"笑了两声,说:"手艺不错啊!不如,你也来尝尝。"
"不,不用了。"
即便表面上从馐笑得再和蔼可亲,姚俊威也不会二百五地拿这话当十全大补丸。他模仿做错事挨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低下头去当鸵鸟。
办事能力不强,起码也要给出个谦虚受教态度。这句话是大学毕业吃散伙饭时,一个同学送给大家的临别礼物。姚俊威一直奉为真理,希望今天也能借它跨过这道槛。
"不用在那里装腔作势。我让你吃,你就要吃,我不喜欢重复说话。"
姚俊威抬眼看了看嘴角含笑但却目光清冷的从馐,连忙一屁股坐到了餐桌旁,也顾不得餐具是不是鬼用过的,拿起来就挟菜往嘴里送:
牛肉,老了。再添些火候的话,那嚼头可以和牛肉干争香斗艳;丝瓜,挺绿。可惜为啥是甜的?难道是炒菜时拿错了调料盒?鸡蛋汤,凑活。就是咸了点,估计这个月要提早几天去超市买盐;米饭,夹生。应该是加水少了,最上面的那层可以拿来做饭后消遣游戏--打弹珠。
"味道如何?"从馐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笑咪咪地开口问道。姚俊威虽然明白他是明知故问,存心留难,却也不敢胡乱回答。他两眼只是望着眼前的饭菜,强迫自己将嘴里的食物慢慢吞咽入肚。
"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挺享用的。反正这饭我消受不起,为了避免浪费,你必须把所有的饭菜吃光。要是剩下一滴汤水或是一粒米饭,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没及时把碗舔干净。听见没?"
姚俊威听到这话,手里的筷子差点就掉在菜盘里。他用眼角瞟了眼从馐,发现对方的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有,慌忙用视死如归的态势狠狠点了点头,并顺手挟了一大筷子的丝瓜,多扒了半口米饭,将整个腮膀子都塞得满满的,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等到姚俊威真的将桌上食物扫荡一空后,他连腰间的皮带都解开了。原先做菜的时候,他因为不清楚从馐的胃口大小,所以每道菜的量都比平时多了一半。他希望能将从馐喂饱之后别再打他的主意。却不曾想,这下子可是把自己给害苦了。
摊坐在凳子上,姚俊威一边摸着圆滚滚的上腹,一边想着自己要是因为吃得太多而撑死的话,要有多丢人就能有多丢人......
"吃饱了?"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老大又一次发话。
"吃,呃,饱了!"姚俊威忍不住打着饱嗝回答道。
"吃饱了就去给我放洗澡水,不过记得要先把浴缸从里到外地擦洗一次。放完水后去卧室把床单、被罩、枕套和枕巾换一套干净的。今晚我先将就着用,明天你下班的时候再买套新的回来。"
"你要住在这里?"可能是因为吃得太饱,血液都去帮助消化,大脑反应比较迟钝,姚俊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来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姚俊威便收到了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有意见?"
"没,没有。"姚俊威对于自己方才的心直口快那叫一个后悔。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现在这家里哪还有自己说话的份。所以他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干净后,冲进浴室擦洗浴缸,放洗澡水。然后又乖乖去卧室里铺床换被单。
好容易熬到从馐熄灯休息之后,姚俊威彻底放弃了想要逃出生天的念头。因为他在从馐洗澡期间已经尝试多次开门和打电话求救,都没有成功。至此姚俊威可说是彻底相信从馐是个非人类,而且还算颇有本事的那种。于是姚俊威将只好所有希望放到了天亮之后......

05
都说鬼见不得阳光,所以被迫当起厅长的姚俊威躺在沙发上,瞪眼望着天花板,掐着手指数时间。等到他发现第一缕晨晖从云端冒出来的时候,便蹑手蹑脚地潜进卧室,悄悄拉开了厚实的窗帘。
结果他幻想中"灰飞烟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金色的朝曦柔柔照在从馐熟睡的脸上,无意间替他卸去了几分冷漠,整个人看着很适合用四个字来形容--温润如玉。
俗话说的好,失败是成功她亲娘。虽说靠着纯天然绿色无污染能源不能达到目的,但这点小挫折还打不倒姚俊威同志,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于是第二天下班后,姚俊威特地去本市香火最为鼎盛的和尚庙转了转,顺便求了一个据说是开过光的大法轮。听前来进香的善男信女介绍,这东西用来驱魔除妖,化凶避难是最有效的。
姚俊威怀揣着价值488元的大法轮回家后,对从馐解释说,这是同事去普陀山出差,给他的礼物。对方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随手给这个直径堪比排球的玩意儿找了个好地方安置。说心里话,法轮挂在沙发背后,即装饰了大白墙,又不会碍事,还挺合适。只不过让姚俊威不满的是,那天晚上他被逼着做了四菜一汤外带饭后甜点酒酿丸子,而且饭菜上桌后他还只有看的份。
第三天下午,姚俊威从报社出来后,直接拐进了一个网友们推崇备至的"清风观"。等他再回到三千红尘界的时候,包里多了2张符纸,上面用朱砂书写着灵咒。姚俊威大致数了数,上面每一个字都能换成一周的菜钱。
回到家,姚俊威装成不经意间将符纸跌落在地,然后等着看"世界第九大奇观"。站在左近的从馐瞥了眼符纸,不怒反笑得从地上拣了起来,交还到了他手里,并且对着垂头丧气的姚俊威说了句"最后那个篆体字写错了。"接着便进浴室去洗澡了。留下极度郁闷的房东先生开始清洗客厅和卧室的地板,清洁工具是一把本欲丢弃的旧牙刷。
第四天的晚上,姚俊威在火车站转悠了很久,最后决定放弃回老家去搬救兵的念头。想当年给他治病的时候,那位神婆走路就已经一步一歇的,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谁知道那老太太是否还健在。最重要的是,就算她还活着,如果不能制服从馐,到头来倒霉的仍会是自己。他可不想再拿着那只牙刷,去粉刷家里所有的墙壁。
所以姚俊威乖乖按照太上皇给出的地址,摸进一个从没去过的酒行,买了瓶老大御点的89年份意大利干邑。当酒行老板笑眯眯地递过读卡器,请他输入密码的时,姚俊威心里开始不断念佛。他只求那个酒瓶子是水晶做的,那样等从馐喝完了酒之后,至少他还可以把瓶子卖了,贴补点损失。
第五天的晚上,姚俊威提着一个标价188元的Cheese Cake进了家门,两人相安无事。看着从馐独自在那大快朵颐,姚俊威直接对他的国籍产生了怀疑。说实话,不管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生活中,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崇洋媚外"的国产鬼怪。而且对方的食量大得惊人,一个14寸的蛋糕愣是被他当成消夜,吃了个盘干碗净,连一点渣都没留给自己。姚俊威幻想着如果带他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从馐定能拔得头筹,说不定还有奖金可以拿......
从馐出现后的第6天是周六。一大早,因为从馐的一句话,姚俊威嘴里的那口豆浆差点全部喷到对方的脸上。幸亏他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否则估计连着好几天他都会在两道刀子眼神的逼视下凄惨度日。
姚俊威"啌啌"地狠狠咳嗽了几声,把不小心噎进气管里的豆浆震出来之后,这才粗声问道:"你要出门?"
"是啊。"从馐将最后一口稀饭咽下去后,拭了拭嘴角,"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姚俊威慌忙不迭地摇头:有意见?他被鬼俯身了才会有意见。
要知道正因为今天是周末,不用去上班,一想到要和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剥削阶级"大眼瞪小眼地对着一整天,昨晚上姚俊威就愁得睡不着。现在他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老天爷,您老可算是上班了,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过一天,这比加工资都强。
就在姚俊威盘算着待会先去超市买些啤酒花生,鸭脚叉烧,再去买几张盗版DVD,然后一个人美滋滋的坐在电脑前,边看大片边喝啤酒的时候,从馐的又一句话将他从天堂直接踹到了地狱里:"给你15分钟,吃饭、洗碗、换衣服,然后和我一起出去。"
"什么?我不要出去。"美梦破灭的姚俊威叼着一小截油条,惊声抗议道。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反对从馐,那截油条立刻从嘴里掉进了他的碗内。
"不是,我的意思是,上了5天的班我很累了,我想在家里休息。"姚俊威半低下头,避开了从馐厌恶的眼神,放缓了语气哀求道。
"14分钟。"从馐站起身来,走回了卧室,"记住,下次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许开口说话,不然你就别再想吃东西。"
"我......"姚俊威再欲开口,从馐立刻转身看了他一眼,把他所有想要说的抗议堵在了舌头尖上。姚俊威只得抓紧时间做好出门的准备。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许多人都趁着阳光明媚出门消遣游玩。人流中的主力军当然是最富生命力的年轻人。望着大街上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姚俊威却感到年仅26岁自己已经不再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可能身有顽疾,可能收入不高,可能学习不好,可能家庭不算幸福,可能不善处理人际关系,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失去人身自由更令人气结。姚俊威觉得自己像是解放前的包身工,看不到任何咸鱼翻身的希望。而且就算是包身工,起码也是资本家管吃管住。哪像他现在,还需要拼命赚钱养活"资本家"......
"你在心里骂我?"坐在星巴克的大沙发里,从馐边喝着带奶油的焦糖玛其诺,边随口问道。
两人相处了这么些天,对于从馐的神奇能力,姚俊威已经习惯。他不会再傻到去问为什么,反正在从馐的眼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下次别把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不然随便哪个人都会猜到你在想什么。"
今天从馐似乎心情很好,从搭地铁开始,他就没有吝啬过他的微笑。原本就长得帅气的脸配上魅力十足的笑颜,不光赢得了很多年轻女孩子的关注,连不少的男孩子也多看了几眼,当然里面不乏眼红的成分,谁叫从馐的身材相貌都高出城市平均水平好几个档次!
"你先坐着,我去隔壁银行办点事。"姚俊威不习惯整个咖啡厅内有五成以上的目光时不时扫向他们的桌子,虽然大家看的不是他。于是他起身走出了星巴克。
望着账户上减肥成功的存款,姚俊威第一反应就是银行的电脑出故障了。记得上个月他打帐单的时候,余额显示的还是4位数,他还计划着等这个月领工资后,就先还一部分的外债。没想到这才2周的时间,他连从取款机里取100元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走回咖啡厅的路上,姚俊威不断着计算这周的"额外开销",接着就发现银行系统并没有倾吞他的个人资产。他的破产完全是因为家里那只可怕的米虫。从口袋里流出去的那些钱一半用于购买虫粮,一半花在了那些假冒伪劣的杀虫剂上。
想到自己这一周所经历的奴隶生活,想到老家还在下地干活的父母,姚俊威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怒气。俗话说,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是人。在从馐提出要去品尝哈根达斯的那一刻,姚俊威的忿懑终于涨到了顶点。
有道是酒壮悚人胆,对姚俊威而言,存款上赤裸裸的78比一瓶二锅头都管用。他就觉得头脑发涨,眼冒金星。一时间姚俊威也忘记了从馐的身份来历,一拍桌子将这周所有的担惊受怕以及身体疲劳全都化成了恶语相向。
"你这人有病吧你?好好一个大男人,学什么小女生去吃冰淇淋。你一天不吃甜食你会死啊?吃就吃吧,你还非要挑那最贵的,你当我是开印钞工厂的啊?随便一开口就要那种上千的红酒,人夜总会小姐都没你会点。你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的?每天翻着花样折腾我买这买那,你也不怕自己会食物中毒!
"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是给你这种不事生产的社会蛀虫花的。我就算是捐给希望工程,也能换回人一声‘谢谢'。浪费在你的身上,就等于多养了台造粪机器,白给环卫工人增加工作量。我告诉你,打今天起,你别想再吃我的,住我的。你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说完这些,姚俊威也不管全店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一转身离开了那里。从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眼神深邃地看着姚俊威消失在视线内,然后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依旧风度翩翩的对店长说了声"对不起",跟着离开了咖啡店。

06
虽然姚俊威不留情面地大骂一通,将积攒了好几天的委屈全部发泄干净。但等他冷静下来之后,便马上意思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站在路边树荫下,懊恼得直揪头发。想他前几天只是偷偷搞事,就遭受了"惨无人道"的体罚。今天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火药,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直接落了从馐的颜面。偏偏对方还是个小肚鸡肠的主,只怕这回真是小命休矣!
倘若能把时间倒回去,姚俊威宁愿自己没有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虽然人人都说"忍"字是心头的一把刀,但是权宜再三,软刀子砍在心上怎么都比钢刀子架在脖子上强百倍。
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地游荡,姚俊威始终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眼看着日已偏西,红彤彤的朝霞将半个天空都装饰成了火焰山,姚俊威真希望自己是那孙猴子,不管是偷还是骗,起码能弄到一把芭蕉扇,去扇灭从馐那座岩浆暗涌的活火山。
可惜还没等姚俊威学会七十二变,他的肚子便自顾自唱起了"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望着街边橱窗内琳琅满目的食物展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皮带再往里多扣一格,把那些定食,面条,炒饭都想象成从馐发号施令时的表情,然后就当是杨白劳躲避黄世仁,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晚上11点整,姚俊威饥渴难忍,疲累不堪。他靠着两条腿已经走了近10个小时,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再动弹。当他抬眼看到看到地铁入口的标志时,决定从剩下的284元6毛的流动资金中拿出4元钱买车票。不管怎么说,那套房子还是他的家,是他奔波半年多,亲手粉刷,亲手布置的家,是这城市里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地方。即便今天真的难逃一劫,他也要在家里"慷慨就义"。
只可惜在踏出地铁站的那一刻,姚俊威便开始犹豫。还没等走出一百米远,他的"视死如归"就已经泻得所剩无几,残余的分量只够支持他机械地往前走。等到所有的勇气寿终正寝后,姚俊威回家的速度比蜗牛过马路还慢上三分。
眼看着还有一个拐角就能到达楼门口,姚俊威干脆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盯着自家窗户的方向打量许久。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根本就看不到家里是否亮着灯,所以也无法判断从馐是否已经在家守株待兔。正当他踌躇不前的时候,就听背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姚俊威一回头,就看见有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正站在他背后两米远的地方。那女子肤色白皙,脸上画着淡淡的彩妆,乌黑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随意披散在脑后,腰间束着黑色的宽腰带。虽然衣着十分过时,但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她见姚俊威回头,立刻莞然而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姚俊威有些奇怪,自己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竟没发现身后同行者,难道真是自己心事重重的缘故?出于礼貌,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然后回答道:"现在是11点40分。"
那女子见姚俊威搭理自己,便跨上前几步问道:"先生,我迷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对方靠近后,姚俊威发现有股很奇怪的味道逐渐飘了过来。那气味即有香水的沁人芬芳,又有肉质腐烂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简直比饭店后门的泔水还难闻,熏得人脑门子直发晕。所以姚俊威硬是给逼退了好几步。女子察觉姚俊威反而离自己更远,就马上又走近了些。这时姚俊威也顾不上是否礼貌,立刻捂住鼻子说:"对不起,我还有要紧事,你找别人帮忙吧。"
说完,他也管不得女子露出了失望神情,健步如飞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说来也怪,明明那栋小楼近在咫尺,可是无论姚俊威拐多少的个弯,就是看不到楼的大门。在他视线内的始终只有大楼的南墙和从上到下一溜朝西开的窗户。
等到姚俊威第4次在同一个地方拐弯之后,他惊觉到今天怕是出事了。因为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冲着他笑悠悠地问了句:"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一样的打扮,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声音,倘若换了别人,八成会认为自己眼花或者是在做梦。但是姚俊威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是不能用常理或者科学去解释的。所以当他再一次见到那女子向自己靠近的时候,便立刻转身向反方向逃走。
"呼,呼,呼......"姚俊威耳边传来的不光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始终难以摆脱的脚步声。眼前是条空旷无人的大路,街道两边有规律地竖着约摸一楼高的路灯,橘黄色的灯光只能照亮半米远的地方,整条马路成为了斑驳陆离的旧油画。路的尽头湮没在远处无边的黑暗中,姚俊威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看到终点。
人行道凸起的边缘在视线中不断上下起伏,多看几眼就会让人感到恶心泛呕。姚俊威没能计算自己跑了多久,他只是渐渐觉得喉头泛甜,双腿像是被绑上了几斤重的沙袋,想要往前迈动需要同时克服身体上的疲累和心理上的惰性。
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让姚俊威的身体开始失去平衡,一不留神,左脚就踢到了右脚脚跟,下一秒他就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并因为惯性向前滚了滚了两圈。躺在地上之后,入眼的是无星无月的夜空。虽然姚俊威的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站起身来,继续再跑,但是他的身体像是被切断了中枢神经,再也接收不到大脑的任何指令。
高跟皮鞋踏着水泥地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声,富有节奏感的敲击由远至近,姚俊威的神经也随之逐步绷紧,当脚步声在他身边骤然而止的时候,姚俊威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几乎是统一时刻,他看见一个不知道该何如称呼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
姑且能算是头颅的顶上挂着几根稀疏的头发,原本白皙的肌肤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大部分已经蜕皮脱落,露出了底部深咖啡色的肌肉;左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黑洞洞的窟窿内,有一条不知名的白色蠕虫正探出头来,四处张望;原本红润的嘴唇全都外翻着,黄中带红的牙龈和为数不多的黑色牙齿全都曝露在空气中。
姚俊威屏住了呼吸,他不希望自己会在这种关头被恶臭熏昏过去,更不想被吓死。女子伸出只剩下骨骼的手指,想要触碰姚俊威。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平地响起:"我的人你也敢碰,胆子还真不小。"
那女子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指骨抖动了一下,然后用仅存的右眼寻找着声源处。
姚俊威本以为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再也不用面对从馐。他从没想过,当自己再度听到那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后,会是这样的兴奋,以致于原本已是疲惫不堪的身体突然间有了活力。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样寻觅着从馐的身影。
只见一身黑衣的从馐不徐不疾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平静的眉梢和放松的唇角却给人从容不迫的感觉。见到从馐雍容闲雅地站在不远处,姚俊威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虽然还不敢肯定从馐究竟有多大的本领,不过姚俊威知道,既然他愿意在这个时刻出现,就决不会袖手旁观。
女子见到从馐能突破自己设下的迷障,一时间倒没敢轻举妄动。她观察了一番后,咧着没有嘴唇的嘴巴,做了个依稀能分辨出是微笑的动作,说:"既然是同类,就不要碍我的好事。这人是我先看上的,你要是饿了,再去找一个。"
"同类,你也配?"从馐嗤笑着又走近了几步,"就你那长相,给我提鞋我都觉得丢人,难怪这家伙见了你就要跑。下次记得买些质量有保证的胶水,出门之前先把人皮、头发、眼珠这些行头贴严实些,免得跑半道上就掉了。不但影响市容,更显得你们这些‘厉鬼'不够专业。"
女子听从馐如此羞辱自己,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她哼哼地怪叫了几声,突然张开像鸟爪一样的手指,向着从馐的门面抓去。从馐见她靠了上来,便轻轻皱了皱眉,微一侧身避开了这一击,嘴里还不易不饶地说道:"你有多少年没洗澡了?都臭得没法闻了,堵塞的下水道都比你干净。等会我还哪有胃口吃晚饭!"
