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02

楼雨晴: 绝恋


第一章

连日来的大雨,下得人心浮气躁,尤其对出门在外的游子而言,无异是雪上加霜……

一名男子形色匆匆的在疾雨中加快步伐,大雨打得他浑身湿透,松软的泥泞路面令他举步维艰。

好不容易,眼前出现一处小村落,顾不得唐不唐突的问题,他前去敲了离他最近的屋舍的门。

过了许久,屋内始终没有动静,就在男子几乎要放弃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了出来,木门咿呀地由内敞开,一张绝色娇容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张极清雅的容颜,娟娟细细的眉,显示出此人的温顺性情;水汪汪的明澈清眸,有着不染俗尘的澄净;秀巧的鼻梁下,是引人遐思的柔嫩小嘴;细致柔美的瓜子脸,配上了吹弹可破的水嫩冰肌,是这般的倾醉人心……

关仲宣没想到,在这村野之间,竟有这等倾世红颜,一时看得痴了,忘记原本预备说的话。“公子?”女子不解地轻颦娥眉,眨了下水灵星眸。

“呃?”他愣了下,回过神来。“姑……姑娘……我……”

他相信自己此刻的神情一定很呆拙。

“公子有事?”

他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是这样的,在下在赶路回家的途中,遇上连日大雨,所以……”

用不着明说,白若蕖已明白他的处境。

凌乱的发黏贴在年轻俊俏的脸上,衣襟沾满泥泞,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滴水,看来也够狼狈了。

她是很想帮他,可是……

白若蕖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关仲宣倒也看出她的迟疑,旋即道:“在下只是想借个地方歇歇脚,打理一下自己,等雨势一小就离开,若姑娘有不便之处,那在下也不好叨扰,就在门外躲个雨便成。”

人家都说成这样了,若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便有点不通情理了。

窄小的屋檐挡不了什么雨,若任他风吹雨淋着,她反而于心不忍。

“没什么不便的,公子请进。”她欠身让他进屋。

“那就多谢姑娘了。”

进屋后,白若蕖便转身端了壶热茶出来。

“公子,喝点热茶,祛祛寒。”

关仲宣低声谢过,回道:“在下姓关,名仲宣。”

“关公子。”她低低回应。

“姑娘呢?”关仲宣主动攀谈。这样似乎显得唐突,也许,人家还会当他是轻浮之辈,但他还是问了。

平日,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对姑娘家,他是敬而远之,永远带着谦恭有礼的态度,未曾稍有逾越之心,但是由一见着她开始,急速跳动的心,似在诉说着某种奇异的狂喜,就是管不住任性的情思,想深入去了解她。

果然,她因他的问话而愣了下,而后,轻轻地道:“姓白,白若蕖。”

“白若蕖是吗?”他细细玩味思忖。

荷,芙蕖,其华菡萏。好一朵白荷清莲!

“这场雨下很久了。”他端起水茶啜了口,目光飘向窗外。

“是啊!”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宛如最自然和谐的乐章,她不自觉扬起柔笑。

“你喜欢雨?”醉在她清甜的浅笑之中,他着迷地掬饮她的一颦一笑。

“嗯。”像是与世隔绝,整个世界只剩她。默默地观雨,能令她心灵恬适宁静。

在她宁和满足的神态下,关仲宣不自觉受了牵引,原本恼人的大雨在这一刻,竟也受欢迎了起来。

“下雨天是留客天呢!姑娘怎么说?”他勾起笑,带着些许逗弄地戏言道。

“啊?”他这话什么意思啊?

一回身,迎向他专注的凝望目光,白若蕖面颊一热,悄悄浮上两朵醉人的云霞,她羞涩地别开头,避开他灼热的眼神。

原来女子的娇羞之美,真的足以倾城!

关仲宣再一次为她失了神。

“关公子,你得快去换下这一身衣裳,免得着凉了。”白若蕖螓首半垂,小声提醒着。

“也好。”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他依着她的指示入内,换下一身的湿衣,将自身打理得干爽整齐后,才走了出来。

他在方才的位子坐下,一面张望,一面问道:“你的家人呢?”

小小的木屋就这么一丁点儿大,若有其他人,应很容易会发现。不过,从进门到现在,除了他俩,他没再见着其他人。

白若蕖一阵沉默,敛眉低道:“没有,就我一个人。”

关仲宣恍然地点了下头。

难怪她方才会有所迟疑,就她一个姑娘家,是不方便留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惹人非议。

关仲宣心下了然不再多说什么,立刻起身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久留,这便告辞。”

“等等!”白若蕖追了两步,赶在他开门前唤住他。“雨还下着,你……”

关仲宣回身,给了她一记温和的笑。“无妨的。姑娘家名节很重要,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心一急,脑海反倒一团乱,不知由何说起。

她想留下他!很直接的反应,连她都吓了一跳。

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思绪,他又道:“若有机会,他日关某必会再次登门造访,不知白姑娘是否欢迎?”

他日?那又是什么时候呢?如果没有机会,他是不是就……

不想深思那矛盾的情绪由何而来,她头一次凭着感觉,任性而为地——留他。

“公子多心了,在这纯朴的小村落,大伙儿都很和善,没那些曲折复杂的心思,公子尽管留下,无碍的。”

“是这样吗?”关仲宣迟疑了。

“是的。离我这儿最近的是邱大娘家,但那也有一段路程,现下这种天气,你要怎么离开呢?”目光移向窗外的倾盆大雨,白若蕖更加坚定了心念。

若他心有邪念,大可赖着不走,她也拿他没办法。

再说!他要真意图不轨,此刻就可以下手了,诚如她所言,这种天气,她是求助无门的,可他却为了她的名节,坚持离去,不顾外头雷雨交加,这便足以证明他是个谦冲君子了。

关仲宣看了看窗外,又回首注视她。“真的无妨吗?”

若非为了顾全她的名节,他也不想走,因为挽住他的步伐的,不是窗外的留客雨,而是眼前纤雅娉婷的佳人。

白若蕖摇了下头。

“天色都快黑了,我看公子就在此暂住一宿,待明日雨势稍歇再离开也不迟。”

“这样……好吗?”关仲宣有些受宠若惊,她一个女孩家,敢留个大男人过夜,还真是勇气十足,若非太天真,就只能说她是极度信任他的人格。

“我相信关公子是个自律自重的人。”

在她那坚定的眸光下,关仲宣心头没由地一阵悸动。

无言的眸光流转中,情弦已悄悄拨动。

???

夜已逐渐深沉,狂风疾雨仍是未曾稍歇。

打理妥当后,折腾了一天的关仲宣已先行歇下。白若蕖烧了桶热水,让自己置身于氤氲的水气之中,松缓紧绷的心弦,感受被温水所拥抱的畅适滋味。

掬起满掌的清水,任它自白嫩无瑕的娇胴蜿蜒而下。清灵的眼有些迷蒙,她怔怔然止了动作,脑海没由地浮起一张俊雅不凡的脸孔。

关仲宣……

这个名字,在她心头漾起千层浪花。

她发现,她竟然能够很轻易地在脑中勾勒出他每一道完美的面部线条,英挺的浓眉,邃亮如寒星的双瞳,直挺的鼻,厚度适中的唇,组合成一张绝无仅有的清俊容颜……

他拥有属于男人的阳刚味,却没有村野莽夫的粗犷,反而多了分别人难有的清逸风雅。

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每每迎视他炯亮的眼,她心头总是莫名悸动,不知名的情绪搅得她心乱。

怎会如此呢?他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呀!一个因这场雨而意外邂逅结缘,一日雨停便远走此地,不再相见的陌生人!

也许,是他那股清雅不俗的气度,以及落拓坦荡的君子风范,吸住了她所有的目光吧!

她看得出来,此人必定来自富贵之家,才会有这般良好的修养气质,若不是这场雨,她想,她与他,应是一生也不会有所交集吧!

分不清是欣喜抑或失落,酸酸涩涩的感觉,将心包围。

连她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为一个还称不上认识的人心慌意乱,患得患失起来……

像要阻绝什么,她闭上了眼,中止所有的思绪,不让自己探索那怅惘迷离的心绪,究竟代表了什么。

突地,一阵痛麻由手臂上传来,将她由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甫睁眼,眼前所见教她脸色惨白,几乎昏厥——

一只可怖骇人的黑色蜘蛛就盘踞在她细白的手臂上,刺痛感钻入心扉,她本能地失声尖叫。

已宽衣就寝的关仲宣听到这一声惨叫,心下一惊,直觉地跳了起来,便往声音的发源处冲。

“白姑娘、白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他拍着门板,焦灼地唤道。

“我……我……”她吓得浑身虚软,再也挤不出多余的字句。

“说话呀,白姑娘!”他手劲又重上些许。“你再不说话,我要闯进去了!”

得不到她的回应,关仲宣惊觉到事态严重,顾不得冒不冒犯的问题,一脚踢开木门,第一眼所见,不是她娇娜无瑕的身躯,而是凝雪肌肤上那只怵目惊心的黑蜘蛛!

没多浪费片刻,他抬掌一击,将那只可怖的黑色蜘蛛震开,未曾稍加迟疑地拉过她的手,俯身吮出毒血。

白若蕖意识虚虚浮浮,毒性的入侵,使得她有一刹那的恍惚,待她稍稍清醒过来,这画面教她悲窘得恨不能昏死过去。

“你……不……”她咬牙逸出声响,虽是那么地轻弱。

关仲宣抬首看了她一眼。“姑娘见谅,一切实属情非得已。”

然后,他低头继续方才的举动。

白若蕖想抗拒,却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直到他停下所有的动作,她别开眼,几乎没勇气迎视他。

关仲宣也没多说什么,沉默地脱下外衣裹住她一丝不挂的娇躯,庄重而不含任何杂念地将她由水中抱起。

白若蕖咬着唇,羞愧的泪雾占满了眼眶,她觉得好难堪,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怀中的娇躯隐隐颤抖,关仲宣知道,她内心必是悲愤莫名,但他没有选择,若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轻轻将她放置床上,他执起她纤细的手腕,诊了下脉象后,再以棉被密密裹覆住娇荏的身躯,不发一语的退开。

“你要去哪里?”见他开门往外走,白若蕖顾不得复杂的情绪,心慌地开口唤住他。

关仲宣赶紧回身将她按回床上。“你不要乱动,我只是到后山去采些药草,不会弃你而去的。”

一句“不会弃你而去”,含着太多隐晦不明的暧昧氛围,他没留意,她却羞得难以成言。

“可是……外头雨下得很大……”

关仲宣摇了下头。“无妨的。你体内毒性未清,必须早做处理。”

虽然他赶在第一时间吮出了大部分的毒血,但仍有些许毒性随着血液侵入体内,若不及时清除,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关公子……”累他为她风吹雨淋,她怎过意得去?

“别多话!先闭上眼休息一下。”关仲宣回她一记极温柔的笑,然后踩着坚定的步伐离开。

白若蕖撑起身子,推开窗,阵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她打了个冷颤,望着雨幕中那道挺拔的身形,动容的泪光闪动着,酸楚来得突然,紧紧攫住心房。

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而他,却不理会恶劣的天候,执意为她寻药草……他不过是名借宿的客人,真的没必要为她做这么多的。

她不明白,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天性中的仁厚特质,不忍周遭有人受苦?还是……对她亦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呢?

这个温柔的男人呵……

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沉沦了,沉沦在那一记安定人心的温暖笑容中。

???

恍恍惚惚中,耳畔依稀回绕着低沉柔和的嗓音,带着令她眷恋的温柔……

有道苦涩的感觉流过喉间,她想抗议,不肯接受那苦进了骨子里的虐待,却无法发出声音,然后,那阵熟悉嗓音又响了起来,不厌其烦的低声诱哄,她感觉到自己被珍怜万般的护在怀中,大掌似有若无地轻轻拍抚,柔暖的气息包围着她,令她心安,不再惶然。

像是一场好长、好长的梦,她醒不来,但是有他相伴,她一点都不怕——

望着总算安静下来的白若蕖,他逸出一丝苦笑。

她的状况这么不稳定,他今晚也别想休息了。

执起她的小手诊视状况,知晓药效已开始发挥,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坐在床沿,关仲宣细细审视着沉睡中的她。

这张微失血色的苍白面容,仍是这般清雅出尘,足以夺去任何人的呼吸及灵魂,望着望着,他不由得痴了。

情难自禁的手,悄悄抚上她娟秀的眉,指尖珍爱地滑过每一寸细致的容颜。

这名清秀佳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呢?

他承认,打一开始,她的美便已眩惑了他,悸动的心,再也无法平复。他并非以貌取人的男子,只因她脱俗灵秀的气质,宛如空谷幽兰,是这般不染纤尘,清灵飘逸,想采撷,却又怕亵渎了她。

低低叹息了声,感觉到指尖所碰触的肌肤透着不寻常的热度,他掌心贴上她,微蹙起了眉。

这是他早预料到的,解她体内余毒,便不可避免的会有发烧症状,但是见她轻颦秀眉的模样,他仍是难舍地兴起一抹怜惜。

他找来一条帕子,打湿之后覆上她额头帮助降温,希望能使她好受些。

前半夜,他就这样周而复始的看顾着她,寸步不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好不容易,灼人的热烫稍稍退去,他松了口气,温柔地轻拭她额际逼出的热汗。

窗外雨势稍歇,只剩丝丝细雨仍旧飘着,呼啸的夜风格外寒冷沁骨。望着乌云密布、几欲将人吞噬的阴暗,他轻叹了口气,将窗子关上。

标准暴风雨前的宁静。单薄的衣衫打湿,而面容苍白的她,正无意识地轻颤着,双唇泛着不寻常的暗紫。

他心下一惊,忧虑地抬手拭着她滑落的冷汗,才发现原本温热的肌肤,此时竟冰冷得吓人。

“白姑娘?你还好吗?快醒醒!”

通常这种情况,最好让她的意识保持清醒。

可他连声叫唤,却换不到一丝回应,只感觉到她的失温状态愈来愈严重……

如今的她,身子这般虚弱,怎撑得住寒意袭身?再加上……

他双拳握得死紧,拧着眉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将被褥掀开,深吸了口气后,动手一一除去她身上那件湿透的衣衫。

不让自己多想,他迅速将干爽的衣物往她身上套,尽管指尖不经意的碰触总是无可避免地令他心神震荡……

他已将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全都往她身上裹了,但是,没用,她一点回暖的迹象也没有,寒颤的身躯、惨白的脸蛋,看得他好生心疼。

环顾简朴的小屋,再也找不到任何可堪供保暖的衣裘,无计可施之下,心焦如焚的他已顾不得男女之别,连人带被密密地将她搂进怀中。

“这样好多了吗?”

温柔的呢喃似飘进了她梦中,她无意识地呓语着:“冷……我好冷……”

似要抓住什么,小手着慌地挥动着,想挽留一丝暖阳。

没有犹豫地,他伸手握住她,脸颊顺势贴上她冰凉的面容,十指交握,无声传递着关怀,让她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连脸蛋都冷得没有温度,他心慌地来回摩擦着,想带给她微薄的温暖。

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满怀忧惶,惊疼的心为她而揪紧。

“你必须坚强,听到了没有?”

“好冷……别走……别丢下我……”蚊蚋般的飘出唇畔,几乎听不到,是那么地无助,那么地教人心怜,他感觉得出她又虚弱了许多。

“我该怎么帮你呢?白姑娘,你快告诉我……”

“好冷……好冷……”无意识的她,只重复着细碎的呻吟。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她抱得好紧、好紧,可是那都没用,看她痛苦的样子,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也疼痛地揪扯着。

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自身的温暖分送给她,但是……

一道念头敲进脑海,他怔住了!

该这样做吗?

可是……如此一来,她岂不名节尽毁?事后,她又将如何自处?

然而,所有的犹豫,在见着她痛苦的神情时,全都烟消云散。

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她的安危更重要,他要帮她撑下去!

更何况,若真要深论,他为她更过衣,也碰触过她的身子,更早之前,也将她无瑕的身子看尽了,如今再来拘泥这些未免迂腐。

于是,他不再迟疑地松开她,褪去他亲手为她穿上的衣物,同时也褪去他的,而后温柔地将她荏弱纤细的娇躯纳入怀中,冰冷的触感令他打了个寒颤,但他却更为坚定地拥住她。

感受到珍贵异常的温暖,她立即本能地依附而去,宛如在绝望深渊中紧紧握住仅有的一线阳光般……

柔软的女体密密地贴合他,这对一名血性男子而言,不啻是致命的考验,本以为可以把持心念,但他发现,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最要命的是,他竟不可原谅的在她全心依赖的举动下有了反应!

该死的!关仲宣,你少下流了,人家都意识不清了,你还净想些风花雪月的事,一旦有了不洁的思想,那便无异于侵犯了!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此举是为救人,他必须目不斜视,不动心念……

可……见鬼了!为何没人告诉他,柳下惠根本不是人当的?

他呼吸急促,气血翻涌,软腻的娇躯触感,冲击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要不是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克制自己,此刻他已抚遍她全身每一寸凝雪玉肤了。

“对不起、对不起……”贴近她颈畔,他喃喃诉说着歉意——因他无法遏止的冒犯思想。

浑然不识愁滋味的白若蕖逐渐稳定下来,掬饮他源源不绝的温存,依偎着、信赖着,唇际扬起清甜的柔笑,沉沉入梦,浑然不识他天人交战的苦难。

“你真是个磨人精啊!”他长叹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陪她度过这难挨的一夜。

密密裹覆的被褥中,埋藏的不仅是两具交缠的胴体,更是两颗初识情滋味的心,以及一段初萌芽的爱恋——



第二章

阶前雨滴滴答答地下,寒夜已尽,薄弱的光亮洒落无边的雨幕之间。

幽幽醒来的关仲宣翻了个身,下意识里想搂紧怀中的柔软香躯,缱绻地交颈厮磨,不料却扑了个空。

他茫茫然睁开眼,发现枕畔已成空虚,徒留淡淡馨香。

有一刹那,他只是怔愣失神地盯着无人的床位,然后,他惊跳了起来,火速穿妥衣裳冲出房门。

他从未如此惊慌过,深怕白若蕖羞愤难当,一时想不开……

毕竟,一睁开眼就发现身边多了个男人,而且还不着寸缕的相拥在一起,没有一名闺女会受得住打击的。

就在他心急地想找回她时,却发现她正靠着窗扉,默默地望着一帘雨景。

一时间,他反倒讷讷无语,只能呆怔着望住她。

察觉到他无言的凝注目光,她浅浅回眸。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们都失了魂——

谁也没试着打破沉默,任时光在彼此的静谧中流逝,只有窗外的雨仍不停地下着,敲打在两人的心坎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收回视线,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外头的细细雨丝。

“呃……”他试着开口,却发现那很困难,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怎么起得这么早?”

话才刚出口,他就懊恼得直想咬碎自己的舌头。

这是什么混帐话?难不成要她多睡一会儿,让他占足便宜吗?

在她心中,恐怕已将他认定成轻浮下流的无耻之辈了吧?

心一乱,他本能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

她幽幽然地望向他,不语。

关仲宣又傻了,成串的话卡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什么都别说了。”她低低幽幽地道。

可是……事关她的名节,岂容一句别说便轻易带过?

“我以为……我有那个义务向你解释。”停了下,他又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实在是事出突然,关某迫不得已……昨晚是因为……”

“我知道!”她垂下眼睑,难堪地别开脸。

用不着他说,她很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是耿耿君子,不欺暗室,这一点,她不曾怀疑过。

况且,像他这般富贵风雅的公子爷,又怎会看上她这种乡野村姑?昨晚若不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她想,他大概不会多瞧她一眼吧!

他愈解释,也只会让她更觉悲窘。

那是一场长得无法挣脱的梦境,但梦中一直有他软言细语,她觉得好幸福,就算醒不来都无所谓——

在难耐的酷寒之下,她感觉到他宛如一池温泉,在冰天雪地之中,柔柔暖暖地包围着她,护卫着她,因为是梦,所以她贪恋着这份难得的温存呵怜,放任自已全心地依恋他,甚至情愿永远沉溺其中。

直到夜尽天明,由虚幻的美梦中醒来,她知道,这并不只是梦般可以无痕无迹的过去,或者只是化诸一个人的甜美秘密,典藏在心灵深处的简单。

连她都意外的是,她居然能够很镇定的凝视他沉睡的面容,看着他坚毅的臂弯充满占有与呵护的横过她腰际,同时也感受彼此肌肤亲昵贴合的情悸滋味……

不知不觉中,她指尖轻轻地滑过他俊雅不凡的脸庞,一一刻划着属于他的每一道线条,同时也深镂心底,她知道,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男人,这个对她而言,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的男人。

在他醒来前,她依依难舍,极小心地以不惊扰他的方式想离开他怀抱,但是令她错愕而满心酸楚的是,她才刚要有所行动,睡梦中的他似也察觉到即将而来的空虚,手臂一紧,让她更加贴近胸怀,修长的腿密实的缠上她,脸庞依偎地与她厮磨……

那一瞬间,她竟有了想掉泪的冲动。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深、这么真切的柔情?

明知眼前所拥有的,是如此虚幻,她却仍是失心地陷了下去——

于是,她做了件连她都想不到的事——吻他!

柔柔淡淡的拂吻,印上他唇际,感受他淡淡的温度,烙进灵魂最深处。

离开房间之后,她就这样失神地望着檐外落个不停的雨,一滴又一滴,恰似她的惆怅凄迷。

直到他的出现,与她相顾无言。

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内心的奢恋,她自私的想保留下来,不让任何人窥得,包括他。

只要这样静静的望着他,往后,漫漫岁月,她才能无憾。

他是她最美的回忆,这样就够了,真的!

