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5

殿前欢: 无根攻略 36 - 50

第三十六章 再去次温泉

  厅中另两人耳中只有宝公子的余音袅袅,而跟前那发声的主已然消失。
  转念回神,两人对视遥望。李延总不能如此无品跟着跑,只能相当卑贱地赔笑:“萧少保见谅,这人破案就是玩命样。”
  萧彻想回应几句,却又被自己的咳嗽声打断,只能连连点头。
  “少保也见过管铭大人吧。”李延皱眉,忆起被雷劈的死者,倒是体质一样弱的两人。
  萧彻咳声渐轻后,送出一到难以捉摸的浅笑:“自然见过,也……自然记得。”
  记得很深、很深。

  阮宝玉飞到大理寺衙门,首先就去拿着这死人的两件衣服,对着光头死照。果然没见一点水渍,雷雨天气再怎么好的面料浸了雨,即使干了多少也该不同的。
  宝公子皱起眉头,将衣服搁到一边,又去检验管铭那随身而带,装官印囊袋,果然与萧彻的绣囊一样同是千绣坊的。他翻翻眼,瞄瞄四下无人,很英明神武地对着穗绳啐唾沫星子,等润湿了手指一搓捏,当真褪了色。
  但月白的衣服干干净净的。难道衣服生了腿,人没避雨,衣服自己避雨去了,等雨停了再跑回来?
  那就是有人在落雨前取走了他们的衣衫,等雨停后又放回。可为什么呢?
  宝公子头又开始疼,指敲桌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没想出什么来。最后他无法,闭眼捂脑袋,想顶顶好看的侯爷。一想侯爷,心花怒放,头就不疼了。
  “侯爷说过,管铭很不喜欢他人碰触,连碰个手指都不喜欢。”如果这样的怪人,在落雨前发现自己穿的衣服没了,是绝对不肯裸奔回到自己房门的。
  “有人故意要留他们在温泉,好遭雷劈。如此看来,温泉那里还是有古怪!”宝公子继续枯想侯爷,继续自言自语,“找侯爷再去次温泉好了。”
  然后他们会发生什么呢?
  当然是弄碎一池碧水,颠乱人间。
  很快,宝公子的计划美美地实行了。温泉边他眼珠瞪得老大,看着侯爷宽衣解带,紫眸含情,而后靠近他,很不客气地送了他——十八记劈心无影脚。
  最后一记绝命剪刀脚,把宝公子给掐醒了。
  昨天乐陶陶地去寻侯爷,却扑了个空,太后身体欠佳,侯爷赶回去照看了;所以不是侯爷,是阮侬。
  “今天什么日子?你居然还在做春梦!”
  宝公子竖抱枕头,夹住裤裆,遮去自己的尴尬,半晌后觉醒道:“旷工捕鱼日。”
  “鱼饵准备好了,快去!”阮侬登鼻子上脸架势丝毫不减,“出门前记得换底裤,别太丢人啊!”
  阮宝玉没料到阮侬会来这句,赤红的脸苦撑了好半会儿,兀自强硬地怒视:“你成日在看什么书!”
  “滚!”

  所谓阮家传统旷工钓鱼日,其实就是寺庙的放生日。因为放生日,放生池中会有多鱼。
  身为被救生的。宝公子按时报道。
  情场诗意,鱼池得意。
  宝公子以怨报德几乎把佛堂池中鱼全“拿”下,这活干得放肆,自然有几个面善的人出面指控。
  他乐呵呵地弯眼,帅帅地迎风甩官袖,文绉绉道:“办案用的!”
  顷刻非议荡然无存。
  事情办妥,宝公子满心欢喜地提篓回家,一路上拨弄分配:“这鱼熏着吃,这尾腌藏起来……这鱼营养好,送侯爷家去。”
  拐到府前街,迎面就遇着了萧彻。
  “阮少卿。”萧彻人模样长得好,因畏寒开春的日子仍穿的不少,所以在熙攘的街上,显得非常惹眼。
  宝公子眼珠一骨碌,欣赏了下,才欣然施礼:“昨日有事不告而别,望萧兄海涵。”
  萧彻还礼,还是那种千锤百炼的客气。
  两人很形式地酸上几句,萧彻就探身瞅篓子里的鱼,条条萎靡不振。
  “少卿,这鱼……”
  “我抓的。”
  “少卿真厉害,一下能抓那么多条。”
  阮宝玉耸肩:“独家诀窍,不传外人。”
  萧彻不改笑意,很不仁道地揭穿:“这篓子有股乱七八糟呛鼻的酒味,你事先将鱼饵浸过烈酒了?”
  独家诀窍被公布,宝公子也不脸红,眼尖地指着,萧彻身后几位随从捧着的木盆,问道:“萧兄,你也去放生?”
  萧彻还没回答,宝公子就鱼贯式地窜到木盆前,看看肥鱼宝光璀璨地笑道:“美人干什么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比如萧兄你。”
  “少卿想说什么?”
  “那个……反正都是放生,我们不如先换鱼吧。”宝公子双手交握,两眼放光地盯着萧彻的大鱼,“当然全部放生在我家,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鱼本来就是送给少卿的。”萧彻不经意地忽略掉宝公子垂涎的目光,“我此来,还想看看上次送少卿的那株兰花长得如何了?”
  话音掷地,跟前的少卿大人立刻搔头,干咳了两声,正正经经地问道:“昨夜,李延回来告诉我,你与管大人用一样方子,吃一样的药。”
  “也不算是药,同种调养汤汁而已。”
  “你与死去的管大人交情不浅嘛。”
  “当年是他兵临城下。”萧彻嘴角上扬。
  陈年往事了。
  兵荒马乱的岁月,夜空时时战火熊熊烧红半天,他周围每个人,来来回回都是惶惶恐恐的一张脸。
  那夜,内监禀报,他们的父亲萧鼎要见他和弟弟萧旭。
  这一路风很大,古树枝叶乱晃的影子显得狰狞。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根本拉不住活泼的弟弟,很快落在后面,缓缓地跟着进了厅堂。
  偌大的厅,空空如也,火炉里火苗噼啪噼啪地响,他们的父亲坐在正中,盔下阴影让人看不出表情。
  “我们赢了吗,父王?”年幼的萧旭扑进自己爹的怀里,欢快地问。
  “我们输了。”萧彻直视萧鼎摸剑的手,平静地说。
  终于萧鼎抽出了剑,锋刃寒光森冷,累累钝痕。萧彻走近自己的父亲,伸手触摸那柄锋刃,手与刀是同样冰凉。
  “输了就输了吧,爹。”
  两日后,萧彻、萧旭两兄弟跟着自己的父亲跪地迎军。
  一顶蓝顶大轿随军而至。
  萧彻明白,萧家军不是输给了什么朝廷兵马大元帅,而是输给了轿子里的那个不会骑马的军师——管铭。
  而那晚这军师的一封密函,救了他们的命:
  只要支持太子殿下,萧家军哗变不与追究。
  虽说谁人无死,人若一死万事百了。可是人必会贪生。
  萧鼎思前想后后终于刺指血书,递上了降表。
  萧家兵变,是奸臣逼反所致;如今奸佞已除,皇恩浩荡,一切不与追究。
  “成事在人,败事在天;天无定数,人无定心。”轿子里的管铭就说了这么几句。
  这几句话,萧彻一直记得很清楚,记得很深很深。
  那年他只有七岁。
  “你为何会与李延说起药的事?”阮宝玉斜眼追问。
  “大人认为我有嫌疑?”萧彻莞尔。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跳出来?”
  “我掩饰也没大用,大人总是会查到的。”
  “你不怕我认定你耍‘此地无银’的手段?”
  “一来,萧某不认为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说不得的;二嘛,是因为我相当喜欢你,阮宝玉。”回答得四平八稳。
  宝公子当即石化,很明显一时上消化不了这句话。
  “说这话,是我深思熟虑过的。阮少卿,可以好好考虑。”萧彻态度挺诚恳。
  此时,不远处有人亮声:“我有公事,找阮宝玉。敬请少保回避。”
  不知道何时,帛锦出现在他们身后。