听到这话,姚俊威不得不承认,从馐不光喜欢斤斤计较,更是有张能把死人气活的毒嘴。不过寥寥数语,就把对方激得哇哇直叫,一副狠不能将从馐拆骨卸肉的气愤样。
"靠近了看,你的样子更让我恶心。"从馐边从容不迫地躲开了对方的又一抓,同时左手一翻,一团幽蓝色的光团立刻闪现在他的掌心,细看之下很像是团火焰。
见到这个光团,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管不顾地冲向从馐。从馐嘴角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像是老练的猎人在欣赏猎物临死前最后的回击,即冷酷又满足。紧接着姚俊威看到蓝色的光团飞快飞离了从馐的手掌,正中女子的腹部。
顿时那女子浑身上下都燃起了蓝绿色的火苗。姚俊威还能在对方刺耳的呼喊中听到类似于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那女子边哀嚎边在地上翻滚着,像是在承受无法言明的折磨。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扭曲的动作中,姚俊威能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突然间火苗迅速窜升,熊熊的火焰几乎冲破了天空,把姚俊威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伴着最为凄惨的一声喊叫,女子整个身体都化为了灰烬。在火苗熄灭的那一瞬姚俊威看见,站在他斜对面的从馐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得让他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07
等到所有的火苗完全熄灭之后,姚俊威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方才视野中的马路、路灯全都像是肥皂泡一样,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初遇那女子时的地点。从馐一言不发地望着地上的那堆黑灰足有三分钟,而后缓缓走到瘫坐在地上的姚俊威的身边,低声说了句:"回去了。"接着也不管姚俊威有没有听到,独自向楼门口的方向拐了过去。
姚俊威不断吞咽着唾沫,在脑海中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然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往家走。在即将拐弯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不知从哪里刮来了一阵风,把地上大部分的黑灰都吹散了,还有一些被带到了半空中,彻底消失于茫茫的夜色里......
姚俊威站在房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后,这才敢推门而入。屋里没有亮灯,只有一个萤火虫大小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姚俊威习惯性地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突然变得灯火通明的环境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从馐斜靠在窗边,大半张脸冲着窗外,似乎是想把自己融入到窗外的黑暗中,让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更是无从探究他的想法。他的左手搭在窗台上,右手指缝间夹着根抽了一大半的香烟。
相识整7天,姚俊威从没见过从馐抽烟,也不知道他会抽烟。不知为何,姚俊威很不喜欢这样的从馐。抽烟时的他像是个自己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并且四肢百骸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姚俊威试图打破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闷,低声说道:"那个,谢谢你刚才救了我。那女子是个厉鬼吧?"
从馐没有回应,他只是举起香烟抵到唇间,狠狠吸了一口。原本黯淡的火星瞬间红亮了不少,香烟的最前端多出了一截残灰。呆立了一会,从馐将剩余的香烟在窗台上摁灭,转身走进了厨房。没几秒他又从厨房出来,向着卧室走去。期间他两次经过姚俊威的身边,但却从没给姚俊威一丝的注视,仿佛这屋里独他一人。
"你等等。"眼看着从馐即将跨进卧室,姚俊威急急出声叫住了他。这一回从馐倒没有把他当成空气,而是爽快地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站着。
其实姚俊威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叫住对方,更没料到从馐真会搭理,所以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话题适合现在提。两人就这样尴尬地站了几秒,等到姚俊威发现从馐又欲转身,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那些灰就这么留在马路上?需不需要做些善后?"
听到这话,从馐先是顿了顿,转头看着姚俊威,然后口气冷淡地回答说:"如果你有钱、有闲,又想扮演爱心泛滥的圣母,完全可以帮她买墓立碑,风光大葬,请一、二十个和尚道士做场法事,超度亡魂,顺便做完头七。"撂下这些话,从馐便快步回了卧室,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姚俊威听见关门声,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现在的他就像是做完了热身运动的运动员,酬躇满志地站在起跑线上,就等发令枪一响,好冲出起点,跑完全程马拉松。然而就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主办方突然通知他,因为不可抗拒的客观原因,他被取消了参赛资格。那种失落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最让姚俊威担忧的是,瞎子也能看出,从馐是在生气。虽然他的怒火好像不完全来自白天的那通辱骂,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自己。万一现在的从馐更加中意玩"放高利贷",那就意味着将来自己会被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与其这样,自己宁愿选择分期付款。隐而不发的从馐实在是具有过大的危险性。
第二天中午,姚俊威是被饿醒的。昨天一整天他都在外面练习竞走,整整12小时除了一杯咖啡外,根本没吃什么实在东西。回到家后因为劳累和紧张,他一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哪里还顾得上填饱肚子。
耳听时钟敲打了11下,姚俊威虽不愿起床,却不得不向接连起义的五脏庙缴械投降。他睁眼后,依稀看到卧室的门好像是打开的,吓得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要知道每天姚俊威都必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在从馐梳洗完毕之前,他要准备好早餐,摆放在方桌上,否则老大丢过来的刀眼可不是容易承受的。
所以姚俊威立刻揉了揉眼睛,并从茶几上拿起眼镜戴上,再度看向卧室。门果然是开着的,看情形从馐应该已经起身了。但是整个房间里很安静,姚俊威察觉不到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口偷偷打量。
16平米的房间内空无一人,阳台上也没那家伙的身影。两扇落地窗严丝合缝地关着,窗帘是打开的,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切和昨天早上他们离开时分毫不差。要不是姚俊威确定,昨晚他是看着从馐进的房间,他简直就可以断定,这间屋子昨晚没人住过。
这一切让姚俊威吃惊不小,他不知道从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当然,如果他不回来的话,会令姚俊威更满意。
不解地挠挠头,姚俊威来到浴室梳洗。他站在水池前,还没等挤完牙膏,便在无意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个挂件。那坠饰是纯黑色的,内部似乎隐隐透着光泽,不规则的形状和坚硬的质地看着很像石头。
一根黑色的编织线穿过了石头,悬在姚俊威的脖子上。姚俊威翻来覆去看了10来分钟,没能在石头上找到穿线孔,也没发现编织线上有打结的地方,仿佛挂件和吊线是浑然一体的。姚俊威见线够长,便打算把那挂件取下来,他不太习惯佩戴饰物。可奇怪的是,只要他把吊线拉到下巴的地方,就会卡在那个部位,无论如何也取不出来,就好像吊线会自动收缩,故意不让他把石头脱出来。
姚俊威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于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显而易见,这个死赖在他身上的古怪东西一定又是从馐搞的杰作。让姚俊威感到不愉快的是,虽然这挂饰并不难看,更确切来说,还挺新潮,但看着更像是主人给宠物带上的标志,类似于宠物店里卖的狗项圈。
刚才的雀跃被这条强硬缠上的挂饰破坏得一干二净。姚俊威胡乱梳洗完毕后,开始为自己捣鼓点吃的填肚子。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上网闲逛、看书,姚俊威按照平时的习惯独自消磨时光。等到时近午夜,从馐仍然没有出现。
姚俊威看了看空荡荡的卧室,决定还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万一从馐又突如其来回来,见到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绝对会逼着自己连夜洗床单。一夜无梦,姚俊威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当他在周一早上6点准时起床的时候,觉得自己从没如此神清气爽过。收拾妥当后,姚俊威衣冠整洁地出了家门。
天很蓝,云很白,一切美好得像是本小说,姚俊威甚至听见了久违的鸟叫声。周围的人似乎都露出了友好的微笑,连拥挤的地铁内众人都是文质彬彬,礼貌谦让。到达报社之后,姚俊威的发现同事们的心情都不错,可能是因为休息了整个周末的关系,几乎人人精神抖擞,只除了一人。
今天的费洋看着完全不在状态,原本时常笑意盈盈的脸有些苍白,眼底也带着青晕。姚俊威和他谈工作或者聊天的时候,发现他很容易走神,好像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小洋,你今天是怎么了?早上开阶段会议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连主编对你说话你都没注意。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啊?什么?哦,我没事。"费洋抬手捏了捏内眼角,"可能是最近这两天我没睡好。等今天回家补睡上一会就行了。"
"知道今天要上班,周末就别玩那么凶。搞得第一天就没精神,主编都差点要骂人了。算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剩下的那些我来处理就行。"姚俊威见费洋的气色很差,便接过了他手里剩余的工作,好让他早些回家休息。
"嗯,也好。"
费洋真是很累,连客套话都懒得多说。他匆匆收拾完了自己的桌子,然后飞快离开了报社。费洋在称得上是市中心的地方租了间底层的一居室。因为房间靠近走廊,老式楼房的隔音效果又差,每每有人走过,费洋总能听见脚步声。
房间里有单独的厕所和厨房,不过设施都很简陋,房东在厕所里加了个地漏和莲蓬头,就算是解决了淋浴问题。碗口粗的下水管道裸露在空气中,如果楼上有人连续洗衣服或者洗澡的话,他就能听到很大的水流声从厕所传来。
费洋曾想过要找个条件更好的住处,可惜但凡是他看得上眼的,价格起码比这里贵上一半。迫于经济条件,费洋不得不继续住在这里。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也不知道是楼上哪户人家,一到晚上12点开始大量用水。每隔半小时,水流的"哗哗"声就会厕所里不断传来,持续大约10分钟之后就结束。而后周而复始,一直要闹腾到早上4,5点。虽然在白天听来,这种程度的嘈杂算不上什么,但在静谧的夜晚,这样的动静却吵得费洋不能入睡。这也是费洋接连几晚都难以安枕的原因。

08
到家后,费洋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眼下才5点半。他胡乱给自己煮了点面条,吃完后连碗都不愿洗,直接躺床上倒头大睡。
"噔,噔,噔......"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把费洋从熟睡中吵醒。借着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路灯灯光,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7点05分。看来是邻居们下班回家的动静。真是的,明知道这里隔音差,走路也不知道轻着点。费洋困顿地揉揉眼睛,把脑袋往枕头里压了压。
可还没等他闭上眼,又一连串的脚步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这一回的动静比方才的要大很多,就像是有人穿着厚底军用皮靴在房间里走动,而且那声音持续了好几分钟都没消停,将费洋的瞌睡虫赶跑了一大半。费洋一脸怨气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门,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走路时比大象还沉。
在他踏出房间的那一瞬,脚步声骤然而止。费洋走到楼梯口向上张望,楼梯上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静得仿佛从没人走动过。于是费洋便又回到了房中。可就在他关上房门的同一时刻,脚步声再度响起。这一次的音量较上一次还大,费洋甚至觉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跺脚,每一脚都直踏在了最纤细的神经上,震得他太阳穴发涨。
"混蛋!"费洋怒不可遏地大力拉开了房门。楼梯上仍然空无一人。门廊里节能灯泡的亮度比手机显示的亮度还要低。费洋在房间外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虽然期间有好几个邻居上楼,但都没发出那么响亮的脚步声。而且所有人上楼时脚步声均是渐行渐轻,完全不像是他听到的那样,一直清晰如初。
找不到嫌疑人物,费洋只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被这么一折腾,他的睡意消了不少。百无聊赖之下,他打开了电脑,开始观看下载在硬盘中的电影。等到费洋困得再也坐不住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左右。从他看电影开始,恼人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过,于是费洋打算躺回床上再去睡觉。
可还没等把床褥子捂暖,他又被一种噪音吵醒。这一次既不是落水声,也不是脚步声,而是婴儿的啼哭声。费洋敢断言,那孩子有着不同常人的肺活量。他的叫声如此响亮,持续的时间如此之长,只怕是世界三大男高音见了后都要甘拜下风。
费洋并不讨厌小孩子,但是婴儿撕声力竭的哭喊声不断摧残着他的耳膜,令他越来越暴躁。他骂骂咧咧地穿上外套,开始逐户寻找恼人的啼哭。这栋楼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九成以上的单元都出租了出去,而租客大都是城市里的白领阶层。他们中很大一部分均是单身,根本没有婴儿养在家里。剩下的那几户里,即便是有孩子的,最小的也已经在上小学了。
临近午夜,费洋敲开了23户人家的大门,差点和不少人发生争执,但仍没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在他寻找的同时,婴儿的啼哭声始终没有间断,而且楼层越高,声音越模糊。但怪异的是,除了费洋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听见他口中提到的孩子哭闹声。
不得已,费洋三度烦闷地回了家。时过12点,下水管里的哗哗声准时响起,不过婴儿的啼哭声倒是没了。此时费洋已是头晕眼花,他冲到厕所门口,用毛巾和胶布把厕所门的门缝赌了个密不透风。然而水声就像是吊靴鬼一样,依旧钻进了费洋的耳朵内。到最后费洋被闹得实在是受不了,索性穿上衣服出了家门。
他来到电影院,买了午夜场的门票,打算在影院里窝一晚上。影院内有冷气,座位舒适,比去旅馆开房要便宜得多。当电影开场十来分钟,费洋听到身后有一对情侣开始窃窃私语。女声轻柔婉转,男音情意绵绵。虽然两人的音量都不大,但在费洋听来,就像是耳边盘踞着几只嗡嗡乱飞的苍蝇,不咬人却闹腾人。
等到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费洋已经对着斜后方送去了一堆白眼,当然对方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几个,特别是那男人还冲费洋扬了扬拳头:"看什么看,你丫变态啊!不看电影偷听人说话,小心老子揍你。"
费洋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再加上他连续几天失眠,肝火旺盛,憋了一肚子的怒气早就想要找个发泄的途径。这个嚣张的男人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两人一言不合,在电影院里大打出手,结果双双被工作人员同时"请"出了电影院。
之后费洋带着几处淤伤钻进了一个网吧,在各个网站消磨掉了4个多小时,然后破天荒第一次成为最早一个到报社上班的职员。
还不到10点,费洋已经接连打了十几个哈欠,搞得坐在他对面的姚俊威也泪水漫溢:"小洋,你就不能少打几个哈欠?不知道这东西传染吗?连我都打了好几个了。要是让主编看见你我这么犯困,准保又是一顿好说。你昨晚做贼去了?累成这样!"
费洋斜眼看了看姚俊威,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拉倒吧,主编去上面开会了,不会来突击检查的。你也别尽笑话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手背上那么些抓痕,是被猫挠的,还是和女朋友吵架时被抓的?"