所以,他真的不须要解释什么的,她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定位,只要日后,他能偶尔记起她这萍水相逢的女子,她便满足了。

然而,他为什么要说破呢?她只是想保留残存的浪漫呀!

他只是为了救人,对她根本无意,他甚至用了“迫不得已”这四个字……

她悲屈地轻咬下唇,眼眶泛起水光。

一见她隐隐闪动的清泪,关仲宣整个人都慌了。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绝不会碰你的,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别再说了!”她掩住耳朵,扬声一喊。

他一定要强调她对他是多么的不具意义,让她更看清自己的自作多情吗?

关仲宣一愕,傻了眼地看她。

她激动的回应,是他始料未及的,看来他的解释只是愈描愈黑,说了比没说更糟。

过度缺乏与年轻女孩相处的经验,难以捉摸的女人心不是他一个大男人所能理解,他手足无措、苦恼地呆立原地,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做起,尤其他还是始作俑者。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别难过,我……我……”他有些慌、有些紧张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还不算太糟的话,那……我会负责的……”

白若蕖怔了下,抬起头。“负责?”

“是的。经过昨日之事,姑娘名节早已尽毁我手,所幸在下尚未与任何闺女定下名分,若姑娘不弃,我愿娶你。”

“娶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她只感到满心苦涩。

是啊,他勇于负责,他光风霁月,那她呢?他又把她看成什么了?一个不得不揽上身的责任与包袱?

他是否想过,这般处境,她情何以堪?

“姑娘不愿?”热切的心凉了半截。

他知道这样很委屈她,但是……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可想。

“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我保证会好好的待你……”这是他一开始就想说的——将她放在心上珍宠,那么,多少可以补偿她被迫下嫁的悲屈吧?

轻轻地,她笑了,却笑得好苦,好涩。“不用了,我们之间,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是吗?既然明白公子意在救人,那就没什么负不负责的问题。”

他们之间,不在负责,而在他的心态,可他懂吗?

“话不是这么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损了姑娘清白,便得有所担当……”他想娶她,他要这辈子除了他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碰触她纯净娇柔的香躯,尝到那醉心难忘的旖旎滋味……

偏偏这些私心他说不出口,这样的想法,令他心虚羞愧,他比谁都明白,想娶她,不为其他,而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独占她!

“我不要你的担当,你听不懂吗?我就是不想嫁你,不嫁、不嫁、不嫁!你听懂了没有!”一声声的担当,一声声的负责,刺伤了她的心,一激动,她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呆了,她也傻了。

他……有这么令她难以忍受吗?以致她这般嫌弃,激烈地反对嫁他?

“我懂了……”他喃喃地道,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雨声之中。

“我……”白若蕖讷讷地望着他。

她也知道这样的反应有多伤人,但是……她真的没那个意思啊,天知道她其实……

“我明白,什么都别说了。”这回,他主动截断她的话,视线移向他处,不再迎视那道凄柔的水眸。

“既然这是姑娘的意思,关某只能尊重。”

“关公子——”她想解释,却不知由何说起。

“看来,我似乎不方便再留下。”人家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再多留一刻,也只会徒增困扰。

“你——要走了?”乍闻此言,她乱了心。

他轻点了一下头,转身整理包袱。

“衣服还湿着……”她小小声地道。这是一个烂理由,她傻气地期望能多留他一刻。

“总有干的时候。”他不以为意,随意将半湿的衣衫塞了进去。

“我来。”白若蕖伸手阻止,指尖不经意的相触,两人同时一悸,他抬眼看她,她却偏过头,接过衣衫细心地代他折叠好。

“谢谢——”除此之外,他不晓得还能怎么说。

白若蕖始终沉默着,刻意的放慢了速度,但是再多的衣服都有折完的时候,他们终究要分离。

强逼回欲夺眶的泪水,她将整理好的包袱交到他手上,轻声道:“出门在外,自己当心些。”

“我会的。”

简短的对谈,多似一对即将分离的小夫妻啊!

这样的念头,同时撞进了两人的脑海。

只在瞬间,他便恋上了这平凡的温馨。

他与她,真的没有可能吗?关仲宣自问着。

她的目光,是如此凄柔,盈盈星瞳,漾着酸楚的水光,像是千般依恋,万般牵念……她对他,当真无意吗?

若真无意,她如何平静的接受与他未着寸缕、相拥一夜的事实?

但若有意,对他的求亲,又为何推拒得这般绝然?

他真的不懂她……

“雨,还下着……”似在自言,她盯着地面,声音轻得难以捕捉。

“人,还是得走。”他在等,等她一言半句的表示。

她又沉默了。

等不到他所期待的,他放掉痴念,笑自己的傻气。

越过她,走了几步,又迟疑地转过身。“记得多休息,你现在还是很虚弱,再加上你身子骨原就不甚健壮……”

叨叨絮絮说了一串,他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呵!

白若蕖忍住哽咽,不让自己任性地留下他。

关仲宣见她不语,若有所失跨出步伐——

“等……等一下!”挣扎了好半晌,她困难地挤出声音。

他僵立原地,连呼吸都遗忘了。

“伞……你带着。”双手握着伞,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近君情却,只将伞放在桌上,然后退开。

关仲宣望着桌面的伞,难分悲喜。

她若真有心,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不了,一点小雨。”想等的等不到,换来一把伞又如何,徒惹心伤。

不想思考,也不让自已后悔,他坚决转身,就在那一瞬间,他见着了她终于跌出眼眶的泪——

她一定以为他没发觉吧?

她在为他落泪,晶莹如夜星的泪珠,是敲在他心坎,莫名的悸疼,莫名的撼动,乱了他平静多年的心湖。

她若不在乎,为何要表现得这般难舍?

她若不在乎,为何要有悲伤?

真要这么轻易的放手吗?明知他放掉的,极有可能是一生最重要的珍宝,以及一辈子的遗憾,他真能轻易的走出她的生命之中,从此天涯陌路?

一步一矛盾,他一遍遍无声地问着自己。

就在他背身之后,背叛的泪,再也不听使唤……目送着他一步步远去,与她的世界拉开距离,白若蕖知道,今日一别,她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突来的心痛席卷心房,她不知道离别的苦,竟是这般难忍。

他是她生平第一个动心的男子啊!就这样人分两地,她甘心吗?

同样的挣扎,在两人心中揪扯拉锯。

一记间雷打了下来,劈进白若蕖震撼的心房!

这般恶劣的天候,他……

忧惧地望向雨幕中的他,突然之间,她疑虑尽消。

“关公子!”她惊急地脱口喊道,抓起桌面上的伞拔腿奔向他。

关仲宣震愕地回首。

豆大的雨滴打上她娇弱的身躯,她在他面前停了住,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无所觉,只知专注地、痴然地凝视他,其余的,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这把伞……你不要吗?”她低语着,听来楚楚堪怜。

她这番出人意表的举动,撞散了他所有的顾忌,明知这样很不识相,他也认了!

“你浑身都湿透了……”试探性地,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水珠,一遍又一遍,带着满腔怜疼。

“伞……你不要吗?”她仍是幽幽然地重复这一句。

“傻瓜!谁希罕那把伞了?我想要的是你呀!”他低吼出声,热烈地将她拥入怀中。

狂涌情潮爆发了开来,她死命地抱紧他。“别走……别走……”

“我就等你这句话啊!”俯下头,他激切地掳获了她的唇。

白若蕖连想也没有,本能地启唇回应,痴狂的情与他相融,难分彼此——

倾盆大雨仍是下着,但他们谁也不在乎,因为,拥抱对方,便等于拥有了一片晴空。

???

“关公子——”

一记不苟同的目光投了过来,她只得闭上嘴。

“到现在还喊公子?”

白若蕖微笑,依了他,改口唤道:“仲宣。”

“这还差不多。”关仲宣满意的收回视线,动手继续除去湿透的外衣。

取来干布,她示意他坐下,温柔地替他擦拭湿发。

“多谢贤妻。”他半笑谑地调侃她。

白若蕖一怔,陷入了沉思。

关仲宣见她止了动作,微侧过头,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拉,将她扯入怀中,亲昵地亲了亲她柔嫩的小嘴。“在想什么?”

她悄悄抬眼,低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有几分真心。”

关仲宣瞪着她,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你居然把我当成处处留情的风流男子?!”

“不……不是这样的,我绝对相信你是磊落傲然的耿耿君子!只是不明白……你会这么说,到底掺杂了几分责任感?几分真心?”她并没忘记他早先口口声声的负责之言。

关仲宣一听,突然用很怪异的眼神看她。“你介意的是这个?所以才拒绝嫁我?”

白若蕖垂下眼睑,无声默认。

恍然了悟后,关仲宣不由得低笑出声。

“小傻瓜呀——”勾起她小巧细致的下巴,一声盈满柔情的呼唤逸出唇畔。“你知道吗?就为了你这傻念头,我们差点就错过彼此了。”

“难道不是?可你明明说——”

“措辞总得含蓄些呀,否则,难保不会吓着你。”他要是一开始就说他恋慕她,要娶她为妻!说不准她还会拿他当登徒子看呢!

他执起柔荑亲了亲,然后才无比认真地道:“听我说,我对你,确实有十足的负责诚意,但也有绝对的真心。求亲,或许是为了担起责任,但在舍下你那一刻,心头的痛,却是因为爱你。”

够了,有他这句话,她还有什么好求的?

仰起泪光闪动的明眸,她主动吻上了他。

关仲宣只怔愣半晌,旋即热烈的回应她,扣住不盈一握的柳腰,以着几乎将她揉入体内的力道,狂切的需索她每一寸甜美……

而她全无保留的付出,成了激情的导火线——

“蕖……”他模糊地低吟,辗转的缠吻移至她凌乱的襟口,湿热的唇舌袭向凝雪莹白的胸前春光,大手急切地搜寻着曼妙美好的曲线,透过尽湿的衣衫,感受她娇娜而令人发狂的身段。

“仲宣——”她娇吟了声,阵阵酥麻玄妙的快感,令她本能地迎向他的探索。

“噢,天!你别太热情,我……我怕我会克制不了自己……”话是这么说,可搂着她的手,却再也无法放开。

借着相贴的身躯,她感受到了他狂跳的心,以及亢奋的欲求,倏地明白他话中深意,小脸染上惊人的排色。

但,她并没有退缩。

“我已经决定……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了……”她垂下头,羞怯,却也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抉择。

经过昨夜,他与她之间,已没有什么好矜持了,身、心,早已注定为他而沉沦。

“噢,天!”他低吼了声,不再顾忌,双唇往下探索,咬呓的唇齿解决了襟前碍事的阻隔物,袭上柔嫩的嫣红。

白若蕖没料到他会这么做,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战栗的情悸流贯浑身每一道知觉神经,她宛如一摊春水,虚软地倒在他身上。

“你是这么地美好……”他惊叹出声,拂落雪肤上所有的遮蔽物,以唇舌真实地膜拜美好的女性娇胴。

“别……仲宣……”本想阻止他狂放的行径,谁知话一出口,却成了呻吟。

灵巧的舌尖,轻舔浑圆冰肌上的撩人嫣红,回绕逗弄着,逼出了她声声轻喘,温热的大掌,以着极珍怜的方式,眷恋着另一方酥胸,持续的激情热度,教她无力思考,只能一声声唤着他的名。

“仲宣……仲……宣……”

“我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保护你不受伤害,一辈子!”

温存的承诺,引出了她善感的泪。

“小傻瓜,这有什么好哭的?”他怜惜地吻去她的泪,移近她颈畔柔吻耳语。“为我宽衣。”

醉心于他无尽温柔的对待,她忘掉羞怯,伸出小手代他除去本就凌乱的单衣,正欲往下移时,她停了下,不确定是否真要这么做。

“我……我吗?”

“当然!”他粗喘了声。在她娇怯地注视下,他感觉浑身难以抑止的血液沸腾了起来,灼热的欲求胀满身心,隐隐生疼。

白若蕖咽了下唾沫,鼓足了勇气,这才动手执行“任务”。

生涩的小手,一次又一次,不经意的与他灼热的肌肤相触,再再都使他身体更为紧绷,直到她意外地碰触到他胀痛的欲望中心,他狠狠地倒抽了口气,再也“忍无可忍”!

他扣住怀中似水般的娇躯,动作利落地分开她白嫩的大腿分跨腰际,旋即鸷猛地冲入紧窒的女体。

“啊——”毫无防备的她,下意识地痛呼出声。

他没来得及停止,深深地贯穿了她的纯洁。

“好疼!”她低吟,泪水跌出眼眶。

“别哭,蕖……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被欲望激昏头的他,竟忘了她有多么的纯洁,他一定伤到她了。

他一声声的安慰着,不敢妄动。

“一……一定得这么疼吗?”她可怜兮兮地仰起泪眸。

“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他咬牙忍住需求,一手探向两人亲密结合之处,轻轻揉捻花心,想挑起她的欢愉与渴求,减低疼楚。

阵阵灼热感由下腹延烧,肌肤热得发烫,身体莫名地感到空虚,由若蕖低吟了声。“仲宣……我好难受……”

关仲宣懂那所代表的涵义,在她体内缓慢的移动。“这样呢?还可以吗?”

白若蕖胡乱地点了下头,一股说不出的火焰在血液中窜烧,她不知道该如何让它平息,只是本能地迎向他每一回的律动。

“噢,天!你……”关仲宣被激得忘了理智,束紧她的腰,深猛地进驻花径深处,舞动销魂狂野的激情频率。

“仲宣……”声声酥媚的娇软轻吟逸出唇畔,连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声音。

“抱紧我!”他低吼一声,顺势将她推倒在桌面,密实的占据她,感受她温润美好的慰藉,纠缠中,再也难分彼此——

“仲……宣……”她狂乱地迎合着他,轻启迷蒙双眸。

“嗯?”他模糊地应了声,沉醉在不可思议的狂喜之中。

“我……我爱你……今生今世……”

柔媚的爱语,宛如一根细弦,扯动他汹涌的情潮。关仲宣心下一震,旋即搂紧了她,以更为热烈的情缠旋律,回应她幽柔的情意——



第三章

激情稍歇。

关仲宣望着怀中娇软的人儿,内心顿生怜惜。

白玉无瑕的肌肤,如今是布满他所留下的纵情痕迹,红潮未褪的脸庞,仍是那么的娇媚迷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充斥胸臆。

这是他的女人呵——他将珍爱一世的女人。

他是何其有幸,遇上了她。

他展臂抱起她回房,就在他将她放回床内时,她本能地搂紧了他。

“别走——”

他温柔地笑了。“我不走,我一辈子陪着你。”

说完,他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像只得到主人眷宠的猫咪,她心满意足的微笑,整个人钻进他怀中,寻求最舒适的栖息角落。

关仲宣僵了下,有些忍耐地咬咬牙,再吸上一口气。

很好,他容忍度不错。

大手横过柳腰,轻轻抚触欺霜赛雪的冰肌,算是勉强得了慰藉。

谁知,白若蕖还这么“不知死活”,不安分的小手由他宽阔的胸膛轻抚而下,指尖传递着无尽眷恋。

这副胸怀,将一生供她倚偎,不久前,它灼烫的热度曾亲密地熨贴着她,与她体息交融,合而为一——

思及此,她幽幽柔柔地微笑,觉得自己好幸福。

然,关件宣可不这么想了。

盯视着她脸上那抹魅惑人心的笑容,以及她近似调情的举止,他语调低沉而嘶哑。“你这是在诱惑我吗?”

“诱惑?”她不解地眨眨眼,清湛的灵眸有着令人怜惜的纯真。

关仲宣利落地翻身覆上她,灼热的唇迎了上去,打算以行动让她明白,她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是一记火辣辣的热吻,吻得她娇喘不休。

一吻既罢,她呼吸急促,还来不及开口,便感受到来自下半身的压迫感,她诧异地瞪大了眼。“你——你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不会吧?她张口结舌。

“我们……我们才刚……”她羞得说不出话来。

“做过可不代表不能再做。”他低低一笑,没给她开口抗议的机会,随即身子一挺,与她合而为一。

面对这“既定事实”,白若蕖已没有力气再发表什么言论了,因为持续攀升的狂潮热度,已教她无暇应付。

“你的热情很容易点燃。”关仲宣轻舔她敏感的耳垂,密实的激情节奏不曾稍歇。他甚至用不着做些什么,她的身体便能自然而然的接纳他。

白若蕖承接着他绵密而深切的占据,一波波的颤悸快感有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脆弱的身心,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他说了什么。

“我……不行了……”她无力地低吟。

“是吗?我不认为。”他身子一阵翻转,原本被扣在身下的她,一下子没防备的与他“移形换位”!

“啊——”她惊呼一声,冷不防地跌坐在他身上。

“天——”该叫的人是他才对吧?关仲宣倒吸了口气,她那一跌,让他更深的刺入她体内,颠狂的快感几乎将他淹没。

“蕖,你……”

“我……撞疼你了吗?”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地想察看他哪儿不适。

“别……”他不由得呻吟了声,她磨磨蹭蹭的举止,将他给弄得更加热血沸腾。

“我做错了什么吗?”见他一脸痛苦的模样,她既无辜又委屈地问着。

见她小媳妇般泪眼汪汪地瞅着他瞧,关仲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更有满腔难以诉之的轻怜爱意。

他没回答她,以行动指引她共享男女欢情,接续未了的缠绵情焰——

窗外骤风疾雨,窗内却是一室旖旎,情缠颠狂。

???

“蕖——”缠绵过后,他温存地轻吻她额前的薄汗。

“嗯?”白若蕖似有若无地应了声。

“怎么?被我给累坏了?”

她不语,枕着他的肩,明眸轻合。

“那就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若蕖微抬起眼。“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说类似的话。”

“这表示,我是多么的认真。”他早已在心中立誓,不论如何,他都会永远守护她,不离不弃,一生无悔。

“嗯。”她满足地轻应。

忽然想到什么,她好认真的仰起头。“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关仲宣动容地轻吻她。“有,你刚刚才说过。”

“是吗?”她绽出令人屏息的绝美笑容。“那你要永远记住哦!因为我会一直爱下去,一生不改。”

这真是他听过世间最美妙的言语了。

“会的,我会记一辈子,也谢谢你爱我——”

白若蕖掩住他的唇,微笑地摇了下头。“爱是不需道谢,也不该言悔的。”

关仲宣被她纯挚痴柔的真情给撼动了。“不道谢,不言悔,那么,改说另一句话,如何?”

“什么话?”醉在他绵远幽邃的深瞳中,她本能地接问。

“我也爱你,蕖。”深深的承诺,烙在她微启的朱唇中,印下他永世的情。

缝蜷的吻稍歇,她搂住他的颈项,专注道:“我也会永远记住的。”

关仲宣握住她的手,亲昵交缠。“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她亦以生命许诺。

痴醉的凝眸中,他们有了坚守一世的信念,即便是窗外的狂风暴雨,也拆不散生死相许的两人。

???

连日的大雨,一点也困扰不了两人,因为相依相随的他们,过的可是连神仙都称羡的鸳鸯伴侣生活。

与世隔绝的日子中,他们日日浓情相偎,忘了天,忘了地,忘了时间的流逝,只记得挚爱的彼此,只想就这么缠绵到天涯的尽头。

直到阴霾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

一整天,关仲宣留意到她有些许魂不守舍,然,他并未点破。

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无声地移步上前,双臂出其不意的搂住她的纤腰。

白若蕖惊喘一声,微喷道:“仲宣,你干什么,吓坏我了!”

关仲宣俯下头,轻吻她柔滑香馥的雪颈,游移的唇舌来到她敏感的耳垂,舔吮着轻喃:“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直接指出。

白若蕖轻颤了下,不知是因为他的碰触,还是他的话。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终究,她还是问了出口。

关仲宣不明显地怔了下,旋即,大手往上探,覆上她柔软的雪峰,不自觉加重了吮吻的力道,在雪颈上留下一记又一记他的专属烙印。

熟悉的激情热流窜上身心,她不由得嘤咛地轻喘出声。

在他的爱怜之下,雪峰为他而挺立,绽放绝艳的红花。他鼻息浓重,狂肆的举止更形放浪,大手撩高她的裙摆,沿着白嫩的大腿,来到女性的甜美地带,寻找其中的花蕊,恣情挑弄。

“宣……”声声娇吟,情难自已地逸出。

宛如催情的柔媚轻吟,令他血脉贲张,长指直举刺入,深深戳刺了起来。

“啊——”她惊喊了声,电光石火间的噬骨欢愉,麻了身心,浑身娇软的她,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关仲宣体贴的扣住她的腰,另一手仍不停的探入更深的女性领域,将更多美妙的欢悦借由指尖的抽送传递给她。

“仲宣,我……”

“嘘,别说话。”他转过她的身子,吻住了她的唇,热烈的与她交缠,好一会儿,才问:“可以了吗?”

她迷乱的轻点了下头,关仲宣旋即抱起她。

回到房内,他没多耗费片刻,熟练的褪去彼此的衣衫,而后密密实实的覆上她。

“蕖,你只要记住,我会永远爱你。”

“嗯。”她本能地分启双腿,收纳他灼热的情潮。

惊心动魄的云雨欢情,在交缠难分的彼此之间展开,一次又一次,他更深更沉的与她结合,空虚之后,是更完整的充实,像要与她融为一体般,他激狂的挥洒热情,只为了与她更亲密,更靠近彼此,再无距离——

“仲……宣……”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狂涛骇浪一般的销魂快感,令她无力思考,只能紧紧攀附着他,登入前所未有的极乐天堂。

一瞬间的美好,化诸无数灿烂耀眼的火花,关仲宣埋进她体内最深处,密密的拥抱她,共享那令人屏息的绝妙滋味,这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他们是个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

良久,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而后,她幽幽启唇。“这是道别吗?”