第三十七章 看!红杏出墙

  萧彻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望去。
  帛锦斜斜靠立在街角的青墙下,墙头上闹盈盈的杏花压枝怒放。
  天依旧蒙蒙,风浅且闷热。
  灰天,青墙,红杏带上雨后潮氲,像幅吸饱了墨汁的山水画。
  而那人整个就融进了这春色画中,看得宝公子——心花跟着春风一并荡漾开去,毫无休止地荡开,再荡开。
  他圈着竹篓的手,又开始拧起。如果,如果他此刻扑过去,帛锦会不会把他再扔出去;如果要扔的话,又会能扔多远呢?
  其实他在思考前,身体已经开始了行动,早早地冲扑将过去,而这次他很确定没被扔出去。因为,他没看见街道上的绊脚石,摔得非常豪迈。
  青石板的街道,没给他狗啃泥的机会,直接让他额头顶上了个大青包,鼻孔跟着滚出两道鼻血,竹篓被抛得贼远,骨碌碌滚到锦衣侯的脚边。
  帛锦微微地侧了侧头,人依旧挺拔而立,只瞄了地上阮宝玉一眼,也好没意外地看到宝公子嘴角滴淌着的……口水。
  “侯爷。”黑眸痴痴迷迷地亮起,像只邀欢讨宠的猫咪。
  萧彻优雅地小退半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道了句:“告辞。”
  帛锦对上句不送,言词里多少带了点扬眉吐气的味道。
  宝公子宝光璀璨地笑,心荡神驰地抬着头,还是不知道起身。
  帛锦伸手:“起来!管铭死前上了道奏折,是说治水的。”
  “啊?”
  “那道折子,可能是假的。”
  管铭掌印都水司,管的就是治水。最后那道奏折,是对治理江淮的建议。折中建议皇帝,建淮堰。堰上植树巩堤,堰底以铁为基;虽劳师动众,却永绝崩堤之忧。
  “百年来,历代治水从来不截不堵,以疏为主。尤其淮河流沙成积,怎么可能造堤成堰?”帛锦说完回头,见宝公子乌玉的眼睛仍盯着自己,“你在听吗?”
  “嗯,也许是管大人死前回光返照,脑子恢复以前应该有的呆傻了。”
  帛锦瞪他,居然还在记恨着狐狸脸:“我瞧过折子,官章缺了一角,而我也回大理寺对照过,温泉那块田黄,就是玉印上磕下的。”
  “也有可能早就磕掉了,管大人身体不好,所以懒得重换了。”
  “以前的折子我也去验查过了,前一道折子就在案发前一晚送出的,章当时没坏。还到礼部印曹,没寻到管铭要求补印的记录。”
  “所以侯爷认定了奏折是假,章是有人在管大人死后盖上去的。”
  “应该八九不离十。”这应该就是动机。以管铭为人,死也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所以他必须死,他死了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建议”;而天子对管铭信任有加,最后那道折就等于遗言,帛泠没有不遵循的道理。
  “嗯,侯爷真英明神武,掐得处处是点。”宝公子花痴表情一丰富,鼻血又开始汩汩流出。
  “你不觉得,我去印曹查档,是画蛇添足?”帛锦真有点啼笑皆非。
  宝公子傻兮兮地擦完鼻血,努力摇头。
  “你快去断案,我去向皇上说明。”帛锦转身,却被宝公子一把从身后抱住,同时将脸埋在他肩上。
  “侯爷,等我断了案子,你再去成不成,和我一起去,成不成?我会很快的,真的!不会误事。”
  帛锦皱了下眉,风又起,他抬头看落花,紫眸中也含上那抹春色。“阮宝玉,眼前这景致该配上哪个成语?”
  宝公子抬眸,憋屈闷声回道:“红杏出墙。”

  有了目标的阮少卿,干活做事都非常卖力,他赶到便命人将温泉截流,滔干泉水。
  “禀大人,没有异常,只在泉壁发现有个小洞。”
  阮宝玉拢眉亲自去看那洞口,只一枚铜板大小,洞不大却貌似挺深。宝公子手扒开了些,发现里面有东西。
  “挖开!”
  “是。”
  一柱香的工夫,手下的差役报告:“阮大人,是根铁链,应该沿着洞伸长的,暂时还拉不出来。”
  阮宝玉转目,厉声命令:“沿铁链一路凿挖下去,把店主人给我叫来!”
  四更过后,等在侯府的帛锦得了阮宝玉快马送来的消息。
  知道宝公子已经发现有了机关,那条铁链一直延伸到了店外的小树林里。
  “这链子一头藏在洞里,一头装在林里的机关上。林子里的机关一转动,池壁里的链子就会伸到温泉池中。”衙役喝饱水后,吁吁禀报。
  “这么大的动作,店主人不知道?”帛锦眯眼。
  “阮大人问了,那主人说,前两年有个地师路过,闲聊中说温泉风水不好。店主人信了,就出钱留他下来改建了一番。”
  “单凭一道机关,一条铁链也引不了雷啊。”帛锦将眉头皱得更紧。
  “阮大人连夜问过村民,说是前些日子这林子里莫名出来根铁杆子,大家也不知道来头,派什么用,有几个心黑的想偷了换钱,因为雷雨所以将这事搁浅了。等天晴去看,杆子莫名又没了……”
  帛锦这才颔首,这才是关键:“阮宝玉还有什么事情交代过你?”
  “侯爷这边就只要禀报清楚,不需您担心。还有就是让我禀告李大人声,说阮大人请他去要萧彻萧少保药方子。”
  “不用劳烦李延了,我去吧。”

  帛锦登门访萧彻时,萧少保正在院里很专心浇花。
  引路的家人轻唤,他才转身,对帛锦吟吟一笑。
  帛锦礼貌地说明来意后,萧彻点头,抬手命手下去取方子。
  “侯爷,容我把余下的花浇完。”萧彻干咳了几声,敛广袖继续旁若无人地浇花。
  “这是兰花?”晨风吹着话声,慢悠悠地飘过。
  “侯爷认得?”
  “我识兽,不识花。”
  “春天花开,侯爷不识美景可惜。”
  帛锦展颜,“我只知道春天幼兽到处撒野,想扩大自己地盘。如果萧少保身体不好,不能狩猎,见此情景。你可以借鉴其他动物瞧见。”
  萧彻眯眼,依旧有条不紊地浇花:“比如?”
  “狗。”
  “侯爷说我像狗一样,随地撒尿圈地盘?”萧彻一怔,又咳嗽了几声,放下浇壶扶阑转身。
  “我有这样说吗?”
  萧彻薄唇扯牵起淡淡弧线,缓缓躬身施礼,“侯爷,昨天是我错了,是我扯谎了,万望您见谅!我不是相当喜欢阮宝玉,而是非常喜欢他!”


第三十八章 亲我吧!侯爷!

  案子简单,实在无聊。
  折腾了一个通宵,阮少卿在管铭的那间卧房休息。精神算好,人坐地头斜斜靠塌脚,手指撑起眼皮,尚能识别物种。
  管大人为这小房取了个非常有趣的名字,“敛诗间”。
  如今终于敛尸了,圆满了。而这屋木格的门窗,似乎多了那么一点儿情趣,只是一点儿。
  宝公子亮牙,微笑。
  这时手下有人通禀:“大人,小尤带到。”小尤就是第一个看到尸体侍女。
  他懒得起身,只招招手,道:“唤她进来。”
  侍女进门跪地,宝公子见人家面容姣好,又有了劲头:“你叫小尤?”
  “是。”
  “是你最先发现尸体的?”
  “是。”
  “听说管大人来,都是你伺候左右的?”
  小尤再次点头应下。
  “将军来呢?”
  宝公子摇头,这我都听过,说点其他的。
  “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吗?”阮宝玉眼睛笔笔直盯住小尤,指着这屋子的某点,“这个破圆点,是不是很有趣?”
  “……”
  “我上次来没有注意到这里。这个小小圆孔,正对着回廊的拐角角落,那边可以算是死角,很少有人会路过吧。而高度也该是人跪坐的高度。”
  小侍女骤然红潮泛起。
  “如果我没猜错,有人喜欢躲在这里偷窥管大人。”宝公子很贼很贼地笑笑。
  “大人饶命!民女只是看看,真的……真的只是看看。什么都没做过啊,这命案和我没半点关系。真的!”把戏揭穿,姑娘被吓得脸都青绿了。
  “别怕,别怕。美人当前,又有地理优势,要我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宝公子安慰,骤然又眉间拢起,警觉性逼视,“那日,我和侯爷来此查案,你没偷看吧?”
  小尤明显受了惊吓,双手急得乱晃:“没有,绝对没有。”
  也是,闹了那么大事,谁要有心思。
  宝公子满意地点头,压低声线神经兮兮地再问:“那你发现什么?管大人有什么不良嗜好?”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一直独自欣赏无法与人分享秘密的小尤,如今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了!她暗地清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告诉阮宝玉,管铭的生活习惯,桩桩件件如数家珍,听得宝公子连连翻白眼,果然日理万机,白蜡人生,听得人只想瞌睡!
  熬到三支香以后,阮少卿终于无力瘫地投降:“那曹将军来,他们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一句问话,小尤好似被点了穴,木木地回想了好半天,摇头。“曹将军来,管大人就挺严肃,说话也很小声。我唯一一次能听清楚的是,他们说的是——马。”
  “马?”不是水,是马?宝公子顺了口气。
  “案发当日,曹将军前来和以往有何不同?”
  “曹将军来时,很高兴,直嚷嚷给管大人带了份好礼!兴许因为太高兴了,他说完就一口气把管大人留剩半碗汤药,当茶给顺了。”
  阮宝玉眯起眼,点点头后,又环顾周围:“你说有礼物?什么礼物?这屋子里,我没见到什么礼物啊。”
  “这……民女好奇,偷偷去看过。”小尤脸又红起,埋头低低回道:“那礼物其实……其实是个疯子。”
  “是人?还是个疯子?”宝公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眼波一转追问,“是男,是女?”
  “男疯子,疯疯癫癫地说胡话,带的是京城口音。”
  “这么大事,怎么没听人说起?你家店主为何知情不报?”
  “不是不是!”小尤忙否认,“案发之后,店主和先前查案的差官说起过,可没想到他们去关疯子的地方,疯子已经不见了。后来,原来办案的大人警告说,管大人的清誉已经遭损了,这事不许再提了。”
  宝公子揉揉鼻子,有点不解:“为什么说是诋毁清誉?”
  “嗯……”小尤支吾,“他们说管大人是狐妖化身,需要吸食人的精血,所以曹大人才送来……”
  “明白了。”宝公子体贴地打断,知道小尤不喜说管铭坏话,“姑娘,你可记得那疯子的相貌?”
  小尤点头:“民女记得。”
  阮宝玉会意,命人将小尤领下,按她叙述给逃跑的疯子画影图形。
  出门前,小尤频频回头,欲言又止。
  “放心,本官会努力还管大人个清清白白的光辉形象的。”如果可能的话。