"别胡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姚俊威慌忙拉了拉衬衣的袖子,想要遮掩手腕背上的几道抓痕。
"呵呵,是,是,是。我怎么忘记了,俊威你一颗红心向着报社,哪有时间去谈恋爱?是猫,是猫抓的。"费洋给出个"我明白"的笑容,然后就看到姚俊威欲言又止地涨红了脸,乐得他哈哈大笑了几声后,干脆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姚俊威被费洋奚落了一通,偏偏又不能反驳,心里不免为之气结。正确来说,他的伤虽然不是猫抓的,却也差不多,因为弄伤他的是个猫精。
昨天晚上姚俊威走在回家的路上,冷不丁从路边的绿化带里窜出一只身长足有半米的大花猫。那花猫甫一露面,尖锐的爪子就冲着姚俊威的脖子抓了过来。姚俊威一慌神,下意识的用手去档,结果手腕的背部立刻多出了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花猫被姚俊威阻挡之后,"喵"地大叫了一声,随即立刻跳开了几步,弓着背和姚俊威对视着。姚俊威这才看见,那猫的眼睛是暗红色的,像是用鲜血染过一般,和它对视一会便会觉得头晕目眩。
花猫不断绕着姚俊威打转,仿佛在寻找进攻的机会。它一旦发现姚俊威有要逃跑的迹象,便直接冲到那个方向挡住去路,并且对着他发出低沉的警告声。若是姚俊威不受牵制,它便直接伸出爪子来抓人,千方百计想要留住姚俊威。
对此,姚俊威心中暗自叫苦。对方的动作比他灵敏得多,想要躲开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手掌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整条手臂开始发麻。姚俊威猜测那猫的爪子上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已经随着血液的循环在体内起了作用。
一人一猫对峙了大约十来分钟,姚俊威差不多要站不住了,就在他双腿发软,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看见花猫狞叫了一声,纵身仆了上来,尖尖的爪子正对着的正是姚俊威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姚俊威的身后蹿了出来,一下子将那只花猫撞出了好几米远。朦胧中,姚俊威看见,站在他身前,以保护者姿态出现的竟然是条狗。一条脑袋硕大,眼圆鼻阔,身体肥壮,尾巴短小的斗牛犬。
花猫被斗牛犬撞翻在地,打了几个骨碌之后才爬起来。此时花猫的眼睛开始往外滴淌暗红色的液体,背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爪子刨着水泥地,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然而那条斗牛犬丝毫不理会花猫发出的挑衅,它转身走到姚俊威的身边,从头到脚的把姚俊威看了个遍。
姚俊威发誓,虽然当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他仍是看见,斗牛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蔑视。不含其他,就只有蔑视。因为这样的眼神他太熟悉,某个无故失踪了两天的家伙经常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瞥自己,特别是当自己做错事的时候。
突然间,姚俊威听到一阵类似于猫头鹰的叫声,紧接着在他周围陆续出现了不同品种,不同大小的猫。随着数量的不断增加,猫科动物身上特有的腥味越来越浓。姚俊威觉得身上的正在慢慢变冷,感官功能也在逐渐衰弱,空气中有种带有刺激性的微粒辣得他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在他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花猫发出了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哀厉。与此同时,所有的猫都一跃而起,扑向了那只斗牛犬。姚俊威还没来得及叫出"小心"二字,便昏迷了过去。
等到姚俊威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仍躺在同一个地方。只是那群张牙舞爪的猫全都不知所踪,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而那条斗牛犬倒是还在。见到姚俊威睁开了眼睛,斗牛犬发出了一个类似于"哼"的声音,并且做出了可以称得上是嗤之以鼻的表情,然后摇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回,姚俊威总算是肯定了一件事,今晚他被一只猫精攻击,又被一条狗给彻底鄙视了。

09
费洋快要发疯了,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一世要承受这样的折磨。每天晚上他都被各种声响吵得不能入睡。连续的失眠不但已经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也令他工作上错误百出。这几天他挨训的次数,只怕是比去年一年的总和还要多。不得已,费洋只得请假回家休息。他希望能趁着大白天的时候好好睡上一觉。
可惜只要是他躺到床上,甚至哪怕只有一丁点入眠的迹象,那些声音便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的耳畔。忍无可忍之下,费洋干脆以毒攻毒,将电脑的音量放到最大,下载了几首他平时从不听的重金属摇滚,将整个家弄成了噪音场。
虽然刚开始的这个方法还算奏效,可没过一刻钟,费洋又从强劲的吉它、架子鼓、低音贝司的音乐声中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声音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眼镜王蛇,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某个地方蹿出来咬上一口,而后毒汁便随着血液的流动,散播到了身体各处,令他飞速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且摇滚乐播放的时间一旦过长,就有人开始敲他家的门。不是楼上的老伯抱怨太吵,就是隔壁上夜班的邻居控诉不能休息。左右为难之下,费洋只得关掉了音响,出门去医院挂号看病。
五官科的医生给他诊断了很久,也没查出他的身体有什么异常现象。对于费洋所提到的声响,医生认为是他工作或是生活压力过大,有轻微神经衰弱,出现了幻听,于是便开了些安眠葯给他,希望能助他入眠。
就在费洋看病的同时,姚俊威正对着桌上的一个纸盒发呆。纸盒里面有一块甜腻腻的黑森林蛋糕。今天隔壁办公事有位女同事过生日,买了个蛋糕给大家分享。因为费洋请假回家,自然就多出一份。姚俊威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硬是把多余的那块给要了过来。等他把蛋糕拿回办公室后,才惊醒过来,自己根本就不爱吃甜食,就连他自己那份刚才也是勉强吞下去的。
"唉!"姚俊威轻轻叹了口气,将纸盒放进了公文包,准备下班。
今天是从馐不告而别的第五天,姚俊威仿佛又回到了原先平静的生活中。那个人消失得如此彻底,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姚俊威只有在从镜子里看见那根拿不掉的吊坠时,才会记起曾有人霸占了他的卧室,充公了他的电脑,拿他当奴隶使唤,压榨他的血汗钱......
进入超市,姚俊威本想买点自己最爱吃的叉烧当晚饭,但当他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后,决定晚上还是吃猪头肉,煮方便面。商场出口的地方,意大利著名品牌巧克力菲列罗正在搞促销活动,于是十分钟后,他的购物袋里又多了两小盒Rocher。回家的路上姚俊威不断对自己说,巧克力热量值比较高,多吃几个就够一天活动的能量,可以省下不少的菜钱。
姚俊威从电梯出来,发现家门口似乎堆着团东西,远远看着好像还会活动。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被层出不穷的怪异事件训练得处变不惊,所以姚俊威没有害怕,只是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发现那团东西竟是条打着瞌睡的狗。
那狗听见动静,张开了一个眼睛瞄了眼周围。见站着的人正是房间的主人,那狗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来从头开始抖动身体,直到把尾巴上的短毛都抖顺了,这才慢慢退开几步,把房门的位置让了出来。
姚俊威仔细看了看那狗,认识,它不就正是那天帮他斗退猫精的斗牛犬!因为从没有一只狗会作出类似人类的表情,想认出它来并不难。而且姚俊威从它满是皱褶的脸上看到了一个讯息:我等得很不耐烦。
姚俊威觉得自己有点冒傻气,他竟然对着斗牛犬问道:"你,你是在等我?"
斗牛犬用一只前爪拍了一下紧闭的房门,并同时白了他一眼。虽然它并没有眼白,不过还是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快点开门。
从那天晚上开始,姚俊威就知道这狗决不普通,所以他立刻把门打开,然后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让那只屁股撅得半天高的斗牛犬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间。
等姚俊威也跨进客厅后,就看到斗牛犬狗模人样地坐在沙发里,把硕大的脑袋搁在沙发扶手上,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继续睡觉。
姚俊威看着嘴边直流口水的斗牛犬有多久,他的心里也就斗争了多久。一方面好奇心催促着他应该上前询问,那狗究竟找他干什么;另一方面天生的直觉又警告他,这时候要是去打搅它睡觉,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他按耐下了猎奇心,开始为自己煮晚饭。
等到姚俊威准备将一锅加了鸡蛋的方便面端上桌时,发现十分钟前还在厨房加工台上的一盒猪头肉不翼而飞。一低头,他看见地上有一两块零星的碎肉,仿佛路标一样默默指引着前方。姚俊威拿着厨房里的扫帚和簸箕,尾随着地上的证据来到客厅。沙发边,那只斗牛犬用力嚼着猪头肉,吃得正欢。在它的脚边陈列着白色饭盒的尸体,可怜早已面目全非。
见到姚俊威出现,斗牛犬一边吃着猪头肉,一边说道:"你家的伙食也太差了,平时就吃这些玩意儿?有没有火腿肠?来一根!记得帮我扒了塑料皮。还有,要鱼肉的那种。"
"啪嗒!"
虽然姚俊威早知道这条狗不是等闲角色,虽然姚俊威认为自己已经身经百战,不会在见了灵异事件之际大惊小怪。但当他看到斗牛犬口吐人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指一抖,把扫帚落到了地上。
斗牛犬似乎很享受姚俊威的惊诧,甚至发出了低低的笑声。那种声调让姚俊威情难自控地想起了那个不知所踪的人。直到此时,姚俊威方才肯定了一件事,即便这只斗牛犬不是从馐变化而来,它也一定和从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它又怎么会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出面救了自己?
记得上次在对付那个厉鬼的时候,从馐曾扬言,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人"。只怕是这条狗就是在从馐离开的时候,负责看管自己的。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姚俊威感到莫名的郁闷。原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奴隶生活,不曾想一切原来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和从馐划清界限。
"抱歉,我家没有鱼肉的火腿肠。"姚俊威冷淡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端着已经发涨的方便面,吃了起来。
同样是面对非人类,姚俊威还是直觉地认为从馐更有危险性,所以他并没有给斗牛犬什么好脸色看。用完了简单的一餐,姚俊威把那狗当成了透明物品,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忙着自己的事,直到他和那狗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下去,既然长了个狗样子,就要有做狗的自觉性。你什么时候见过狗睡觉是霸着主人家的沙发的?"
"哈,主人?这家谁说了算还是个未知数。再者说,我是客人,哪有主人把客人往地上赶的道理?"
"你算哪门子的客人?不请自来,挑三拣四。再热情好客的主人也会因为你的不礼貌而生气,你还好意思霸占我的床。"
"啧啧,真可怜,竟然轮落到要睡沙发还沾沾自喜的地步。我说,你是不是那天中的猫毒还没解,脑子抽抽了?放着卧室里那么大的一张双人床不睡,非要和我抢沙发,好笑!"
"你......"姚俊威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衰到辩不过一条狗,看对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和从馐还真是一丘之貉。难怪大家都说"物以类聚,人已群分。"这话一点也不错。
见斗牛犬露出了柔软的腹部,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的中间,甚至还不时甩甩那根短小的尾巴,姚俊威不得不作出了让步。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卧室。
卧室的家具几乎称得上一尘不染,因为姚俊威每天下班回家后就会打扫一遍。床上的被褥仍保持着从馐离开时的样子。躺在松软的床缛上,周围有股即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应该是那人的味道。
那夜,姚俊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快得甚至忘记了关上床头灯。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自打被迫当起"厅长"之后,狭窄的沙发总是让姚俊威觉得拘束。睡得不够好,梦自然也就少了。
这次的梦境似乎是上一次的延续,姚俊威发现自己依旧穿着很复古的兽皮衣裤。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脖子上多了枚黑色的吊坠,就是从馐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枚。
踏入渺渺雾气,姚俊威觉得自己如堕烟海,不知该往哪里行。偶有冷风袭来,却吹不散周围朦胧的白雾。脚下似乎有些高低不平,感觉像是有不少的碎石土洼挡路。姚俊威伸出手来,像一个盲人一般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触碰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软硬适中,温热有度,而且还有一定的弹性,摸着光滑舒服,姚俊威忍不住上下多磨蹭了几下。可能是视觉和听觉没起什么作用,导致他的第六感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敏锐。一瞬间,姚俊威感到有两道含嗔带愠的视线从薄雾中透了过来,好像是有什么人正在瞪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一个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在姚俊威的头顶响起:"摸够了没?"吓得姚俊威立刻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情景把姚俊威吓出了一头虚汗,他的一双咸猪手正紧贴着一个肌理分明的胸膛,而胸膛的主人非是旁人,正是失踪了六天之久的从馐。

10
"咕咚"一下,姚俊威从床上滚落到了地上--被吓的。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想那杨白劳好容易躲过了大年三十,冷不防和黄世仁在大街拐角上来了个面对面,不被吓着那才叫有鬼。
从馐理了理被姚俊威"无意间"拉得半敞开的睡衣,轻轻打了个哈欠,拉高了被子后合眼睡觉。而姚俊威则是一脸惊恐地坐在地板上,全身想被点穴了般一动也不能动,他在脑海里慢慢消化着自己睁眼的一刹那所看到的事实。
就这样僵持了有半小时左右,从馐再度睁开了眼睛,他见姚俊威仍坐着,便皱了皱眉说道:"都两点了,你还不打算休息?明天不用上班吗?光是坐在那里,可没人给你发工资。"说完再度闭上了眼睛。
听到这话,姚俊威的三魂七魄才算是回归本位,他暗自吞了口口水,诚惶诚恐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房间里静得可以听见阳台上的风声,害得姚俊威以为从馐已经睡着了。过了约莫有三分钟,从馐才轻声说道:"就刚才进的家门。"
说完这句,从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大半个身体都被床沿挡住的姚俊威,说:"你有多久没擦洗浴缸了?瓷壁上都能搓出泥团子了,真脏。"
听到这样的抱怨,姚俊威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从床上抱起来,直接往房门口走去。从馐听见动静,立刻睁眼问道:"站住,你干什么去?"
姚俊威闻声迅速停了脚步,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去洗浴缸。"
"不必了,等天亮再说,现在你给我过来睡觉。"
"啊,那我去睡沙发好了!"说着姚俊威又要抬脚往外走。
"你最近几天都吃什么了?脑子这么糊涂。沙发不是已经被占了,不然你早先怎么会睡到床上来?"
经从馐这么一提醒,姚俊威这才想起来,外面还躺着位狗爷。于是他便手抱被子,站在房内犹豫不决,思考着究竟自己最适合睡哪里。从馐见他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怒意渐浓,他鼻中轻哼了一声,说:"爱睡不睡,没人勉强你。"话音刚落,他就把床头灯给熄灭了。独剩下姚俊威一人在黑暗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搂着尚带着体温的被褥,一站就是半个多点。直到困得实在不行,姚俊威决定还是睡在卧室里。不过床上他可是不敢去的,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打起了地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地板太硬,躺着硌得难受,姚俊威直到清晨4点左右才迷迷糊糊睡着。等到早上他被那只斗牛犬从熟睡中踢醒后,发现已经快要到7点了。
"糟糕!"姚俊威慌忙换完衣服冲进厕所洗脸刷牙,胡乱抓了两把头发后,就拿着公文包冲出家门。临行前他对着坐在沙发上悠闲看着报纸的某人说道:"冰箱里有块黑森林蛋糕,你......"刚说到这里,姚俊威就看到斗牛犬正心满意足地舔着鼻尖和嘴边上的奶油,它的面前放着个盘子,里面的残骸看着依稀眼熟。
姚俊威心里暗骂了一句腻死你个狗东西,而后马上改口道:"厨房的吊柜里有巧克力,你喜欢的那种,你拿来当早饭吧。"说完就赶紧出门去搭地铁。
听到房门被大力关上,从馐放下看了许久的报纸,起身看着紧闭的大门几秒后,走进厨房拿出了一颗菲列罗,拆了包装,塞进嘴里,接着拿出咖啡机和滤纸,开始冲泡咖啡。
见状,斗牛犬也跟进了厨房,它哼哼了两声说:"没见过有人真拿巧克力当早餐的。从馐,我不明白你在等什么。找不到你的‘墨焱',你就是吃再多的甜食也不管用。你明知道你被封印在破石头里已有几千年,所有的精气、魂离都已经很弱,不快点想办法的话,你就等着在这个世界上灰飞烟灭吧。"
从咖啡机出口淌出深褐色的液体点点滴滴都落到了透明的玻璃壶里,厨房内散发着苦涩的香味,就像是咖啡入嘴时的感觉。从馐认真地看着一滴滴的咖啡落下,攒够了半壶后打开顶盖,取出用过的滤纸和残渣,丢进了垃圾箱,然后往瓷杯子里倒了一杯,同时随口问道:"你要不要?这咖啡的味道不错。"
"不要。"斗牛犬见到从馐悠闲自得的样子就来气,这时候别说是喝咖啡了,就算是给它吃块龙肉,它都觉得没味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从馐见它气鼓鼓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给咖啡里加了足够的奶和糖,端着杯子来到卧室开始上网。斗牛犬见从馐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气得冲进房间后张嘴咬住了从馐的裤腿,嘴里还"嗯嗯"了几声以表抗议。
从馐叹了口气,松开了鼠标,把落地窗推开,端着咖啡走到了阳台上。现在是上班的高峰时间,楼下一改晚上的冷清场景,时不时有提着拎包的上班族匆匆而过。从馐抬眼望向半空中尚能看得出一丝轮廓的月亮,轻声问道:"那你想我怎么办?"
"杀了他。他既然能解除封印,可见他身上有着‘临褛族'的血统。当初‘临褛族'的寐慧女巫为了不让你复活,把自己全族三百多人都给坑杀了,没想到还是有血脉流传了下来。虽然他的身上没有祖先的法力,但我觉得用他的血一定能得到‘墨焱'的下落。杀了他,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不行。"从馐神情坚决地摇摇头,"他的血已经被外族人混得很厉害,能帮我解除封印已是侥幸。离了墨焱,我会死;但是离了我,墨焱照样可以永存。所以对寐慧而言,‘墨焱'的危险性更大,想要解开它的封印应该更难。你也会说他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万一找不到‘墨焱'的下落,而他又死了,我不是会跟着一起死?"
"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跟他耗着?你也清楚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喝掉最后一口已经变冷的咖啡,从馐抿了抿嘴,将唇间最后一滴苦涩吞落,说:"我不知道。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的思维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我已经消除了他身上的护身符,那些鬼怪就会慢慢找上门来,希望这样能激发他体内‘临褛族'的血性,指引我‘墨焱'被封印的地方。"
"那这之后呢?"斗牛犬走到从馐身边,用后腿直立,前腿搭在阳台的挡壁上,昂首遥望着从馐,"要是你知道了‘墨焱'封印的地方,却必须用他的性命相交换才能得到‘墨焱',你会出手吗?"
"当然会。"从馐皱了皱眉,"那蛮,你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难道是狗当多了,智商也跟着下降了?"
"是这样吗?"那蛮用怀疑的口吻吐出这句话,"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把那东西给了他?你明明已经找我来保护他了,为什么还要在他身上挂‘惑石'?你难道忘记了‘惑石'和你的精气相连,一旦它发挥能力保护别人,你自己就会受到双倍的攻击。就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承受不了几次就会挂了。你这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那蛮,我发现不过几千年你就变罗嗦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你。早知道你会成这样,我还不如去找向狼,免得你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从馐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嘴角弯出的弧度在太阳光下足以颠倒众生。
那蛮知道从馐故意把话题扯开,它就别指望能再从他的嘴里套出一句真心话。所以它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不断眺望远方的从馐说:"别忘记当初你是如何被封印的,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随后慢慢向卧房的门口走去。
从馐收回了视线,就在那蛮踏出房间的前一刻,他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做狗,而不是做人?"
那蛮止住了脚步,呆立了好一会,这才半转过头来,回答说:"看了几千年,听了几千年,我学会了一件事--与其做人,不如做狗。"
"是吗?"从馐低低地沉吟了了一句。他的声音被掠过的秋风吹散,消失于自己的耳畔......