关仲宣一愕,很快的又展颜轻笑。“这么急着赶我走?”

“你知道我的意思,别敷衍我!”

笑意敛去,他静静看她,沉默了。

“我知道你说不出口,也知道你心中的矛盾,所以,我代你说了。”

“那么你呢?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他反问。

“我还能怎么想?你若决心要走,我是留不住的。”白若蕖垂下眼睑,背身而去,不让他见着她眼中的脆弱。

要命!就知道纤细敏感的她会胡思乱想,所以他才不敢贸然提起。

他由身后揽住她。“你信不过我吗?”

白若蕖沉默不语。

要说对他信心十足,这便是自欺了。她心中也有旁徨,也有太多不肯定的茫然,而这些,又该怎么让他知晓呢?

然而,光是她的静默,就足以让他明了她的心思。

“听我说。”扳回她的身子,他神态无比认真。“我当然不可能和你永远待在这里,但是我也说过会娶你,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这一点,你务必相信。”

“若非把你当成了牵手一生的伴侣,我不会逾矩,不会坦然的接受你所有毫无保留的奉献,并且也用毫无保留的方式对待你。如果可以,我是希望带你一起回去的,但是我必须为我们的未来设想,我出生大户人家,家教极为严谨,家母虽无门户之见,却也有着守旧的道德观,就这么轻率的让你跟我回去,我怕她会把你当成了轻浮放浪的女子,所以……”

他困难地顿了下,深怕一时措词不当,又会让她胡思乱想。

“我懂了,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的,我相信你,也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她将脸埋进他胸怀,低低地道。

“那就好。”他轻吁了口气,抬起娇容,才发现她已热泪盈眶。

他一慌,连声问:“怎么啦?不是才说相信我吗?那又为何哭了呢?”

“我……我舍不得你……”哽咽地说完,两颗清泪遂顺颊而落。

“不傻瓜。”听了她的话,关仲宣怜爱地轻拭她眼角清泪。“又不是很久。依我估计,由这儿往返,最多只需月余光景,别想太多,我会禀明高堂,正式差人上门提亲,乖乖等我,好吗?”

“嗯。”她绽出带泪的微笑,将脸埋进他颈侧,爱娇地磨蹭倚偎着。

“傻呼呼的!”关仲宣疼宠地轻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尖,解下颈间的饰物往她脖子上套。

白若蕖只觉胸口一阵暖热,俯下头去,才发现是一块质地纯净的美玉,看得出价值不菲。

她不解地仰首。“这……”

“是我们关家的传家物。”接着,他似有若无的往她小腹瞟了一眼。“将来,还得由你亲手传给我们的儿子呢!”

“你——讨厌!”白若蕖娇羞地轻捶了他一下。

“我讨厌?”关仲宣抓住她的手,欺向她又亲又吻。

“啊——你别乱来!”欢盈的笑语传遍房内每一个角落,床上的人儿玩成了一团。

“不管,反正你得负责替我传宗接代!”探手抓回她,关仲宣降下身子,封住她欲语还休的娇嫩小嘴。

霎时,房内盈满随蜷浪漫的气息,荡开一室幽柔似水的缠绵——

???

再怎么依依难舍,他们终究还是黯然两分,在那个初绽晴空的日子里。

然而,他们的心却灰暗得有如几日前的阴雨天气。

“仲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白若蕖搂住他的腰,片刻都不舍得放。

“我知道,你自己也保重。”温柔地拂开她鬓边一绺随风轻扬的发丝,他俯下头,吻了吻她眉心。“很快的,我们便能长相厮守。”

“嗯。”回应声低得听不见,她赶忙垂下头,将脸埋进他胸壑。

关仲宣心知肚明,她肯定又在默默淌泪。

怕他难过,她总是不让带泪的眼与他接触,殊不知,这样的她反而更令他心疼。

“你把我抱得那么紧,我怎么走?”他故作轻快地道。

“我不想放……”闷闷地细语由他胸怀传出。

“别任性了,难不成你要这么抱我抱到天黑吗?”他语带笑谑。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放,就再也没机会这么全心全意的抱你了……”

“别胡说!”关仲宣不苟同的低斥。“我们会朝朝暮暮、白首不离的。”

“我也希望如此……”然而,上苍真有可能这般眷宠他们吗?

不,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个带着。”白若蕖将一方锦帕放至他掌中。

摊开锦帕,右上角绣了几行小字:

玉炉香,红腊泪,偏照书一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裳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左下角,则题下了“赠宣予己未年七月二十九”。

“昨晚,你彻夜未眠,就是在绣这个?”他深深地凝望她,喑哑莫名的嗓音,似在隐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昨儿,她一晚不舍得合眼,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握他们共处的点点滴滴,典藏在心灵深处。

“你睡不着,我就睡得着吗?”他低低叹息。

昨夜,不仅她未曾入眠,就连合眼的他,也无法被睡意征服,他一直都知道,她默默地看了他一晚,也感受到她带着凄迷的柔情亲吻以为已沉睡的他,更尝到了由她眼角滑落的咸泪。

佳人如此情痴,他如何能不动容?

“蕖,我向你发誓,今生定不负你。”

这是他的承诺——决心用一生去坚持的承诺。

“我懂。”

泪眼幽戚中,她放了手,任他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之中。

殊不知,这一分离,命运的魔爪已悄悄伸出,一场绝恋,一份无奈,以及他们受摆布的错谬人生,早已命定。



第四章

白若蕖并没有等足一个月,令她惊喜的是,才二十来天,关仲宣便已将所有的事打理妥当,并差人三媒、六聘、三聘的前来提亲。

手捧大红霞帔,素颜映着娇艳的喜气,那欢悦,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回想起媒人婆滔滔不绝的吹捧言词,她唇角便止不住羞怯的笑。

“那关家公子啊,长得可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家世更是没话说,多少家的闺女挤破了头想嫁他,可他呀,偏偏就是对你一见倾心,谁都不要,坚决要迎你过门。也幸好关家老夫人开明,不计门第之见,这可是你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呢!你可别傻傻的将它往门外推呀。”

媒人婆说得可真是天花乱坠,生怕她拒绝这门亲事,听得白若蕖直想发笑。

关仲宣的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用不着多说,她早打定主意要当他的人,即便为妾,她都不介意了,更何况是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迎她过门。

成堆的聘礼中,她一眼便望见静静躺在方盒中的暖玉。轻轻执起,她贴进心口,感觉无比甜蜜。

自从关仲宣离开后,她便日日望着项上这只琼玉思念他,手中的暖玉,一看便知与她襟内所配戴的应是一对。

他这是在告诉她,暖玉成双,人亦比翼吗?

“哎呀,白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他们关家的传家物呢!”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

她知道?媒人婆不小心愣了一下,旋即又展开她那大咧咧的笑容。“那收下玉佩,就等于是允婚喽?”

“嗯,我收下。”她羞涩地低语。

媒人婆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唇舌,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呆了半晌,才真正相信这笔媒人酬已赚上手。

大喜之日,就定在下个月十五,月圆人圆。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但是有他满溢的爱,她并不寂寞。

这段日子,他们无法会面,依循古礼,新人在拜堂成亲前,是不得相见的,她知道关家主母、她未来的婆婆是个传统守旧的人,于是温驯的任他们安排。

关家很体贴,知晓她双亲俱亡,又无亲人可作主,所以过程中的所有事宜都为她打点妥当,就连嫁妆都一手包办了。

转眼间,吉日已到,在众人的妆点下,她换上喜气盈然的嫁服,坐上了花轿,一路锣鼓喧天,热热闹闹的迎进了关家大门。

新郎踢了轿门,一双温柔体贴的大手扶她下轿,一路伴着她。她深深的知道,这一刻,将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变,踏入这道门槛之后,她的身份,将由少女成为少妇,为人妻,为人媳,生为关家人,死为关家魂……

依循古礼,拜过花堂,她与身畔的男子,是真的成为夫妻了——

一整天的忙碌过后,她静坐新房,等待挚爱的男人。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美好得不太真实。想着想着,她不由绽出一抹美梦成真的笑容。

房门悄悄开启,又轻轻阖上,她知道,她等待的人正放轻步伐走向她。

她嘴角含笑,眼眉尽是羞色。

透过大红锦帕,她微低着头,盯视眼前的鞋尖。他一直静静的站在她面前,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她想,他一定是和她一样,觉得这一切都太美好,宛如踩在云端上,飘飘然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他也是头一回当新郎啊!

蜜般的甜意在心头漾开,她几乎可以想像他傻气的表情。

思及此,她内心胀满了对他的怜惜。她的夫君啊——

恍如过了一世纪之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总算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以全然虔诚的态度,揭起凤冠上的锦帕。

她低眉敛眼,娇羞地低唤:“夫君……”

“娘……娘子……”身前男子有些结巴地回应。

不熟悉的嗓音令她浑身一僵,火速地抬起头。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我……我……”男子有些许的错愕。“我是你的丈夫啊,今天和你拜堂的人。”

白若蕖霎时刷白了脸。“你……你胡说,我明明……”

不,这怎么可能?她嫁的人,明明是关仲宣啊!

“没错啊,是我请媒人提的亲,你亲口允的婚。”男子一头雾水的回道,不明白她怎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天……天哪!怎么会这样?

白若蕖倒吸了口气,心头纷纷乱乱,理不出头绪。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她……

男子望着她瞬间惨白的容颜,本能地俯近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孰料,她竟激动地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你不要过来!”

男子呆住了,傻傻地看着她。

“我……我是你的丈夫啊!”好一会儿,他不解地挤出这一句。

“不,你不是,我要嫁的人不是你!”她冲动地吼了出来。

“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下?”男子一脸困惑,直觉地将她这些奇怪的反应归因为这些日子过于劳累,以致神智不清。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要嫁的人不是你,不是你啊!”

“娘子?”

“别叫我娘子,我不是你的娘子,我早许了人了,我……我……”该怎么说呢?这一切就像团烂泥,深陷泥沼的她,如何自救?

男子倏地沉默下来,深思般地望住她。

“你是说……你是被迫上花轿的?”

“不,我是自愿的,但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天哪!”

男子蹙起了眉。“你在说什么?别急,慢慢的,把事情从头至尾、源源本本的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思绪乱成一团,她已慌得语无伦次。

想了下,他道:“这样吧!由我开始说。我姓关,关伯禹。月余前外出洽商,在市集中见到你,从此倾心,于是征求了母亲的同意,托媒人上门提亲。就这样,那你呢?”

“我……”他姓关……她居然就因为他姓关,就什么也不问清楚,糊里糊涂的下嫁……白若蕖呀,你怎能荒唐至此?

都怪她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时间又撞得如此契合,她才会……

如今,她是欲哭,却无泪。

“我……”她抚按着心口,豆大的泪珠凝聚在眼眶中打转。“他也姓关,所以……”

“谁?”关伯禹想了下,又道:“你的情人,是吗?”

白若蕖茫然的点了下头,夺眶的泪顺颊而落。

他皱起眉,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遇上如此荒谬的事件。

见着他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她也慌了,双膝一弯,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关公子,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好吗?我……我……”

关伯禹脸色一变,赶忙伸手扶她。“娘子……呃,白姑娘,你先起来,别这个样子……”

“不,你先听我说!”她摇着头,泪花纷坠。“我答应过他,我会等他的,我一定要等他!我这一生只能是他的人,所以我……”

关伯禹苦着脸。“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我们今天才刚拜堂成亲,你却要我放你离去……别人会怎么想,你难道都不在乎?还有,关家是名门望族,这脸,我们是丢不起的。”

“那……那……”她噙着泪,仰首问:“难道,再无转圆余地?”

关伯禹对上她凄伤的泪眸,着实于心不忍,可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无奈地回视她。

流动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抽离,心,一寸寸凝绝,她面如死灰地垂下手,泪也不再流了,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在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神采——

果不期然,在望见菱花镜前搁置的利剪,她冲上前去,毫不犹豫的往心口刺了下去!

“老天!”关伯禹看得心胆俱裂,及时上前拦住了她。“你别做傻事啊!”

“放开我!生已无欢,死又何惧?”白若蕖不顾他的阻拦,求死意念之坚决,关伯禹一个大男人竟也招架不住。

“别这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一个闪神,尖锐的利剪一晃,竟朝他肩膀划了下去!

殷红的热血冒了出来,吓得白若蕖面无血色,连连退开好几步,惊骇得失声尖叫。

“啊——”

“别喊!拜托,你冷静一下。”关伯禹咬牙忍住疼楚,飞快捂住她的嘴,先行安抚她惊惶的灵魂。“我不会有事的,别把事情闹开,否则,真的会没完没了。”

“可……可是你……”

“相信我,我是为你好。”新婚之夜弑夫,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她会惹祸上身的。

白若蕖泪眼汪汪,无措地看着他。“那你怎么办?”

“上个药就好了,麻烦你帮帮我好吗?”

“好、好!”她忙不迭的点头,很快的翻箱倒柜寻找药箱起来。“你……再忍一忍。”

她急得满头大汗,在遍寻不着药箱时,她不禁挫败得想哭。

关伯禹看在眼中,一声充满怜惜的轻叹悄悄逸出。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只可惜……

唉,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遇到她呢?

“在柜子第二层,最里头。”

白若蕖赶忙照他的指示去做,果然找到了置于其中的药箱。

“你——”她指了指带血的肩头,关伯禹立刻理解,动手解开外衣,方便她处理伤口。

当目光触及他肩上那道不浅的伤口,歉疚的泪水又盈满眼眶。

她向来连小动物都不舍得伤害,没想到如今,她竟会亲手伤了人,而对方却处处为她设想,一点都不怪她。

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她愈想愈难过,泪水就这样一颗接一颗的簌簌直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叹,你别哭……我没怪你呀!”见着她的泪,关伯禹整个人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搂过她,轻轻拍抚。

“为什么不怪我?我情愿你恨我、骂我,这样我至少能好过些……”

“好、好、好,你说怎样都行,快别哭了……”他顺着她去应答,完全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白若蕖呆了下,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复,怔怔然看着他。

这个男人——其实也是个正直仁厚的君子,她也感觉得出来,他是真心的对待她,只可惜,她所有的一切全给了关仲宣,包括身、心、灵魂,一切的一切,再也容不下另一个男人,更给不起他什么。

见她稍稍平静下来,关伯禹柔声问:“好多了没?可以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了吗?”

此言一出,白若蕖浑身僵直,不安地挪开身子与他拉出距离,直退到床帏。

她这举动,令关伯禹感到一丝怅然,然而,他并没表现出来。

“关于让你离去的事,姑且不提其他,首先,我娘那关就过不了,毕竟婚姻不是儿戏,分分合合岂能随性?”

白若蕖无言以对。

“再者,花烛夜过后,夫婿却休了新婚妻子,你想,别人会怎么说你?无疑的,他们会说你婚前失贞,低俗败德,夫婿无法隐忍,招致下堂命运。这些,你想过没有?”

白若蕖愕然。

她只是一心一意想守住对关仲宣的承诺,根本没想到那些。

“我……我并不在乎的……”她有些气虚地回道,与关仲宣相比,那些着实微不足道。

“是,你不在乎,但是你的心上人呢?他也不在乎?”

仲宣呢?他在乎吗?白若蕖哑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起关仲宣曾说过,他的母亲是个守旧自律的人,极重视一个女人的操守与品德,如今的她,无疑会辱了他的门风。

关伯禹叹了口气,又道:“再怎么说,我们也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他会不介意?白姑娘,别高估了男人的度量,在这方面,没有一个男人不自私。”

“我们……又没怎样。”

“问题是,他会信吗?”

白若蕖再一次哑口无言。

“所以,不管由任何一个角落来看,你的离去,都是不智之举。”他下了结论。

白若蕖靠着床头,万念俱灰。“你要我就这么将错就错?”

难道——关仲宣与她今生注定了是一场绝恋,他们终究无缘?

关伯禹苦笑。“就算我真的这么说,你也不可能同意委身于我,不是吗?”

白若蕖又是一愕。“你是说——”

“我承认,我是真心要你当我的妻子,陪我牵手走完今生,我并不介意我们的婚姻是怎么形成,你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但是……”他抿了下唇,有些苦涩,又带点惆怅地道:“你办不到。你的心容不下我,那么,留住你的人,最终只会招来怨慰,何苦呢?”

“关公子……”她歉然低唤。

他摇了下头,抬手阻止她。“听我说完。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听我的劝,忍忍好吗?至于你的情人那一方面,我会在你的旧居留封信函说明原委,由我亲自向他解释,才不至于令你百口莫辩;然后我们三个人再平心静气的好好讨论这事该如何解决,总会让我们给想出个好方法来的。”

唉,他是败给她了!这般贞烈的女子,尽管他情有独钟,也只能饮恨自叹时不我予,谁教佳人芳心早有所属,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点雅量他还有。

由头至尾,不难听出,他一直在替她设想,完全以她为重。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值得。”他难道不知,她于心有愧呀!

关伯禹故作轻快的耸耸肩。“因为我不想一日三餐和你刀剪相向,在下身手没那么好,我怕英年早逝。”

白若蕖轻咬下唇,自责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唉呀!怎么又哭了呢?我不是在责怪你啦!”他真是投降了,这女子的泪,总令他既心疼又莫可奈何。

“我真的很抱歉,都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待她愈是宽容,她愈是自责,他是有绝对的理由恨她的,而仲宣……她更是不肯定他会不会原谅她……

瞧她,把所有人推向了什么样的局面呀?!她好恨自己。

“别这样嘛,又没有人怪你……”绞尽了脑汁,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没辙,他心思一转,改为低叫:“唉唷,我伤口好疼啊,拜托你,赶快替我上药好吗?”

“呃——噢,好!”他的喊叫,将她由哀怜的情绪中拉回,赶忙朝他靠去,细心料理他的伤口。

多单纯的小女人啊!

她有一颗细腻纯善的澄净心灵,是他没福分,要不,他多希望能拥有这个美好的小女人。

完成手中的工作,她抬起头,不经意与他专注的凝睇目光对上。

“你知道吗?我好羡慕那个能拥有你的男人,他真的好眼光。”

白若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无言以对。

关伯禹自我解嘲地一笑。“有感而发罢了,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心上。”

辜负了个这么温柔,又这么真心待她的男人,白若蕖内心怎么可能没感觉?

“我……”

像是料准了她的行为模式,关伯禹抢先一步开口。“唉,别又向我道歉,今晚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了,换点别的。”

经他这么一说,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逗你的。夜也深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向娘请安呢!”

此话一出,白若蕖立刻浑身僵直,每一根神经都敏感了起来。

“我……我还不累……”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她惊跳起来,整个直退到窗口,就连说话声音都带点颤抖。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两人都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生硬地道:“你……别乱想,我没那个意思,实在是因为……今儿个是我们的洞房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我若在这时离开新房,一定会引起别人的侧目,呃……为了大局着想,你就忍耐一晚好不好?往后……我会尽可能的避开这种情况……”

“我明白。”白若蕖低低接口。

他大可不必向她解释这么多的,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若他强势一点,甚至可以强要了她,但他却没这么做,反而委屈自己,选择了成全她。

这么好的男人,要上哪儿找?

是她没福分,他值得拥有更好的女人,那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她所能给得起的。

“那,你早点睡吧!”

他体贴的替她取下头顶的凤冠,将一套衣裳放到她手中,白若蕖随之抬眼。“那你呢?”

关伯禹指了指桌前。“反正眼一眯,天就亮了。”

“那怎么行,你有伤在身,床让你躺。”

关伯禹微笑。“任何有点惜花之心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对待一名弱女子的,何况目前为止,我还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听话嘛!”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于心难安。

“那不然这样好了,我们谁也别睡了,我们聊聊。”

“嗯。”白若蕖温顺的点头,与他一道靠坐床头。“你想聊什么?”

“如果方便的话,就谈谈你和你心上人的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相知相许的呢?”

“他,是个很温柔、很正直的男人,器宇轩昂,清逸俊雅,第一眼,我就为他倾了心,不为他卓众不凡的容貌,而是那股出尘风雅的气质……”谈起挚爱的男人,她脸庞不自觉散发出幽柔唯美的笑容,一句句细细的道出她满怀的浓情,以及那段收藏在心中、缱蜷醉心的爱恋。

听着她细诉那段深情过往,浓浓的苦涩泛满关伯禹的心臆。若说他曾怀抱过什么冀求,那么,也全在这一刻尽碎。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有多爱那名男子,他还能期望什么呢?

“白姑娘,答应我,如果他辜负了你,那么,就留在我身边,让我用一辈子来照顾你,好不好?”冲动之下,他道了出口。

“不会的,他绝对不会辜负我,因为他也同样说过,要用一辈子来爱我……”她低低反驳,语音渐稀。

说着,说着,夜色逐渐深沉,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她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靠,跌入了梦乡。

她正压在他的伤口上,但,他并不觉得痛,因为真正隐隐犯疼的,是心,而非身上的伤。

放轻了动作将她移入床内,望着她眉心轻颦的睡容,酸楚的滋味在他心头泛开,想了好久,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柔柔地抚平她眉宇之间的淡愁。

“为什么你心里头的那个人不是我呢?”天知道,他多么的希望能早一步遇上她,那么,也许……也许今天的情况不会是这样。

莫非,真是苍天捉弄、月老胡涂?