  画像出来,居然长相居然不错,眉清目秀的,难怪园子的小侍女记得。
  宝公子扔人安排将图招贴悬赏后,再次翻看死者的案卷,的确发现了几张地方官报,张张皆带辖地村民的马被窃的消息。
  阮少卿当场头疼,瘫地不起。
  帛锦人进屋时,阮宝玉非常不雅地大字形仰面睡地,愣愣地瞪着房梁,神游八方。
  听到声响,宝公子别过眼。
  “侯爷!那管大人,管得太多了。”开始抱屈。
  “他姓管。”帛锦踞身俯看他。
  宝公子的眼睫不是很长,也不密,只是眼睛很亮,即使在迷茫时候,依旧是种透亮,恁然含情。
  “姓不好,人也怪,说不准还喜欢‘上’疯子。”宝公子开始数落,却偷偷将官报藏匿起袖中。
  “我该怎么办,侯爷?”宝公子如虫蠕攀树枝,目光炯炯,稍带着璀璨的光头。
  “你先别猴在我身上。”
  话音落地,宝公子连忙缩头欲退,却没料帛锦一把夺过他藏起的官报,掠了眼,面不改色地问道,“丢失的都是阉马?”
  宝公子愁苦如一只讨欢不成的春猫,转为四平八稳地颓躺在地,声音满载期待:“侯爷,你能亲我一下吗?”


第三十九章 亲时憋尿怎么办

  静默了一会。
  宝公子在这间隙里,已经有了撕衣耍泼的打算;而帛锦却欺近吻了下来,毫无芥蒂地吻了下来。
  阮宝玉当场感觉一颗心砰砰地乱蹦,后悔自己前面一直在憋尿,现在只能稍稍屏住呼吸,隐忍着。
  嘴里的温热带着甜蜜,丝丝渗进他的意识里,他只能努力回吻,两人唇舌纠缠;整个人都开始失重,手攀挂着侯爷的项颈。
  帛锦呼吸微乱,紫眸依旧挺亮,无有热度,眼波荧荧,淹死众生。
  宝公子下身又鼓胀起几分,腰间玉带也不知道怎么松开,被谁松开;袍领顺应大开,沿肩一路滑褪下去,直落腰间。
  吻在继续加深,宝公子身体硬将挺立,仰面呻吟。帛锦松口,唇移他耳垂,指尖由颈滑至他下腹。
  官袍进一步被褪下,掩住腿间春色。
  忍尿十分不爽,宝公子憋红了脸,手护住要害。
  “侯爷,这次不用……真的,真的不……不用。”声音断续沙哑,自己听得都觉得有点浪。
  帛锦侧目,冶妖的眸光一闪,搂圈宝公子的手转向了后庭。
  指揉菊瓣,由里向外抚着向外舒展的纹条,速度缓得让人磨牙。咸湿暧昧时,宝公子痛苦地捂着小腹,声息大喘:“侯爷,我……想去小解,我……我不行了!”
  帛锦额角青筋暴起,手指往中心地带一记狠送插入。
  “啊!”旋即屋子传出一声淫叫。
  帛锦抽手而出,看着指头上稠液带着血丝,有点发呆。
  宝公子突地直起身,伸手去狠狠地扭捏帛锦的脸。
  “你做什么?”侯爷被拧得脸颊发红,怒道。
  “这个……侯爷。”宝公子放手,吞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听说,江湖上有种套人皮的易容术……”
  帛锦狠剜他一眼,“你不是去小解吗?去啊。”
  “哦。”阮少卿开始收拾自己的衣衫。
  “我来一来是看看案子的进展,二来是知会你一件大事。”帛锦平静地把手指上的血渍擦干,“太后知你办事卖力,如你能及时破案,在皇上给你官复原职后……”
  “嗯?”
  “会给你赐婚。”
  宝公子用力地眨眼,消化着方才的话,“我如果不能破案呢?”
  “你以为皇帝还会轻饶你吗?”帛锦直视他,语调温软、残酷。
  “原来侯爷亲我,为的是提出分手……”
  阮少卿眼里的炽热开始困顿,因忍尿身体微颤,他闭上了眼睛。
  “你自己想吧。”
  宝公子再度睁眼,帛锦已经离开。
  一切就像一场春梦,而这春梦的最后,似乎听到侯爷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固然很轻,但是阮宝玉还是听到了。
  可能是忍住不尿太久,宝公子反倒没那么冲动了。他眼睛乱转一通后,自恋地开始分析:
  萧彻那件事有点触及侯爷的神经了。但是侯爷对自己的在乎,超出了他的计划范围。正进退两难时,无所事事的老太后发挥婆妈的本性,要为自己保媒作为破案的额外奖励,于是帛锦非常顺手地将自己这个香饽饽,当作了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
  宝公子在得出结论后,脸上挂笑着奔去小解。释放回屋,人独立抱着床枕,在地打滚:“怎么还是那么难过呀!”
  “你人不舒服,就在家休息。一时半刻也来查不出什么的。”李延好意关心。
  “稍微发烧而已,无碍。”宝公子灿烂一笑,“我最近胖了些,正好有发烧的本钱。”
  “我看你是发骚。”李延冷哼。
  “还是没那清秀疯子的消息吗?”宝公子一如既往地灌茶。
  “就知道你会先问这个,暂时没有。萧彻那边送来的药已让仵作在验了,暂时也无进展。”
  阮宝玉点点头,提笔做摘记:“管铭为什么对马有兴趣呢?收罗的还是年前冬天被盗的阉马。”
  “阮宝玉,圣上只是要我们查出两位大人并非被雷劈死,还他们清白即可,有必要深究这事吗?”李延狐疑地问。
  “当然必要!”斩钉截铁的回答。
  此刻衙门外传来马蹄踏响声,又远而近。
  入门的差役一路疾走,步伐不带缓息:“大人,那疯人的画影图形有人认出了。”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探问下文。
  “回二位大人,是扶青馆的打杂龟奴。”
  “带他上堂。”
  不消一刻,龟奴上堂跪地:“小的乐平给大人们叩头。”
  “乐平,你说认得画像这疯子?”
  “是,小的认得。这人原来是本院里的倡倌,因为年数大了些,年前被人便宜赎身买了去。”
  李、阮两少卿无言对视。
  “你说有人来赎。可记得那人模样?”
  叫乐平的龟奴摇头,“那人来那夜,风雪很大,人进了厅门也不脱雪帽,时时低着头,外加帽压得很低,小的看不清楚。不过这人出手很大方!当时我就挺纳闷这主儿那么阔绰,为啥没要红人,一口气赎了七、八个男倌,都是岁数不轻,色衰的。”
  “你说不止一个?”李延挑眉。
  “是。”
  宝公子撇撇嘴,“你们院都出疯子吗?一出就七、八个?”
  小龟奴摇头不迭,“谁说是疯子啊。这几个离院前正常得很,没个是疯子。”
  两位大人再次对视。
  很好。现下的版本是管大人或曹将军差人去买了一群小倌,并且很没人性地把人给玩疯了。
  问完话后,乐平被带下领赏。
  李延终于软软地伏趴在案,挠桌怨恨道:“叫你不要再查了,这下可好,这管大人哪里还有清白啊!”
  “这案自己复杂起来的,不是我拖延时间哦。”宝公子施施然地提笔吸墨:“盗马和买人,居然都发生在年前的大冬天。”
  李延继续哼哼。
  “李延,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太后,你的姑姥姥喜欢我?”


第四十章 人兽有时非共欢

  继续调查的结果更让大理寺少卿们为难,被贩卖的小倌还不只这一家,据查买主顺道,陆陆续续晃了四、五家有余。
  李少卿窘极,无力扶墙。宝公子过来,拍拍他肩,运用眺望天边的姿态道:“你说这管大人平常吃什么药啊,如此神奇?这一口气就弄了近三十个了。”
  “你……闭嘴。”李延嘴角抽搐,国之栋梁啊,就这样给毁了,“一旦史官落笔,我们一定会被皇上安排充军荒地的。”
  “放心,史官如果敢来大理寺,我们关门,放狗!”宝公子十分义气安慰。
  “大理寺有狗吗?”
  “那……放猫,挠他!”这回没错了吧。
  “我感觉放你比较有效。最好你去磨磨牙,弄得更加尖锐点。”
  “那可不成,史官又长得不好看。”宝公子立即捂住嘴,“牙磨尖,弄疼了侯爷的舌头怎么办?”
  所幸李延心思不在,没听清他的后半句,只是觉得心头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又开始埋头案子。
  “阉马的事情有什么新线索吗?”
  “阉马被盗的官报,管铭搜集了很多,时间跨越最早的是前年冬天的事了。”阮少卿歪着头,“都是大冬天,其他的资料我收集得零零落落,都不专业,想不出什么。”
  “去兵部问吧。”
  “去兵部问人家阉马?”
  李延掩面:“事到如今还能怎样?但愿能调查出什么,挽回一点管铭大人的颜面。”如果再是什么负面消息,他一定通宵去收拾东西,准备好充军的行李。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那做尚书父上,没发火把他勒死。