姚俊威到达报社的时候已经迟到,不过今天主编的心情好像很好,只是批评了他一句"下次注意。"就闪身回了办公室,搞得姚俊威倒是很不习惯。
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姚俊威才搞明白主编今天为什么会如此通情达理。原来昨天晚上他儿媳妇在医院生了个8斤7两的大胖小子出来,主编就此升格做上爷爷。难怪他今天见了所有人都是慈眉善目的。
不过虽然迟到这事算是托了那个孙子的福,平安渡过。但是这小子带来的"后遗症"却让姚俊威伤透了脑筋。同一部门的人决定凑份子包个红包送给主编,祝贺他喜添贵孙,每人规定"上缴"100大洋。可姚俊威的口袋里连张整50的都掏不出来,更别提要个红色的大票面了。
他本想问费洋借,但又记起他周一刚问费洋借过200元,这次不好意思再开口。而且都快过中午了,还不见小子出现,八成是指不上他。所以姚俊威便腆着脸问能不能少出点。收钱的大妈一听就不乐意了,当面开始数落姚俊威他抠门:不过就100块钱还要嫌多。人拖家带口的都没见抱怨,你一光杆司令倒好意思哭穷......
姚俊威被她念叨得上了邪火,一拍桌子说:"我这月真没钱,不信你和我去查账去。"
那大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还真就跟着姚俊威出了报社,去隔壁的ATM机上看账户。
等到姚俊威看清楚小小显示屏上打出的那串数字时,顿时石化在当场。那大妈见他脸色有异,凑过脸来瞅了一眼,下一秒她就冷笑了出来:"不是说没钱吗?难道说账户上那么些个零是你现画上去的?"

11
在大妈极度鄙视的眼神下,姚俊威颤巍巍地按下了金额数。当他看见扁平的出口处果真吐出来一张红色百元大钞时,顿时觉得自己入坠梦境。大妈接过钱,嘴里还不易不饶地嘟囔了几句,不过姚俊威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辩解。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那多出的18万人民币上。
回到报社后,姚俊威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情绪中。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没有买过福利奖券、体育彩票之类的东西;家里世代人都是农民,没听说有过什么阔亲戚;安分守己了26年,他的生活和股票、赌博之类的从不沾边......
思索良久,姚俊威只得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账户上多出的18万块钱是银行系统搞错了。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姚俊威不由自主地后怕了起来。如果什么时候银行的工作人员发现账目有错的话,那不用多说,肯定是要"拨乱反正"的。可他今天已经提出了100块钱,这个算不算倾吞国家资产?如果被人得知他知情不报,反而将错就错,会不会被公安抓起来?会不会就此啷铛入狱?
如果他真的被抓,那在老家的父母要靠谁来养活?还有,那么多年的房贷要由谁来偿还?如果不交房贷,银行一定会把房子收回去。那从馐要住哪里?他这人脾气差,有洁癖,嘴巴又叼,爱乱花钱,肯定不适合跟别人同住。而他身上又没钱,难道要被逼去睡大街?还有那条斗牛犬......唔,反正它是狗,不用担心。
担着满腹的焦躁不安,姚俊威终于挨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像是做贼一般,抱着公文包,闪身出了报社。他在银行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先不去"自首",因为他思量着在此之前,还有些事必须要提前安排妥当。一路上,姚俊威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感到如芒在背,怎么站都不舒服。
匆匆赶到家,姚俊威甚至忘记了要去超市买菜。进门后,他一把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从馐拉进了卧室,并在斗牛犬也想要尾随而入的前一刻关上了房门。从馐见他脸色苍白,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姚俊威走到落地窗边,夸张地看了看阳台,而后把厚窗帘给拉上。顿时,房内的光线暗了八分,衬得从馐的眼睛十分晶亮有神。
姚俊威喉头滑动了几下,问道:"从馐,如果离开我家,你有落脚的地方或者能找到收留你的人吗?"
从馐见他完全不是开玩笑的口吻,不由就是一皱眉:"把话说清楚,出什么事了?你把紧张成这样。"
姚俊威本就没打算对他隐瞒,便将他帐上多出18万存款的事和盘托出。还没等他对从馐分析完这件事的"后果",对方竟然非常不顾形象地笑了出来。从馐一手插着腰,一手握拳抵住下巴,双肩不断耸动,乐得差点坐到了床上,看得姚俊威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完全不能理解他在开心什么。
直到从馐慢慢收了笑声,他的嘴角仍是翘得很高。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口说:"你别有事没事就吓唬自己,不然九条命都不够你用。那些钱不是银行搞错的,是我存进账户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去用。"
听到这话,姚俊威的眼睛瞪得差点超出了眼镜框。他半张着嘴,好一会才对着欢意难忍的从馐憋出一句:"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从馐挑了挑左眉角,没答话。姚俊威见他一副万事在握的样子,一个想法突然蹦入了他的脑海,未及细想,他的嘴就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心里的想法:"你该不会是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吧?"
听到这话,从馐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半眯着眼看着姚俊威,讪笑了一声后随即走上几步,害得姚俊威的鼻尖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然后语气冷淡地说:"从古至今,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虽然为你们所不齿,但比起人类,我们却更明白‘遵纪守法'这四个字该怎么写。我劝你最好不要以己度人。"
姚俊威被对方严厉的表情吓了一跳,从馐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令他忍不住退了半步。两道灼灼的目光逼得他有些抬不起头来。此时姚俊威的心里懊悔不迭。回想起从馐和自己相处的这段日子,除了有时候对自己刻薄些,还真没见过他做过什么坏事。连上次出门都是文质彬彬,礼让恭谦的样子。试问这样的从馐又怎会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从馐见姚俊威垂头不语,便侧跨一步绕开了他,想要去开卧室的房门。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姚俊威满含歉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姚俊威不知该如何解释先前的莽撞,因为他也对自己会有那种无故的猜测感到诧异。平时的他虽没有三思而后行的性格,但也决不是会胡言乱语的人,难道真是因为今天账户上的那些数字给他刺激过了头?
望着从对方宽厚的背影,姚俊威没能看到某人无奈地合上了双眼。他只注意到从馐深吸了口气,说:"那钱是我凭本事赚来的,你不用担忧会连累你什么。如果你真是不放心,那我想办法另外去开个账户好了。"撂下这些话,从馐便快步离开了卧室。
姚俊威皱眉站在房间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客厅里那人。在从馐踏出卧室的那一瞬间,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低落,就像是一种戟吻的感觉突然从舌根泛起,顺着食道下落到了五脏六腑,挥之不去,避之不及。
等到姚俊威调整好了情绪,走出卧室的时候,客厅里只有那蛮独自看着电视。
"他呢?"姚俊威坐到了那蛮的身边,轻声问道。
"出去了。"那蛮头也不抬地回答说。
"是吗?"姚俊威暗自叹了一声,"他去哪里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说,我没问。"那蛮依旧没有看他。
整个房间里荡漾着压抑的气氛,就只有电视机里播放着不知所谓的连续剧以及演员们蹩脚的笑声。姚俊威低头看着面前的茶几,脑海中空白一片。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坐在这里等,一旦离开,有些东西就会永远失去。但是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好像开始播放广告,那蛮突然开始自言自语:"从馐对玉石比较敏感。如果是上等好玉,他在百里之外就能感应出来。所有的玉石他只须看一眼就能分辨出等级和产地。某人上班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网上学习现代玉器的分类、市场定价以及雕刻加工方面的知识。我想只要他愿意,靠这吃饭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没等那蛮把话说完,姚俊威猛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钥匙就冲出了家门,匆忙得连门都忘记关上。那蛮抬眼望了望大敞着的房门,晃着尾巴走到门口,用大脑袋顶着木门,用力把门合上。边干活边还念叨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约半小时以后,门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从馐拿着两个超市的购物袋走了进来。见到客厅内只有那蛮,从馐把东西放进了厨房,然后去卧室转了一圈。等他再度回到客厅后,便冲着那蛮问道:"人呐?"
那蛮正用爪子按着遥控器转台,慢慢找着自己喜欢的节目。听见从馐的问题,它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不知道,可能去找你了。你刚才去购物了?"
"嗯。"从馐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可乐和一包火腿肠三度回到客厅。他把火腿肠丢给了那蛮,自己则坐到了沙发上,开始陪它看些百无聊赖的节目。
等到今天的狗血偶像连续剧全部放完,那蛮走到从馐身边,说:"我饿了,家里还有别的吃的吗?"
从馐双眼盯着屏幕,将第二罐可乐全都倒进了嘴里,而后说:"厨房有叉烧,留一半下来。"
那蛮吃掉了自己的那份叉烧,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贪污另外一半,就见从馐走进了厨房。他把叉烧直接塞进了冰箱,然后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那蛮走到客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着紧随其后出来的从馐道:"大概在三个半小时前。"
从馐听完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些时间足够那人从地铁的终点坐到另一个终点,而且还是好几个来回。更何况再过半小时就是午夜,像姚俊威这样的人对那些喜欢半夜出来溜达的"东西"而言,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餐。
那蛮见从馐满脸担忧的表情,便宽慰他说:"别瞎操心。他身上带着‘惑石'。如果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靠近,你就会感应到。好比上次那只猫妖出现,你就不是替他挡下了第一击,并且及时通知了我嘛。现在你毫无感觉,说明他还是安全的。"
闻言,从馐微微摇了摇头:"‘惑石'只能感应到非人类的物种。但如果他遇上了别的什么,比如抢劫,车祸......"
从馐抿了抿双唇,没有继续往下说。他越想越觉得姚俊威是出事了。这些日子来,除了姚俊威去上班,他们几乎从没分别一小时以上。就连上次姚俊威赌气离开咖啡店,他也是在对方身后尾随了很久,所以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而且即便有天大的事,这个时候姚俊威怎么也该往家赶。而眼下从馐可以断定,方圆一公里之内,绝对没有姚俊威的踪迹,因为他没有感应到‘惑石'的出现。

12
从馐从门口拿过一只拖鞋丢到了那蛮的面前,并对着那蛮挑了挑眉角说:"再怎么说你看上去也是条狗,那就尽点本分吧。"
那蛮差点被拖鞋砸到脑袋,它眼明脚快地跳开了半步,用有些惊慌的眼神看着从馐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见从馐点头,那蛮顿时调高了声音说:"你疯啦!别告诉我,你真把我当狗看了。你要说个‘是',我俩连朋友也没得做。"
从馐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是,我只觉得应该物尽其用罢了。"
察觉从馐真有那样的想法,那蛮狠不能咬上对方几口。但当它注意到从馐笑容下的忧虑时,又不觉认命地叹气低头,对着那只拖鞋嗅了几下,然后和从馐一起出了家门。
一路跟着空气中淡而难寻的残余味道,那蛮带着从馐来到了地铁车站。那蛮用鼻尖指了指入口处,示意姚俊威一定是进了地铁,当下从馐眉间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人一旦上了地铁,能去的地方可就是四通八达的,要想靠着那蛮的味觉找到他几乎是天方夜谭。
"怎么办?"那蛮和从馐走到了不怎么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我试试感应一下‘惑石',希望以我现在的精气还能够找到它。"从馐用手指捏了捏内眼角,下了这个决定。
那蛮本想出声阻止,因为这么做会急剧消耗掉从馐残存的精气。但它见从馐一脸坚决,而目前这也可能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便将所有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从馐和那蛮离开了地铁站,找了附近最高的一栋楼,悄悄溜到了房顶上。接着从馐合目站在房顶的中心点上,十指交叉抵在胸口处。强劲的夜风吹得衣角胡乱飞舞,不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从馐过耳的黑发也被吹乱,看着有种狂放的魅力。
渐渐的,从馐整个身体开始发亮。从头顶到脚趾都被一层光雾包围住。然后光雾逐渐扩散到了整个楼顶,再慢慢溢出楼顶的范围,如果平静湖面上的涟漪,向着无垠的夜空匀速荡去。
起先守在一旁的那蛮还能看见光雾里浮沉着的微小颗粒。随着光雾所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大,它的透明度也越来越高。到最后那蛮发现眼前又恢复成他们初来楼顶时的黑暗程度,只不过空气中多了点甜甜的感觉,既含有糖果的醇香,又混杂着巧克力的奶味......
大约半小时之后,从馐的身体剧烈晃动了几下,害得那蛮以为他会栽倒,飞速靠近了他的身旁。从馐稳住了身形,但他的额间布着密密的细汗,唇色也不如方才红润,胸膛更是剧烈起伏。那蛮等他喘匀了气息,忙问:"找到了?"
从馐微微颔首,指着西南方说:"在那个方位,离这楼有不少距离。具体的位置要等靠近后才能确定。你能不能把我送过去,我感应到他有生命危险。"
那蛮听完心中大惊:"是鬼怪?"
"呵。"从馐冷笑一声,"不是,是人类,起码从表相上来说,是人类。"
那蛮见从馐笑得古怪,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不过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于是它合眼向着西南方念念有词,不到5秒,就见一道裂隙在空气中悄然出现,从裂隙中不断吹出比三九寒风更加刺骨的气流,冻得从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那蛮见他似乎脸色更白,便沉声问了句:"这通道里面充满了低于冰点100度左右的气流。普通人进入半分钟后体内血液就会冻结。你现在的身体,能挺住吗?"
从馐虽然面色苍白,但唇边却挂上了一丝自信的笑意。只见他左手一翻,顿时一团橙色的光团在他掌心中呈现。那蛮立然感到周身被一股柔软的气流包围了起来,似乎连五脏六腑都感受到了阳光的味道。它咧嘴笑了笑,满是欣赏地赞道:"不愧是你,这种情况下还能点燃‘缇暄',走吧。"
就在大约四小时之前,姚俊威头脑发热地冲出了家门,想要把离家的从馐给找回来。虽然那蛮嘟嘟哝哝的声音很轻,但姚俊威知道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从馐是个贪图享受、好役恶劳的大米虫,成天只知道欺诈自己,从未曾考虑过自己的承受能力。所以姚俊威对从馐的感觉除了害怕之外,还夹杂着自身都尚未识察的鄙夷--鄙夷所有利用特殊能力,压迫普通人的"怪物"。
今晚那蛮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道出了姚俊威不为人识的另一面。这让原本就心存歉疚的姚俊威更加后悔莫及。希望尽快找到从馐并且当面向对方郑重道歉的念头盖过了所有的理智,出门后见不到从馐的身影,更是让姚俊威心急如焚。等到他逐渐冷静下来后,发现因为平日间上班的习惯,他竟下意识地坐进了地铁里,而列车也已经离开他家附近的站台很远。
匆忙下车后,姚俊威打算坐反方向的车回家。就在他等车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他。姚俊威肩头耸动了一下后立刻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正是今天旷工未露面的费洋。
费洋一改往日里干净利落的形象,整个头发蓬得如同鸟窝一样凌乱。他身上穿着的是前天的衬衣,前襟上有个扣子扣错了一格,导致整件衣服都是歪吊着。不过费洋的精神看着倒是很亢奋,完全不复前几天的颓废状。他见姚俊威回头,马上大笑着说:"俊威,我正想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这说明你我兄弟有缘呐。"
姚俊威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感觉费洋就是扯着嗓子在吼叫,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旁边有不少乘客都对他们行了注目礼,很大一部分流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姚俊威不明白今天的费洋为何会礼仪尽失,连累他一起被摈薄。他半低着头,拉着费洋到了个人少的角落里,低声说:"是啊,真巧。你找我有事吗?"
"有,当然有。"费洋的音量还是很高,幸亏这时候有辆地铁进站,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我来问你要那200块钱。"
姚俊威瞪着费洋看了很久,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确定费洋没有开玩笑,他真是来要债的。
"不是说好要等这月发工资我才还你钱的?"对于费洋的言而无信,姚俊威有些生气。
"不行,我有急用,现在就要。"费洋的大喉咙再度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在他们身边方圆3米之内的人都听见了姚俊威借钱不还,被人追债的事情。不少人对着姚俊威上下打量了几眼。
姚俊威的脸慢慢涨成了猪肝色,他刚想说"我没钱",转念便记起从馐给他的18万。于是姚俊威轻咳了一声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回家,而且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要不等周一我......"
"不行,身上没有那就去银行取。我知道这车站附近有ATM机,我带你去。"说着费洋一把抓住了姚俊威的手腕,硬拖着他往出口处走去。
姚俊威从不知道费洋的手劲会这么大,五根手指像是铁梏一样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因为顾忌到如果动静太大,这样拉扯的样子实在丢人。所以姚俊威索性放弃了挣扎,乖乖跟着费洋出了地铁站。
两人来到一个深不见尽头的小巷里,姚俊威正奇怪这样黑洞洞的地方何来取款机时,就觉得后脖根一阵剧痛,眼前发黑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姚俊威渐渐恢复意识,就觉得脖颈上传来阵阵胀痛,连挪动一下都很困难。眼睛逐步习惯了周围的光线,姚俊威发现自己成"大"字型,上身赤裸得躺着冰冷的地板上,带着湿意的寒气从背部直接侵袭到了内脏里,冻得姚俊威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他的手脚都被麻绳捆绑了起来,麻绳的另一端都栓在沉重的木质家具上,彻底阻断绝了他想要移动身体的念头。他的脚部正对着房间的浴室,浴室的门大开着,淋浴的隔断已经被拆除,姚俊威可以看到地漏的黑色下水口。
这时,有人站在他头顶的部位开始说话,那声音在姚俊威听来非常耳熟,正是今晚和他邂逅的费洋。
"你醒了,呵呵,太好了。我都快等不及了。只要把你献出去,我就没事了,哈哈哈哈,我就能睡个安稳觉了......"费洋歇斯底里的笑声,把姚俊威想要说的话全都吓了回去。随着费洋的走动,姚俊威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锐利的刀锋在昏黄桌灯的照射下,闪动着冰冷的银辉。
"费洋,你疯啦?快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你这是犯法的!"姚俊威拼命晃动着手脚想要摆脱禁锢。粗糙的麻绳将他手腕摩出了血痕,但姚俊威却没能挣脱一分一毫。
听到姚俊威的话,费洋依然笑得阴气森森,他跪到了姚俊威的身边,用刀锋割开了姚俊威左右手腕上的静脉血管,痛得姚俊威大叫了起来。费洋似乎很欣赏姚俊威的惨叫声,他一边用带血的手掌摸着姚俊威的脸,一边说道:"别怕,没事的,很快就不痛了,然后你就会睡着。睡觉很舒服的,真的,相信我......"