第五章

一早醒来,白若蕖发现自己安睡在床上。

下意识里,她惊急地坐起身子,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发现她仍穿着昨儿个的嫁服,完完整整,一件都没少。

她松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羞惭。

关伯禹是个好人,她怎么可以质疑他的人格呢?

换上他昨晚交给她的衣裳,将自己打理妥当后,她望着镜中绾髻的自己,一阵戚然涌上心房。

昨日清新纯真的少女,成了今日散发成熟风韵的少妇,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头一回绾髻,竟然不是为了关仲宣。

面对今日罗敷有夫的身份,她该怎么向他交代呢?

“白姑娘,你醒了没——”话音甫落,房门随之推开。

白若蕖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向他打招呼。“关公子,你起得真早。”

何止早,他根本就彻夜未眠,痴痴的看了她一夜。

“好了吗?该去向娘请安奉茶了。”

“真……真的要吗?”她有些迟疑。

“做一天和尚还得敲一天钟呢!再怎么说,你现在的身份是关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别让我难做人,好不好?”

她低低地垂下头。“对不起。”

尽管明知他不是在抱怨,她还是为自己给他带来的困扰感到过意不去。

“你又来了。”他轻叹。

该如何让她明白,他做的一切皆是出于自愿,无怨,也无尤,只要她快乐,他便能甘之如饴,何况,她本就不属于他,能偷得短暂的相处时光,还有什么好求的?

严格说来,他是感激那名男子的,若非如此,他又怎娶得到她?纵然,短如春梦,但这昙花乍现的小小幸福,已够他无憾。

“走吧!”没多说什么,关伯禹牵起她的小手,领着她住房子的主院而去。

这样就可以了吧!让一切尽在不言中,放在心中细细低回。

一路上,关伯禹细心的向她介绍整个宅子的地形,以及家中成员。

“家父早逝,因此早些年,都是由家母独力撑起大片家业,及肩负教养我们兄弟的重责大任。”

“你娘好伟大。”一名弱女子,能在面临丧夫之恸时,还能坚毅的扛起家业,抚育幼子,真的好不简单。

“是啊!她是个很坚贞的女人,当初,有不少人劝她不如改嫁算了,找个好男人依靠,也不至于茫然无助。但她坚决不肯,将一生的心力都放在我们两兄弟身上,身兼慈母与严父的身份,对我们疼爱,但绝不溺爱,也因为这样,我们并不像一般不学无术的富家子,我们兄弟都很敬爱她。”

“你还有名兄弟?”一再听他提及,她不由得多问了句。

“是啊!这就不是我在自夸了,我这个弟弟,是有口皆碑的才情出众,生得更是俊美绝伦,自成年后,多得是数不清的人主动前来说媒,想嫁他的闺女,多得光数就要闹头疼,不过嘛,至今还没见他对谁动过心,真不晓得什么样的女子他才看得上眼。”

“随缘吧!感情之事,不就是这么奇妙吗?”

“是啊!”当初,他也没想到,沉稳自持的自己,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为卿疯狂,非她莫娶。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不知为何,白若蕖对这未曾谋面的小叔感到好奇。

“嗯。我这小弟从小就懂事,我很疼他,只要是他的要求,我还从不曾拒绝过,当然,他也极少向我要求什么。”

“好羡慕你。”言谈之中,不难感受到那份无形之中流露的手足情深,她甚至觉得,关伯禹重视弟弟更甚于他自己。

“他出了远门,过一阵子,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什么事这么重要?连兄长的喜酒都无法赶回来喝上一杯?”白若蕖难忍不平。枉费关伯禹这么疼宠他,但是他呢?有把这名大哥看在眼里吗?

“别误会他了,他是很尊重我的,只不过……大概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才会断了消息,严格说来,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太急着娶你进门,其实我该等联络上他再说的。”

“噢。”她心虚的应了声。瞧人家兄友弟恭的,她差点就枉作小人了。

关伯禹不以为意地笑笑。“走吧!”

一同来到大厅门口,她踟蹰了会儿,暗暗吸了口气,才跨出步伐。

关老夫人早已端坐厅堂,她怯怯地移步上前,盈盈行礼。“老夫人——”

一记不苟同的目光射向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改口。”

“呃?”下意识里,白若蕖将目光飘向关伯禹,他立刻不着痕迹地向她点了个头,她这才生涩地唤了声。“娘,媳妇来向您请安了。”

“嗯。”关老夫人满意的点了下头,端起她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顺道问上一句。“两夫妻还好吧?”

“我们——”

“很好,多谢娘的关心。”关伯禹赶忙接口。

“嗯,那就好。”关老夫人认真的审视了白若蕖一阵子,这才露出罕见的笑。

不错,相貌清雅,举止端庄,最重要的是,有着相夫旺子之相。

思及此,免不了又要殷殷叮咛一番。“禹儿啊,咱们关家世代人丁单薄,既然成了亲,这事儿你得多担待些。”

“咳、咳咳——”冷不防的,一口茶呛着了他,回首看向白若蕖,只见她困窘得不知如何自处。

“娘!人家才刚嫁过来,您第一天就讲这个,不是给我们压力吗?”

“什么压力不压力,传宗接代之事,可容不得你马虎!”

“这——”关伯禹苦笑连连,含糊着应道:“就让它顺其自然嘛,这种事,急也急不得,是不?”

“什么顺其自然!这分明是推托之词。我告诉你,等你弟弟回来,生意上的事,我会交代他去发落,你就别管了,给我留在家里好好的陪陪媳妇儿!”

“娘!”真是愈说愈离谱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白若蕖突然出声喊道:“关——相公,你就依了娘吧。”

“你……”

她暗示地摇了下头。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觉难堪。

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她是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求早日找到关仲宣,解开这一团混乱。???

半个月过去了,关仲宣依然查无音讯。

某日,关伯禹却突然告诉她,他那个离家数月的弟弟已返回家门,兴冲冲的要她一道去见见。

毕竟往后还得同处一个屋檐下,白若蕖也就没有异议的任关伯禹拉着跑。

“慢点,慢点,我跟不上你的速度啦!”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平日稳重得体的关伯禹,一碰到与弟弟相关的事,竟会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而不远处的厅堂内——

“宣儿啊,出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当娘的都给忘了呢!”

“孩儿哪敢呀!就算真忘了,也绝对记得娘手中的家法!啧,谁敢领教?不吓得记牢了祖宗十八代才怪。”

“你这孩子!”平日严肃的关老夫人,竟被小儿子给逗得失笑出声。

“娘,孩儿这次回来,主要是有件事禀明。”

“什么大事儿?瞧你如此慎重。”

“是关于孩儿的终身大事,此番远行,我遇上了个情投意合的女孩,请娘尽速差人前去提亲,好吗?”

“是什么了不起的女孩?心急成这样,怕被人娶走啊?”逮着了机会,忍不住就想取笑儿子一番。

宣儿向来是眼高于顶,以往数不尽的媒人主动求亲,当中也不乏家世一流、相貌美艳的女子,他全看不上眼,她几乎要以为,他这辈子再也找不着合意的女子,为此还操了好一阵子的心呢。

如今见他这心慌样,怎不令她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教她这心高气傲的儿子也失了魂?

“不是的,因为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山崩,困在小村落中许久,完全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因为这样,与她相约的时日已延宕了好些时候,我怕她——咳、咳!”心头一急,忍不住连连咳了数声。

“怎么了?娘瞧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止不住的关怀与忧心,是每个当母亲的写照。

“我不要紧,一点小风寒罢了。娘,我刚才说的话——”

“你呀,出门在外,也不晓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一叨念,大概又要没完没了了。

“娘,那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他怕久候的白若蕖等得心慌,她是那么纤细善感的女子,他真的放不下心。

“你给我住嘴!都生病了怎么拜堂娶妻?给我安心的养好病,这事儿不急,反正都拖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日,等你病好了,才能当个神采奕奕的新郎。”

“可是……”关仲宣几乎要昏倒。

这该死的身子,早不病,晚不病,居然选在这个时候搞怪!

唉!谁教他心系佳人,不畏风雨的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染了风寒再加上欠缺调理,没倒下去就算老天垂怜了。

“这事儿没得商量,与其求我,不如求你自个儿的身子合作些。”

关仲宣为之气结,却也莫可奈何,只好闷闷地闭上了嘴。

“对了,大哥不是近日才娶亲吗?怎没见着新嫂子?”没喝上那杯喜酒,可让他扼腕得很呢!

大哥真不够意思,也不等等他,就不知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女人,迷得大哥这般迫不及待的娶进门。

才刚想着,细碎的对话由飘进耳中——

“相公,你再慢一点啦,小叔又不会跑掉。”

“我们兄弟分开好一阵子了,心急嘛。”关伯禹有些傻气地笑了笑,放慢了速度扶她。“你走好哦,别摔着了。”

“我是想好好走啊,就不晓得是谁拉了我跑跑跳跳的。”

“坏娘子,你怎么可以取笑我!”

这一来一往中,说话的两人已来到大厅。

“大哥。”关仲宣首先打招呼。

大老远就见大哥对一名女子呵护备至,他眉心不自觉轻蹙。不知怎地,总觉那柔柔淡淡的女音似曾相识。

将目光移向她,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就在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恍如一道巨雷,劈进了支离破碎的心坎,痛麻了所有的知觉。

“仲宣!”几乎是在同时,关伯禹冲向久违的弟弟,热情的给了一记拥抱,一切都配合得如此凑巧,谁也没留意到两人的异样。

“大……大哥,她是……”喑哑颤抖的嗓音,困难地挤了出来。

“噢,你说若蕖呀?她是我的新婚妻子,也就是你的大嫂。”

大……嫂?!

狠狠的一刀,刺入了血肉模糊的心头,毁天灭地的剧疼朝他袭来,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表达此刻的痛绝,一阵头晕目眩来得突然,他跟舱的退了几步,关伯禹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仲宣,你怎么了?”

“唉呀,差点忘了,你弟弟生了病。快快快,扶他回房休息去,有话以后再说。”关老夫人所有的心思都让儿子给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

就这样,关伯禹搀扶着弟弟,随母亲一道离去。

谁也没留意到,呆立原地,浑身冰冷僵直,脸色比死人更惨切的若蕖。

???

关伯禹的弟弟……是仲宣!

天哪!开什么玩笑!她心爱的男人,居然是丈夫的亲弟弟!

闷痛的心口,好一阵子透不过气,直到脑子昏昏沉沉,几欲晕厥,她才恍恍惚惚地让微薄空气灌入肺腔。

同样姓关,相似的玉佩……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她竟迟钝若此!

比对着手中色泽相仿的两块琼玉,白若蕖无尽悲哀地闭上眼。

她该哭的,但是这一刻,她却只想笑。

“哈哈哈——”悲切的笑声不断,她好用力、好疯狂地大声笑着,不断地笑着,直到换不过气来,她还是停不住凄绝的笑。

怎能不笑呢?这一切……全都错谬讽刺到了极点!

是谁捉弄了她?命运?还是天意?

一颗又一颗的清泪,随着哀绝的笑声倾出。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她成了别人的妻,也成了他的大嫂……能吗?还能吗?

最后的一丝希望,在绝望的烈焰焚烧下,寸寸成灰,心,也随之寒绝、死绝。

???

挣扎了好久,白若蕖始终没勇气面对关仲宣,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面目出现在他眼前,又还能再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她的懦弱,并不代表上天会仁慈的给她喘息空间。

失魂般地漫步园中,她的目光,直觉地让前方清冷修长的身形所吸住,她瞬间呆立原地!愣愣地望着他幽寂的背影。

是心有灵犀吧!他缓缓回身,对上了她泪光闪动的凄柔水眸。

霎时,恍如隔世的悲哀涌入两人之间,她凝噎无言,眼眉戚然;他意冷心寒,悲恨难诉。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控诉的神情,教她有口难言。

“我……仲……仲宣……”颤抖地轻唤了声,未语气先咽,止不住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关仲宣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到,眸光透过她的泪,视而不见地落在漫无着落的茫茫远方。

“原来你还认得我?呵,真荣幸,我还以为你会抵死不认呢!”冷冷淡淡的男音,像是以着层层寒冰包裹,锁住某种狂涛骇浪般的情绪。

“别……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源源不绝的泪,像是没有尽头,融了寒冰,也敲碎了他伪装,拚命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了开来。

“该死的!白若蕖,该死的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发了狂,像疯了似地扣住她的肩,死命的摇晃。

白若蕖紧咬下唇,在他粗狂的行止下,她只觉头晕目眩,阵阵不适的感觉涌上胸口,冲击着她,脱出了掌控的力道,几乎捏碎了纤细的肩。但,她并不喊苦,也不愿喊苦,因为她知道,他的心,同样的苦……

“大嫂?哈哈哈——”他疯狂的大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请教一下,我该怎么喊你?大嫂?是吗?是吗?”

他咄咄逼问,眸中漾着水光,脸庞有着扭曲的悲恨。

她拚命的摇着头,抛扬空中的泪花,正如他们凄切的心,一场美丽的忧伤、美丽的错误——

“别怪我,别怪我……仲宣!我也不想这样……你一去便音讯全无,我等到的,不是你,而是你大哥,所以我……”

冷不防地,一记巴掌挥向她,白若蕖傻了——

而他,心也寒了。

“原来,这就是答案!”阴郁的瞳眸浮起了狂炽怒焰,彻底焚掉了理智。“认定我负了你,于是便决绝的下嫁于我的兄长,白若蕖!你竟然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来报复我,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啊!你——好可怕!”

“不是这样的!”她大声喊着,百口难辩。颊上,是热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头泣血狂痛的万分之一。

“事实俱在,你还想解释什么?”关仲宣狠狠地甩开她,痛心疾首地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那场连日大雨,我碰上山崩,被困在不知名的小村落中月余之久,在失去联系的日子里,我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全是你!怕你着急,怕你难过,怕等不到我的你,会悲伤,会哭泣,会胡思乱想……为了你,我不顾一日日加重的病情,罔顾大夫的劝告,坚持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为的是什么?是你!只为了一个你!结果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枉费我如此真心待你,换来的,却是你的背叛、你的另嫁兄长……白若蕖呀白若蕖,你怎能这么对我?!”

一声又一声揪肠椎心的指控,有如利刃,一刀刀剜上她鲜血淋漓的心,逼得她哑口无言。

无视她楚楚堪怜的泪颜,他一字字痛绝地逼出话来。“白若蕖,今生,我恨你到死!”

重重地说完这句话,突来的疼楚撕心裂肺地袭来,他按着胸口跌退了数步,却压不下那股天绝地灭的剧痛,一口凄恸的惊心血红狂呕而出!

白若蕖惊呼了声,又慌又急地上前扶他。“仲宣,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你不配碰我!”他激烈地挥开她,爱之入骨的狂,如今已让恨之欲绝的痛所取代。

“仲宣,你别这个样子!”白若蕖吓坏了,惊惧无措地哭喊着。“你要恨我、怨我都好,只求你别和自个儿过不去,我看了心痛啊!”

“多么情深义重啊!”他讽刺而尖锐地大笑。“够了,白若蕖!如今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再动人的言语,如今看来,只会更虚伪、更可笑!”

“就当是大嫂!行吗?我以大嫂的身份……去关心……小叔……”她绝望地泣喊出声,彻底的将自己打入无底深渊。

心,好痛、好痛……

她语不成声,哽咽的喉间,再也挤不出多余的句子。

“大嫂?”真的,他明明是想笑的,可是为什么,眼前的视线却模糊一片。

是泪吗?

荒谬!他才不会流泪呢!尤其是为了她……

她都说了,是大嫂,是小叔,不是吗?

哈哈!他是应该笑的,怎么可能流泪,对不对?

“好一个大嫂!我关某人辈分小你一截,不敢劳驾大嫂!”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说完最后的一句话,他与她,再也无话可说!

转过身,不再留恋,也不再多看她一眼,他僵直身子,一步步绝然而去。

在他身后崩坍的,是两人共同筑起的鸳鸯梦,以及两颗曾经密密相偎、以为可以缠绵一世的心——



第六章

那一日之后,关仲宣的病势更加沉重了,看得关家人是心急如焚,而白若蕖则是柔肠寸断,心痛不已,却不得不强自隐忍。

想他、念他、渴望见他,却又怕挑起轩然大波,她可以任性的爱其所爱,什么都不在乎,但,却没有办法不去在乎他、顾及他,他还有大好的人生,有似锦的前程,她不能毁了他的声誉!

他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完美,他可以拥有更好的女人来匹配他,而她,已成了这世上最不配拥有他的人,她,只能是大嫂……

无声的泪,悄悄滑落,她深深的知道,他们这辈子,是再也不可能了。

她唯一能做的,是守住一生的情,退到能看得到他的角落,以不困扰他的方式,默默爱他。

熬不住椎心的忧虑,她抛开顾忌,主动向关伯禹问了他的近况。

“你说仲宣?”关伯禹诧异地挑高眉,似乎很意外她会提起这个。

“呃……”她不大自在的别开眼。“同住一个屋檐下,多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目前算是我的……小叔。”她困难地挤出声音。

听她这么说,关伯禹似乎颇为惊喜,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你能有这种想法,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她的转变,但是她肯去关怀他的家人,也算是多少有点接纳他了吧?

单就这一点,便值得他欣喜若狂了。

私心里,他其实渴望留下她,甚至……希望她那个情人能一直无消无息下去,常言道:日久生情,只要他用真诚感动她,时日一长,也许,她对他会有些许的感情……

白若蕖避开他热切的凝视,生硬地道:“你还没告诉我,仲宣的情况究竟如何?”

“说到这个……”他情绪往下跌,一脸的忧心。“我已经请大夫来看过诊了,大夫说,他早些时候染上风寒,因为没好好调理,所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现下在调养上就要多费一番工夫,此刻人还虚弱得很呢。”

白若蕖愈听,眉心愈是深蹙。“怎会这样呢?有没有人照顾他?”

“当然有。算一算时间,下人应该也煎好药了,我最近比较忙,但每天还是会抽空去一趟。”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犹豫了好久,她硬着头皮提出要求。

关伯禹愕了下,她旋即心慌地补充道:“是你说你没空,那我……就代你走一趟,表达关怀之意……”

关伯禹轻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你不需要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关心我的家人,谢谢你。”

“这是应该的。”她备觉羞惭,心虚地不敢迎视他。

天晓得,她为的,仅仅是一份私心罢了,想看看他,一解心头的酸楚相思;想关怀他,释放一腔的狂炽情爱。

“那就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我走了。”

他愈是一脸的感激,她内心的羞愧就更加难以言喻。

垂下头,不敢再面对他诚挚的面容,她低垂着头,闪身出了房门。

???

她先绕到厨房端来熬好的药,然后才前往关仲宣房中。

徘徊门外,始终没有勇气面对他,最后,怕药凉了,她不再多想,也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毅然地抬手敲了房门。

房内一片静默,久久没有回应。

他睡着了吗?

想了下,她试着推开房门,发现并没上锁。

见床内的关仲宣正安睡着,她将药搁在桌面上,放轻了步伐走进床边。

那张她所熟悉的俊逸容颜,俊美依旧,却少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多了几许苍白、几许憔悴,即使是在睡梦之中,眉宇仍有化不去的愁郁。

她看了心真的好疼!

一时情难自禁,她伸手抚平他愁蹙的眉心,依恋的指尖,顺着他每一道出色的痕迹柔柔刻划,似要一辈子铭心不忘……

“仲宣……”似有若无,一声凄柔的叫唤飘出唇畔,带着揪肠的悲楚,一一抚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这一切,原本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她本来可以尽情的拥抱他、碰触他,委屈时,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到他怀中哭泣;无助时,可以向他寻求依靠。

曾几何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她的,而她,也再也没有资格拥有他,除了怨苍天捉弄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呢?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心有多痛!”一颗又一颗难止的泪掉了下来,跌在他沉静的脸庞上,她执起他微凉的手,眷恋难舍地贴上面颊。

“与其如此,我情愿你恨我,只要你能好好过你的生活……你我今生无缘,我只能认命。天晓得,我有多爱你,多想和你共偕白首,你知不知道!”她哽咽失声,闭上了眼,任泪静静流淌。

“既然这么在乎我,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我?”不知何时,关仲宣悄悄睁开了眼,幽邃的瞳眸定定望住她。

白若蕖惊愕地张大了眼,仓皇地退开数步。“你……你没睡着?”

关仲宣坐起身,一步步逼近她。“说呀!为什么?!既然爱我,为什么要背弃我?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你何以非嫁我大哥不可!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我……”白若蕖揪着心,凝泪相视。

“该死的!你还有脸哭,真正该欲哭无泪的人是谁,你搞清楚了没有!”一步又一步,他不放弃的逼问,她慌乱地直往后退,直到撞着了桌缘。

“仲……仲宣……”

“我要知道!”他发狂地大吼。

“别……别问……”她颤声道,泪眼凄迷地摇着头。

“别问?本欲牵手今生的伴侣,莫名其妙的成了大嫂——一个我再也碰不得的女人!而你居然还要我别问?!白若蕖,你见鬼的再说一次!”他一手扣住她纤细的下颚,不顾狂怒中失控的力道是否会伤着了她。“我们兄弟是欠了你什么?活该要任你这么玩弄?”

白若蕖倒抽了口气,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玩……弄?你是这么认为的?”

“难道不是?如果不是你存心玩弄,今天,是谁造成了兄弟共妻的乱伦局面?我所认定的美好鸳盟,竟成了一场错谬而罪无可赦的逆情,请问你,我该怎么去面对我敬之爱之的大哥?这一切的一切……我该恨谁?怨谁?你告诉我啊!”