  兵部属于武系,所以各属各部对文官来访并不热情。
  宝公子靠着璀璨好看的笑容,与三寸不烂之舌,花了不少工夫,才问到了骏马监管事的头上。
  “我听说战马都是阉马。”
  “大人真会玩笑,战马如果都为阉马,那以后我军战骑如何培育出世?”这位骏马监署令姓钱,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倒算客气。
  战场无情,军队怕公马作战时不听指挥,对母马示好,所以选用阉马和母马自然是有,但不是绝对。
  大理寺两文官频频点头,隔行如隔山,受教了。
  “我们这次来是讨教些阉马的问题,不明白何为有人专盗阉马。”李延将管大人收藏的邸报一一取出。
  署令扫过几眼摇头:“为什么要盗阉马,你们查案的弄想不明白,我当然也想不出道理。”
  “你是说阉马没特别大用?”李延心紧抽了一下,“再想想看。”
  钱署令拢起眉头,眼睛蓦地一亮,一拍大腿,笑道:“哦,我想出来了!丢马的这几处正好是涿洲牧马监管辖地带,那里方圆三十里,是不允许母马随便出入的,所以地方百姓一般就养阉马居多,不养母马。”
  “……”
  钱署令说得开心,又见跟前两人一脸糊涂,又道:“两位大人,我去取各地牧马监驻扎点的地图来给你们看。”
  不一会儿,地图呈上。
  “这里就是涿州牧马场。”
  宝公子低头将丢马的几处,在地图上寻出,果然都是在牧马场附近。
  “我看啊,哪些盗马的没什么马可以偷了,只好对阉马下手。”钱署令非常神气,充当一副屡破奇案的架势。
  “可为什么牧场附近不能母马呢?”宝公子托腮。
  “怕偷马种呗!”钱监令又解释。
  原来这处牧马监放牧的都是种马,每月春季会等其他圈养母马牧马监将母马送到牧场,与其交合配种。牧马监怕有贼人趁机偷马种,所以有法令规定附近百姓不能擅养母马。
  “母马和种马是隔离饲养?”李延皱眉,配个种还要将母马赶来赶去,多费神啊。
  钱署令点头:“因为种马发情不定,而母马发情从三月开始,约到七、八月方止,发情只有五日,其中间隔近二十日。非这期间,种马是近不了母马身的;所以,我朝定规种马与母马分开圈养,以免马匹不必要的受伤。”
  李延偷眼只见宝公子口半张,听得一愣愣的。
  “可为何是母马走动?”
  “那是因为就算母马发情,瞧见不顺心的种马靠近,依旧会反击;所以选母马往回,路程不远,也能消耗些体力。”
  “原来种马可以一直发情,母马才有五日。”宝公子骤然抬头,神经兮兮地问道,“那如果母马发情,种马正好没兴趣,不理会呢?”
  李延听后,目光飘移做无视状,心里却狠狠地暗骂:你就爱这类问题。
  “嗯……种马不发情,就喂配上春药草料,到时候就什么都要上。”钱署令笑不可抑。
  “这春药怎么配的?”宝公子灼灼欢笑着,人向前倾,冷不丁被李延死拧了下胳膊,“噢噢,我是说……我们能去次涿洲的牧马监吗?”
  钱署令为难:“去是可以,可按时季,正牧马监配种的日子,那边必然很忙,可能顾不了二位大人。”
  好奇心切的阮宝玉当然不肯罢休,夺命宝光笑再次发挥作用,没几句骗到了兵部牒令,他欢天喜地跨出了门。
  “阮少卿,请你不要笑得如此淫荡,可以吗?”
  “李延,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恶毒的想法。”宝公子得意地笑笑,“我们先赶去涿洲吧,快马加鞭半天的路程,说不定正好有眼福,能看到举世名驹在配种。”
  李延没料到他花痴病日渐越长,居然到了连骏马都不放过地步。他调整了呼吸,干眨了几下眼,静静地缩到一边,关切地问:“你这几日该发病了吧。”
  “?”
  “最好一到那里立即发病,我正好不认得你。”
  宝公子撇嘴没搭理李延诅咒,仰面继续盘算着自己的观摩计划。
  此时,有人心急火燎地朝他们奔来,正是大理寺衙门差役。
  “二位大人,找到那疯子的尸体了。”
  宝公子半起秀眸,两消息:一、疯子找到了;二、疯子死了。
  然而,美尸和美马,确实是两难的抉择啊。
  “李延,我想去看小倌的尸体。你先去牧场,瞧着了好戏记得告诉我。”宝公子迎风而立,笑颜清爽。
  李延还没说出个好字,眼前的宝公子已经撩起官袍,向大理寺方向冲去,即使是上坡道,也没缓步的气势。

  一口气冲进仵作间,宝公子就大吼:“尸体呢,没腐烂吧,好看吗?”
  蓝仵作明显对他的闯入没有防备,受了不小的惊吓,隔了一会才起身施礼。
  阮宝玉摆手,急问道:“尸体在哪里,验得如何,怎么死的?勒死的舌头长,淹死的人浮肿,中毒的脸发青,这些情况我都不要看了,我就喜欢看好看的。”
  蓝仵作垂头跟在他身后转悠,低低回了他句,尸体在停尸房不在仵作间,心里却暗骂:屈死的能有几个好看的?
  宝公子转身,蓝仵作忙收势,小退半步:“大人,这人是伤痛过深致死。”
  阮宝玉歪着头凑近,眯眼盯了蓝仵作好一会,“什么个过深法?”
  “脊骨,肋骨多有压裂痕迹。”
  宝公子笑容未尽,湛亮的眼眸弯弯,锐光清澈,“没有其他奇怪的发现吗?”
  蓝仵作咬咬唇,恭敬屈身禀报:“死者身体遭受性侵犯,且重创极深,内脏都捣烂了……”
  阮少卿听后,嘴角依旧笑眯眯的弧度,眼里却没了温度:“据你推测凶器有多长?”
  仵作蹙眉,用手比了个把尺长度的距离。
  阮少卿再次转向蓝仵作,正想说什么,却听衙门有人通报:“大人不好了,史官的轿子向这边过来了。”
  “告诉他,没人。我去涿州牧场了。”话音未落,他人已然奔出屋子,过甬道从偏门逃去。