姚俊威躺着地上,手腕处不断涌出的温热和背部的寒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他感到了死亡的逼近。没过多久,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背脊上的寒意倒是慢慢消退了,似乎是那里的神经末梢开始罢工。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霎,他依稀看到有样东西慢慢从浴室的地漏里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觉得耳边开始出现了幻听,门外仿佛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姚俊威断定呼唤的人肯定是自己认识的,因为那声音真是太熟悉了......

13
姚俊威的血淌到了地面,将他的淡色长裤染上了暗红。当两边的血液汇合在一处后,立刻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形成了一条细细的水流,进入了浴室的地漏。几秒后,地漏里传出了咕嘟声,仿佛是里面的水被加热到了沸点时,表面开始冒出了气泡。
随着注入血液的数量增加,那声响越来越大,似乎整个下水道里的污水都要为之沸腾。就在声音响彻到极至的时刻,猛然间所有的动静骤然而止,整个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费洋粗重的呼吸声依旧有规律地回荡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从浴室的地漏口里爬出来一个东西。它的前半截像是个人类的头颅,上面能大致分辨出眼窝、鼻梁、嘴部。在它的腹部前端有着两个仿若鱼鳍的凸起,可以支撑整个身体慢慢往前爬行。腹部的后面很像猴子的尾巴,能看见裸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和关节。整体来看,这东西类似于已经长出前肢,正在向青蛙进化的巨型蝌蚪。
那怪物从浴室里爬出来时,全身沾满了姚俊威的鲜血,每前进几步,它的体型就变大几分。它刚出现的时候,约莫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等到它进入客厅后,整个身体几乎大过了一个足球。
姚俊威虽然没能看清怪物的样子,但光是模糊的轮廓就已经让他觉得毛骨悚然。那来历不明之物慢慢靠近了他的脚部。就当姚俊威快要失去意识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揣开。来人用的力气很大,一道两寸来厚的木门竟被他"嘭"的一声踢倒在地,激起了地面上的尘土四散飞扬。
论常理,谁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吓住。可费洋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脸上仍是挂着扭曲的笑容,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血泊中昏迷的姚俊威。倒是那只大蝌蚪差点被门压住,它冲着房门口龇牙咧嘴地怪叫了几下,鼻中"齁齁"有声,一副很气恼的模样。
那蛮看清了房内的情况后,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姚俊威静静的躺着血泊中,双目紧闭,唇色苍白,脸孔呈现出黯淡的死灰色,胸膛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让它完全察觉不到有丝毫的生命迹象。
不会是我们来晚了吧。那蛮心里正如此想着,就看见从馐飞快走到姚俊威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跪到了血泊中。与此同时,原本捆绑在姚俊威四肢上的麻绳无声地自行解开。从馐弯下腰,将姚俊威轻轻搂到了怀里。
那蛮发现,在姚俊威的头颅靠上他胸膛的那一瞬,从馐明显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皱紧了眉头,抬头望向了那只大蝌蚪似的怪物。那蛮从不知道从馐的眼神竟会有如此犀利的时候。在它看来,此刻的从馐比手持"黑焱"时更具有杀伤力。
一旁的费洋此时方才注意到有人打搅,他立刻抓起了地上的沾血的水果刀,指着从馐大吼道:"把他给我放下,听见没有?放下,他是我的,快放下......"
其实早在看到姚俊威如此气息奄奄的时候,从馐便已经愤然作色,现在又见费洋不识好歹地持刀威逼,令他不由怒极反笑。从馐冷哼了一声,也不见有任何的动作,费洋的手掌突然燃起了淡绿色的火焰。那火苗看着碧绿通透,像是块不断变化形状的翠玉,非但不带丝毫热感,反而透着难以忽视的端妍。
但就是这美艳的火焰却烧得费洋神哗鬼叫。他手里的水果刀像是面团一样软了下来,融化的钢水全都流到了他的手上,一股刺鼻的焦臭和串烟从他的手部蔓延开来,不到半分钟,费洋就痛得昏死在地。
地上的怪物见到姚俊威被抱住,气得咄嗟叱咤,它身子猛地一弓,向着从馐扑了过去。那蛮见状,连忙冲上前去阻挡。它和大蝌蚪在半空中猛烈触激后各自错开,那蛮安稳地四脚着地,挡在了姚俊威和从馐的面前。反观那只怪物却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次后,才稳住身形。它愤怒地对着那蛮哇哇乱叫,那蛮则回了它一个轻蔑的眼神。
从馐看了刚才那一击,便知道那东西不是那蛮的对手,于是就在姚俊威的伤口处轻轻抚摸了一下,两道深及见骨的伤口立刻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而后将姚俊威从地上彻底抱起,说:"我送他回去,这里交给你处理。"
那蛮盯着怪物的一举一动,没有回头:"没问题。你回去后最好召唤一下雍言,他失血太多了,要是靠自身的潜力,未必能撑得过去。"
"知道了。"从馐大踏步走出了门外,去寻找他们来时的裂隙,很快就回到了姚俊威的蜗居......
姚俊威又一次做梦了。虽然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费洋绑架并割开了血管,但当他发现自己再度坠入了白雾后,他便肯定自己又开始继续上回的梦境。
这次周围的白雾似乎淡了些许,即便仍是看不真切,但他已经可以分辨出三步之内的景致。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一番后,姚俊威确定自己身处不知名的森林内。目及之处几乎都是参天巨树,庞大的树冠互相填补,形成了严密的遮护伞,挡住了天空。只有一两丝从缝隙里漏下的金色阳光,昭示着现在时处白日。
姚俊威的脚边有不少的树根从地面下顶了出来,厚厚的腐叶静静地躺在树根左近处,一脚踩上去感觉有些下陷。看不到更远处的景物,姚俊威无法辨认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行。于是他只是凭着感觉,开始向前方迈进。
沿着逐渐升高的地势走了没多久,姚俊威发现原本密密麻麻挡在眼前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头顶上已经能望到一部分天空,斑驳的光影如铜钱般撒在地面上。再趋行几十步后,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不远处好像有块的空地,而空地上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见到有人影出没,姚俊威顿时心中大喜。他加快了速度,向着有人影的方向靠了过去。
等姚俊威走到近处,顿时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给惊呆了。在他3米远的地方的确站着两个人,一个就是即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的从馐,只不过穿着打扮不同于他说熟悉的那种。
从馐留着头长及脚踝的乌发,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说不清是什么质地。裁减的线条虽说简单,但整件衣服看着却很烫贴。那织物不但轻薄,而且里面似乎还含着金线。只要从馐轻微晃动一下,衣服便会如流水般荡漾起来,并带有闪光。
要说真正吓倒姚俊威的并不是从馐,而是和从馐面对面站着的那人。姚俊威清楚地看见,那人长了张和他一摸一样的脸,就连耳垂下方那颗如米粒般大小的黑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人手里握着把弯刀,从刀柄至刀尖都是黑色的。那样的黑色姚俊威从没见过,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亮,将人拉向地底的无边炼狱。
从馐的脸上也有着姚俊威从没见过的笑容,除了轻松和惬意外,姚俊威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他当时的表情。正当姚俊威想要走上前去时,就见从馐侧身回头,似乎在张望什么。说时迟那时快,站着他对面的那人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一下子刺入了从馐心脏的位置......
见到此情此景,姚俊威胆裂魂飞地大叫了一声:"不要!"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眼前一黑,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俊威觉得眼前有些光亮出现,他慢慢张开了眼睛,发现眼前又有人影在晃动。等他的视线逐步清晰之后,一张称得上毫无瑕疵的脸孔出现在了他的上方。那张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从两片粉色的柔唇间飘出了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太好了,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睁开眼睛,我的招牌都要被你给砸了。"
姚俊威本想问问对方是谁,可他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聚不起来。那人自顾自说完,立刻冲着房门的方向大叫道:"从馐,你快死进来,你的小宝贝醒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飞速打开,从馐仍旧是一身黑衣的走了进来。当他见到床上双眼带神的姚俊威时,暗中松了口气,一直紧锁不展的眉宇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
那人见到从馐的安心状,立刻邀功似跳到他的面前,摆了个西施捧心的姿势,挤眉弄眼地说道:"我都说我能保住他的小命了,偏你还不信。亏我们认识了几千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现在他醒了,你该怎么补偿我这颗受伤的幼小心灵?"
还没等从馐答话,就听门口响起个姚俊威熟稔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上不知道是谁在床边急得抓耳挠腮,说什么没有十成把握。我说雍言,几百年没见,你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差了?果然是老年痴呆了吧!"
雍言被那蛮如此讥讽后,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死那蛮,我看你是火腿肠吃多了,防腐剂中毒了吧。你不要忘记,你和我的年纪一样大,都是千年老妖怪。你说我老年痴呆,我看你还是更年期呐,那么罗嗦唠叨,尽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给我闭嘴。"从馐合眼捏了捏鼻梁,轻声却严肃地说了一句,"出去,你们两个都太吵了。他需要静养。"
"对哦,从馐不说我都快忘记了。"雍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个玉制的小盒。打开盒子后,里面有颗如乒乓球大小的丸子。雍言凑到了床头,将玉盒往姚俊威的面前一递,顿时姚俊威就觉得一股刺鼻的味道传了过来,令他肠胃翻腾,直欲作呕。

14
雍言看见姚俊威抽搐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冲着姚俊威甜甜一笑,说道:"别害怕。你们不是有句话叫良药苦口嘛。这药的味道虽然难闻了点,但却能帮助你快速造血。我只能保住你的命,却没有‘无中生有'的能力。你也知道你先前被放了很多血,想要早点好起来就把它给吃下去。乖啦,张大嘴,啊!"
雍言一边说一边将药丸拿了出来,笑眯眯地往姚俊威的嘴边靠。而姚俊威苦于身体不便移动,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急得额头见汗。那气味已经令他泛起了恶心,更别提要吃下去了。眼看就要碰到姚俊威寡白的嘴唇,冷不防那药丸被人从一旁夺了过去。
从馐看了看一脸痛苦状的姚俊威,然后对着雍言说道:"这药我来喂他,你不如带着那蛮出去逛逛。"
雍言听见从馐这么说,眨了眨比桂圆还黑的大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逛?这都快10点了,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黑灯瞎火的,你让我去逛鬼啊?"
从馐突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附在雍言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雍言一听,两只眼睛顿时放出了猫儿见了鱼腥般的光芒。他冲着从馐露齿一笑,一甩及腰的长发,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出了卧室。然后就听见客厅里一阵叮当作响,没多久,雍言得意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从馐,我出门溜狗啊,一会回来。记得要给小威威喂药。"
从馐用拳头抵在唇边,双肩微微耸动,笑了好一会后才停了下来。他低声轻咳了一声,旋即去厨房取了个杯子,将一勺蜂蜜和药丸融化到一处,送到了床边。
从馐单手将姚俊威扶起,一个枕头自动飘到了姚俊威的背后和床板间,姚俊威便舒舒服服靠在床头,开始喝药。有了蜂蜜清香的调和,那药果然好闻了不少,而且入口的感觉也不算太遭。
等到最后一滴药汁也流入了姚俊威的唇间后,从馐接过玻璃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并说道:"刚喝了东西,先坐会。"说完他就想要起身出去。
这是姚俊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叫住了从馐说:"等等,我记得我昏迷前好像听到你叫我,是你救了我吧?费洋,就是那个抓住我的人,他究竟是怎么了?他是我报社的同事,平时他绝不是这样歇斯底里的。在他禁锢我的时候,我发现他好像不太正常。"
从馐听他问起,便又坐回了床沿,盯着姚俊威看了几秒,说:"你确定你想知道?"
姚俊威轻轻"嗯"了声,说:"我看见了一个怪物从他家的浴室里爬出来。我想知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连累到费洋的?"
"他的确是被鬼给缠上了,不过这件事与你无关,真要细究的话,是那个叫费洋的咎由自取。"说到这里,从馐的脸上浮现出了讪讥的神情,"这个费洋本在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人,不料他来城里之后见异思迁,看上了第二个。偏偏这人又管不好自己下半身,趁着假期回老家的时候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令老家的女人身怀有孕。等到那女人知道费洋不会娶他,又怕被村里人耻笑,就带着4个月大的身孕投河自尽了。
"其实越是年幼的孩子,身上的阳气越是纯。所以一旦转化为鬼之后,他们的阴气也是最浓的。因为母婴间的联系比旁人都要紧密,投河女子对费洋的瞋恚便全部传递给了那个未出生的婴儿。那条河里曾经死过不少人,这些人死亡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带着对世俗的敌意,对人类的怨恨,对人性的失望。种种不满的情绪转换为戾气,存于河内。
"戾气到达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孕育出妖孽。要说这个费洋也算是够倒霉的,那个婴儿正好吸收了长期积累下来的戾气,变成了‘水鬾',成型后来找不负责任的费洋复仇。‘水鬾'能控制人的五感和思维,令人最终陷入精神错乱的境地,成为‘水鬾'的傀儡。‘水鬾'能控制傀儡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人。"
当从馐说到这里时,姚俊威忍不住后怕地瑟索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后,接着问道:"那个‘水鬾'是不是被你杀了?如果那东西死了,费洋是不是就会恢复正常?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往事?我觉得费洋虽然热情了点,但却不像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从馐摇摇头:"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费洋家里的那只‘水鬾'虽然被那蛮干掉了,但是费洋的下场也是变成疯子,不可能恢复如初。至于这些内情,是那蛮告诉我的。我们出手一般都不会留有余地,在每个敌人彻底消失之前,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便会传入我们的脑中,所以对我们而言,只要我们想知道,这世上就很难有秘密。"
姚俊威听到从馐这么说,不由觉得悲慨万分。从馐静静旁观了一会,问道:"你同情他?"
姚俊威抬眼望向一脸平静的从馐,恻然而笑:"难道不应该吗?好歹也做了一年多的同事,而且我和他平时的关系也不错,我......"
"那那对母子呢?"从馐出声打断了姚俊威,"你不觉得他们更值得同情?还是说,你觉得费洋才是最可怜的?"
面对从馐的问题,姚俊威无言可答。同情那对母子?那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和她素未蒙面,光是听从馐的叙述,就已经觉得她缘悭命蹇,遇人不淑。但可笑的是造化弄人,害她有如此下场的却正是自己的熟人。论理,费洋算是自食恶果,自己真该骂他声"活该!";论情,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沦落到疯癫收场,倒也值得旁人长嘘短嗟,说一句"可怜"。
思索良久,姚俊威始终想不到一个答案给从馐,他忍不住仰头长叹说:"我已经搞不清自己究竟该可怜谁。这笔帐或者只有老天爷才能算清楚。我只知道,这样两败俱伤的场面只怕谁也不愿见到。"
听到姚俊威这么说,从馐起身离开了房间。在迈出房门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矜肃地说道:"收起你廉价的同情,这对你身边的人不会有任何的帮助。与其在事后伤嗟,不如早些告诫他们,怎样活着才算是个真正的‘人'。别忘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诐行伤命,亘古不变。"
望着从馐的背影在房门口消失,思索着方才他的那番话,姚俊威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姚俊威昏迷了两天才醒来,虽然雍言的药丸有奇效,但也不能令他服用之后立刻生龙活虎。所以等到周一的早上,他不得不向报社请假,谎称自己周五晚上得了急性阑尾炎进了医院。主编在电话里说要去探病,吓得姚俊威慌忙拒绝,说自己很快就要出院了,不用麻烦同事们云云。主编见他请假,而费洋又无故缺席,人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便也懒得再去多事,这才让姚俊威蒙混过关。
原本姚俊威以为自己恢复了神智之后,雍言便会离开。哪知道周一下午,那人竟然提着大包小包住进了他的家。雍言的理由听上去十分冠冕堂皇:他住的地方需要重新装修,他本人要找地方暂时安顿,而这里就成了最佳地点。
望着雍言细滑白嫩的笑脸,姚俊威拒绝的话都溜到了嘴边却又一下子吞了回去。但是让他住下的话,家里明显没有多余的地方。于是他向从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哪知道从馐像是没看见他的暗示一般,对着雍言说:"住下可以。只有一条,你不准和那蛮吵架,否则我会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
雍言一听,顿时乐得欢欣鼓舞。他一下子抱住了从馐的腰身,说道:"从馐,我今晚和你睡吧。人家有好几千年没和你一起睡觉,都快想死我了。"
还没等从馐答话,就听"噗"的一声,在一旁喝着红枣茶的姚俊威硬是把满口的茶水喷了一半出来。从馐眼明手快地往旁边一闪,顺手拍掉了雍言的"安禄山之爪",同时还皱着眉冲着姚俊威说了一句:"真脏。"说完他从饭桌上抽出几张面纸塞到了姚俊威的手里。
姚俊威涨红着脸,低头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就听从馐说道:"我还不想明天起床后会是一副鼻青脸肿的鬼样子。所以今晚你只能睡沙发,我和姚俊威睡卧室。"
听到这句,姚俊威顿时停了手里的动作,双眼瞪大了看着从馐。从馐发现他的异状后,半眯着眼问道:"你有意见?"