白若蕖被逼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她对他们兄弟的负疚,是何其沉重,一切都是她的错……

“那就恨我、怨我吧……”心已死绝,再多添几道伤!也早麻痹。

黑眸浮起狂怒。“你这是在告诉我,你真的是存心玩弄?”

“玩……玩弄?!不……我没有!别这么想,仲宣……”白若蕖轻喘道,这么重的罪名,她担不起呀。

“不然我该怎么想呢?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为什么会嫁给我大哥?我难道没有权利问上一句?白若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将我逼到绝境!”

她……伤他有这么深吗?

白若蕖满心痛怜,一手抚上他刻划着深沉痛楚的脸庞。“我不是故意的,仲宣……”

沉浸在哀绝痛心之中的关仲宣,再也感受不到她凄楚的柔情,反手扣住她,愤恨地甩开。

“你别碰我!就当是我关仲宣瞎了眼,错爱了你,从今而后,你我恩断义绝!”

稳不住脚步的她,踉踉跄跄的跌落地面,寒了心的他,却决绝的不去理会。

一句恩断义绝,彻底打击了她。

“不……我没有……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也不想这样啊……全心全意的等你盼你,谁知,换来的是一场错嫁婚姻……除了无语问苍天,我还能怎么办?我真的是用着我的生命爱你……是命运的安排,让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幽幽切切,心如死灰,尖锐的痛楚来自何方?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只是恍恍惚惚的,倾出满心的凄恸,直到眼前的视线雾茫一片……

错嫁婚姻?

关仲宣被她细语般的呢喃吸去了注意,错愕地望向她,这才发现,她神色不大对劲。

心下一惊,他赶忙上前询问:“蕖,你怎么了?”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爱你……”下意识里,她只知不断地重复这几句话,抓牢了他,就像是握住生命中最后的春阳。

“别再说了!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看慌了他的心,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有捉摸不住的惶恐。

“相信我……相……信我,我最心疼……最不舍得伤害的便是你……可是……”

声声呢喃,听得他惊痛不已。

“够了!我相信你,我不怪你了!蕖,你别吓我……”

“我……我……”来不及多说什么,无边的黑暗朝她袭来,取代了一切。

看着昏厥在他怀中的白若蕖,生平头一回,关仲宣乱了方寸!

旋即,他心乱地抱起她,有一瞬间,脑子一阵晕眩,几乎站不稳,他咬牙撑住,不理会自身的不适,扬声大喊:“哪个人过来帮帮忙!少夫人昏倒了,快去请大夫!”

一转眼,数名仆人闻声而至。

在一团乱中,关仲宣将她送回房中。

请来大夫,大致安定后,他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房外的廊柱边,却仍是坚决的在房外等候大夫出来。

关老夫人见他脸色难看得紧,忧心道:“宣儿,你病体未愈,先回房歇着吧。”

关仲宣摇了摇头。“娘,我不碍事儿。”

“什么不碍事儿!瞧你,脸色这么差,去去去!给我回房好好躺着。”

“娘——”

关老夫人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硬是半强迫的陪着他回房去。

???

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安睡在床上,白若蕖神情茫然的将视线移向床畔正在诊脉的大夫。

年约五旬的大夫一脸凝肃的诊过了脉息后,看向刚清醒的她。“夫人,你得留心身子,不可以太操劳,情绪不要太激动,要放宽心,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

交代了一长串,听得白若蕖不得其解。

“大夫,我是生了什么病吗?”

“原来你还不知道。”大夫温和地微笑着向她解释。“恭喜夫人,你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

有……喜?!

一句话震得她撼然失神。“我……有了身孕?!”

怎会?她居然有了仲宣的孩子……

老天爷,这是怎生地捉弄人啊!

孩子的爹,成了叔叔,她该怎么向孩子交代?向伯禹交代?向仲宣交代?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交代!

大夫见她一副彷徨迷惘的模样,似乎已见怪不怪。“初为人母都是这样的,你也别觉得无所适从,这事儿没什么的,慢慢的你就会习惯腹中有个小生命存在的事实了。”

然而,白若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所有的心思,已让这冲击心扉的消息给震撼得无以复加——

???

该怎么对关伯禹说?

连日来,她一直重复地自问着。

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个错误,然而,她是这个“错误”的母亲,也只有这个“错误”,证实她曾真真确确的拥有过关仲宣,曾如痴如狂的爱过这么一遭。

后悔吗?

尽管如今的局面是如此悲楚而难堪,她仍不悔。

下意识里,她抚向仍旧平坦的小腹。她要生下他,也绝对非生下他不可,不计代价!

那天,她以尚未做好心理准备为由,要求大夫代为保密,大夫以为她是要单独与丈夫分享这个甜蜜的喜讯,以着了然的目光看她,含笑允诺,只以她身体虚弱为由,打发了过去。

但是一拖再拖,她还能瞒多久?

她能等,孩子却不能等,她的肚子会大,届时,她更加难以交代。

曾想过要告诉关仲宣,但是说了,又能怎样?徒添无奈,他们仍是无计可施。她对他所造成的伤害已经够深了,她真的不忍心再让他陪她痛苦,陪她受煎熬了,她的心会疼呀!

然而,她又该如何独力承担?怎么做,才能保全所有的人?她没有答案,也没人能告诉她。

愈是深思,愈是心乱如麻,她苦恼地蹙着秀眉,就在这时,关伯禹正好推开房门。

“娘子,你想什么?眉头皱得那么紧。”关伯禹将端来的饭菜搁在桌面,关切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我……”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下。

关伯禹留意到她正不自觉地扭着衣摆,这么明显的心神不宁,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娘子,你有话跟我说是不是?”他早就留意到她的心事重重,却始终没说破,希望等她主动开口,如果她不愿让他知晓,他也只能尊重她。

可是她近日来的欲言又止,很明显是有什么事困扰了她,基于关心,他不得不问。

“我……没事。”她仍是没勇气说出口!

失望之色掠过关伯禹脸庞,但他很快地掩饰过去,挤出温和的微笑说道:“看你晚上没吃什么,给你留了点菜,快来填填肚子,别真给饿着了。”

近来频频反胃,吃也吃不下,于是就推说身子不适,没出去用餐,没想到关伯禹会这么挂心她,还专程给她送来吃食。

盛情难却,她顺着他的意,勉强的吞了几口饭,尽可能不去碰油腻的菜色,然而那气味,仍是教她不适的令胸口直翻搅起来。

捂着胸口,她再也忍不住狂呕了起来。

这情况教关伯禹看傻了眼,手足无措的呆在原地。

“娘子,你……你怎么了?”

吐尽了胃中所有的酸水,也逼尽脸庞最后的血色,她无力地撑着窗缘,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好吧?我去给你请大夫!”将她扶回床上后,他接着便要起身。

“别……”白若蕖及时留住了他。“不碍事的,我想,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关伯禹立刻坐了回去,一脸慎重地询问。“是什么原因?快告诉我!”

白若蕖轻咬下唇,这种事,教她如何启齿?

“快说呀,娘子,别急死人了!”

“我……我……”天人交战了好半晌,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深吸了口气,毅然道:“我有喜了。”

“什么喜?”他傻傻地问,脑袋瓜一时转不过来。

“就是……”她羞愧的垂下头。“我怀孕了。”

“噢,你怀……什么?!”关伯禹震惊地瞪大眼,像是被雷给劈到,整个人无法动弹。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啻是尖锐的羞辱,但是对我来对,他是上天赐给我最美好的瑰宝,不管他能不能见容于世人,我都要生下他。”她低声嗫嚅,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见她如此护卫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关伯禹内心真是五味杂陈。

强压下酸涩与苦楚,他强颜欢笑地道:“恭喜你。”

白若蕖一愕。

他居然恭喜她?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怀了孕,孩子却不是他的,那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他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这句话?

“可惜的是,那个男人至今仍是音讯全无,看来,事情是不能再拖了,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查,否则光是这样傻傻的等也不是办法。”强忍酸楚,他硬是说出了口。

仰起水光粲然的眸子,她低低幽幽地道:“不用了……”

关伯禹又是一阵错愣。“为什么?”她不是很渴望见到那个与她深情相许的情人吗?

白若蕖闭上凄伤的眼眸。“别再问了,我不想谈他!”

“那……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双臂环住自己,神情有如孩子般的迷惘无助。

“如果……你愿意的话,留下来,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好不好?”屏住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探问,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你……”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竟愿意受这种委屈?

关伯禹误以为她是有所迟疑,旋即保证。“我以生命发誓,会好好善待你们母子,将他视如己出的疼爱,相信我!”

一滴,又一滴,揪肠的泪滑了下来。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呀!

关伯禹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而她却这样伤害他——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每次见她的泪,他总是没辙。

手忙脚乱的将她搂进怀中,他绞尽了脑汁,拚命的安抚她,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他才谨慎地低问:“我刚才提的事……”

“这样好吗?娘那边……”

“你放心,这事要瞒过并不难,何况娘早就在我耳边叨念着抱孙的事,这样也好,解了我们的难题。”

“伯禹……”不管他口气是如何的故作轻快,她仍是听出了其中的苦涩。

“别想太多了,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其他什么都无所谓,真的!”他这是爱屋及乌呀,她可明白?

“谢谢你,伯禹,真的谢谢你……”她动容地含泪诉说着满腔感激。

“说什么傻话。”关伯禹怜惜地轻拭着她颊上的泪。“饿了吧?多少吃一点,你现在的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了,要好好保重。”

“嗯。”眉睫的泪犹未干,她绽出凄柔的笑,依言而行。

可桌面上的食物,实在是令她难以消受,关伯禹见她颦起秀眉,连忙道:“不喜欢就别勉强,我听说怀孕的人都比较喜欢吃清淡的食物,我现在就去弄。”

说着,他当真立刻收拾桌上的碗碟离去。

“伯禹!”

“还有什么事吗?”走到了门边,他回过身,含笑温柔地问。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心酸地问。

真的不值得呀!连她都觉得他好傻!

“我心甘情愿呀,哪有为什么。”无悔地笑了笑,他举步离去。

留下白若蕖独坐房内,细细低回他那句话。

心甘情愿……

她当然明白这种感受,可他知道吗?她心甘情愿的对象,是他的亲弟弟……



第七章

白若蕖怀有身孕一事,一下子便传遍了关家上下。

成亲才月余,便如此迅速地传出喜讯,教关老夫人开心得合不拢嘴,直夸媳妇儿争气。

自此,关老夫人更是将她给疼进了骨子里去,事事不舍得她操劳,就怕她动了胎气,会影响到胎儿。

然后,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吃饱睡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最好是一举得男,好为关家传承香火……这是近日以来,婆婆的耳提面命。

她苦笑了下。

生男生女,岂由得她作主?

况乎,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心肝宝贝。

对于婆婆过度的疼惜,会于心有愧吗?

是的,她自己知道,她并不值得婆婆待她这么好,她接连着误了她两名钟爱的儿子,这一点,让她在面对婆婆时,总是有着深沉的歉疚。

但是后来,她一再的说服自己,这孩子,终究是关家的骨肉,单就这一点,她该可以心安理得的受下几许温情吧?

当然,这等关家的大事,关仲宣自是没有不知的道理。

很难形容乍闻此事的感觉,有如利刃穿心,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有了身孕,并且幸福满足的偎在大哥身畔,一同分享这道喜悦……就算早已劝服自己让心死绝,然而,当真正面对时,他光是想,便难以承受!

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画面——

他已无法形容此刻是何感受,是痛?是怨?还是悲?

说不痛、不怨、不悲,那未免过于自欺,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属于他的呀!若非造化弄人,今天拥抱她、拥抱这个喜讯的人,会是他!

看着大哥日日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看着心爱的女人为了腹中娇儿显露母性的唯美光辉,看着全家人为了此事而欢欣雀跃……

然而,他呢?

泣血的心,谁来探问?又还有谁会疼惜?

上天待他,是何其不公平呀!

夕阳余晖,洒上他清寂的颁长身形上,乍看之下,竟是这般地沧桑落寞。

另一头——

白若蕖默默望着他,一时之间,眼眶莫名地湿濡了,泛酸的心坎,揪起了难言的痛怜。

她并未靠近他,只是远远的陪着他、守着他,以着不为人知的柔情,抚慰他凄伤的心。

别伤心啊,仲宣!你并不孤独,我一直在这儿与你相伴,你可知晓?

时间在夕阳晚霞之间流逝,也在他们的沉默之中蔓延,直到最后一抹余晖也隐入云层,他清清邈邈的声音幽然荡开——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我?”

白若蕖忡怔无语。

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

他转过身,空冷清寂的眸瞳,宛如一摊死水,无波、无澜,像是再也找不到生命的光热。

白若蕖看得心惊。

“仲宣……”

“你,幸福吗?”他只问这一句,也只在乎这一句,其余的,他都无所谓了。

“没有你,我如何幸福?”她戚然望他,凝着泪的眸子,努力的忍着、压抑着,不让迷离的水光倾出她的忧伤与脆弱。

“蕖……”情难自已地,他怜她,然而伸出了手,却僵在半空中。

他懊恨地抽回手,一拳重重捶向凉亭的柱子。

“该死的!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你该告诉我,你很快乐,你很幸福,然后……然后……我就算心如刀割,也才能死心绝念啊!”

是吗?这么说,就能让他好过些,然后彻底解脱?

若真是如此,那么……

“是的,我很快乐……我……很幸福……再也没人比我更幸运了……我……我……”背叛的泪决了堤,她不想这么不争气的,可是……可是……

一声声破碎的泣语,撕裂了他的心。

“该死的!该死的你!”他再也隐忍不住,用力地将她抱在怀中,以最激狂的情、最痛彻心扉的爱!

“仲宣、仲宣……”她亦狂切地回搂住他,痛哭失声地一遍遍呐喊。

“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教他如何放得下她?过往的恩爱缱绻,一幕又一幕的盘旋脑海,是那么深刻的烙印在心坎,想忘却,想割舍,却如剜心一般,一刀又一刀,硬生生的割除,然血淋淋的痛,难以磨灭。

白若蕖拚命的摇着头,紧紧攀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正如分离的那一天,哭得肝肠寸断。

“蕖,你放手,不要这样——”关仲宣痛苦而挣扎地挤出话来。他们的身份,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他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咬紧牙关,他硬是强迫自己拉开了她。

“仲宣……”她泪眼凄迷的望住他。

“理智一点,不要太激动,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尖锐的痛楚一闪而逝,他别开了眼。

她低下头,抚着平坦的小腹。

该说吗?他的痛苦,她是看在眼里的,说出来,是会让他好过些,还是会更折磨他、打击他呢?

他眼中的伤怀,扣住了她的心,那一刻,除了他,她什么都容不下了。

“仲宣,你听我说,我和伯禹——”

“别说!”他望向她,神色凄然。“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弟弟,这点,才是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

“即使……我并不爱他?”

“我知道。”他闭了下眼,吸了口气,逼回眸中的泪。“我什么都知道。当你提及错嫁婚姻时,我就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找过促成这段婚事的媒婆,所以,你什么都不必再解释。”

他轻轻地笑了,笑得好苦、好涩。“命吧!这就是命,也许,我们真的无缘。”

“你在劝我认命?”她悲凉地问着。

“你以为我就不怨吗?我也恨呀!我恨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人,我恨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敬爱的兄长!我可以和全天下的人争,和全天下的人夺,就是不能这么对待我的大哥!

“从小,我就敬爱他,那份如兄如父的温情,一直令我感怀于心。他可以为我牺牲一切,你知道吗?只要关乎到我,他甚至可以不顾自己,你又知道吗?我曾经发过誓,只要是他想要的,我什么都能给,就是没想到……

“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女人动心,你说,我能连他的妻子都与之争夺吗?那我与禽兽又有什么两样?”

“我懂,我懂……”她喃喃说着。

挚爱的男人,是个有情有义的血性汉子,她爱得并不盲目。

她也知道,爱他,就不该让他背负良知的谴责,他与她,是真的结束了,而她,也该真正的放掉心灵深处最后的一点痴念。

是该拭净最后一滴泪了呀!从今以后,她就连为他落泪的资格都没了。

“蕖,答应我,放下我们之间的一切,好好的去爱我大哥,我……会祝福你们的。”

“仲宣……”她怜惜地抚上他悲郁的脸庞。她知道,说这些话,他其实很苦的。“对不起……”

“我不怪你,真的。”造化弄人,他又能奈何?

闭上了眼,他放纵自己去感受她柔情的慰藉,这是最后一次了……

???

彼此之间有了共识,过往浓情尽付流水。无奈心伤,都只能留待余生慢慢低回——

他们都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沉淀这段燃烧生命的狂热炽情,回归未曾有过交集前,那最原始的宁和,从此,再深的憾恨,也都化诸亲人般的温馨情谊。

他告诉她:“今生饮恨,那便相约来世,届时,我会坚决守护你,不再轻言放弃。”

她柔肠寸断、凄凄楚楚地允诺了。“来生,我只许你。”没有关伯禹,不必顾忌世人的眼光,更不会有难以跨越的身份藩篱,只有相依相守的两颗心……那时,他们应该能有幸福吧?

泪眼凄伤中,他们硬生生斩断了密密相系的情弦——

???

时光匆匆而逝,白若蕖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虽然身边总是有人妥贴的照料,但是成日无所事事,她实在是闲不住。

于是,趁着天气好,她独自来到园中漫步。她实在是受够了成群仆佣跟前跟后,弯个腰都有人大惊小怪的日子了!

算算日子,她知道自己临盆在即,心中不免感到惶然。

关伯禹把一切想得太乐观了,随便掐指一算,都知道她生产的日子和成亲之日不符,这事儿,岂瞒得了人?

只怕,届时又会有不算小的一阵风波了。

叹了口气,她执起手绢拭汗,谁知,一时大意,袭面的微风吹跑了丝绢,她急忙追上,一不留神,让地面突起的石子给绊了下,仆跌在地。

“啊——”她惊抽了口气,阵阵刺痛自小腹窜上。

她不断的吸气,想平息疼痛,但是,没用!疼楚不断的加深——

惨了,她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她心惊地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剧烈的痛楚却不放过她,她冷汗涔涔地跌了回去,无力地喘息着。

“老天!大嫂,你怎么了?”一声惊呼传来,接着,熟悉的身影快步奔向她。

记不得是几时改的口。一开始,他们是相见不如不见,总是避着彼此的目光;再然后,他掩抑着内心狂涛一般的澎湃情感,在人前淡淡地唤她一声大嫂,背身之后,所有的苦,咬牙和血而吞。

最后,不管人前人后,她都只听得到这一声称呼,她不明白,是他真已云淡风清,还是在欺骗自己,他已释怀?

是失落,是怅然,但,她会含笑祝福他,不再受这情殇之苦,真的!如今,她唯一所能期望的,也只有他能过得比她好,那么,她将再无所求。

“仲……宣……我恐怕……要生了!”断断续续,她挤出话来。

“什么?!”关仲宣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便抱起她往寝房冲去。

经过回廊,碰上迎面而来的婢女,他扬声大喊:“去请产婆,快!”

她苍白的脸色教他乱了方寸,将她送回房内,她紧攀住他的手仍是密密环住,不肯放开。

“仲宣,我好怕……”无助忧惶的面容,是那么的脆弱,扯疼了他的心。

“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一声又一声,他柔柔地安抚着。

“别走,仲宣,别丢下我……”像个溺水的孩子,她什么都无法去想!着慌无依的灵魂,只想牢牢攀附着孩子的爹,她深深爱着,也唯一信任的男人!

“好,好!我答应你,一步都不走开,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勇敢一点,坚强的撑过来,知道吗?”

“嗯……”她无力地点了下头,将脸埋在他怀中。

往回推算,从她怀孕至今,怎么算都不满十月,肯定是方才那一跤给跌出问题了……他愈想愈心慌,更加牢牢抱紧了她。

“别怕,不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产婆行色匆匆地被拉了进来,一下子整个房内乱成一团。

吩咐了下人备好烧开的热水,她看向关仲宣。“男人请回避一下。”

从头至尾,关仲宣始终紧握着她的手,头也没回地道:“别理会那个,快帮她把孩子生下来!”

他答应过她,就绝不食言,千军万马也拉不开他!

“那个……可是……”自古以来,哪有女人生孩子,男人相伴在旁的道理?

“我的话你没听清楚吗?快点!她要是有个万一,你也别想活下去了!”失去了平日的温文谦和,他发狂地大吼。

“噢,是的!”产婆三魂几乎被吓掉了七魄,哪还敢再多嘴什么。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传遍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蕖,你忍着点。”他心慌地安慰着,那一声声惨切的呐喊,像是无形的利针,一针针刺入他的心坎。

“夫人,你再用点力!”产婆也忙出了一身的汗来,着急地指示着。

“我……啊——不,我没有办法……”她哀哀呼喊,毫不留情的痛楚,像是要将她撕裂,疼得难以生受。

“可以的,你可以的,蕖,坚持下去,为了我,为了孩子,好吗?”

浑浑噩噩的脑子,因这句话而划过一瞬间的清明。“为了……你?”

“是的,为了我。求你,一定要坚强。”他坚定地紧握她的手,传递着无言的信念。

“会的,我会的……”她喃喃道。为了他,也为了他们的孩子,她会坚强,也一定得坚强!

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形力量重新燃起,她咬紧牙关,迎向这道人生挑战。

听着她一声声悲厉凄切的哀呜,关仲宣痛苦地闭上了眼,不忍心看她那倍受煎熬的神情。

“这位爷儿,尊夫人……”

“啊——”又一声惨绝的哀叫响起,关仲宣心下一惊,想都没想,决然道:“必要时,不计代价,一定要保全母亲。”

即使,是牺牲那条无辜的小生命——

思及此,胸口又是一恸!