  李延赶到涿州牧场,天气已入黄昏。
  牧马监果然很忙,他进门时,牧场正要卸下草料,他只见人进出,却不见人搭理。
  好容易熬到了掌灯,终于有人比较善意地向他方向,扫了他一眼。
  李延无法,只要扬起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请问这里监丞忙好了吗?”
  那人打量了李延会,讪讪道:“少卿大人,我家马监丞还在仓房忙着,估摸一时好不了。你若不嫌弃脏乱,就跟我一块儿去仓房吧。”
  李延心想,自己总不见得在这厅堂打地铺吧,如今他也只好点头:“烦请带路。”
  一路夜风还挺大,顶着风,李延只能捂鼻,还真受不了马场的那股臭味。
  牧场的仓房,灯火通明。
  管这地的监丞姓马,人不随姓,整个脸长得却像牛,鼻大,眼大,嘴巴大,活脱脱牛头马面转世人间。
  李延暗自摇头,还好爱看美人的宝公子没来,否则他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很糟糕。
  官场客气了几句后,李延大人又被晾到了一边。
  李延委实没劲,只好眼睛到处乱瞟,瞥见库房先生的入库的登记册,原来现在进的参了野茴香春药,他情不自禁叹道:“给马吃的春药,需量还真大!”
  话一出声音不小,忙碌的都停顿了手里的活,齐刷刷转脸瞪向李延,弄得李延狠不得钻地遁逃。
  但这次马监丞倒给他面子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人,是不是认为育马很容易?”
  “没有,我没有轻看的意思,只是……”
  “说不来可能你不信,这里也是个玩命的活。我们搏命,上头只当这活清闲,就算弟兄被马踢伤了弄残了,兵部也只会拿出几个小钱,轻易打发掉。”
  李延没想到这么一句,会引起监丞如此大的不满,他只好虚应着干笑了几声,埋下头继续扫入库的小册。
  看到后面,他的心一动,倏地抬头盯住马监丞:“监丞大人,李某不研究种马食用媚草春药量度,只是听兵部骏马监处人说过,母马如今才发情,而你大冬天就高价购入野茴香,是不是过早了点?”
  马监丞当时就顿住,脸色阴晴不定:“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们有猫腻!”抢话那主稳稳站立库门,逆着光,努力摆出个引人注目的亮指姿态。
  李延听后,机警地向门口退去。
  “你是谁?”马监丞眼里射出两道浑浊的冷光。
  “大理寺少卿阮宝玉。”
  仓房内又陷入一片寂静,仓外面照明用的火把支支燃燃,肉眼就能瞧见一只只小虫扇着翅膀,飞扑过去。
  “呵呵,我这里吹的是什么香风,能把大理寺两位少卿都引来?”
  “这位别岔开话题啊,”宝公子保持潇洒风姿,一步步走来,“告诉在下是不是这里有猫腻?”
  马监丞牛眼瞪得奇大,还没发作,就见阮宝玉过来,乐呵呵地夺了薄本,啧啧低问道,“大人,寒冬进货,一定压了不少价吧?”
  隔了好一会,牛脸的马大人才缓和下情绪,与阮宝玉相视一笑,竖起拇指:“果然是大理寺来的人,厉害厉害!”
  “哪里哪里。”
  马监丞人长得牛,心却挺细,凑近宝公子,神秘地央求:“不过大人,这事也算是本牧场私下小动作,只为了换点酒水钱。”
  “牛大哥放心,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和李大人至多……也是今夜到这里来,多讨杯酒喝而已。”
  “好说好说。不过,在下姓马……”
  他们商讨热烈,一边的李延再次受到无视,等他反应过来,宝公子已经拿了一包贿银,拉他一块向外走去。
  “阮宝玉,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我要和你断交!”
  宝公子倒没言语,头一歪靠上李延的肩,喘粗气:“我人不舒服,想吐,那人长得太难看了。”
  “你活该!谁让你跟人家靠那么近,还拿人银子。你绝世名臣的清誉不要啦!”
  “我欠了一屁股债,缺好多银子。”宝公子打趣,面色依旧难看,终于没忍住,冲到牧场一边角落,呕吐起来。
  宝公子这么一吐,使得风里的恶臭又加上了几分酸气。
  李延气得皱眉跺脚,却发现脚底异常,像是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于是他蹲身低头细看,足边泥里居然是一只手!一只带着泥渍、血渍的人手。李延斗胆将泥土扒开些,发现掩埋掉的尸体还不止一个。他惊呼出声,被刚吐清楚的宝公子捂住了嘴。
  “别吼,别吼,我没带人手!”
  “你说什么!”
  “都怪史官来得太巧,我来不及叫部下跟随。”宝公子无辜地擦擦嘴,“现在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必须快溜吧。”
  李延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能猫腰转身,准备开溜。
  可惜太迟了——
  “没想到,两位大人对这牧场的兴趣那么大啊!”四周火把在话落瞬间点亮,马监丞昂着牛脸出现了,而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好多人,都是牧场的厩差。
  一声极轻的叹息,宝公子整整官服,将前面拿来的贿银抛到马监丞脚边,淡淡道:“本来我还犹豫如何了结此案,看来上苍注定,今夜非破不可了!”
  马监丞大笑:“说来听听,我很好奇你知道多少了,大家都亮个底吧。”
  宝光璀璨地一笑后,宝公子依然口气淡然:“你们偷盗军马马种。”
  一语中的!
  “你们给种马喂春药,使种马发情。它们发情后什么都上,你们又利用阉马取代母马,与种马交配,事成后引出种马精液,偷偷贩卖出去。”
  李延颔首:“难怪,他们那么早进了大量野茴香。可是,阮宝玉,这和死人有什么关系?”
  “李延,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就是被买来的小倌。”
  “……”
  “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阉马换成人,可能人比马更好控制吧。”阮少卿将目光投向难看的马监丞。
  马监丞点点头:“你推论得不错,开始我们是靠阉马得到种马的精液,迅速运出从中牟利。可去年冬天不知道怎么,兵部的管制阉马的法令突然严格了许多。哎,阉马脾性本身就不好控制,现下又开始难弄,所以雇主聪明出了个买人的好主意。”
  “是。小倌属贱籍,其去向果然不受限制。”宝公子眯眼,“牛大哥,你这里是不是逃了个小倌?”
  “对。”
  “那你想知道为何兵部对阉马的管制突然严格了吗?”
  “……”
  宝公子冷笑:“是因为曹将军和管大人,他们发现了蹊跷。”
  马监丞皱眉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他们发现了蹊跷,所以管大人才会收集资料,曹将军才一路查探下去,并带来那已经疯掉的小倌……”
  “所以曹将军才会对管铭说,那已经变成疯子的小倌,是一份好礼。”李延接下话头。他们一开始只看到表面的暧昧,所以一路推断错了,管铭他们既没买什么阉马,也没派人去买什么男倌。
  “是你们害死了管大人和曹将军,杀人灭口!”李延怒指。
  “是不是,我认为根本不重要了。二位大人,为什么不问问,本监丞如何让种马一下就上了那些男倌?”
  话声掷地,马监丞身后冲出两人,手提木桶对着阮、李二人扑了一身黏腻的腥水。
  马监丞一阵阴笑后,他的人左右两边分开。
  其后,出现好几匹高大的马,狂躁地踢蹄,蹦跳。
  火光下,尺长的性器高昂,血脉贲张。
  李延扯住宝公子就逃。
  “你们逃不了了,方才水里参合了母马的气味。”马监丞率众得意地大笑。
  种马闻着气味蹦跳着追去。
  李延继续拖着阮公子没命地逃。
  “李延,我头晕,可能要发昏了。”
  李延难以置信地看宝公子:“你真这时候发晕?”
  “我快不行了。”
  “不许晕!”李延揪起宝公子的耳朵,抽他脸。
  “你把我放在顺风地方,自己逆风逃吧。”
  “不行!”
  “这样我比较安全的。你放心吧,我要死也死得风流。如果你回来我还没恢复,记得把我运到侯爷那里!”宝公子硬撑住最后一丝清明,说完这句话后,头一歪眼一闭,结结实实地昏了过去。
  李延闷声背起昏迷的宝公子一口气跑出牧场,耳边风声呜呜咽咽。
  这样拖下去肯定不行,他偷眼,还好没见追兵,只有追马。
  于是他咬咬牙,将宝公子藏匿在顺风灌木丛里。
  自己果真逆风继续逃去,种马闻到母马气味,不在胡乱地踏蹄,追了过来。
  李延几乎力竭,哪里逃得过马,一路滚地逃命。
  这时,夜风里马铃叮当,他面前出现有数骑骑兵,驻马远立。
  李延绝望看去,却见月下旌旗招展,隐约能见一个斗大的“苏”字。他恍然大悟,不是追兵。
  他嘶哑举手高呼救命时,后面的种马已然杀到,对着他抬起前蹄。
  “嗖嗖”几道血箭,疯狂的种马应声倒地。
  李延狼狈的膝行。
  “你没事吧?”马上领军的翻身下马,慢慢走近李延。月光下这名将士身姿英气挺拔,面貌却艳色过甚,尤其左眼角下方一滴胭脂血痣,配上副娃娃脸,使得这人好似永远停驻在雌雄难辩的年纪。
  “救命啊!我……我是大理寺少卿!救命啊!我们被牧马场的贼人追杀,我还要一个要救。”李延无力一指,“就在那边。你们能不能帮我……”
  “不能。”领军将士摇头。
  “你说什么?”
  “在下苏银,隶属是临淮王座下军将,藩地兵士不能随便闹事。”这个叫苏银回复表情相当礼貌,归总下来也就是那么句:与他无关。
  李延当场呆住:“那刚才为何要救我。”
  “刚才是情急,不得以而为之。而且……”苏银抚虎筋弓背,“我技痒。”
  “有人会死的!”李延嘶吼。
  苏银挥手,微笑着准备退离。
  李延气得人开始发抖。
  横竖是死,不如风流死去。他突然有了主意,发狠板回苏银的肩膀,对着他的嘴,狠狠地啵了口。
  苏银原以为李延拦他只为了说理,没想到他会扑上来亲自己,他脑子一下木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李延已然逃开好几丈外:“我就是亲到了,你来抓我呀!”
  苏银的随行亲卫当场目瞪口呆,僵化而立。
  ”你死定了,我记得你的衣服!”苏银翻身上马怒斥,双目充血,“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给我追!”


第四十一章 他祖母亲的!

  宝公子醒来的时候,头顶的月亮依旧很圆。
  还有更圆的,是一双赤红的马眼。
  虽然李延逆风行走,引走了绝大多数发情的种马,可还是有一匹鼻子灵光,居然闻到了昏厥宝公子的气味。
  “那个……马兄台。”难得宝公子醒来还认得是马,还抬起手打个招呼:“你好。”
  马儿打着响鼻,没空和他招呼,伸出一只蹄子,将他身子掰了个面。
  宝公子屁股朝天,仍旧在犯浑阶段,见马凑了过来,连忙大声:“喂,喂!你是马对吧,那应该我骑你,不应该你骑我!”
  马儿喘着粗气,后腿跪了下来,将前腿搭上他肩,焦躁地想寻找合适体位。
  宝公子虽然还在犯浑,可已经感觉到事态非常,连忙挣扎着往前爬了两步。
  种马吃了春药,哪里会容他挣扎,前蹄用力,正巧踩在他肩膀的旧创,一下子疼痛锥心,让他气力顿消。
  耳边是种马炙热的呼吸,宝公子动弹不得,觉得后臀那里有一样死硬的东西顶了上来。
  马的性器尺寸骇人,在他身后一个死戳,没有命中,鼻孔里立刻呼出一记焦躁的响鼻。
  宝公子通身一震,脑里热血上涌,突然间就明白了状况。
  现在……
  他……
  正在……
  被一匹发情的种马强暴!!!!!
  这突然的清明让他潜力爆发,居然挣脱马蹄,往前爬了几步。
  灌木丛里枝杈尖利,很快就划破他衣衫,在他臂膀腿侧划下无数条血痕。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雄马许久不得发泄,似乎更加抓狂,急踏了几步上来,前蹄高举,这一次是对准了阮宝玉后脑。
  和有些吃不着热豆腐的急色鬼一样,这位发了情的马兄台,是准备要先杀后奸了。
  阮宝玉已经无有退路,脑海里翻江倒浪,可怜临死还是没法想起自己是谁。
  可是在心海里,有两个字却是鲜明的,似乎比他名姓生死节操还要重要。
  “侯爷!”
  在马将要踏蹄的时候他豁出去了,撕心裂肺把这两个字喊了出来。