"没,没有。"姚俊威嘟囔着垂下了头,心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没啥可怕的。虽然上回的下半场他是在卧室地板上渡过的。
入夜后,从馐不顾雍言的强烈反对,硬是锁上了卧室的门。姚俊威因为体力不济,早早就爬到了床上,而从馐则坐在书桌前上网。房里的安静令姚俊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始终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俊威听到从馐关电脑并在房内走动的声音。几秒之后,一侧的床垫往下陷了些,一股熟悉的味道渐渐扩散了过来。感觉到比肩而卧的那人的体温,姚俊威紧张得出了一身细汗,五指并拢绷直后紧贴着躯体两边,身体更像个石雕般不能动弹。
就当姚俊威觉得浑身快要抽筋时,从馐突然在黑暗中说了一句:"我明天要出趟远门。估计至少得4天。反正你的身体需要静养,这段日子就别去上班了。"
"你去哪里?"姚俊威脱口而出地问道。
"北京。有人找我鉴定玉器。"
提到这个,姚俊威才记起自己还没有和从馐道歉。于是他转过头来,凭着记忆在心中描绘着从馐的五官轮廓,低低款语道:"对不起,我当初不该那样猜疑你的。对不起!"说完姚俊威就屏气凝神,期待着从馐的答复。
好半天后,从馐才回了一句:"知道了,睡吧。"
这一夜姚俊威安枕甘寝,无梦好眠。

15
姚俊威又一次被那蛮从床上踢了起来。他睡眼惺松地看了看小闹钟,竟然已经是下午3点。难怪自己饿得前胸贴肚皮,看着那蛮就像是见到了狗肉火锅一样亲切。他揉了揉眼睛,并下意识地摸向床的另一侧,果不其然没有人,连床垫都是凉的。
"从馐呢?"姚俊威穿着睡衣来到客厅,客厅里只有雍言在玩扑克牌接龙。
雍言抬起脸,冲他逌然一笑:"走啦,上午去机场买票直接飞北京了。怎么他没和你说过?"
"哦!"姚俊威踢踏着拖鞋,进卫生间梳洗。正当他满嘴是牙膏泡沫的时候,家里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接着他就听见那蛮用圆浑的声音开始接电话:"是,他在,你等等。姚俊威,有人找。"
当姚俊威着急忙慌漱口的时候,猛然惊觉到现在接电话的是条狗,差点连漱口水都吞了下去。等他转身时,就见那蛮嘴里吊着无绳电话,站着门口等他。姚俊威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肉抽搐了一下,随即接过了电话:"哪位?"
"小花啊,好久不见,你好吗?"
"不用不用,我都已经出院了,不就说明没什么事嘛!你不用来看我。"
"刚才?刚才那个是我朋友,他家房子装修,所以在我家借住几天。"
"见面?好啊,你定地点和时间。"
"嗯,那就周四见晚上见。"
趁着姚俊威走回客厅放电话的当口,雍言斜着圆而亮的冰眸,嘴角含笑着问道:"要和女生出门约会啊?女朋友?真没想到像你这样木呐的男人也会有女人喜欢!"
"别胡说。"姚俊威慌忙迭声解释道,"她是我的老乡。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她打电话去报社找我,才知道我病了。我......"
雍言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就随口问问,你不用给我解释得那么清楚,只要记得早点回家就行。免得出些什么意外,从馐回来后拿我们出气。"说完雍言扫了眼正在沙发上打盹的那蛮。
这次那蛮倒是和雍言站到了同一个阵营,它闭着眼,口齿有些含糊地说道:"不错,万事小心为上。别忘了,你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命!"
姚俊威被他们无故教训了一顿,觉得自己真是冤枉之极。偏偏这两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好意思争辩什么,只得将不满又吞回了肚子。
等到周四,姚俊威早早来到了约定的餐厅等候。差不多到了相约的时候,一个衣着入时,打扮新潮的女子走进了餐厅。如果不是对方自动上前来打招呼,姚俊威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金戴银,波浪长发的女孩子,竟然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朴实无华的老乡--刘金花。
刘金花看见姚俊威已经到了,心里非常高兴。她眉眼双弯地和姚俊威寒暄了几句,然后开始点菜。就在姚俊威还在费心研究菜谱的时候,刘金花已经噼里啪啦点了7,8道菜,其中还包括一只姚俊威"只曾闻名,未得见面"的澳洲大龙虾。见刘金花好像还觉得菜色简单,询问着服务生有什么特色菜时,姚俊威慌忙出声叫停。
要知道他年长刘金花几岁,当初刘金花进城的时候对方父母再三叮嘱过,让他照应着点。所以每次他们出来就餐,都是姚俊威买单结帐。他按着菜单暗自算了算,估计等会他至少要得甩出6张粉红色大面值纸币。就在这时,刘金花柔唇微启,脆生生点了瓶不知产于何地的红酒,令这顿饭钱立竿见影地突破了800元大关。
甘醪桂浆,馔玉炊金,红袖添香,人间极乐。可惜像姚俊威这样过惯了鹑居鷇食的日子的人,偏就对这样的场合不喜欢。每上来一道菜,姚俊威总习惯拿菜价和超市内的标价相比较,然后发现如果浪费的话,会是件遭天打雷劈的大事。所以整个席间,他只忙着做四个动作:挟菜、咀嚼、吞咽和点头。
而在每道菜上来之后,刘金花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接着便一手轻轻摇晃着玻璃杯,一手托腮,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现在建筑公司的老板帅过金城武,富过李嘉诚,潇洒胜似楚留香,多情压垮贾宝玉......
掐头去尾,姚俊威兢兢业业吃了三小时,刘金花眉飞色舞说了三小时。这两人各司其职,互不相扰。最后到姚俊威只搞明白了两件事:刘金花现在就是一月入上万的高级白领;这顿饭是她来买单。这第二件事令姚俊威觉得人生竟是这样的美好,刚刚吃下肚的那些山珍海错是这样的美味,就算传说中是凤髓龙肝估计也不过如此。
宾主尽欢后,姚俊威酒足饭饱地回到了家。一进家门就看到原本说要在北京呆到周五的人竟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看报纸。姚俊威吃惊之余又带着些雀跃。他坐到了从馐的身边,语调轻快地问道:"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办事还顺利吗?"
从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手中的报纸,淡淡说道:"事情提早办完就回来了。听雍言说,你去相亲了?"
"什么?这人怎么尽胡说八道来着!"姚俊威听从馐这么问,不由目瞪口呆,说话时连声音都放大了不少。等他看见从馐轻轻皱起了眉宇,才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于是他控制着情绪说道:"你别听雍言无中生有。我今天不过是去见个老乡。我们打小就认识了,因为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有小半年没见面。所以我今天才出门和她吃顿便饭。"
从馐将报纸翻过一页,继续看着自己关心的新闻,同时用一副完全不经意的口气,随便问道:"你喝酒了?"
听到这句,姚俊威本就有些泛红的脸庞顿时又加深了几分颜色。他像是个做错事被家长抓了个现行的小孩子,微微低下了头,咕呶说道:"就喝了一杯红酒。"
两人沉寂了几分钟,从馐突然将报纸折叠了几下,放在茶几上。而后站起身来走向卧室。没过半分钟,他把姚俊威的枕头和被子都抱出来,甩手丢给了犹自发愣的姚俊威,并说道:"雍言搬走了,今天那蛮也不在,你睡回你的沙发。"
面对这样的变化,姚俊威有些错愕。他本欲抗议,即便是两人分享,床还是比沙发舒服。但又一转念,发现事情不过只是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从馐霸占卧室,他当厅长。前几天的同处就像是康庄大道上的小岔路,走到了尽头后再度拐上了正确的方向。但姚俊威总隐隐觉得,自己和从馐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同了,但他却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周一姚俊威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报社,这着实让主编高兴了一把。而姚俊威也从他的嘴里证实了从馐的说法:费洋疯了,而且他的一只手被严重烧伤,不得不将整条手臂截肢,成为了残疾人。主编和同事门提及费洋遭遇的时候无不充满着惋惜和同情,大叹上苍不开眼,尽让好人受折磨。只有姚俊威一直铭记着从馐说过的那些话,不由沉默不语。
报社的同事们是上周四知道这件事的。要说主编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得知费洋不可能再回来工作的当天下午,他就打了份人事申请,要求上级领导再调拨一个记者来社会新闻部。也不知这次领导们中了什么邪,原本拖沓的人事调动竟然只用了一天就批了下来。
这天下午,一个名叫杜风的中年人来到姚俊威的部门报道,他便是那个接替费洋的人,理所当然就坐在了姚俊威的对面。杜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寡言。除了主编给众人介绍的时候,他开口说过几句话,整个下午姚俊威就只听见他问了几个关于工作上的问题,其余时间里就是沉默,埋头工作。
不过这倒也对了姚俊威的脾胃。当初他一直觉得费洋太能交际,整日里不是和这个搭讪,就是和那个聊天。很多次都影响了他写稿。如今换了个和他一样喜欢安静的人,让姚俊威找回了久违的清静。
这天下班后,姚俊威如往常一样先去超市买菜,然后急急往家里赶。他记得早上自己出门的时候,从馐破天荒还没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出门一趟累着了。
走到半路上,姚俊威就觉得背后有些泛冷,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于是他连忙转身。他身后有人倒是不假,不过那些人见姚俊威转身,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最多只是看他一眼后继续走路。
没有发现异状,姚俊威便接着往家走去。在快进大楼的时候,他遇到了同样想要进楼的那蛮。那蛮的嘴里还叼着只体型娇小的狗崽。一见到姚俊威,那蛮把那狗放到了地上,然后冲着姚俊威扬了扬鼻子,嘴里还低吠了几声。虽然它没开口说话,不过姚俊威大致能明白它的意思。
他走过去将小狗抱了起来,闪身进了大楼。那蛮走在他的身边,回头冲着旷无一人的大门入口轻哼了一声,然后也进了电梯。
回到家,姚俊威将小狗放到了地上,准备先去做饭。这时,原本在卧室内上网的从馐突然快步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沉声叱责说:"姚俊威,你现在越来越能干了,竟然把这种东西都带回家里了。下次要不要开个联谊会,让你和他们好好亲近亲近?"
姚俊威被骂得一头雾水,他放下了手里的青菜,指着悠闲自得的那蛮说:"小狗是那蛮带回来的,不是我。我只是在楼下遇到了它,顺手而已。"
那蛮听见姚俊威说得委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馐见它幸灾乐祸,冷了张俊脸说:"你也一样,怎么让他带这样的东西回来?别告诉我你没看到。"
那蛮走到狗崽身边,舔了舔对方还在发抖的身体,说:"看见了又怎样。他又没什么恶意,我可没兴趣改行做驱鬼天师。"

16
姚俊威就算是再笨,这时也能猜出从馐生气的对象不是那只小狗。一霎那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会是,我又被鬼给缠上了吧?"
那蛮一边舔着狗崽的毛,一边回答:"我早说了你是招蜜引蝶的命,还真是准。你这回都把东西领回家了,难怪从馐会生气。"
得到确认后,姚俊威吓得浑身不敢动弹,只是转着眼珠子四下张望,并对着从馐满含歉意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容易沾上这些脏东西。就像是牛皮糖,甩也甩不掉。"
从馐见姚俊威一副谨言慎行的委屈样,不觉又好气又好笑。要说姚俊威会如此"诱人",他也有着一部分的责任。若不是他消去了那个护身符,只怕姚俊威现在仍过着平静的生活。所以从馐缓和下了脸色,说:"别瞎紧张,他不在屋子里,在房门口。"
正说着,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无声地打开,姚俊威的脸色顿时变成了惨白的一片。从馐见了后,狠狠瞪了那蛮一眼,而那蛮则是一副"我想看热闹"的欠揍表情,叼着小狗走到了客厅的角落里。
从馐先是对着乐于作壁上观的那蛮挑衅地冷哼了一声,接着又走到了大敞着的房门正前方,从容不迫地说道:"都跟到家门口了,不进来解释一下,是不是太对不起你自己?况且你已经是个鬼了,莫非还怕死不成?"
打从馐说话开始,姚俊威就躲在一旁,将不算很大的眼睛瞪到了极致,但死活没看出来门口有东西。倒是从馐的话说完了之后,姚俊威觉得房间里的灯光明灭了一下,然后就发现从馐的视线从大门移到了客厅中央。
自然而然的,姚俊威的注意力也随着从馐的视线转移了过来,同时他的双腿情不自禁地向着从馐的身边靠拢。那蛮见姚俊威一脸的茫然,就主动走进卧室,叼了个圆镜出来,并在上面吐了口唾沫,用爪子擦遍了整个镜面,然后对着木鸡状的姚俊威说道:"拿着它,对准那个方向,你就能看到那东西了。别说我没提醒你,记得手别抖。除了浴室不能取下来的那块,家里就这么一百零一面镜子。"
姚俊威将信将疑地将镜子拣了起来,自己背对着那蛮指出的位置,举起了镜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镜子瞬间从姚俊威微颤的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后裂成了许多碎片。从馐轻皱着眉,半侧过身来,对嘴唇都褪了血色的姚俊威说道:"看不了就别看,鬼哪会有什么好样子的?"
"我......我去......拿扫把。"姚俊威跌跌撞撞走进厨房,拿出清扫工具开始清理残骸。地上有块碎片有巴掌那么大,姚俊威无意间从那里又瞥见了那个鬼的样子。
镜子碎片里面有个人形影像。他整个脑袋被削去了左半边,红白色的脑浆像是加了辣椒油的豆花,不断从打开的脑颅里缓缓流出,淌到了尚属完好的脖子和躯干上。另一个残存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过觉的样子。
这鬼左边的肩胛骨已经完全碎裂,原本覆盖在骨头上的皮肉大范围撕裂,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骨头碎片。他的左臂只靠腋下的一点皮肉和身体相连,看着就像是秋天清冷街头的枯枿朽株,找不到半分活力。
惨死鬼见到姚俊威看自己,立刻咧嘴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大黄板牙,吓得姚俊威就是一个激灵,同时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有话快说。没事你不去投胎,跟着他上这里来干什么?"从馐提醒了一声。
虽然没了镜子,姚俊威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是惨死鬼的说话声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俺,俺不是坏人。不,不是,那啥,俺也不算是人。俺没坏心眼,俺只是想让这位大兄弟给俺帮个忙。"
估计惨死鬼说话的时候用手指了指方向,姚俊威看到那蛮和从馐几乎是同一时刻向自己看了过来。于是他忙问了句:"我?我能帮什么忙?"
就听惨死鬼接着说:"俺以前是给建筑工地干活的。一年前在工地上,因为被掉下来的钢筋砸到,俺就死了。俺家里人要求包工头赔偿,结果包工头不肯给钱,于是俺家人就把包工头给告了。法院的大人判给俺家10万元的安家费。老实说,俺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钱,所以当时俺就想,俺还是死得挺值,起码家里两个娃的读书钱出来了。
"可是哪知道,法院的判决就像是废纸一样,没人愿意拿钱出来。俺家婆娘和二弟好几次上门去要钱,包工头都说他没钱。因为总公司的领导说,有别的单位欠着工程钱不给,所以公司也没办法给俺家钱。就算再告到法院也没用,公司的银行帐户上根本没钱,就差宣布破产了。要钱的话,就只有等公司收回外债再说。
"于是俺婆娘就回家等着公司送钱来。哪知道这一等就是半年多,俺家还是一个绷子也没看到。原本家里日子就过得艰苦,最近俺家的么妹又病了,光是医药费就得十几万,更别说出院后还要买营养品吃。所以俺家婆娘就又去公司要帐,结果公司非但没给钱,还冤枉她是别人专门雇去,上公司捣乱的,把俺婆娘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惨死鬼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哽咽难鸣。正当姚俊威心生怜悯之际,就听从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惨死鬼的叙述:"等等,你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一直没有切入正题。这件事到底和这人有什么关系?"
"哦,哦,是这样。"惨死鬼调整了嗓音,接着说道,"其实俺一直知道那个老板他不地道,以前大过年的时候就曾拖过我们的血汗钱不发,所以这次钱没到手之前,俺不放心去投胎,一直留着了家里。知道俺婆娘被打了之后,俺就进了城,想看看公司是不是真的穷得叮当响,连死人的钱也要扣。结果我发现公司的保险柜里堆着一大摞一大摞的钱,多得我数都数不过来。"
听惨死鬼这么说,姚俊威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眼角有些抽搐地问了句:"你,你不会是想要我帮你去偷钱吧?"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惨死鬼急溜溜否认说,"俺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也知道偷东西是犯法的,抓着要蹲大狱的。再怎么说,俺也不能把大兄弟你往火坑里推不是?俺只是希望大兄弟你替俺和那位刘小姐说说,让她从那堆钱里拿出几万块来,先给俺家救救急。俺家么妹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刘小姐?"姚俊威静心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姓刘的女孩子似乎只有刘金花一个。而对方也说过目前是在建筑公司里当财务,莫非就是指的她?
惨死鬼见姚俊威不说话,连忙提醒道:"就是那天和你吃饭的那位刘小姐。我看见公司里的钱都是她收的,帐也是她写的,连保险柜的钥匙也在她的身上。只要她愿意帮忙,那啥事都好办。"
得知这就是倒霉鬼缠着自己的真正目的,不由让姚俊威觉得哭笑不得。就在三分钟前那鬼还说偷东西是犯法,如果让刘金花这么干,那和让他去偷有什么两样?只怕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算外偷,入室行窃;刘金花算是内贼,监守自盗。
姚俊威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对惨死鬼解释了一遍,不料却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对:"不对不对,这话偏了。那钱本来就是俺的,只是公司他们一直没给俺。而且刘小姐又是公司的领导,她拿钱给俺家,那就是公司给俺家的赔款,怎么能算是偷呢?"
听到如此的辩驳,姚俊威差点没有当场翻白眼,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想要说清楚所有的道理,恐怕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办到的。所以他用上了决断的语气对着客厅中央说道:"对不起,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你请回吧。"
"不行啊,大兄弟,你要不帮俺,俺就真没辙了。那位刘小姐好像对你还不错,俺......"
就在姚俊威觉得倒霉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时,猛然间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的那蛮疾如闪电般蹿到了姚俊威的面前,对着姚俊威的正前方露出了尖锐的犬牙,并冷冰冰地警告说:"乖乖站在那里别乱动,否则我会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惨死鬼似乎被那蛮的恐嚇吓着了,好半天都没敢出声。姚俊威苦于看不见,只好望向了从馐。从馐眯了眯眼,说:"这件事到此为之,你也别再纠结下去,这人帮不上你任何忙。我劝你还是早日投胎才是正途,你都已经死了,老记挂阳间的事对你没好处。门在那边,好走不送,无需再见。"
从馐说完这话后,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姚俊威听见似乎有人在磨牙,然后就又发现灯光闪了一下,大门自动打开了。接着那蛮慢慢踱过去,将门用脑袋关上。从馐走到沙发旁坐下,随手一指蹲在角落里的那只小狗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蛮走过去将狗崽叼起来放到了沙发上,说:"这孩子还没满月,它母亲今天被几个小学生用木棍打死了。我赶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就只来得及救它出来。"
"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开始带孩子!"