产婆呆了一下。

没……那么严重吧?她只是要说,第一次生孩子,难免比较麻烦,会多受一点的折腾,要他别太担心而已呀!

这男人真是疼老婆疼到大惊小怪的地步了。

皱了下眉,她摇着头对白若蕖说:“夫人,你这样不行,得再使点劲儿。”

“我……我……”她已痛得浑身虚软,再也使不出力来了,但是她知道,她必须撑下去,不为自己,而是为了他……

剧烈的疼楚麻了四肢百骸,意识虚虚浮浮,她死命的咬紧牙关,依着产婆的交代而行——

“天!蕖,你别这样,快松口!”关仲宣看得心惊。她正死咬着自己的唇,贝齿深深陷入了下唇。

“我叫你们准备白布让她咬着,你们没有吗?”

关仲宣无心理会产婆的抱怨,怕她伤着了自己,使力地扳开她的嘴,情急之下,他不假思索地将自个儿的手腕凑到她嘴边。

她已疼得什么都无法分辨,潜意识中,只知照着产婆的吩咐,使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恍恍惚惚,她尝到了丝丝血腥气味……

关仲宣蹙紧了眉,硬是不吭一声,手腕渗出的点点血丝,远不比她惨无血色的面容更教他难受。

直到——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开来,她松懈下来,他也重重吁了口气。

“恭喜这位大爷,是个眉清目秀的千金呢!”

是吗?一个可能会很像、很像若蕖的女娃儿?

他伸出手,惊喜而胆怯地由产婆手中接过打理好的小宝宝。

产婆像是对那种傻气的表情见怪不怪,完成了任务,便识相的退下。

“她生得好漂亮——”望着灵动清秀的小娃娃,关仲宣情难自已地轻扬唇角,指尖好轻、好柔地碰触她小小的脸蛋,怜惜地像是怕碰疼了她。

“蕖,她好像你。”转头望向无比虚弱的白若蕖,她牵强的撑起眼眸,对上他掩不住喜悦的脸庞。

“你……喜欢她吗?”

“当然。”他连想都没有,无比心怜地在小娃娃的额上印了记轻柔的吻。

是骨血相连吗?他看来,是那么的满足,就好像早已知悉怀中的小小人儿是他的女儿。

一阵热浪冲击胸臆,她感动地朝他伸出了手,低唤:“仲宣……”

他本能地迎向她,大掌与之交握。“什么事?”

正欲张口,她的目光让他腕际的血痕给吸住。“这……”

想起稍早前,意识迷蒙之间所尝到的血腥味,再看看他腕上的伤痕,她像明白了什么,捉着他的手,心疼地猛掉泪。“你好傻!”

关仲宣见状,单手抱着小娃儿,另一方面还手忙脚乱的安抚泪人儿。“蕖,你别这个样子,这不算什么的,你才刚生完孩子,情绪不要太激动。”

白若蕖吸吸鼻子,贪恋着他拭泪的温柔。

“仲宣,你要不要替宝宝取个名?”

“可……可以吗?”他有些受宠若惊。

口吻,有着掩不住的渴望,却又怕失望的惊怯神情,看得她好心酸。那一刻,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你是孩子的父亲,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那大哥那边……”大哥是孩子的父亲,起名儿的权利,本该留给他。纵然满心酸楚,他仍没忘记这一点。

这句话,敲醒了她的理智。

她什么都没资格说……

她摇了摇头,执拗地望住他。“无妨的,我要听你说。”

关仲宣低头看了下小娃儿恬静的睡容,柔声轻道:“如果可以,唤她心莲好吗?小名莲莲。”

“嗯。”她绽出轻浅幽柔的笑,再也敌不过浓重的倦意,垂下了眼皮。

莲莲,他与她共有的小宝贝……

“睡吧,我会用我的方式,一生守护你,这是我承诺过你的,今生今世,永不悔。”

跌入梦乡前,那伴着她的低柔嗓音,深情依旧。



第八章

喜获麟儿的关家,一下子忙碌了起来,为了迎接这小小人儿的到来,大伙儿可全都笑容洋溢地忙碌着呢!

初抱过软绵绵的小娃娃,关伯禹既惊喜又紧张地问道:“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吗?”

一句“我们的女儿”,说得那么自然、不作假的真实喜悦,令白若蕖有着暖暖的感动,她看得出来,他是打心底接受这个孩子。

“唤她心莲,可以吗?”她询问着。

“傻瓜!你喜欢就好,问我做什么呢?”关伯禹纵容而宠溺地回了她一笑。

只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自从心莲出世以后,关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许多。

她想,应该是她没能生个男丁,令婆婆感到失望吧?

婆婆一夕骤变的态度,令她无所适从。一开始,原本只是冷漠疏离,到后来,却演变成了冷嘲热讽,对她做的每一件事挑斤捡两。

她逐渐明白,在婆婆眼中,她是动辄得咎,于是言行举止,也就更加的小心翼翼,只但愿能少惹婆婆不快。

在人前,关老夫人并未做得太明显,或许,也顾虑到伯禹的颜面及心情吧!毕竟她是伯禹的妻子,所以若蕖她也就更不敢露出一丝端倪。

她欠伯禹的也够多了,她真的不想再因为她的事而让他苦恼伤神,这点小委屈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现在,她唯一希望的,是女儿能平平安安、无忧无愁的长大;再有的话,也是来自牵念难舍的他……愿他也能寻着自身的幸福,飘泊苍凉的心,有人收留、有人心疼——

一日日过去,小莲莲由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娃娃,到牙牙学语,身为母亲,白若蕖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骄傲与满足。

然,最令她头疼的是,小莲莲不怕生,却特别怕孤独,只要一落单,绝对会心慌地哭了个惊天动地,时时都得有人抱着她、哄着她。

关仲宣看了心疼,所以不论再忙,总不忘呵疼地抱抱这个小宝贝。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或许是其他,关仲宣成了这个家中与莲莲最亲近的人,只要他怜惜的逗逗她、哄哄她,莲莲便乖得像什么似的,连她这个当母亲的都自叹弗如。

???

关伯禹才刚忙完生意上的事,正要回房看看妻儿,经过园子,便听见莲莲的啼哭声。

“娘子,莲莲怎么了?”他关心的上前探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哭个不停。”白若蕖用尽了方法安抚怀中的小娃,忙得香汗淋漓,女儿就是不买帐。

“是不是饿了?”关伯禹依着常理推测。

“我才刚喂过她。”她没辙地几乎也想跟着哭。“莲莲乖嘛,娘求你好不好,等会儿给你吃糖,不要再哭了!”

关伯禹失笑出声。

瞧瞧,这傻憨憨的母亲,居然在与稚龄女儿打商量?

“哇”小莲莲哭得更加壮烈。

“叹!关心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哦!”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何必撕破脸呢?真是太不给面子了,存心逼你老娘发火!

这下,关伯禹不笑都不行了。

“女儿什么都不懂,你威胁她做什么?”

“我……”就是很泄气、很没成就感嘛,怎能怪她?

“我来试试。”

白若蕖赶紧将烫手山芋塞到丈夫手中,然后用力地喘了一大口气。

真是被折腾得快疯了。

然而,情况依然。

关伯禹卖力地哄,小娃儿拚命地哭。

“天哪,娘子……”关伯禹苦着脸望向妻子。

两个大人竟搞不定一个小东西,丧气地几乎要三个人一起抱头哭个痛快了。

“怎么回事?”闻声而至的关仲宣看着亭子里头欲哭无泪的两人。“怎么让莲莲哭成这样?”

“我们也不想啊!”关伯禹叹了好长一口气。

“把孩子给我。”关仲宣伸手接过孩子,心疼地轻哄着。“莲莲乖哦,不哭,谁欺负你了?我的小宝贝——”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寻着熟悉的呵怜胸怀,小莲莲的哭声逐渐转弱,眨眨濡湿的泪眼,清澈瞳眸望着他。

“嗯,好乖,我就知道莲莲是听话的乖宝贝。”关仲宣低头亲了亲她,食指轻柔地拭去那哭了一脸的泪与汗。

像寻着了玩具,一双胖胖的小手抓着他的手指凑到嘴边吮咬。

关仲宣轻笑。“小丫头,你还撒娇啊!”

相处久了,他多少也摸清这娃儿的习性,那是她最直接的情感表达,代表着最深的信赖与依恋。

关伯禹和白若蕖在一旁,只能傻呼呼的看着,大叹自个儿的失败。

“少来这一套,我可先说好,下回不许再这么整爹和娘,知道吗?”关仲宣抽回手,不让她碰着。

小莲莲咿咿唔唔的抗议着,小手在空中抓呀抓的。

“不理你,这是惩罚。”对于自己傻气的行为,关仲宣全无自觉,对这不解人事的小娃儿,他总会自然而然的倾诉心事,他们都寂寞,于是彼此为伴,他相信她懂,要不,小小人儿不会这么依恋他。

怎么抓也抓不着,小娃娃不依地张嘴,含糊地发出声音。“爹——爹——”

声音很细、很细,并且模糊不明,但,仍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关仲宣当场傻住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忧心地看向关伯禹。

关伯禹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才扬声大笑。“哈!哈!我看你比我更像莲莲的爹呢!这个不孝女是只认你,不理我了。”

“大哥——”关仲宣怕他伤怀,赶忙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迎接她来到世上,第一个抱她的人,所以……”

关伯禹一脸趣意地挑起眉。“你解释什么?莲莲喜欢你,这是事实啊,你大哥我心胸没那么小。她连娘都还不会叫呢!第一声就喊爹,还把这个殊荣献给了你,我看我今晚得好好和莲莲联络感情,以免她长大了真的不认我。”

这番话听进关仲宣耳中,真是五味杂陈,悲喜难分。

趁他呆愣的当口,小莲莲不知几时已然得逞地将他的手抓回了嘴边吮咬,开心地格格直笑。

好一声甜蜜的爹爹啊!

如果莲莲真是他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白若蕖动容地望着这一幕,眼眶莫名地一阵湿热。

这,就是骨血连心吧?

仲宣啊,你知道吗?你怀中抱着的,真的是你的女儿呀!就连小小的心莲都认得出你,你难道全无所觉?

???

岁月,有时是很无情的。

多少悲欢笑泪中,七载年华已过。

一步一呵怜,小心捧着、细细护着的小小人儿,已在学坐、学走、学说话中,长成了清秀可人的小小丫头。

心莲是所有关家人的心头宝,只除了关老夫人特别冷淡、可有可无的态度外,大伙儿可都把她给宠上了天。

这当中,尤以关仲宣为最。

他对心莲,是全然的疼爱,却不溺爱;包容,却不纵容;也因此,小莲莲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乖巧贴心得令人更加疼进了骨子里。

这,应该得归功于关仲宣的教养有方吧!

打婴孩时期,小莲莲与关仲宣就特别的亲,懂事后,她更是谁也不缠,就缠关仲宣,成日跟上跟下,俨然是关仲宣的小影子,关家的仆役,都快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莲莲小主子的爹娘了。

而关仲宣,也习惯了这个小影子的存在,不论去哪儿,身边总是有她相伴,几个不知情的朋友,经常不约而同的说:“你女儿好可爱呀!”

每次听完类似的话,回来之后,莲莲总会闷闷不乐地道:“看吧,大家都这样说,为什么就叔叔说不行?人家也想叔叔当莲莲的爹嘛!”

“不可以这么说哦!你爹听了会很难过的。”他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如是安抚着。

这何尝不是他衷心所愿?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血缘伦常是改变不了的。

他,只能是叔叔,而遗憾也只能是遗憾,终将被掩埋在心灵深处,永远尘封,直到——他也遗忘。

???

某日午后。

关仲宣出门办事,而午睡的莲莲没跟着,醒来后便到处找着。

晃呀晃的,来到大厅。

空无一人的厅堂,连只蚊子都没有。她闷闷地噘着小嘴,无趣地正想转身离去,不经意地与一只骨董花瓶擦撞了下。

哐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在空气中划开,莲莲傻了眼。

脑海第一个浮起的,是奶奶严厉的面容,当下,她心头全慌了。

怎么办?奶奶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然后——她一定会被打得痛痛的啦!

想起奶奶请出家法的教训人的模样,她都快吓死了,本能地就想逃跑。

可是才刚跨出一步,她也同时想起了叔叔的教诲。

他说:“好孩子要勇于认错,做错了,无妨,只要诚心悔改,大家都会原谅你,并且继续疼爱你,绝对不能为了逃避责罚而一错再错……”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可能会连累别人,而叔叔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很生气、很失望,如果叔叔因为这样而不再疼她,也不再理她了,那怎么办?

不行,心莲要听叔叔的话,她要认错,她不能让叔叔失望难过……

想到这里,她收回了步伐,低垂着头,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奶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关老夫人午睡醒来,见着这景况,旋即厉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莲莲不小心打破了花瓶,请奶奶原谅。”莲莲怯怯地说着,连抬头都不敢。

关老夫人怒容乍现。“你给我过来!”

惨了,奶奶好像很生气耶!

莲莲放缓了步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奶奶,对不起……”

“跪下!”关老夫人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她,便道:“雁儿,去取家法。”

“老夫人——”一旁同样看着小主人长大的婢女雁儿,于心不忍地唤了声。

“我说去就去!”

见老夫人铁了心,雁儿只得无奈地依言而行。

糟糕,奶奶不会真的要打她吧?

“不要啊,奶奶,莲莲下次不敢了——”

白若蕖一听说婆婆命婢女去取家法,立刻急急忙忙地跑来。

“娘,发生什么事了?莲莲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关老夫人冷讽了声。“你生的好女儿!价值上百两的骨董,她也可以不当一回事的拿来玩,简直顽劣成性!”

白若蕖看向满地的碎片,再看向跪在地上、一脸惊惶的女儿。“是这样吗?莲莲!”

“不是的,娘,莲莲真的不是故意,我是转身时不小心碰到的,娘——”

看着女儿心慌无措的小脸,白若蕖整颗心都揪在一块儿了。

她知道以女儿平日的乖巧,绝不可能有婆婆说的那种行为。

“娘,莲莲还小,不懂事,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住口!我要是轻易原谅她,如何让她记取教训?”

“可是娘——”

“让开!”接过雁儿手中的藤条,作势便要往莲莲身上挥。

“娘!”白若蕖一惊,连忙跪了下来。“是媳妇教女不严,娘要罚就罚媳妇吧!”

“好,这是你说的,我就一起罚!”说完,毫不留情的藤条,重重地挥了下来,莲莲吓得哇哇大哭,依着母性的本能,白若蕖将女儿密密护在怀中,受下这一板。

火辣辣的疼楚,迅速泛延开来,她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来,深怕更加触怒关老夫人。

“哇,娘啊……”一时间,莲莲的哭喊传遍了整个厅内。“叔叔……快来救娘啊,莲莲好怕……”

借由雁儿的通风报信而获知此事,及时赶回的关仲宣,一踏入厅内,看到的就是这幕情景。

没多想,他冲上前去,在藤条二度落下时,护住了母女俩,代她们受下这一板。

关老夫人变了脸色。“宣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让开。”

“娘,我才正要问您,您这是做什么?”关仲宣忍住疼楚,咬牙将话逼出。

天!娘下手真狠!这要落在若蕖身上,肯定吃不消。

“你这是在质问我?”关老夫人瞬时怒不可遏。

“孩儿不敢。但,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您动用家法,这孩儿总能问上一声吧?”

儿子不谅解的神情,让关老夫人隐藏多年的不满一下子飙高了起来。

“这顽劣的孩子打破了骨董花瓶,我不能教训她吗?”

关仲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就为了一只花瓶?它会比您的儿媳、孙女更重要?”

“孩子做错了事,本来就该处罚,免得宠出了个孽子!”关老夫人回得是理直气壮。

“好,那大嫂呢?她何错之有?”

“她都承认教女不严了,既然她存心护短,我不罚她罚谁?”

这真是荒谬透顶!

关仲宣简直无法相信他听到了什么。娘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

“好,那今天我也是存心护短,请娘连同孩儿一起罚!”

“仲宣!”白若蕖惊喊。“这与你无关,你别管我——”

“宣儿?!”关老夫人也难以相信,儿子竟会说出这种话。

“娘啊,您别忘了,莲莲是我一手教导的,她行为若有偏差,孩儿绝脱不了干系,今天,娘若真认为莲莲顽劣,就请先罚孩儿的管教失当。”

“你、你——反了,反了!你居然帮着外人来忤逆我!”一把火冒了三丈高,关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句话,听进两人耳中,起了不同的反应。

外人……白若蕖无尽戚然。原来在婆婆心中,她一直是个外人,就只因为她没能为关家生个儿子吗?这是何其不公呀!

“娘,大嫂是大哥明煤正娶的妻室,她不是外人!”关仲宣不悦地低吼了。

“你……你为了这个女人跟我怒言相向?”这下,关老夫人可真是大发雷霆,一口咽不下的怒意,便直接发泄在白若蕖身上,藤条抓了再度往她身上挥过去。

关仲宣不须思考,义无反顾地将母女俩搂进怀中,以自身相护,任关老夫人左挥右打。固执的儿子说不让就不让,坚决代她们挡去一切责难。

“仲宣,你让开,不要这样——”被护在臂弯之内的白若蕖惊急地泣喊,奈何关仲宣就是铁了心的扣紧她。

“好,儿子大了,心向着外人,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当我白生了你!”动不了白若蕖分毫,伤着儿子她又心疼,关老夫人只好气结地丢下藤条,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

“仲宣,你还好吧?”一扶他回房,白若蕖立刻心急地问着。

“不碍事儿。倒是你,有没有怎样?”说着,他拉高她的衣袖,忧心忡忡地想想审视她的状况。

“呃……”白若蕖神情不大自在,关仲宣留意到了,旋即尴尬地松开她。

“记得找个婢女替你上药。”

“那你呢?”她最挂心的,还是他呀!为了维护她,他挨了婆婆好几板,那每一下可都力道十足呢!

他摇了下头。“皮肉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扯!”白若蕖不认同地低叱。“把上衣脱掉。”

“啊?”关仲宣呆了下,只见她很快的找来药箱,神情满是坚决。

没法儿,他只得依了她。

当白若蕖目光一触及他背上的道道伤痕,泪光不由自主的弥漫眼眶。强忍着泪水,她心疼地抹上药。

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语,关仲宣不解地回身望去,对上了她凄迷的泪眼。

“怎么了?别哭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白若蕖悲伤地摇头。“对不起,我总是负累你……”

关仲宣蹙了下眉,不苟同地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也和娘一样,认为自已是外人吗?”

“不。我只是过意不去,害得你……”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皮肉伤,你别放心上!”关仲宣很快地截断。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些话!

他承诺过,今生将守护她到底,任何情况皆然,她永远是他心头最深的牵念,无人可替代。

“你总是这样,亏待了自己,却从不当一回事,可知我看在眼里,心有多难受?”执起他的手,她柔柔地抚向他腕上的齿痕——一道由她所烙下的印记。

她没想到,它会留下痕迹,就像刻镂在心底的伤痕,不论季节的递嬗、岁月的流转,都无法抹灭分毫。

关仲宣僵硬地抽回手。“都过去了。”

只因他比谁都清楚,当他亏待自己时,会有她加倍的心怜,于是,他可以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然而,这些话,如何启齿?

“是啊,是过去了……”只有心中那道染血的痛,依然清晰,历历如昨。

他牵强地扯了下唇角。“你看,这事是不是该让大哥知道?”

若蕖毕竟是大哥的妻子,他没有强出头的余地,但大哥有!大哥有绝对的资格与义务,去保护自己的妻子不受委屈。

而他,终究什么都不是……

“不,千万别让伯禹知道!”

关仲宣疑惑地挑眉。“为什么?”

“这点苦我还受得住,我不想再令他烦心了。”伯禹每天忙着生意上的事,已是不可开交,她何忍再加深他的苦恼?

不,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负累任何人。

关仲宣眉头皱得更紧。“你替他着想,那谁来替你着想?娘对你的成见是愈来愈深了,再这样下去,你日子要怎么过?这些你想过没有!”

他口气并不好,她留意到了。

“仲宣,你在生气吗?”

关仲宣抿紧了唇,别开脸不置一词。

没错,他就是气她!

气她如此轻忽自己!更气他这么珍视她,她却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白若蕖轻咬下唇。“对不起,到头来,我还是令你伤神……”

“你——”关仲宣头疼地望着她。“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胡思乱想,我……好吧,好吧!一切全依你,我不告诉大哥,这总行了吧?”

不忍见她自责难过,他只能投降。

“谢谢你,仲宣。”悄悄抬眼,见他神色仍是不见舒缓,她又道:“往后我会更加留意,不去惹娘不快,应该就没事了。”

没事?!真不知是她想得太简单,还是天生乐观?

依他看,事情绝对没这么单纯,娘对若蕖的成见,深得教人忧心呐!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大哥为了经商,长年在外,而娘便经常趁着大哥出远门时找若蕖的麻烦,要不是他一路护着她,她还不晓得将被折腾得多惨,所以每当一发生这种事,府内机灵点的人,都会本能的找他求救。

见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所有的话反而卡在喉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回房去看莲莲,她一定吓坏了。”

“嗯,你快去。”说到莲莲,他也很担心她的状况。

在她开门时,关仲宣唤住她。“等等!和莲莲说话,措辞小心点,她和一般同龄的孩子不大一样。”

白若蕖回首看了他一眼,感激的轻轻点头。“嗯!”