  “该死的阮宝玉。”
  骑在菊花青上的帛锦恨骂了一句。
  这大半夜的寒风鬼扯,自己居然策马百里寻来牧场,可真是疯了。
  在收到阮宝玉捎来消息的时候,他是坐在正厅品茶,想的是这阮花痴死了便死了吧,和自己毫无干系。
  可到了半夜,他居然脊背疼痛,疼到不能入睡,起来溜达,然后一溜达就溜达到了马房。
  菊花青似乎也明白他心意,居然大半夜的精神矍铄,在马房安静地吃草。
  “我和他本来就没有干系,只是作为他的上司,不应该看他这么犯险寻死。”
  上马之后他这么跟自己说,将马鞭一挥,一走便是半夜。
  到了涿州牧场,情况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失控,远远地便可看见牧场半夜烛火大作,发情的种马满场嘶鸣,那长着一张马脸的监丞居然半夜不睡,一听他开口询问,立刻就黑着脸孔连声否认。
  “什么阮少卿,你是谁,他堂堂四品少卿,怎么会夜半来我牧场!”
  这回答一听便有鬼祟,帛锦拉起马缰,再不犹豫,立刻满场开始搜寻。
  种马被催情的气味弥漫在夜风,淫靡粘腻,几乎令人作呕,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将马场溜了一圈。
  暗夜星稀,他远远看见有一个人踉跄狂奔而来,后面跟着一队人马,领头的似乎还拿了一张大弓。
  他扬了扬马鞭,正想迎上前去,就听见了夜里那一声嘶嚎。
  “侯爷!”……
  声音离他有些距离,可他听得清楚,那绝对是阮花痴没错。
  目标终于出现。
  他勒住马缰回头,循声看见的却是一匹纯黑大马,在夜下正高举前蹄,是要把阮宝玉头脸踩成稀泥。
  没有时间了,他来不及策马过去,于是手腕发力,将袖里那枚从没离身过的薄刀射出,逆风朝马颈抛去。
  同一时刻,奔得只剩半条小命的李少卿也听见了那声嘶叫。
  虽然很是介意这一声叫的并不是他,他还是顿住脚步,在原地钉成了一根桩子。
  后头追他的苏银急忙勒马,差一点便从马上掀了下来。
  “射死那匹马,射死它!”
  李延的嗓子已经沙得像只破陋风箱,将手高抬,指向了夜下那匹踏向阮宝玉的种马。
  苏银定了定神,立刻搭弓满上。
  虽说作为藩王的家将,他要时时小心不能造次。
  可眼看着一个活人被烈马踏死蹄下,他却还是不能忍心。
  他的弓名唤长弦,是名动三军的利器,此时被他拉满然后将箭射出,立刻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吟叫。
  白羽箭去势如风,取的是那种马颈脖,绝对不会有丝毫偏差。
  薄刀长箭,两样利器,取的都是种马颈脖,哪一样都能叫它毙命当场。
  夜风里划过两道弧线,同样的力藏千钧,可居然就在马颈一寸开外相遇了。
  薄刀遇上长箭。
  刀断箭折两败俱伤。
  饱读诗书的此刻李少卿心胆俱裂,骂出了他平生第一句脏话:“他祖母亲的!”
  而那厢马蹄无情,既是刀箭都没能伤他,自然是一脚踏下,结结实实踩上了灌木丛里的阮宝玉。


第四十二章 官复原职

  马蹄生风,向下踏来,宝公子为了活命往前挣扎,虽然没有被它这一脚踏成无头鬼,却也被它结结实实踩中。
  这杀千刀的死马,踩哪不好,偏偏又一脚踩中了他右肩的旧创。
  骨头碎裂的声音沿着后脑传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觉得疼痛,那雄马的前蹄又一次高高举起。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帛锦身形已到,大氅掠地,人蹲身闪到马腹下,劈天便是一掌。
  雄马受了重创,却没有当场毙命,发狂半立,前蹄直朝两人踏来。
  苏银的第二枝箭这时杀到,取的是种马双眼,来势凶猛而且精准无比,箭尖对穿马眼而过,那雄马立毙当场。
  危机总算过去,阮宝玉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喘气,因为在灌木丛里爬行,衣服烂了大半,一条大腿很不雅地露了出来。
  帛锦沉默了一阵,弯下腰去,扯下自己大氅替他盖上。
  阮宝玉还在犯浑状态,可花痴功力未减,立刻凑到帛锦身边,眨巴着眼:“多谢这位好看的英雄相救。”
  随后跟到的李延气厥,跑上去看他伤口,忍不住又骂了句粗话:“他祖母亲的,你看到救你的英雄好看,伤口便不疼了么,还真不愧是阮宝玉!”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后颈一凉,人立刻便站住不动了。
  苏银的白羽箭又已经搭弓上弦,指上了他后脑。
  “方才轻薄我的人是你么?”
  这句话已然带了森寒杀气。
  李延忍不住哆嗦了下:“不会吧,被亲一下就要杀人,你做人可不能这么小气。”
  苏银不说话,只是将弦拉得更满,在夜下咯吱做声。
  李延的心开始狂跳,急中却还生出了三分智,道:“你刚才说你是什么来着,临淮王的将士?那很好很好,我认识你家少主萧彻,前些天还和他喝茶来着。”
  “那又如何?”
  “还有,你不认得我没关系,你认得官服吧。我是大理寺李少卿,兵部尚书李停云的独子,太后的侄孙!杀了我你陪命不要紧,可你家主子却要大大的不妙!”
  身后拉弓的声音渐止,看来这句话抓到了苏银的软肋。
  李延的腰杆立刻就硬了,摆个谱伸出一只手:“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只当被狗啃了一口,可千万别想讨要回来。”
  话里的语病他自己没听出来,却只听见耳后拉弓的声音又起。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给啃我的狗做个记号。”
  苏银略显清稚的嗓音响起,然而那箭却是凌厉无情,擦着李延颈后飞过,在他颈下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苏银领兵而去,帛锦领着两人,也不再停留,连夜雇了马车回京。
  阮宝玉的肩伤十分严重,在马车里折腾,不管换什么位置什么姿势都龇牙咧嘴喊疼,一直到头搁上帛锦大腿,这才消停,伤口也不疼了,咧着嘴白牙盯帛锦看。
  帛锦于是叹了口气:“你这只膀子可能毁了,以后写字画画都成问题。”
  阮宝玉却不以为意,继续笑:“这位英雄你真好看。”
  “他祖母亲的!”一旁李延骂粗口还上了瘾,拿手捧住后颈伤口,道:“你个阮王八再装,这都走了一个时辰,你那该死的失忆老早就恢复了!”
  个杀千刀的妨碍他们温存。
  阮宝玉扭头,冲他也绽开一个宝光璀璨的笑:“这位不好看的壮士,天黑着赶马大哥容易犯困,我觉得壮士应该出去陪一下。”
  难得李少卿居然识趣,不废话真的出了车厢。
  阮宝玉于是试着把头又往帛锦身上靠了点。
  这个时候李延开始哼曲,大夜里地拉开他破锣嗓门,扯锯一样唱起了昆曲。
  宝公子立刻也不装弱柳扶风了,脱下一只鞋,气势汹汹飞了过去。
  踩满马粪的臭鞋正中李延后脑,李少卿到底是李少卿,遇挫不馁,嗓门却是更大,益发扯锯地吼起了秦腔。
  情调给破坏殆尽,看来是不能和侯爷温存了,阮宝玉就只好窝在帛锦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讲话。
  “侯爷,我们走了,那牛监丞可怎么办?”
  “我来时已经通知刑部和兵部,不管是谁管事,这是管大人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怠慢,这人跑不了。”
  “哦。”阮宝玉愣了下:“那这个案子基本已经清楚,我要跟圣上复命么?”
  “为什么不?”
  “不是说我官复原职后,太后要赐婚么?那我宁愿扫鸽子粪。”
  “可是我不愿意!!”马车外立刻传来李少卿的狮子吼。
  帛锦闻声沉默了一会。
  “那是一个好姑娘。”过许久他道:“也许……,过一段和我无关的人生,对你更好。”
  这话虽然说的温吞,但隐约有了感情。
  阮宝玉抬头,看见他一向意兴阑珊的紫眸里涌动着一脉星光。
  只是这一脉光亮,却叫他看到了无尽希望。
  马车又走了许久,但他一反常态,居然一路都没说话。
  “和侯爷无关的人生,就不叫人生!”到京城时他说了一句,脱下另一只臭鞋飞向车厢外的李延:“你给我不要唱了,等我伤口处理下,立刻便同你去面圣!”