"不行吗?"那蛮斜眼瞥了眼从馐,"又不用你养!"
"那个......"姚俊威看着从馐和那蛮相谈甚欢,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空气,忍不住出声打断,"从馐,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
从馐和那蛮同时收声看向了他,还没等正主儿表态,那蛮笑着瞟了瞟从馐说:"押一包火腿肠,我能猜到他要和你说什么。"
从馐轻先是哼了一声,把脸转向那蛮,回答道:"不用打赌,你一定赢。"接着他又对着姚俊威说道:"不用商量,我是不会同意的。"

17
姚俊威见从馐连自己想说的是什么都没听,就立刻让他碰了钉子,不由心生不满。他走到从馐的面前,低头注视着他说:"你怎么能这样?你都不知道我要和你商量的是什么,就一口回绝了我。不觉这是很没礼貌的行为?更何况,我要说的又不是什么坏事......"
"哈,的确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会是件蠢事。"从馐一下子站了起来,降低了视线,回视姚俊威,"我不介意听你心中所想,但是如果你想要把账户里的钱给那个鬼的家人,那就免谈。其他的我会洗耳恭听,并保证一定会认真考虑你说的话。"
"你,你又窥探我的思想?"姚俊威被他轻易说破心中所想,不觉有些恼羞成怒。
"不要无中生有,我没那样的本领。即便有,我也不屑这么做。我早就说过,别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脸上,不然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猜到你想什么。"
"你!"面对从馐的教训,姚俊威顿时气结不已。他不曾遇见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在他看来从馐明明有能力帮助那户人家,可偏偏就是不愿施以援手,实在是固执得不可理喻。
"给我个理由,告诉我你不愿出手相助的理由。"姚俊威忍住了脾气,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和从馐对话。
从馐笑了笑,脸上尽是揶揄的表情:"理由?好,我给你。你想给他们钱,因为你同情他们的遭遇,觉得他们可怜。不过可惜,这世上有如此境遇的人家他们不是第一户,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户。今天你给了这家,那么明天再来个比他们更凄惨的,更能博得眼泪的,你是不是又要贴补上去?后天呢?大后天呢?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还不算上有些故弄玄虚,恶意骗财的。你能救济多少个?你又有能力救济多少个?
"你以为你是谁?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悲天悯人的救世主?打算割肉喂鹰,普渡众生?我告诉你,你就只是个小小的编辑,一个连写什么主题的稿子,选取什么样的用词都不能作主的小编辑。你赚的那些钱,能够还债外加养活你自己,你就应该偷笑了。看清眼前的事实,不要不自量力得去散发你的同情。做善事也是要有本事的。"
从馐的一番冷嘲恶讽将姚俊威说得脸色刷白,嘴唇微颤,胸膛不断快速起伏,就连指尖都情不自禁得抖动着。两人对峙着沉默了一会儿,姚俊威握紧了拳头,坚决地说道:"对,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现在更是窝囊到要靠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养活。但是就算我渺小得让你如此看不起,我却明白一个道理--滴水穿石!不管你会怎么想,我一定会去做我自己认为值得并且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听到姚俊威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馐嗤了一声后送出两个字"天真"。
姚俊威并没有对他的这个评价再做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默默走到厨房,开始张罗晚饭,用力地做着每个动作。那蛮看完针尖对麦芒的表演后,对从馐使了眼色,便径自来到了阳台上,而从馐则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顺手带上了卧室的房门。
"你今天是怎么了?就算你觉得他太容易轻信别人,也不用重话伤他的自尊心。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被指责成那样。"那蛮满含笑意地抬头仰望从馐。
"我?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他好歹也二十有六了,做人还这么天真,居然会轻易相信片面之词,这样幼稚的人你不觉得好笑?"从馐嗤之以鼻地回答道。
"呵呵,我倒是觉得像他这样单纯的人快要绝种了,应当好好保护才对。难道你真希望他学会外面那些尔虞我诈,两面三刀的嘴脸?"
"保护?没人能真正保护一个人的周全,除了那人自己。像他这样的性格,如果再不改,总有一天会被人坑死。"
"哈哈哈哈......"从馐话音刚落,那蛮突然不可抑制地放声大笑,它边笑边指着从馐说,"终于说出你心里话了。你不就是见不得他被别人欺负,所以才想棒喝某人。不过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泥菩萨还有三分土脾气。他刚才明显对你存了逆反的情绪,你可要小心啊,药下重了非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加速死亡。"
"哼,我管他去死!总之,最后不要找我麻烦就行。"从馐忍不住皱眉低语了一声。
"嘿嘿,就怕有人会忍不住。"
"是吗?"从馐一挑眉角,"我怎么听说,爱抓耗子的尽是你这类的?"
那蛮见讨不到口头上的便宜,闷闷笑了几下后走出了卧室。独自留着阳台上的从馐则再度于夜色中点燃了香烟......
第二天上班后,姚俊威第一件事便是联系刘金花,希望对方能出来和自己见面。虽然刘金花很诧异姚俊威的请求,但是看在老乡的份上还是答应了。双方都到达约定的咖啡厅后,姚俊威也懒得寒喧,直奔主题,问起了关于工人被砸死,公司一直拖欠他家人赔款的事。刘金花听姚俊威竟知道这事,不由脸色大变,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俊威哥,你怎么知道这事的?难道是有什么人去你们报社透了什么消息了?"
姚俊威见了她的异常反应,便知道这件事不是倒霉鬼胡诌的。他立刻正色道:"你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就告诉我,你们公司是不是真就那么缺钱?连这种昧良心的钱都要扣着?"
刘金花听姚俊威这么说,眼神闪烁了一下说:"俊威哥,这可是我们公司的内部机密,我怎么说也是个有上岗证书的财务,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不然如果以后传了出去,我就不用在这行混了。"
"小花,我不是要你透露很详细的资料,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就行。毕竟扣着这样的钱太对不起天地良心。"
"唉,我的傻哥哥啊,你怎么就那么单纯啊。如果公司真亏成那样,那我们不就喝西北风去了?"刘金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说。
"那你们公司也太过分了。既然有钱为什么还哭穷?那些钱人家是要用来救命的,如果你们公司真没穷到那个份上,就把钱给人家吧。而且你们公司也太过霸道,人家家属上门要钱,竟然还把别人给打伤了,这是不是过分点?"
"俊威哥,这事可不归我管,我只是个小小的财务,如何处理这笔钱一定要公司的高层来决定。至于你说的打伤人的事,我可要说一句,你没搞清前因后果。当时是那人的老婆带着5,6个壮小伙子上公司捣乱,把公司大门的玻璃都砸了,所以保安才和他们起了冲突。你想想,我们那么大的公司总不能被人砸了场面,都不没个出来吱声的吧。而且我们的人里也有受伤的,这点上谁也不占便宜。"
听完刘金花的话,姚俊威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闷。他将面前冷掉的咖啡喝了个干净后,抿了抿唇说道:"我听说你们公司的账户上没有钱,你是不是做假帐了?"
刘金花见姚俊威问到这事,立刻冷下了脸来:"俊威哥,我今天坐在这里和你面对面地说些有的没有的,完全是看着你我往日的交情上。老实说,我本应该在你提到这事的第一刻,就立即离开的。希望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噼里啪啦撂下这些,刘金花拿起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厅。望着她的背影,姚俊威叹了口气,心情烦躁地买单结帐,回到家里。
自从昨晚的针锋相对之后,姚俊威再也没和从馐说过一句话。虽然经过今天一役后,姚俊威意识到倒霉鬼并没有将事实的全部和盘托出,自己昨晚的信任过于轻率,而且仅凭着一腔热血,真是改变不了什么现状。但是他却不愿从馐的面前服软。所以整个家全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之下。那蛮看着饭桌上保持着"良好"餐桌礼仪的两人,灵光一闪后给那只小狗起了应景的名字--闷蛋。
接下来的一周里,姚俊威做的最勤快的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刘金花,希望她能劝说一下公司的大老板,把别人应得的钱全都赔给人家。刘金花起初还愿意和他敷衍几句,到后来只要看见是姚俊威报社或者是家里的电话,便直接掐断。几天之后,姚俊威只能在听筒里听到如下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天下午,天上飘着牛毛细雨,天色比平时都黑得要早。姚俊威一手提着晚餐的材料和公文包,一手打着伞从地铁往家里走。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原本就人烟稀少的路上更是清冷。就连下班时分,街上也不过两三个行人。
当姚俊威走到一个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处,突然被人从背后套上了一个大麻袋,一下子摁倒之后拖进了旁边半人多高的绿化带。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上就遭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拳头和脚如雨点般落在了姚俊威的身上,有几下直接踹到了姚俊威的腹部,让他痛得几乎想要呕吐。
虽说被蒙着头,但是姚俊威还是听到了殴打他的人穷凶极恶地说道:"TMD把招子放亮点,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事,你就敢沾手,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姚俊威想要反抗,奈何他的手脚都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连蜷曲身体都不能做到,只能让身体各个柔软的部位去承受对方大力而残暴的攻击。直到姚俊威开始觉得头脑发晕,耳边轰鸣的时候,突然间,所有的攻击都骤然而止。就像是被谁突然阻止了一般,连一丝的动静都没有了。

18
姚俊威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却不敢随意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来对方更具有伤害性的殴蹋。就在他如此惴惴不安时,就听得哧啦一声,麻袋从中间被划开,一张稚嫩的小脸进入了姚俊威的视线。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这是姚俊威见到那人第一眼后,情不自禁发出的感叹。蹲在他身侧的是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看着约莫只有有7,8岁。长长的睫毛自然往上翘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眸中能清晰地看到人的倒影。小女孩柔嫩的唇边有一个小小的梨窝,映着红润的唇色,只一眼就令人觉得心里有股甜意。
女孩子白皙的小手紧紧抓着粗糙的麻袋,让人看了直担心会磨伤她的幼嫩肌肤。她冲着姚俊威甜甜一笑,酥软的童音即刻在姚俊威的耳边响起:"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姚俊威轻轻摇摇头,却不料整个人都头晕目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着地上缓了缓气息,这才用手支地,缓慢地站了起来。他这一动,牵扯到了某些伤口,痛得姚俊威差点又一次跪倒于地。
他咬牙忍住了痛以及喉中不断泛起的血腥味,尽量扯出了一个笑容,对着小女孩说道:"谢谢你,我没事了。小妹妹,这里有坏人,你快点躲开,别让他们伤着你!"
小女孩"咯咯"笑了几声,用手一指姚俊威的身后,侧弯着脑袋问道:"你说的坏人,是指他们吗?"
姚俊威有些茫然的转过头去,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6个人,一个个都是双眼紧闭,眉头深锁,手握成拳,有的人甚至磨着牙,嘴里还不断吐着白沫,脖子上爆着粗粗的青筋。
"他们,他们这是什么了?"姚俊威觉得他的眼角开始渐渐发肿,目能所及之处越来越小,不过他还是看清了小女孩的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意。
"嘘,小声点。"小女孩对着姚俊威眨了眨右眼,一派天真纯良的可爱状,"不要吵醒他们。现在他们正沉静在自己的美梦里呐!我们回家吧。"说着小女孩上前拉着姚俊威的手,拉着他往姚俊威的家的方向走。
要不是身上痛得厉害,姚俊威真想捡起自己的雨伞,帮着小女孩挡雨。奈何他一只手被小女孩牵着,另一只手要按住腹部,尽全力压抑住从体内不断传来的阵阵刺痛。幸亏小女孩的腿比较短,走路的速度不快,姚俊威踉踉跄跄地勉强能跟上。
等到了家门口,姚俊威本打算用钥匙开门,一摸口袋,才发现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于是他第一次按响了自家的门铃。
"天哪,小威威,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的?"
今晚的惊喜真是一重接一重,出来应门的不是从馐,也不是那蛮,而是曾当过姚俊威几天房客的雍言。雍言的惊呼声吵得连隔壁邻居都打开了门探头张望,害得姚俊威像做贼一样,低头缩脖地闪进了自己的家。
"小威威,你......"雍言像是被人突如其来地捏住了嗓子,后半句话愣是滚到了舌尖上,又再度吞了回去。
"啊!"雍言猛然尖叫了一声,那动静简直响彻云霄,那蛮被他吓得浑身的短毛都竖了起来,它甚至立刻看了看客厅的窗户,担心玻璃就此震碎。
姚俊威还来不及塞上自己的耳朵,就看到眼前黑影一闪,雍言以人类不能达到的速度扑到了姚俊威的身后,一把就把那个真人版的芭比娃娃抱进了怀里,并用脸磨蹭着女孩的脸庞说:"向狼,好久没见啦,没想到你成了这么可爱的样子,快让我好好捏捏。"说着,雍言便向着那个被称为向狼的脸伸出了"魔爪"。
回到家后,姚俊威一直强撑着身体的那口气便松了下来,他只觉得面前金星乱冒,整个房子似乎都晃动着,接着他眼前一片漆黑,旋即跌入了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臂弯内。
恍惚间,姚俊威觉得自己的背部碰到了柔软的床垫,有不少的人在他身边走动,还有人窃窃低语着:"......不轻,脾脏有出血......第三根肋骨......轻微脑震荡......,能医......大概半小时......,放心......"
姚俊威感觉有双柔软的手在他的身体各处慢慢游走,双手所到之处,原本的疼痛逐步淡去,紧随而至的便是说不尽的惬适,连一直伴随着的晕眩和呕吐感也消失殆尽,这样的感觉让他舒服地昏昏欲睡。不过姚俊威还是努力睁开了肿痛的眼皮,从一丝的视线中看到了紧锁不展的剑眉和略带担忧的眼睛。与此同时,雍言具有安抚作用的甜美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别担心,乖乖闭上眼睛,一会就好。"
姚俊威依言阖上了双眼,静静体会着雍言在自己身上施展的"魔法"。过了没多久,全身上下的痛意都消除了,姚俊威迫不及待地张开了眼睛。哪知道他这一睁眼才发现,眼皮上的红肿还没有消退,所以他只能看见正常视觉范围的三分之一。
雍言见他对自己投来了询问的眼神,一脸无辜状耸肩的同时冲着他吐了吐舌头,随后伏在姚俊威的耳畔,指着刚刚在卧室门口消失的背影,窃窃偶语道:"别问我,是从馐让我这么做的。他说要给你留点纪念,免得你好了伤疤忘了痛。这伤,你就等它自然消肿吧。"
客厅里,向狼抱着闷蛋笑眯眯地抚摸着,而那蛮则是在一旁看着向狼,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向狼见到从馐出来,丢下了闷蛋扑到了从馐面前,一把抱住了从馐的大腿,满脸兴奋地说道:"太好了从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的封印是什么时候解开的?"那蛮见向狼放开了闷蛋,一下子跳到了沙发上,将闷蛋叼了起来,塞回到放置在客厅角落的狗窝里。
从馐的脸色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和蔼表情,将身高只到他腰间的向狼抱了起来,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说:"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装可爱骗人。"
向狼顺势搂住了从馐的脖子,将小脑袋枕在了从馐的肩膀上,用女孩子惯用的撒娇口气说道:"从馐真讨厌,一见面就冤枉人家。人家哪有骗人嘛!"
从馐轻轻笑了笑,将向狼放到了沙发上,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淡淡问道:"说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没给你传递过消息。"
"哼,你还好意思说这事,破了封印了都不告诉我,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啊?还有啊,我刚进门你就丢下我不管,急巴巴地去照看那个人类,他真就那么重要吗?我不依啊,我要罚你!"向狼一边嘟着粉嫩嫩的小嘴抱怨着,一边靠上去将从馐的一条胳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从馐毫不吝啬地展现出最迷人的笑容,同时不露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柔声说道:"好,等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任凭你处罚好了。"
"真的?"向狼见从馐给出了保证,雀跃地双眼晶亮,"说吧,你想问我什么?我一定都告诉你。"
"嗯,告诉我,你怎么回和姚俊威一起回来的?还有,是谁把他打成那个样子?"