第九章

稍晚时,莲莲竟哭着跑来找关仲宣。

“怎么了?小莲莲乖,别哭好不好?告诉叔叔,谁欺侮你了?”不晓得怎么一回事的关仲宣,将迎面扑向他的莲莲抱了个满怀,他不厌其烦的安抚着。

“娘是大笨蛋!”莲莲抽抽咽咽地喊出这么一句。

关仲宣一愕,不认同地纠正。“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娘呢?”

“本来就是!奶奶好坏,欺侮我,欺侮娘,我才不要承认她是我奶奶,反正她也不想要我,我讨厌奶奶啦!然后……然后娘就打我……”

“你娘打了你?”关仲宣好意外,勾起埋在他怀中起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果然见着左脸一片红肿。

看情形,若蕖这一掌打得不轻。

“痛不痛?”他心疼地抚了抚小小的脸蛋。

“痛。”莲莲扁着嘴,娇憨地靠向他,期望得到怜惜。

关仲宣也没让她失望,柔声问:“那要怎样才不会痛痛呢?”

“叔叔亲亲——”粉嫩嫩的脸儿自动自发地凑向他。

“好。”关仲宣倾向前亲了亲她,双手顺势搂近她,颊贴着颊与她亲昵地相依偎。“这样有好多了吗?”

“唔。叔叔最好了,我谁都不要,只要叔叔就好。”小手缠上他颈项,带着浓浓的孺慕依恋。

“那叔叔的话,莲莲会听吗?”

“会。”她答得飞快。一定要听话,才是乖孩子,叔叔才会喜欢她。

“好。那莲莲听着,不能生娘的气,因为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你、最爱你的人。打了你,她一定也很伤心后悔,你痛的只是脸,而且还有叔叔疼你,给你亲亲,但是娘痛的却是心,也没人给她亲亲,她只能一个人偷偷的哭,是不是比你更可怜?”

莲莲听得傻傻的,先前的气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慌。“那……叔叔也给娘亲亲不就好了吗?”

关仲宣神色一僵,而后,苦涩地道:“这种事,你爹会做。”

“可是,我比较喜欢给叔叔亲亲呀,娘一定也是。”

“那不一样。莲莲,这话不可以再说,听到了没有?”

“为——”

“不为什么。”关仲宣迅速的截断。“再来,我们谈谈奶奶的事。关于这一点,我无法替奶奶辩解什么,但是莲莲,你要记住,奶奶是长辈,而我们是晚辈,就算长辈有什么失当的地方,我们当晚辈的,也没有资格批评,所以,我们也只能体谅、只能包容,你娘会打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这不公平啦,奶奶明明对我不好,我就是不喜欢她嘛——”

“莲莲,你喜不喜欢叔叔?”关仲宣不与她争辩,反而冒出这一句。

“喜欢啊!”而且是好喜欢、好喜欢,比喜欢所有的人都还要多。

“好,那奶奶是我的母亲,我能不能要求莲莲将对我的喜欢,分一点给我的母亲呢?”

“为……为什么?”哪有人这样分的啦!

“因为莲莲和奶奶,都是我很喜欢的人,如果两个我喜欢的人却互相讨厌,我会很难过。莲莲忍心看我难过吗?”

“不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分一点喜欢给奶奶,可是……“那奶奶也会将对叔叔的喜欢分一点给莲莲吗?”

“会的。莲莲这么可爱,谁舍得不喜欢你?”嘴上是这么说,然而,心中却无一丝把握。

娘对莲莲的态度,疏冷得像个陌生人,他真的不懂,就因为莲莲是女孩儿,不能为关家传承香火吗?

???

那晚,莲莲坚决不回去,直缠着要和他睡,关仲宣心想,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要她回去面对若蕖,心里头难免别扭,也就如了她的意,让她在这儿睡一晚。

在莲莲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缠着他入眠了。说来有些啼笑皆非,这些年来,唯一睡过他这张床的女性,只有眼前这半大的小娃儿!

窝在他怀中,临睡前,莲莲总爱天真的问:“叔叔会不会一直这么疼莲莲?”

“当然会呀,小傻瓜!”

“可是娘说,你早晚会娶妻,生自己的孩子,那……到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疼莲莲了?”

“你娘真的这么说?”他神情无尽复杂。她希望他娶妻生子,过自己的生活,不再将她视为唯一、惦念于怀吗?

“嗯。”莲莲无法体会他内心百转千回的思绪,只忧心地问:“真的会这样吗?”

“不会的,莲莲放心。”

“那……”莲莲突然异想天开。“叔叔不要娶妻好不好?莲莲让你当女儿,娘让你当——”

“别胡说!”关仲宣惊斥。“快睡了,别多话。”

莲莲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她实在太累了,也就听话的垂下眼皮,舒舒服服的在他怀中找了个角落安睡。反正,这事儿往后还可以找机会说。

关仲宣轻轻拍抚怀中的小小人儿,然而,心绪却已因莲莲那番话而波涛狂涌。

多么的傻啊!

七年了,他仍是无法忘情于她。

痴恋着一个不能爱的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老天呀,莫非,这是你对我关仲宣的考验吗?

???

在莲莲入睡后,关仲宣以不惊扰她的方式,移开怀中熟睡的小人儿,正准备前去告知若蕖一声,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大致有个底,起身开门,果然,门外站着是焦虑不安的白若蕖。

“仲宣,莲莲有没有来找你?我刚才……”

“嘘,小声点,她在我这儿,你别担心。”

“噢。”白若蕖吁了口气,整个人松卸下来,脸庞浮现疲惫。

关仲宣看在眼里,着实感到不舍。“先进来再说。”

白若蕖无声的跟着他进房,见莲莲安稳地睡卧在关仲宣床上,她放轻了步伐,凝视着女儿酣然入梦的脸庞,倾身柔柔地在她额际印上一吻。

“哭累了,才刚睡着。”关仲宣轻声说着,倒了杯水递给她。

“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跟她谈吗?怎么会让她哭着跑来找我呢?”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打她的——”白若蕖盯着自己的手,满心自责。“她说,她讨厌奶奶,我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我一气之下就……我不是有心的,可是她却哭着说:”娘和奶奶一样讨厌,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我拦不住她,四处的找着,就怕她真的不谅解我……“

关仲宣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这样!你难道不晓得,莲莲是个早熟且敏感的孩子,所以我才特别提醒你,用词得留意些。别以为莲莲还小,她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拿大人的权威,强势的逼迫她,只会造成反效果,除非你能提出一套理论说服她,让她接受,否则,只会让她更加的远离你。”关仲宣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她跑来找我时,哭得有多惨!你的做法,让她觉得你和娘一样在欺凌她,她小小的心灵所受到的伤害,远甚于表面上的皮肉伤,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白若蕖愈听愈难过,只要想到自己亲手伤害了她最疼爱的小宝贝,她就懊悔得无法原谅自己。“瞧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连自己女儿的事都处理不好,我算什么母亲!”

“蕖,你别这个样子,我不是在指责你呀!”眼看她眸中泪光闪动,他满怀爱怜地拥她入怀,柔声安抚着。

“不,莲莲一定很气我。我真后悔,我怎么可以打她呢?明知她是这么好的孩子,我还——”

“够了,够了,事情都过去了,莲莲已经不怪你了。我也知道你尽了力,你是最好的母亲,这就行了。”他的心,收容了她的泪、她的悲伤;密实的拥抱,给了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是吗?”此时的她,心力交瘁,就像个迷惘的孩子,极力寻求保证。

“是的。不论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还好有你……仲宣……”

低不可闻的细语呢喃,一字不漏的飘进了他耳中,他闭上眼,情难自抑地更加搂紧了她。

是啊,有我!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永远不离开——

无声的誓言,尽付绵密的拥抱之中,浓情不改。

留意到自己失态的行止,白若蕖困窘地推开他,稍稍回复理智的关仲宣也同时退开,拉出距离。

“很晚了,我也该回房去了。”白若蕖不敢看他,低敛着眼,轻声道。

“嗯,自己当心些。”

“我知道。”

简短的结束了几句言不及义的对话,她拉开房门,直到离去,都没回头多看他一眼。

关仲宣就这么靠在门边目送着她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不说破,并不代表不存在,他们其实都知道,彼此一直在压抑着心中那道狂热的浓炽情焰,七年来的相敬如宾,并不代表浓情已逝,而是被锁在心灵深处无人探知的角落,苦苦的隐抑,几时会爆发,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合上眼,一声悠长的叹息轻轻逸出,眼底、眉尖,尽是挥之不去的怅然。

只是,他们谁都没留意到,暗处一道震愕、迷惑,以及陷入沉思的身影。

???

关仲宣并不以为事情会这么轻易善了,所以当关老夫人唤他前来时,他并不意外,反正,他早就想和母亲好好谈谈了。

他不容许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没有人能苛待若蕖母女,就算是他自己的母亲也不例外。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母亲要和他谈的,会是这件事!

“我说宣儿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呀?娘替你说媒去。”

关仲宣一怔。“娘,这事儿不急。”他含糊地打混过去。

“什么不急!你大哥都成亲好些年了,娘可没多少时日可等了,你这不孝子是不是打算让我死了没脸去见你爹?”

“娘!”他心头烦躁得紧。“您没事说这种犯忌讳的话做什么呢?况且,这事是要看缘分的嘛,缘分没到,我能怎么办?”

“没缘分?”关老夫人眯眼思索了会儿。“我记得,好些年前你不是看上一位姑娘,还急着要娘去给人家提亲,怎么后来却绝口不提了呢?”

关仲宣脸色一僵,不大自在的别开脸去。“都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不管是不是陈年旧事,这事儿你非给我个交代不可!”

“她……”关仲宣眉心凝着愁郁,困难地道:“她早嫁人了,所以,这事也别再提了。”

“嫁人?”关老夫人神情复杂地盯着他。“既然都嫁人了,何苦还惦着她?快快给我讨房好媳妇儿,生个宝贝孙儿给我抱抱才是正事。”

“大嫂不也生了莲莲了吗?这难道还不够?”

“哼,不过是白养了个赔钱货,有什么用?”

关仲宣脸色一变。“娘,您怎能这么说?是男是女都是您的孙子啊!”

“那不一样。关家需要一个男丁来传承香火,如果你不肯成全娘的心愿,那也成,改明儿个我安排你大哥纳妾,意思也是一样的。”

关仲宣瞪大眼。“不可以!娘,我不许您这么做!若真教大哥纳妾,那大嫂怎么办?您将她置于何地了?”

关老夫人冷哼了声。“是她自个儿不争气,怪得了谁?”

关仲宣死咬着牙,双拳握得死紧。“一定得在这当中做选择吗?”

关老夫人不语,意思已经很明显。

娶?还是不娶?

他的抉择,关乎到若蕖的幸福呀!他若违逆母亲的意思,依娘的个性,必定会命大哥纳妾,届时,若蕖将情何以堪?

又如果,新妾真为大哥生下了一儿半女,若蕖在这个家中,更是地位全无了,她又该怎么在这个家待下去?

光是这么想,他心口便揪得死紧,疼不堪言。

不!他绝不能令她陷入这等悲辱境地!

“娘的意思,不过就是想抱孙罢了。好,我娶!这总成了吗?这样能不能让您不再为难大嫂,多少善待她一些呢?”关仲宣上了火,不顾尊卑地大吼出声,一掌重重地捶向桌面。

关老夫人傻了,不知是因为儿子的态度抑或其他。

从来没有!宣儿从来没如此失态过,更不曾用过这种口气对她说话,今天,却为了若蕖……

就连娶妻之事,他都情愿为若蕖而妥协,这代表什么?

太大的震撼,冲击着心房,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不是没对象?如何成亲?”这一刻,她是希望他坚持己见,抗争到底的,至少,这不至于令她觉得,为了若蕖,他能做出任何牺牲。

然而……

关仲宣只是嘲弄地冷笑一声。“关于这一点,我想,丝毫难不倒我无所不能的母亲大人。”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杵在原地的关老夫人,完全的傻住了!

为了若蕖……他竟能做到娶任何女人都无所谓的地步!

两兄弟的感情打小就好得不可思议,以往,她总以为,宣儿之所以处处维护若蕖,是受了他大哥所托,却没想到……

过往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重现,如今她才惊觉,乍见若蕖时,宣儿的脸色的确难看得吓人,之后,就再也不谈提亲之事了。

打一开始,他对若蕖便存着超乎寻常的关心,这些年来更是处处挺身相护……天哪!为什么她从没发现,仲宣与若蕖……

再回想莲莲刚出生之时,她满心欢喜的前去儿媳的房中看她的宝贝孙女,却意外地听到了大儿子与媳妇的对话,得知了惊人的内幕——

“伯禹,我真的对你好抱歉。”

“傻瓜,我说过我会把莲莲当亲身女儿看待,你道什么歉呢?既然你那个无缘的情人不能与你共偕白首,我是很乐意照顾你们母女的。”

“可是,这对你并不公平。”

“谁说的?我不管莲莲的生父是谁,反正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的女儿,你也不许胡思乱想。”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已无心倾听,乱哄哄的脑海,全让这震撼的事实填得满满——莲莲不是禹儿的骨肉,也不是她的孙女!

对若蕖的不满,全由那时开始。她无法谅解一个失节败德的女人嫁进关家,污了关家的门槛,更无法接纳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她甚至知道,这些年来,若蕖未曾和禹儿同房。于是,她百般刁难、千般亏待,只因那口不平怨气——这个女人利用了她儿子的深情,令她死心眼的禹儿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如今看来,事实已这般明显,若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情人——是宣儿!

冲击震撼的领悟在脑海惊爆!

换句话说,她一直以为的野种,并非来路不明,莲莲确实是她关家的骨肉,只不过,上苍胡涂,姻缘错配呀!

天哪!她竟老眼昏花至此!

备受打击的她,一时受不了这天大的刺激,捂着心口,她痛苦地猛喘气。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来,她是怎么亏待她可怜的孙女,她就几乎无法承受……

她不曾抱过莲莲、不曾怜过莲莲,甚至对孙女的呼唤,不曾真心回应过。

而若蕖,她是那么的温婉美好,这些年来,她的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她不是没感觉,若不是成见太深,她早就该承认,若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媳妇儿,由这些年来,她坚决为宣儿守身,便可看出其难能可贵的志节。

她错待了多少人,错看了多少事啊!

揪着心,闷痛的胸口几乎透不过气。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她还有机会安排这一切……

然而,她已无法思考,袭来的黑暗,将她重重淹没。

???

一场来势汹汹的病,令关家上下每一个人全慌了手脚。

甫得知母亲病倒之事,关仲宣简直懊悔欲绝!

明知母亲年事已高,他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的说,害得母亲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娘,都是孩儿的错,我不该顶撞您的,您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孩儿身受不起呀!”跪在床榻边,他满心沉痛地忏悔着。

“傻孩子……”才一张口,便是一阵急喘不休,差点儿就喘不过气来。

“娘,您别急,慢慢说。”关仲宣赶紧轻拍母亲的胸口帮她顺气。

“为娘知道……自己的日子已不多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宣儿……”

“我明白。是孩儿不孝!只要娘好起来,孩儿一切全听娘的安排,我娶妻、我生子,成全娘想含饴弄孙的心愿……”说着说着,他哽咽得不能成言。

“我苦命的孩子……你何苦为难自己……”听了这话,关老夫人更是心酸。明知这么做,他并不会快乐,却仍是如此承诺她……唉,她最心疼的傻儿子呀!

思及此,她胸口更是阵阵紧缩,脸庞一片死白。

“不,孩儿是真心的,娘,您相信我!”关仲宣心急地保证着,痛恨自己无法分担母亲的病痛。

关老夫人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只是急喘着,朝白若蕖伸出手。

“娘——”白若蕖见状,赶紧上前牢牢握住。“娘有什么吩咐吗?”

“伯……伯禹呢?”

“小叔已经差人去通知了,正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娘,您撑着点。”

她恐怕是等不到了……

禹儿……是委屈了,但是……若蕖本该属于宣儿,希望他……不会怪她这个当娘的如此安排……

“宣儿……娘这辈子,最亏待的人……就是若蕖,你要代我……好好的补偿她……还……还有……莲莲……我可怜的小孙女儿……”

“奶奶……”嗅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心莲小小的心灵也笼上阴影。

“莲莲啊……奶奶如此待你,怨不怨奶奶?”

小莲莲赶紧摇头。“我答应叔叔,要把对叔叔的喜欢分您,所以,莲莲以后也要喜欢奶奶。”

关老夫人听得满心酸楚。只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分享这份喜欢了……

“宣儿……”她将若蕖母女的手,一并交到他掌中。“好好照顾她们母女……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关仲宣反手握住,满心戚然。

“若蕖……是我的好媳妇儿,莲莲……更……更是……我关家的子孙,你……一定要……善待她们……因……因为……你……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唯有看你们聚首相依!我才能安心离去。

然而,这些话,她永远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深深的遗憾,浮上来不及合上的眼眸之中,声声悲泣,荡了开来——

“娘——”

“奶奶——”

而关仲宣则像失了魂,挖空了心,什么都感觉不到。麻麻木木,他就这么看着、听着,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像——



第十章

不眠不休、连夜赶回来的关伯禹,仍是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关仲宣整个人迅速的消瘦,镇日不言不语,失神怔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陷入自我折磨的情绪中,日日消沉。他无法原谅自己,娘是被他给气死的,他这辈子永远感愧!

这些关伯禹全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到忧心。

他不只一次的劝慰他,要他别太自责,但是沉默以对的仲宣,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关伯禹甚至有种惊悸的感触:万念俱灰的仲宣,是想拿命来抵偿母亲!

这些,同时也是若蕖所害怕的,她内心有着太深的忧惧,却无法诉之于口。

于是,当她再一次得知仲宣今晚又滴水未进时,她再也隐忍不住满怀的心痛与不舍,亲自端了饭菜前往他房中。

她没多此一举的去敲门,因为知道他不会回应。果然,他又坐在窗边,宛如离体的游魂,神情一片空洞。

“仲宣,吃饭了。”

关仲宣动也不动,漫无焦距的眸子,仍是望着无边夜幕。

她将饭菜搁在桌上,轻巧地移步靠近他。“在想什么?”

“如果——”他头也没回,恍惚地低道:“我将这条命还给娘,娘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呢?”

白若蕖一悸,心惊地喊道:“你在胡说什么!”

“是胡说吗?”他轻轻笑了,笑得难以捉摸。“我早就无所谓了,在这尘世间,再也没什么好让我眷恋。”

“谁说没有!娘临终之前,要你好好照顾我,你忘了吗?”她心急地抓住他的手。“难道,你连我都不在乎了?”

心,宛如一汪死水,难起波澜。他平静地抽回手。“你还有大哥。”

“不要!我就要你,我只依赖你!”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若唤不起他对人世的牵念,他真的会一日日磨尽生命的光热,然后死去!

“别说任性话。”

没感觉!他竟然没感觉!白若蕖看得惊悸。“我不管,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熬不下去,在我还需要你的时候,我不准你离开我!”

只要能让他燃起对生命的坚持,她不计代价!

他的态度仍是漠然。“你何苦?”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你听到了没有!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对你的爱,我真的试过,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去爱伯禹,我的心一直都只容得下你,我不能没有你啊!”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激切地呐喊了出来。

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关仲宣幽幽回神,对上她忧伤凄迷的容颜,倏地,他激狂地死命搂紧了她,释放出积压了许久的悲恸。

“是我,是我!都是我气死了娘,蕖,我真的好恨自己!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会听她的,我什么都会听她的,可是……”

“我懂,我懂。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的苦,我一直在陪你尝。”纤长的柔荑,以着全然的似水温柔,一一抚过他写满哀怆的面容。

关仲宣一恸,悲切地拥紧了她。“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妻……就连娘都弃我而去,在这世上,我一无所有……”

“不,你还拥有我的心。”她执起他的手,贴上心口,让他感受那颗为他狂热、为他跳动的心。

简单的一句话,击溃了他长久以来的自制,压抑了多年的汹涌情潮,再也遏止不住地爆发开来!

大掌覆上酥胸,他渴切地需索,双唇贴上她的,密密纠缠了起来。

忍了七年、苦了七年,过度的克制,早已濒临溃决边缘,一旦寻着了熟悉的温香娇躯,便无法再收回狂涛般的热潮,任激情埋没理智,陷入情欲的深渊之中。

白若蕖闭上了眼,不想去思考,这一刻,她只想与他相依,抚慰他凄伤的灵魂。因为她知道,此时的他,比谁都还要脆弱。

道德、理智,远远的被他们抛在身后,正如那一件件抛落地面的衣裳,谁也停不住,谁也回不了头,只能任身与心一路沉沦……

他狂切地掬取着她每一寸肌肤的甜蜜,一手热烈地搓抚着柔嫩的浑圆冰肌,一手往下探去——

白若蕖虚软地呢喃了声,喊出埋藏了七年的真情。“仲宣……我爱你……”

关仲宣一震,热烈情焰焚掉了一切,凌乱的被褥迎接着两具渴望交融的身体,他密密地贴上她,火热的欲望再无顾忌地埋入她温润的娇躯。

白若蕖低低轻吟,以她的柔情温存,收容他凄寒而伤痛的心,无怨无悔。

宛如处子般的紧窒包围着他,关仲宣呻吟了声,以着几乎要将她揉入体内的力道搂紧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在她体内深深冲刺……

飘然而落的芙蓉帐,掩住了两道密密交缠的身躯,以及两颗分离了七年、渴望合而为一的心。

???