  隔日早朝,吊着条胳膊的阮宝玉果然带齐所有证物上朝。
  “管大人是被人故意引雷前来劈死的。”阮宝玉拿出管铭的那件月白长衫:“圣上请看,这件衣服如此齐整簇新,根本没曾淋过雨,可管大人那天被雷劈后,汤山明明下了倾盆大雨。”
  温泉明明露天,可衣服居然没被淋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出事那天管铭的衣服是被人偷走,为的是让他不能出池,事后这衣服才被人送回。
  被人谋害,这就说明管铭不是遭天谴身亡,金殿上的帛泠脸色稍霁。
  “雷是被一根铁链引入池中,圣上可以亲去汤山查看。”
  阮宝玉的这句帛泠没有理会,只是将手一挥:“堂下可还有谁认为管大人是妖狐所变?”
  满朝文武诺诺。
  “至于说管大人遭雷劈后身体完全没有焦糊,这是因为有人在管大人所喝的汤药里下了手脚。”阮宝玉承上了他的第二件证物:“圣上请看,这是当日管大人在汤山所服药汤的一点残余。”
  “因为管大人和萧彻萧少保患的是同一种寒症,而且补药都是一位药师所开,所以微臣拿萧少保所服的汤药和这残液做了对比,结果发现残液里有不同寻常的沉淀物。”
  “后来微臣为此请教了宫里方士,多方打听,证实这东西是方士们炼丹常用的咸荼。”
  “这种药无色无味,大量服用后人的尸首能够历十天而不腐。而且,更重要的是,方士记得,曾经有位道士服下此药,登仙台寻雷羽化。”
  “结果呢。”帛泠从龙椅上坐起。
  “结果道人羽化,据说遭雷击后虽然仙去,但毫发无损。”阮宝玉回道:“此事在方士们常看的《十方坛》里早有记载,书微臣也带来了。”
  言毕他将书呈上,记载此事的那页他早做了折角,帛泠翻开后粗看了下,立刻唤太监,示意给群臣传阅。
  “管大人是遭奸人所害!”刑部尚书此时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微臣先前接大理寺消息,已经去涿州牧场将那监丞拿下,此人虽然否认杀害管大人,但已经承认每年越冬都私卖我良种战马马种,至今已三年有余。”
  “此事被管大人碰巧撞破……”阮宝玉接着把事情大致交代,最后结语:“所以他要杀管大人灭口,也极有可能。”
  “这么说管大人他并非妖孽,也不是遭天谴身亡!”帛泠长呼一口气,从龙椅上霍然起身。
  “管大人雄才大略,而且淡泊名利。是真真正正的好官。”
  阮宝玉应声下跪,这一捧膝下黄金,却不是捧给帛泠,而是给那一生清淡的管铭。
  一手扶帛泠上位,为这位新皇呕尽心血,事成后却不贪恋名利,拖着病躯,在司水监夜夜费心治水,这样的人,的确当得起他这一跪。
  帛泠沉默,就算薄凉如他,这时这刻也难免心绪如潮。
  “管铭大人按国礼厚葬,追封护国公……”最终他朗声,朝堂下阮宝玉投去神情复杂的一眼:“至于阮少卿,因为查案有功,即刻起官复原职!”
  “恭喜阮少卿。”下朝之后阮宝玉听的最多就是这句,听一次眉头就锁一分,哪里是在听恭喜,分明就是在听丧钟。
  这么走了一路,还没出宫门,帛锦的步子他没碾上,那丧钟却是结结实实听见了。
  “阮大人留步。”有位矮胖太监喘着粗气追到了他身后。
  “阮大人请留步。”他平了平气,脸上堆出一朵菊花:“阮大人,太后有请……”


第四十三章 要和侯爷再亲热一次

  太后信佛,所以延禧宫内飘着一股禅香。
  阮宝玉跟着那位白胖太监,在外殿等了许久,太后才缓步而来。
  “哀家身体不便,倒害阮少卿久等了。”见到阮宝玉后太后一笑,很是和蔼。
  阮宝玉连忙弯腰叩拜,因为右臂有伤,起身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
  “少卿这伤……,不碍事吧。”太后皱了皱眉。
  “不碍事,只是日后不能使力,不能再写字画画而已。”阮宝玉连忙出声。
  他一介书生,不能写字画画,那可不就是半个废人。
  太后的眉又皱紧了些,“那阮少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微臣父母已经亡故,家中还有稚儿六岁,名叫阮侬,很是听话懂事。”
  “你才几岁,便有这么大的孩儿了?”
  “微臣二十有四,按说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稀奇。”阮宝玉将声音放大:“但这个孩子,却不是我亲生的。”
  “哦,那便是你心存良善,看孩子可怜收养的么?”
  “应该是吧……”阮宝玉蹙起了眉:“具体微臣也记不清楚了。”
  “你记不清楚?”
  “是,微臣在外省为官时曾遇到歹人,被人敲过后脑,醒来时将前后差不多两年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太后显然无语了,沉默一阵才道:“那少卿后脑的伤……,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也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时常会昏倒,醒来会犯一两个时辰的浑而已。病根倒不算什么大病根,只是总头疼,看病很费银子,把家底都掏空了。”阮宝玉据实以答。
  “也就是说……,你家中……不大宽裕?”
  “还好。”阮宝玉还是实话:“不请家丁,我还养些鸡鸭,养活自己和儿子问题不大。”
  “养鸡鸭?”
  “是啊太后,不止我会这些活计,连我家阮侬都会劈柴担水了呢。”
  “他这么点岁数,就会劈柴担水?”
  “是啊。”阮宝玉答:“他不仅会劈柴担水,还会武功,力气大得吓人,我要犯病晕了,他扛我就跟扛根白菜似的。”
  “他居然会武功?这么小年纪倒也稀奇,跟的是哪个师傅呢?”
  “这个……”阮宝玉嗫嚅:“回太后,微臣真的是不太清楚,为这个也问过他,可他年纪尚小,兜来兜去也说不清。”
  话问到这里太后彻底沉默。
  年纪老大不小,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家里穷得叮当直响,脑仁曾经受伤,现在还废了条膀子,连写字画画都不能了。
  这个阮少卿,条件还真真不是一般的差。
  躲在屏风后面的那位姑娘这时也忍不住了,发起急来,将脚狠狠一跺。
  太后叹口气,将手抚了抚膝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要阮宝玉回转。
  进到内殿,那本来要赐婚给阮宝玉的姑娘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不停在那里撒娇:“太奶奶,你难道真忍心让我嫁给那个穷汉,给他养鸡养鸭?!还有他脑仁有病,说不定我过去不到两年就做了寡妇,太奶奶……”
  太后上了年岁,儿女心便重,虽然有些着恼,却到底不忍心苛责自己这个重孙,一时间觉得疲累不堪,只好先安抚了她,让她回去。
  日头渐渐移向了中天,太后在原地坐了一会,等着心头那阵烦闷过了,这才抬头,却看见管事的太监早已侯在一侧,此时才敢发话:“那阮少卿不肯回去,还在殿外跪着,说还有话。”
  太后一惊,要太监扶着走到外殿,瞧见阮宝玉果然直挺挺跪在门口。
  被传见之后,阮宝玉还是跪着,无论如何不肯起身,道:“臣有话,只能单独和太后说。”
  太后屏退了众人,揉揉眉心:“阮少卿还是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赐婚,但哀家心意已决,你这样也是无用。”
  阮宝玉执意跪着,却将一双眼抬起,毫不畏惧看向太后,道:“微臣知道太后为什么定要赐婚,是因为锦衣侯帛锦侯爷。”
  太后脸色大变,那被病容掩盖的威严陡然浮了上来,厉声:“阮少卿说话要有分寸,哀家要赐婚于你,却与锦衣候何干!”
  “太后韬光养晦,其实心里却再明白不过,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能逃过太后法眼。”
  太后一顿,慢慢移步过来,俯身看他:“你倒是告诉我,我明白什么?”
  “太后未必全都知道,但一定明白侯爷现在日子过得凄苦。”
  “他日子如何凄苦?”
  “那日太后在庙内祈福,有人传信给太后,说侯爷有难对么?”阮宝玉不答反问。
  “是你给我传的信!”
  “是。”阮宝玉道,一双眼灼灼看着太后,过了许久才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太后想必也明白,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跟微臣一样,有种被人一刀将心剜去的感觉。”
  太后咬紧了唇,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嘶哑:“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阮少卿你该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臣不怕死。”阮宝玉抬起了头,“圣上大宴那日,太后就应该已经看出,臣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那日是替小锦寻仇。”太后退后一步:“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
  必须什么她没说出口,只是将拳握得更紧。
  “太后是害怕侯爷动了心。”阮宝玉迎头将她话接上:“所以才必须赐婚给微臣。微臣斗胆猜测一句,许久之前,太后也势必曾经这样赐婚给侯爷。可结果如何呢?”
  太后的双拳开始颤抖。
  阮宝玉将眼追了去,盯住她双眸,仍是丝毫不惧,道:“被太后召见之前,微臣曾经冥思苦想,该怎么讨太后欢心。”
  “最后臣想明白了。”他将身伏低,声线渐渐在延禧宫回荡:“对侯爷赤忱,让侯爷余生有伴,不再凄苦,就是对太后最大的逢迎。”

  从延禧宫出来,阮宝玉一直不紧不慢踱着步子。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天际忽然下起大雨,瓢泼着似乎要讲一切浇透。
  阮宝玉抬了抬头,朝领路的太监一笑:“这春日里下急雨,倒是难得,公公就请回吧,出宫的路我认得。”
  那公公年事已高,可禁不起风寒,推脱两句后也不再客气,抱起头便奔了回去。
  雨是越下越大,打得阮宝玉右肩伤口生疼。
  他却不着急,仍是在原地立着,朝天发呆。
  过了许久,终于是有个人影走近,虽说是没有体贴地为他撑伞,可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
  宝公子那宝光璀璨的笑即时亮起,毫不客气将头一侧,花痴了句:“侯爷。”
  帛锦唇紧抿着,不发一言。
  “侯爷留在皇宫,可是知道太后找我,在等我的消息?”
  将话题挑破的依旧只能是阮花痴。
  “那请问侯爷,如果我答应了太后。”阮宝玉顿了一顿:“侯爷会怎样,是会欢喜,还是有一点失落?”
  帛锦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宝公子的笑就益发宝光璀璨了,道:“我知道侯爷想我应了这门婚事,从此和我再无瓜葛。那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和侯爷再亲热一次。”阮宝玉抬起手指,略微扫视后将手停在了假山后一架秋千:“就在……那里。”