"说起这个啊,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今天在地铁上无意间看见了那人的脖子上挂着块‘惑石',就觉得很奇怪。于是我跟着这人下了地铁。后来看到有群人在打他,我就出手干涉了一下,然后就送他回来了。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见到从馐你了。果然好心有好报!至于打他的人我可不认识,一个个都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横肉,看着就够吓人的。我还听他们说什么‘......谁家的事,你就敢沾手......'这类的话。"
从馐听到这里,眼中精光一闪,快得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向狼看了出些端倪。而那蛮则忙着将闷蛋不断探出狗窝的脑袋轻轻拍回去,惹得闷蛋委屈地呜呜哼唧。这时雍言正好从房里走出来,他笑吟吟地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将粉雕玉琢般的向狼拥到了怀里,搓揉着对方的头顶心说:"向狼,你穿这样的衣服真是太可爱了,我恨不得把你当娃娃收藏起来。"
向狼从雍言的怀里挣扎出来,一手拍掉了在她头发上逞凶的魔爪,皱着两道柳叶眉说:"雍言你别那么讨厌好不好,我一会还要回家,把头发弄乱了,会被人骂的。"
雍言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少装可怜。就你的手段,还怕会摆不平这样的小事?我要信了你,那就是我也被人打傻了。"
当雍言最后一个字吐出唇间的时候,正巧姚俊威顶着一只金鱼眼从卧室里走出来。他见到沙发上坐着的三人亲热的表情后,就立刻猜到了向狼的身份。不用问,今晚一定是这个小女孩救了自己。于是他走到了向狼面前,诚恳地说了声:"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回家。"
向狼不在乎地扁扁嘴,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然后她又再一次扑进了从馐的怀里,用一种能腻死人的甜美声音说道:"从馐,已经很晚了,我对家里人施的‘镜花'就快失效,你送我回家吧。"
从馐本想拒绝,但当他的眼角扫到姚俊威的金鱼眼时,忍不住在心中轻哼了一声,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向狼的要求。雍言见了非要跟着一起去,向狼几次拒绝,可惜雍言就像是块牛皮糖一样,沾上了就不放,到最后向狼只好妥协。于是一脸兴奋的雍言牵着满是不甘的向狼,在从馐的陪同下出了家门。
原本热闹得像菜场一般的家突然冷清了下来,只有没了约束的闷蛋从狗窝里快乐地爬出来,走到姚俊威的脚边,开始磨蹭他的小腿。姚俊威一看它的动作,就知道闷蛋饿了,便转身去厨房倒了些牛奶出来。
见到闷蛋开心地舔着牛奶,姚俊威深深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闷蛋的小脑袋,低声咕咙了一句:"还是你好,只要吃饱就万事大安,什么烦恼也没有。"
那蛮原本在一旁合目休憩,听见了姚俊威的话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你最好离向狼远点。"
"啊,为什么?"姚俊威有些诧异。像向狼这样的外貌,只怕很多人都会想要亲近,要他免俗只怕是难了点。
那蛮又闭上了眼睛,等了好一会后才再度开口:"他为了从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19
听了那蛮的话,姚俊威更为惑闷:"向狼愿意为从馐两肋插刀,那是朋友间讲义气的表现,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回那蛮连话都懒得说,直接翻个身,露出了柔软的白肚皮,四仰八叉地开始打呼噜。姚俊威见它不愿再搭理,只得作罢。
第二天他上班后,不少同事都对那只金鱼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光一个早上,姚俊威就应付掉了四批来他办公室,以关爱他的健康状况为由,实则打探内幕的人,这还不包括在走廊上偶遇的那些。害得姚俊威一见到有熟人和他打招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解释说:"我昨晚起夜没注意,撞房门上了......"
赶走了那些"热心人士",姚俊威对着杜风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因为我的私事影响到你。"
杜风温和地回了一笑:"没关系,他们只是关心你,同事之间应该的。小姚,我调来这部门也有段日子了,所有同事当中,我和你最熟。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你说。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但说无妨。"
"嗯,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姚俊威听杜风这么问,不觉心跳开始加速:"不干净的东西?你指什么?"
"就是那些我们没法证明其存在,但很多现象又无法用科学理论来解释的‘特殊物体'。比如说,鬼!"
杜风的话音刚落,姚俊威就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干笑了几声,大声否认道:"老杜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世上哪会有鬼?那些不过是封建迷信的残毒。这都21世纪了,竟然还有人信这个,呵呵,真是,呵呵。"
杜风见姚俊威对着自己打哈哈,脸上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边低头看稿,边用闲聊的口吻说道:"其实信不信的都在人心。我家祖辈里有人干的就是天师这一行,可惜那手艺没能传承下来。到了我这里,也只会看个面相什么的。我原本见你印堂发黑,人中部分盘聚着淡淡的诛杀之气,只怕是不久前被些鬼物近了身,而且还不是安享天命的那种。所以打算告诫你一下,这东西沾多了太伤阳气,有损健康。当然,如果你不信的话,那就算了,权当我在胡诌。说不定这样更好,起码心里舒坦,是吧?"
"是啊,是啊。我不信,我不信。"姚俊威边扯动嘴角弯出个弧度,边慌忙不迭地回答着。
下班后,姚俊威带着一丝的惶惶不安走出了报社。一路上他不断扫视着自己的前后左右,警惕着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这样紧张的心情一直萦绕在他的全身,以致于在旁人眼里看着姚俊威的行为有点不正常。一位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连瞪了他好几次,临下地铁的时候,姚俊威还听见那女孩轻轻嘀咕了一声:"变态。"听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走出地铁后,姚俊威考虑或许应该打电话叫辆出租车来送自己回家。虽说有点浪费,但他真的不想再遭遇一次类似昨晚的飞来横祸。正当他掏出硬币,准备投入公用电话的时候,突然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一条壮硕的斗牛犬,并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姚俊威的面前。它的脖子上挂着个皮革制的项圈,长长的狗绳折成了几段后被它叼在嘴里。
当姚俊威看到那蛮时,感动得差点落泪。要不是避讳着身边有人,姚俊威真想直接握着那蛮的前爪,大声道谢。不过就在牵起狗绳的那一瞬,姚俊威看到那蛮的眼里似乎有冷冷的视线射来。
顿时,姚俊威觉得背脊上冒出了阵阵冷意,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类似的词句"如果眼光可以变成飞刀的话,那他现在身上已是千疮百孔。"于是姚俊威十分明智地放弃了想要牵着那蛮回家的企图,改为那蛮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他以半个狗身的距离,紧紧跟随其后。
走出地铁站没多远,有人就从后面叫住了姚俊威。听声音姚俊威便猜到了来人,就是那个死活不愿接他电话的刘金花。刘金花用类似见到活体恐龙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我想的严重。我还以为你被打得下不了床了,害我今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听刘金花这么说,姚俊威算是百分百确定了昨天偷袭自己的人和她有关,所以他立刻冷起了脸,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是想来验收昨晚的‘成果'?还是说觉得别人下手不过瘾,想要亲自动手。"
刘金花一听,立刻哭丧着脸说:"俊威哥,你误会我了。我知道昨晚你被人殴打了一顿,心里担心,所以来看看。我承认这件事的确和我有关,但你要相信我,那些人真不是我叫来的。说老实话,最近这几天我是挺烦你的,但再怎么说你以前那么照顾我,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找人修理你。"
"那好,你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只要你能说得通,我就相信你。"
"这个,唉,俊威哥,要说这事你也有责任,你最近老打我电话,我被你搅得心烦气燥,于是那天老板请我们喝酒的时候,我就多喝了几口,希望一醉解千愁。哪知道我酒后话太多,把你的事给说了出去。于是我老板第二天就找了些人堵你。这事我也是今天才刚知道,因为早上一上班,老板就告诉我说不用再为你烦心了,说是你被教训后,一定不敢再胡来。
"我听了,就知道你肯定是出事了。所以我一下班就往你家赶。再怎么说也是我连累了你,俊威哥,那个,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存心把你说出来的,真的。而且你看着也没受很重的伤,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行不?"
刘金花说到最后的时候,把头垂了下来,声音也细如蚊蝇,姚俊威需要侧耳倾听,才能了解她的意思。
姚俊威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小花啊,其实我也知道,这样阴毒的事情不会是你干的,所以我也不会怪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家老板为人如此心狠手辣,如果你以后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会落到个什么样的下场?当初你出来的时候,刘叔和刘婶千盯万瞩让我看着你,不要行差踏错。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家里交代。"
"这?俊威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现在的生意场上,又有几个是身家清白的?我这也是端人饭碗,听人吩咐,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天要塌下来,会有那个子高的去顶着,怎么都轮不到我这样的小虾米。而且等我赚得差不多,我就辞职。你放心好了。"刘金花见姚俊威的确是为了自己担忧,也不免说了心里话。
"小花,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这片地区比较偏僻,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这里不太安全,我送你去地铁站。"
刘金花见姚俊威这么说,也不便再说什么,由他陪着走向了地铁站。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姚俊威知道即便找刘金花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于是他便想着是否能通过报道的渠道,动用社会舆论的力量迫使那家建筑公司就范。然而当他把这意图和主编一说,主编当场劈头盖脑地训斥了他一顿。先不说这家公司的老板在省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就光是证据这一条,姚俊威就没可拿出手的东西。
虽然他查到了那个死亡工人的真实姓名,但是那人的家远在千里之外,想要找到家属没个三五日是不可能的。而报社又不能给还没边没影的事给他批个出差下来,这就意味着,姚俊威如要找人的话,不但要请假,还要自己倒贴车马路费。
其实最让姚俊威闹心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他最近实在不愿离开家,因为他发现从馐好像病了。这些天他回家的时候,从馐总是在睡觉,吃晚饭的时候也只是随意扒两口就停了。倒是巧克力,糖果,奶油蛋糕这些甜食的消耗量成倍增加。姚俊威曾试着说服从馐,别吃那么多零食,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但从馐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然后开口让他别多事。姚俊威见劝不动他,只得暗中着急。
这天下班后,姚俊威领着两只鸽子进了家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从馐今天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了窗边。不过他手里的半截香烟让姚俊威看着很碍眼。
他放下东西后,快步走到从馐身边,从他的指尖将半截香烟抽了出来,然后轻轻说道:"别抽了,你最近看着不太精神,再抽这个更伤身。"说完,姚俊威顺手将大开的窗户合上,屋外料峭的寒风立刻都被档在了玻璃窗外。
从馐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那蛮和闷蛋呢?怎么没看到他们?"姚俊威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家里静得出奇。
"雍言说给闷蛋找到主人了,所以那蛮送它过去。"
听到这话,姚俊威不免有些奇怪:"我还以为那蛮打算一直养着闷蛋,反正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何必那么着急。"
从馐隔着玻璃望着窗外不断摇摆着的树木,缓缓说了一句:"既然注定要分开,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早些离开,总好过感情深了之后太过不舍。"
姚俊威本在忙着切菜,听到从馐的这句低语,突然心头无故一痛,连手里的刀都偏了,一道伤口立刻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慌忙丢开了手里的东西,将出血的部位放到了水龙头下冲洗。等姚俊威觉得清洁得差不多了,一转身却发现从馐正站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捏着团纱布。

20
坐在沙发上,姚俊威看着从馐帮自己包扎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天冷战的关系,像这样久违的近距离接触,姚俊威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从馐身上特有的气息不断往姚俊威的鼻子里钻,这些熟悉的味道在他的体内起了古怪的化学反应,不但让他体温持续上升,而且还令他有些心神荡漾。
看着面露认真的从馐,姚俊威渐渐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开始自动吞咽起口水。他甚至记起,就在几个月前,从馐出现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是被刀割破了手,当时只有他自己自行包扎伤口,因为一只手不容易撕开创可贴的包装袋,无技可施之下他还用上了牙齿......
"谢谢。"好容易挨到从馐包扎完毕,姚俊威迫不及待地起身,想要避开愈来愈令他觉得尴尬的气氛。哪知道越是心急慌乱,就越是容易出错。一不小心他就被茶几腿给绊了一下,还容不得细想,竟毫无预兆地压在了从馐的身上。
姚俊威穿了件长袖体恤,从馐的身上只着薄薄的衬衣,衬衣上的两个扣子敞开着。当姚俊威的半个脸颊紧贴在从馐的胸膛上时,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即刻传入了他的耳朵,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随之调整了速度,与其共鸣。
略低于自己脸部皮肤的体温,让姚俊威觉得十分舒服,细滑肌肤之下富有弹性的肌肉更是让他羡慕不已。最意外的是,从馐原本就半开的领口,因为姚俊威的欺压,分得更开,只要姚俊威稍稍一低头,就能隐约看到里面小小的粉色凸起。一时间,姚俊威觉得体内全部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脸上热得发烫,浑身的力气都被高热的体温蒸腾出了毛孔......
"你打算压到什么时候?"从馐带着薄怒的声音从头顶心砸了下来,顿时把姚俊威吓得一个激灵,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他连忙扶助了沙发的把手,迅速站了起来。
"这么大的人,连路都走不好,实在难以想象你这二十几年都是怎么过的。没死在那些鬼的手里,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你比较好运,还是说那些鬼比较蠢笨?"
姚俊威虽然知道是自己理亏,但却不愿听从馐这样的揶揄,他扶了扶有些撞歪的眼镜,说道:"这件事还真不劳你操心。虽然十八岁那年我曾被鬼上过一次身,但要真计较起来,我的日子还算是过得顺风顺水。直到遇到你之后,身边才不断冒出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被鬼上过身?这不可能。你以前身上有护身符,那东西的法力大得很,这世上还不会有鬼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和本事,不顾可能被灰飞烟灭的危险,硬要上你的身。除非对方在世的时候是笨死的。"
姚俊威见从馐的眼中露出了"你在撒谎"的鄙夷表情,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皱起了眉头,愤愤不满地说道:"你爱信不信。那个护身符是我十八岁那年一个神婆给我印上的,要不是因为那个吊死鬼作祟,家里人才不会去找什么神婆。"
从馐听了这话,收起了方才蔑视的眼神,面色有些诧异地看着姚俊威,没有言语。姚俊威见他无话可说,便收拾起心情开始做饭。等到熬成乳白色的鸽子汤端上桌后,从馐已经若有所思地看着忙碌的姚俊威整整两个小时。
吃饭的时候,从馐依旧是兴致恹恹,米饭基本一口没动,只喝了碗汤就撂下了碗筷。他坐在沙发上,一直呆到姚俊威洗干净了锅碗瓢盆,他刚问道:"姚俊威,有件事我想问你。"
姚俊威依言在从馐的身边坐下,就见从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姚俊威,你说你是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碰上鬼,之前都没见过吗?"
姚俊威虽有些奇怪从馐会无故关心此事,不过他还是摇摇头,以示作答。
从馐手捏下巴,静静想了想,又问了句:"那你记不记得,在你被鬼上身的前夕,身边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吗?"
"离奇的事?"姚俊威这下真是被问住了,好歹这也是八年前的陈糠子烂谷子,姚俊威就连去年的圣诞节自己晚饭吃的是什么都记不清,更别提是那么古早的事情。
从馐见他低头不语,便在他身边轻声说道:"这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细想。"
姚俊威见从馐一脸峻整,就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以前的从馐遇事皆是从容不迫,从没见过他紧张过什么人或事,所以姚俊威的脸色情不自已地转为了碧青色。
姚俊威闭目冥想,在脑子竭力回放着自己的高中最后一年。其实当时的他是个考生,日子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学校家里来回跑,整个生活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平淡无奇。若要说是什么离奇的事件,好像还真没什么印象。
"啊!"也不知怎的,猝然间有件事在姚俊威的脑中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让姚俊威不由自主地轻叫了一声。
"我想起一件事,就在我被鬼上身的前一个月,我家后山山谷里有颗千年古木让雷给劈裂了。听村里的老人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那棵树就长在那里,谁也说不清它的树龄,也没人能辩出它的树名。
"那些叔祖辈的人认为这树是村里的守护神木,庇佑全村上下无灾无难。所以当它被雷电从树冠劈到树根后,大人们都断言村里将会有蹇运临头。有不少人家还特地为此去县城里的和尚庙进香求平安。后来村里倒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有我最倒霉,被吊死鬼缠上。要说离奇的事,我也就只能回忆起这么一件。"
从馐听完姚俊威的叙述后,眉宇皱得更紧,右手的两根手指有节律地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扶手,连嘴唇都抿成了薄薄的一根线。姚俊威见从馐一副沉思默虑的样子,便屏声敛息地坐在一旁,静静候着。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没了。"姚俊威肯定地回答。
从馐半眯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才开口说道:"你明天去报社请几天假,我们回你老家一趟。"
"为什么?"姚俊威有些吃惊,难不成是他说的这件事真的引起了从馐的兴趣?
"你别问这么多,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总之,我们后天一定要出发。"
若要换成平日,姚俊威一定会对从馐霸道的态度不满,但今天从馐异乎往日的情绪让姚俊威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他不忍在从馐的焦躁不安上再压一块大板砖,于是爽快地点头答应。
姚俊威的老家离他上班的地方有1000多公里,如果是坐长途车的话,要走十一个小时,然后再转当地的公交车,没有14,5个钟点到不了村里。为了早些到达目的地,从馐让雍言租赁了辆吉普车,带着姚俊威、那蛮和向狼驱车前往。
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一个甜美可爱的女孩,一条成年壮硕的家犬,如果那个比女人还柔美上三分的男人可以变为女人的话,那这车里坐的就会是个人人艳羡的小家庭。姚俊威看着车内这些人,突然觉得他们和自己咫尺天涯。即便他和从馐比肩而坐,他两人间似乎也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渭......
雍言不停不歇地开了足足10个小时,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村口。因为除了姚俊威之外所有人都急于见到那颗所谓的神木,所以吉普车在村口拐了个弯,直奔后山山谷。行到入山口,众人下车登高,大约半小时之后,一颗参天巨树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之内。
那棵树的树干两个人都搂抱不过来,整棵树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缝隙宽阔之处可容一人通过。粗壮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树干的中间大部分已经空了,不少粗壮的树根从土地里冒了出来,在地上形成了盘根错节的障碍。
从馐等人走到神木边,围着那颗枯树前后左右绕了几圈,除了确定这是棵死木之外,并没有别的特别发现。雍言闭上眼睛,手掌轻轻抚摸着张满皱褶的枯树皮,慢慢体会着心中的感觉。可他站着树边足足一刻钟,始终没有感应到什么异样之处。
最后雍言微蹙眉宇,轻叹了口气,对着从馐摇摇头说:"这可能就是棵很普通的树,只不过年纪大了点,别的我还真没什么感觉。"雍言是他们四人中对灵气和神力最敏感的一个,大家见他也没收获,不觉有些垂头丧气。
姚俊威已经有很多年没来这个地方。小的时候他总和村里的同伴来这片小树林掏鸟蛋,抓野兔,有时候他们设下的简陋陷阱还能抓到狐狸。长大之后因为沉重的学业,他只有趁着放暑假才能有时候进来玩耍。
再后来神木被雷劈开,村里流言四起,长辈们都约束着各家娃子,不让他们靠近。等到他去别的城市上大学,更是没有机会重温童年旧梦。所以当姚俊威再度看到树干上自己儿时刻下的蝌蚪字后,不禁哑然失笑。当年他刻的字虽然被风霜雨雪所侵蚀,但仍能依稀分辨出来。他伸出手去,慢慢勾勒着已经有些模糊的痕迹。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那时身边小伙伴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