当一室再度归于沉寂,两人各据一角,默然无语。

良久,她幽幽抬眼,低唤:“仲宣,我们……”

“不,别说,什么都别说。”关仲宣倏地弹跳起来,懊恨地一拳捶向墙壁。“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做出这种龌龊事来……”

“仲宣,你别这个样子,我并不后悔呀!”她心急地低喊,关仲宣却恍若未闻,一拳比一拳捶得更用力。

“我竟然侵犯了自己的大嫂,这种行为,与禽兽有什么两样……我怎么面对大哥?怎么面对自己的良知?”

“够了,仲宣,别折磨自己!”顾不得自身衣不蔽体的窘状,她急忙奔向他,拦住他的自虐行径。

“蕖,你别管我,别管我……”

“听我说,仲宣!”她将激动的关仲宣紧紧抱住,扬高了音量吼道:“这不是你的错,听到了没有!如果你真要怪谁,那就怪我,我不该来的,不该让满满的心疼与怜惜泛滥成灾;我不该无法忘情于你,更不该将隐藏了七年的痴绝爱恋说出口;我不该贪恋你的温存,不该让我们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别再说了!”他激狂地回搂她。“错的是我,我太天真,我以为,我可以压抑狂热的情感,平心静气的面对你;我以为,只要能默默守护你,我可以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以为,不论心有多痛、伤得再重,只要不去承认,就能够当作不存在,然后含笑祝福你……但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的心无法死绝,要我日日看着你,却不能拥抱你、碰触你,是多么的痛苦的一件事……出轨的情感,道德良知的折磨,日日逼得我无力喘息……”

深深吸了口气,他拉开她,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宛如壮士断腕。“是时候了,蕖,我们正在伤害的人,是我的大哥、你的丈夫,我们不能这样下去。”

“你……你的意思是……”她一定没发现,她的声音是何等颤抖,而面容,是多么惹人痛怜的忧惧。

“娘不在了,无人需要我承欢膝下,而你,也有大哥守护,这个家,再无我容身之地……”

“不!”她激烈地大吼,死命地抱住他不肯松手。“仲宣,别……”

“别留我,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别留我!”只因,她一旦说出口,他绝对无法在她那凄伤的慰留中挣脱,他会依了她,明知将会下地狱,也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而这一纠缠,又将没完没了。

白若蕖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很痛苦,让我解脱吧!唯有我走,才能真正还给大家平静。如果你还爱我,那就放手,让我走。”

爱他……就让他走,是吗?

白若蕖怅然失神地松了手。

盯着她颓然松落的手,关仲宣心头酸酸疼疼,悲楚难言,然而,他仍是强自镇定地将话说出。“忘了我,大哥是个值得你倾心相待的男人,请你试着用当初爱我的心情,好好的去爱他,算是……让我好过些,别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那只会让我更加的恨自己。答应我,蕖,只有我最挂心的你们过得好,我才有未来可言。”

白若蕖咬着唇,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爱他……”尽管,明知自己办不到,她仍是愿意给予承诺,因为他说,这样才能让他好过些。

他也许不明白,也唯有他过得好,她才有自己的人生,而她的人生中,永远存在着他与她共有的点点滴滴,无人能取代。

“蕖……”最后一次,他让自己密密的拥抱她,尽管明朝,她的一切都将属于大哥,但至少,这一刻的她,仍爱他。

断肠心碎的相拥中,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

关仲宣一提出远离家门的要求,立刻遭关伯禹强烈的反对,然而,他去意甚坚,关伯禹实在拿他没法儿,只能头疼地看着事情成为定案。

为了这件事,关伯禹连续失眠了好几晚,为了不知该用什么方法留住弟弟而心烦,尤其是仲宣与莲莲之间,比他还要像父女,想当然耳,一得知关仲宣将远离,小莲莲哭得无比凄惨,直嚷着要跟仲宣走。

最后,甚至还闹脾气地说,如果爹和娘留不住叔叔,那她便再也不要理他们了……

小莲莲的性子倔得不可思议,以她的态度看来,她是相当认真的。

瞧瞧这情形,他想不失眠都不行了。

揉揉发疼的额头,他踩着一地的月色漫步,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白若蕖房前,见她房中犹透着光亮,便顺道过去看看她,与她聊几句。

“若蕖,你还没睡?”

“还……还没。”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宛如幽泣。

关伯禹蹙了下眉。若蕖在哭?

没等她应允,他主动推开房门,正好捕捉到她慌乱地将某样东西收入柜中。他本是不甚在意,但她的神色实在过于僵硬,不自在到他想忽略都没办法。

若蕖有事瞒他?为什么?

她应该知道,他从不会刻意去约束她什么,只要她喜欢,他都会成全,实在没必要刻意的隐瞒他呀!

心中疑云渐浓,他不动声色地微笑。“莲莲闹了阵小脾气,才刚睡着,我是来替她拿件衣服,免得夜里着凉。”

不给她阻止的机会,他顺手开了那道她匆忙阖上的层柜,随意的翻找了下,取出一件小棉袄,然后关上。

“伯……伯禹……”他看见了吗?白若蕖不安地揣思着。

关伯禹若无其事地柔声道:“很晚了,你也早点睡。”

目送着他身影的离去,白若蕖疲倦地靠着木柜,再一次取出方才匆匆放置其中的物品。

她累了,累得再无心力去顾及任何人的想法。伯禹是否知情,她都不在乎,如今的她,早已让离别的愁绪占满心胸,柔肠寸断。

指尖抚过绢帕,当中,有着她字字血泪、字字椎心所绣下的字痕——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仲宣啊仲宣,此时此际的你,是否也已无泪可流?唯有滴滴烛泪,淌尽了我的悲伤、你的惆怅?

???

此时,此夜,难以成眠的,又何止是他们?

离开了若蕖房中,关伯禹下意识的步行至花园一隅。微弱的月光下,另上道苍凉劳然的身形,被包围在夜的寂寥中。

关伯禹在他身后站定。“你也睡不着?”

关仲宣本能地将握在手中的东西往怀中塞。“大哥。”

关伯禹再一次皱起眉头。为什么今天晚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他摇了下头,抛开乍然浮起的困惑,斥责自己的多心。他怎么可以质疑自己的亲弟弟呢?

“刚才在想什么?”

关仲宣将目光移向花丛一隅,关伯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地一笑。“又想起那件事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关仲宣低低地道。“大哥待我总是那么的好,为了我,什么都能舍,不管是合理,或是不合理的。就因为我对你养了许久的金丝雀流露出一丝喜爱的神情,大哥便二话不说的割爱,那时,我见大哥态度如此潇洒,还以为你并不在意,所以,我也没特别去珍惜。

“直到我养的大狼狗咬死了金丝雀,你都没在我面前责备我半句,悄悄掩饰自己的悲伤,就在这个地方,埋了金丝雀,独自为它哀悼……

“所以,当我发现你蹲在这儿,不再隐藏情绪的哭泣出声时,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恨自己吗?我夺了你所爱,却视为理所当然;伤了你的心,却也全无愧疚,因为我知道你疼我,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怪我……直到那时,我才惊觉自己重重的伤了你!”

“都过去了,我不是叫你别放心上吗?一只小小的金丝雀,哪比得上我的亲弟弟重要。”

“是啊,当时,你就是这么说的,不论我如何伤你,你永远达怨责我一句都不舍得……也是在那时,我向自己发誓,从今而后,我绝不再让你因我而受到伤害,只要是大哥的一切,永远属于你,而我,不争,不夺,也没立场去争、去夺。”

“傻弟弟!大哥的一切,本就很乐意与你分享呀,自家人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是吗?关仲宣苦笑。

只可惜,他们兄弟情有独钟的,却是同一个女人,也唯有妻子,是无法共享的。

“大哥,如果……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还会原谅我吗?”今晚头一回,关仲宣正视他,眸中闪动着难以察觉的水光戚然。

“说这什么傻话!你知道,对你,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

“大哥!”突然,关仲宣当着他的面,曲膝而跪。“不管我做错了什么,请你相信,我并非有意伤你!”

关伯禹被他的行为吓了好大一跳。“仲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的金丝雀事件。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当年的小男孩,无法再以年幼无知来为自己脱罪,他所犯下的,是该千刀万割的重罪!

“别这样,你快起来呀,不管任何事,我原谅你就是了。”

有这么严重吗?

仲宣沉痛的神情,扣住了他的心弦。

眼前仿佛又见着了两个小男孩抱在一起痛哭,以及小小男孩不断忏悔自责的画面……

只是这一次呢?仲宣又夺了他什么?而,这是否正是仲宣坚决离去的症结所在?

拉拉扯扯地,他硬是将关仲宣扶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告诉我。”

关仲宣轻摇了下头。“大哥只要记住,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大哥!”

不给他发问的机会,关仲宣挣开他,匆忙离去——在他失态之前。

盯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关伯禹拧起眉。

仲宣内心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痛苦?为何不能坦然告知呢?

就在转身之际,他眼角余光让掉落地面的物品给吸住,这应该是由仲宣身上掉下来的吧?

他半是好奇地拾起它,那是一方绣帕,摊开一看,上头的绣字,乍看之下竟觉有些似曾相识。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他喃喃念着上头的绣字,不知怎地,脑中潜意识的浮起另一行字句——

腊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是若蕖!

这绣法如此相似,莫非,这绣帕是若蕖送的?!

那么,依着这上头的绣字,不正代表着他们两人——

天!关伯禹惊抽了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难怪仲宣方才会说出那一连串奇怪的话,难怪他会一声又一声的道着歉,因为他于心有愧,因为他想夺的,是他挚爱的妻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长年为了生意上的事而忙碌之时?因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还是因为……

不,不对,他应该信任仲宣的人格,他的弟弟不是这种下流无耻之徒,他信任他!

况且,他感觉得出来,若蕖心中,长年占着那道抹不去的影子,无论他怎么做,就是取代不了她那个旧情人,又怎可能与仲宣暗通款曲?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愈想意惊悸,阵阵寒栗蔓延周身,他低下头,审视上面所提的日期。“己未年七月二十九……”

紧紧捉握的心,碎了!

那是在他迎娶若蕖之前!也就是说……若蕖的旧情人,是仲宣!

他跌坐地面,停止流动的血液,冻结成冰。

犹未散去的话语,在空气中飘动上声又一声的回绕脑际——

我绝不再让你因我而受到伤害,只要是大哥的一切,永远属于你,而我,不争,不夺,也没立场去争、去夺……

难怪若蕖情愿留在他身边,他一直以为,是她的情人负了心,所以她也绝了念,如今他才明白,她只是想留在看得到仲宣的地方。

而仲宣却也什么都不提,默默将苦楚往腹里吞,为的,只是不想伤害他这个大哥,便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夺……

七年来,他们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全是为了他……

而今,一个是默默退开,忍痛求去,另一个则是黯然神伤,强抑离愁。

这两个傻瓜呀!

他们如此待他,他还有什么好求的?

七年了!因为他的私心,强留了若蕖七年,真的够了,是该有个了结了……

心头一恸,尖锐的疼划过胸臆,他闭上了眼,热泪静静滑落——

???

就在关仲宣离开的前一晚,白若蕖最悲难自抑的时候,关伯禹前来找她。

她强颜欢笑的虚应着,每一分笑容背后,全是勉强。她早已心力交瘁,真的没力气再去作戏了。

而这,也没逃过他的眼。

“怎么了,你好像很累?”他关怀地抚上她略显憔悴的素颜。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白若蕖总觉得今天的他,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不让自己多想,牵强地扯了下唇角,当作回应。

“瞧你,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还是回床上躺一下好了。”关伯禹轻搂着她的肩,她也柔顺地任他往床边带,谁知,一坐下来,他手劲稍微一收,白若蕖没有防备地倾向他,他的唇顺势往迎向她。

她心下一惊,赶忙将头一偏,那一记吻,只落在她颊上。

“伯禹,你做什么!”她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到了。

“我做什么你会看不出来吗?”关伯禹不悦地拧着眉。“若蕖,我已经等了你七年了,你还想要我再等多久?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有我的需求,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白若蕖根本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些,一下子慌了手脚。“我……我并没有反对你纳妾啊!甚至,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让出正妻的名位。”

“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难道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丝毫都感动不了你吗?若蕖,我没那么好的耐性,我再也等不下去了!”语毕,他一把扣住她,强硬地欲一亲芳泽。

“不!伯禹,你放手!”她吓坏了,拚命想挣脱他的怀抱。

“不,我不放!早在七年前,你就该是我的人了,我今天只是在作早就该完成的事罢了!”以着极强势的姿态,他使力地将她压回床上,一手毫不留情的扯开她的衣襟。

有一刹那,他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光芒,盯住身下衣衫不整的白若蕖,光洁的颈项上,系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碧澄琼玉。

他一直都知道,提亲之时,他送上的传家玉佩,始终被她置于梳妆核内,却不曾想过,她身上,早有了另一方系住芳心的暖玉。

闭了下眼,不让自己多想,他的手,顺着她娇娜有致的身躯游走,狂热地需索着。

“不要——”她羞愤地尖喊,泪水迸出眼眶,随着她的挣扎、抗拒,点点泪花飞溅。“求求你,住手!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别这么对我——”

此刻的关伯禹,充满了危险与侵略的气息,往日的温文谦和,早已不复存在。

不,这不是她所认识的关伯禹,眼前的他,太过陌生。

“为什么我就该住手?我们是夫妻,不是吗?我有绝对的权利这么做!或者,你心中还在对你那个旧情人念念不忘?你说啊!”说话的同时,他更是一把扯开她的衣襟,粗狂的吻烙了下来,执意掠夺她的一切。

白若蕖用尽了全力,就是挣不脱他粗暴的箝制,深深的悲愤,令她泪如泉涌。

“你住手!关伯禹,别逼我恨你!”

“恨我也比对我没感觉的好!”就在他企图扯开她胸前的兜衣时,羞愤欲绝的白若蕖再也顾不得其他,使劲地往压制着她的大手咬了下去!

“你!”关伯禹吃痛地止了动作,气恼地扬起手,她不闪不避,噙着泪的双眸定定地瞅着他,等待那一巴掌挥下。

抬起的手僵在空中,关伯禹神色阴郁地甩开她。“滚!”

白若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狼狈不堪地拉拢衣裳,惊怯地一路退到墙角。

“既然你根本就不拿我当丈夫看,我也毋须再对你有太多的眷恋了,是吧?”他由袖口掏出一份文件,凝沉着脸往她身上丢。

“休……休书?”她颤抖着双手,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这不正中了你的下怀吗?反正你也不希罕我这个丈夫,那就带着你的女儿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这不像他!

仁厚为怀的伯禹,不会有这么冰冷无情的作风!有一瞬间,疑惑曾闪过她的脑海,她不解地仰首看他。

“还不滚?既然这么舍不得走,那我一点也不介意让你立刻成为我的人!”

“不,你不要过来!”她惊骇地大喊,面色死白地揪紧衣襟,不敢多作迟疑地夺门而出。

白若蕖一走,他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在同时抽干,跌靠着墙,不再伪装地流露出满怀哀凄。

终究,还是只剩他一人。

今晚的夜,好静。无言的天,无言的月,无言的他,以及——两行无声的泪。

终曲

“一路顺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大哥。”

“我会的,大哥。”关仲宣努力让自己挤出微笑来回应。

再一次将目光瞟向门内,见不着期盼的身影,几许落寞浮上瞳眸深处。

她,为什么不肯出面送他?这一别,再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呀!

甩甩头,他抛掉所有的怅惘。

这样也好,他们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咫尺天涯,不过是徒添感伤罢了!

这一切,全落入了关伯禹的眼底。

他什么都没说破,只将一份不知名的物品交给他。“到东升客栈,西厢二十七号房去,迟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为什么?”关仲宣不解地蹙眉。

“别问,去了就知道。还有,听我的话,到那里之前,不可以打开里头的东西。”

“这又是为什么?”

“照做便是。”他神情无比凝重。“我要你答应我,不管我交代了什么,你都会办到。”

关仲宣苦笑。他连最难舍的人都舍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我答应你,大哥。”

“那就好。”关伯禹拍拍他的肩。“保重。”

“大哥,你也保重。”没再回头,关仲宣跨出了沉重的步伐,舍在身后的,是他今生最刻骨铭心的眷恋。

天地苍茫,而他,是何其的孤独,漫漫天涯,与谁携手?与谁相伴?

他,只是一个人,宛如游魂,飘荡无依。

???

依言来到了东升客栈,关仲宣向掌柜问明了二十七号房的位置,前去敲下房门。

此时——

房内的莲莲正缠着母亲,问着一连串的疑惑。

“娘,我们为什么不回家?我们要去哪里?我们是不是不跟爹在一起了?那如果不回家,也不跟爹在一起,反正叔叔也要走了,我们能不能和他一起走?我好想和叔叔在一起……”

这些,又何尝不令她迷惘?她也茫然,她也无所适从啊!

正困扰着不知该如何安抚女儿,适时响起的敲门声解救了她。

“可能是店小二送茶水来了,莲莲等一下,娘去看看哦。”拍拍女儿粉嫩的脸蛋,她匆匆起身。

门一开,她愣住了,外头的关仲宣也呆在原地,完全无法反应。

大哥要他见的,就是若蕖吗?那……

“叔叔!”一声惊喜的叫唤,闯入凝眸相望的两人之间,打破了凝结的空气,小小身躯扑向他,关仲宣本能地接住。

“莲莲,有没有乖乖?”几乎是习惯,他抱起莲莲,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儿,而莲莲也极自然地贴上他颈侧磨蹭。

“先进来再说。”白若蕖侧身让他进屋。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和莲莲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进门,他便心急地追问。

白若蕖避开他逼问的目光。“先说说你吧!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一提及,他立刻想起临走前大哥交给他的东西。

他赶紧翻找出来。

里头,是一叠为数不少的银票,一方他连日来始终遍寻不着的绢帕,以及——一封信。

像是领悟了什么,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读取信上的内容。

仲宣:

所有的事,我全明白了,这些年,苦了你们,为兄深感抱歉,而今——完璧归赵。

如果,若蕖心中有我的存在,我自是当仁不让,但事实证明,她的心一直都只容得下你,所以,我将她还给你。

她,从来都不属于我,这些年来,我努力的想取代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全是徒劳无功,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早就都许给了你,真正没资格争、没资格夺的人,其实是我,你知道吗?

若蕖是个好女孩,她对你矢志不渝的志节,更是教人心折,我想不服输都不行了。你,若蕖,莲莲,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这当中,并无我介入的余地,除了祝福,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别觉得有愧于我,只要你们好好的对待彼此,牵手到老,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因为,你们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兄伯禹手书

看完了信,有好半晌,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她早该明白的,相识七年的伯禹,是那么的温文敦厚,怎会用这种手段强迫她?此刻她才恍然明白,他之所以逼走她,为的是成全她。

难怪昨晚,她一直觉得有人尾随在她身后,如今想来,那必定也是伯禹的安排,否则,他怎可能放得下心,残忍的在大半夜逼走她?而仲宣,又怎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他是那么的用心良苦,她欠他的,该如何还清?

仰起头,她对上了关仲宣闪着泪光的瞳眸。

“蕖……”他微颤地朝她伸出手,带着强抑着的渴盼。

“仲宣!”她没有犹豫地投进他怀中,紧紧抱着。“我不要再放开你了,仲宣,别赶我走,我绝对不要再离开你!”

“那就别走,我们死都不分开!”他激烈地拥抱她,释放了压在灵魂深处的狂炙爱恋。

欠大哥的,他无以为报,只待来生再还,今生,他再也不想放开怀中的女子了。

“仲宣……”她惊疑地仰首。可以吗?她终于盼到属于她的幸福了吗?

关仲宣俯下头,以热烈的狂吻,封住她的话,也消弭她的疑虑。白若蕖闭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应他,让孤独了七年的灵魂,再一次交会、缠绵——

“娘,叔叔——”细嫩的童音喊着,一双小手轻扯着他们的衣摆,将两人由激情狂涛中拉回。

关仲宣先低头看了下小莲莲,深思的眸又移回她红晕未褪的脸庞。“莲莲——是吗?”

白若蕖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她轻咬下唇。“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一句‘完璧归赵’,更因为大哥说,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告诉我,蕖,这七年来,你根本没和大哥同房过,对不对!”

白若蕖将脸埋进他怀中,悄悄点了下头。

“噢,蕖……”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绵密的拥抱与亲吻,表达他满心的感动。

“人家也要抱抱啦!”不甘被忽略的小小人儿吃了一大缸子的醋,出言抗议道。

两人相视轻笑。

关仲宣伸手将莲莲抱起。“小宝贝,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莲莲忙不迭的猛点头,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的小脸,今朝首度笑开。

“那我问你哦。你比较喜欢喊我爹,还是叔叔呢?”

“当然是爹。”连想都没有,她答得笃定,虽然明知最后一定会再被叨念一番。

“那就喊吧!”

啥?出乎意外的答案,教莲莲张口结舌。怕他反悔,她飞快地喊出声。“爹!爹!”快得差点被口水呛着。

他的傻女儿呀!关仲宣动容地搂住她。

“莲莲,你知道,你的名字谁取的吗?”

“娘说,是你取的呀。”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呢?”说这话的同时,他的目光飘向白若蕖,深情的凝眸,在风中缱绻纠缠。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莲莲犹兀自天真地说着。

“因为,你娘是我心中,最美的一朵出水清莲。”

白若蕖不语,五指与他密密交握,多少浓情,尽在不言中。

心,不再沉重,只因拥在怀中的,是他今生最刻骨铭心的眷爱。

天地虽苍茫,然而,他已不再孤独,漫漫天涯,与她携手,与她相伴。

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宛如游魂,飘荡无依。

一切只因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