第四十四章 夜照

  “我是疯了,这句话侯爷不必再说。”
  过得片刻阮宝玉又道,将身子靠上去,脑袋厚颜无耻搭上了帛锦肩膀。
  大雨如注,两人都没打伞,被淋得湿透,就益发感觉到彼此胸膛里透出的暖意。
  帛锦迟疑着,将手慢慢搭上了阮宝玉后背:“可是……,你的伤。”
  “我不要紧!”
  阮宝玉大声,仰起脸来,找寻帛锦双唇。
  帛锦再没有犹豫,将头低了下来,一气深吻,顺带着撕咬,似乎要把阮宝玉生吞进肚去。
  阮宝玉幸福到晕,肩上的伤也不疼了,两条腿上来盘住帛锦腰肢,‘咻咻’喘气:“侯爷,虽然咱们是在作死,但还是去假山后头吧,这里……”
  帛锦应了一声,抱他转身,一路下吻,舌头挑着他耳垂,咬了两记,又下滑到他耳后,咬开他领口,湿漉漉地一路探到锁骨。
  这么走了一路,等转到假山后头,阮宝玉上身衣服已经差不多被褪了个干净,只余下受伤的右手还在袖里伸着。
  帛锦矮了身,将阮宝玉放到秋千架上,吻很轻,一点点落在阮宝玉右肩,然而手却很重,抚着他身体,胸膛,腰身……像是一寸寸要把他揉碎。
  雨水疯了般浇灌下来,从帛锦睫毛坠落,一滴滴,打在阮宝玉脸颊。
  阮宝玉喘着粗气,看向上方,这时候仍然能够看出帛锦眼眸紫得诡异,于是勉强坐直:“侯爷……,你是不是该吸素燃,你……”
  说话的时候帛锦已经俯身,一口咬上了胸膛,舌头有节律地在他乳尖打颤,另只手则伸到他官服下去,一把将他底裤扯烂。
  还来不及呻吟出声,帛锦的唇已经凑了上来,一只手握住他分身,轻轻打圈,间或耳语:“我是该吸素燃,现下脊背很痛,非常非常痛。”
  “那……”阮宝玉咬唇,想说的是不要也成,可人却被帛锦抱上了膝盖,两人坐上秋千,脚轻轻一点,随秋千呼一声飞了起来。
  大雨如瀑,就是最好的润滑,帛锦手下不停,秋千荡到高处时就疯狂套弄,秋千下来时就和缓些,服侍得阮宝玉不住呻吟。
  “我无所谓。”在倾天的雨水里帛锦跟他耳语:“你快,我便痛吧,至少这是活着的滋味。”
  说完他手下动作加快,脚尖一荡,呼一声便直上云天。
  阮宝玉靠在他胸前,被他那一句说得心口一紧,身体上的快感同时也在心尖一滚,似乎被这痛刺激,很快爆发,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达到高潮,射了出来。
  白色的体液粘腻,帛锦将它挑起,抹了一点到阮宝玉乳尖,轻轻摩挲,其余的则一点不剩全推进了他后庭。
  “侯……爷。”
  阮宝玉全身微微颤抖,想靠得更紧,帛锦却是抽身,从秋千架上下来,单膝跪在了湿滑的泥地里。
  脊背上的刺痛越来越锐利,大雨迷蒙,天际乌云蔽日,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弯低了腰,将东西从袖口里扯了出来。
  莹亮的柔光在假山背后亮起,并不像夜晚那么刺眼。
  这是一串夜明珠,总共十一颗,颗颗圆润,有半个鸡蛋大小。
  大约一年之前,帛泠将这串珠子当着众臣面赏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高僧开过光的宝物,能够辟邪,还望爱卿时时带着,体会朕一片心意。”
  一片心意。
  回想到这四个字帛锦又是冷笑,将珠子的线绳扯断,一头打个结固定住,然后一颗一颗塞进阮宝玉后庭。
  珠子体积不小,进去的时候颇有些痛楚,阮宝玉将头抵在秋千绳,后庭止不住抽搐,立时便有白色的体液涌了出来。
  帛锦凑前,手指挑起那白色液体,送进阮宝玉口中,和他舌头交缠,几下安抚,轻声:“我们来玩个夜光照菊的游戏,会有点疼,你要玩么?”
  阮宝玉呜呜作声,说不出话,只好恶狠狠点了点头。
  十一颗夜明珠于是全数被送进了他后庭。
  “你猜你会有第二次高潮么?”帛锦凑到他耳边,就着雨水,在他乳尖弹动,最旖旎的时候发力,将秋千轻轻一推。
  他人半跪在原地不动,线绳的一端还握在他掌心,秋千一动,珠子在阮宝玉后庭摩擦,最终是有一颗被拉出了菊口。
  痛是在所难免,阮宝玉倒吸了口气,又荡回原点。
  帛锦伸手,将那颗脱出的珠子又塞了进去,另根手指在他分身轻轻一弹,道:“痛的话你可以赋诗,你不是素来有才。”说完又将秋千荡了出去。
  这一次珠子脱出三颗,已经沾血,回来时帛锦张口,细牙咬他耳垂,也是咬出了血。
  阮宝玉吃消不住,分身却是不争气立了起来,于是涎着脸:“侯爷,有才的我能不能不赋诗,说些个大白话?”
  “行。”帛锦应道,没有提示,将秋千用力推了出去。
  秋千荡到高处时珠子全脱,阮宝玉也是疯了,居然和着雨点大声:“侯爷,我之所以要和你在这里亲热,是想告诉侯爷,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这句帛锦听得清楚,却无有反应,待他荡回,只是沉默着将珠子又塞了回去。
  又是一荡。
  珠子上面滴答着精液和少许鲜血,缓缓坠落帛锦掌心。
  危险而淫靡的味道,看起来却极是诱惑,帛锦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不错的味道。
  秋千又荡起弧线,阮宝玉的声音重新响起:“侯爷,我并不奢望你现在立刻相信我,我只想你肯冒这个险,和今天一样,冒险和我在一起。”
  帛锦一怔。
  阮宝玉荡了回来,将珠子重又和血塞进他后庭时,帛锦心间翻滚,居然重又烧起了情欲。
  “我们没有将来。”
  “我只要现在。”
  “我比你想象中更加黑暗复杂。”
  “我比侯爷想象中更无所畏惧。”
  ……
  “我受过伤,很难再试第二次。这就好比你方才已经高潮,短时间很难第二次一样。”
  话说到这里秋千已经第数十次荡到高处。
  乌云压住日头,正午时分,花园里居然一片黑寂。
  夜明珠缓缓挣出菊口,一颗复又一颗,光亮照着淫糜的血色。
  阮宝玉荡了回来,身体敲中帛锦心口。
  帛锦掌心握着夜明珠,另只手去抚他分身,没曾想阮宝玉居然通身一颤,后庭猛然缩紧,前面也激射,热辣辣射了帛锦一手。
  大雨如瀑,花园那头奔来不知是谁急促的脚步。
  危险和情欲同时弥散,那夜明珠照彻黝黯,居然在帛锦身体深处,撕扯出了一丝雷触般的快感。


第四十五章 朕改主意了

  角落碎步声又逐渐远去,声音虽被雨水掩盖,帛锦还是听到,扫了一眼:“是宫人。”
  “哦。”雨落身上,点点飞溅成水花,宝公子依旧神采熠熠,笑得耀人心目。
  天雨如瀑,将一切笼罩起来。
  两人释然对视一笑,不管是太后派的,还是皇帝派的,都不打紧。
  “侯爷,无论谁怪罪下来,我都会承担责任。”阮宝玉慢吞吞地耍赖,“我若应了亲,就是逃避;所以亲事,我不会答应的。”
  帛锦没有表态,微微俯过身,覆住他上方。两人几乎裸身相贴,宝公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目光缱绻,阮宝玉痴迷九分,一分遗憾;遗憾的是帛锦紫眸里这笑意还是太浅。
  他转眼又为自己打气,不管如何,总归在无声无息地滋长,若侯爷能长长久久这样子,才好。
  “侯爷,前日我做梦,梦到少时与你共读书院。”
  帛锦眉心一动,莫名地笑笑,“荒唐。”
  确实荒唐,连阮宝玉自己都不解,所谓梦是心头想,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就在方才,阮宝玉陡然心里一动。
  如果能早点相识多好,如果早点遇到,他一定拼命把帛锦护得周全,绝对不给那狗娘受——沈落一点机会;就算帛泠身边有管铭又如何,他一定要与那主儿斗一斗。
  是了,这梦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宝公子已然乏力,累得意识有点迷迷糊糊。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那句没有,或许说了,或许没有。
  反正他此时觉得眼皮压有千金,动舌起音都有点艰辛。
  然而他能感觉,睡死前,抱住他的帛锦顿了顿,朦胧里依稀听到一声叹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夜雨歇,水珠沿碧绿修竹叶尖滴下,淅淅沥沥。太后手动念珠,远望宫门台阶前宫人清扫一地乱红落叶。
  “知道。”帛锦垂袖跪地。
  “小锦……”
  “孙儿不愿意,见他与旁人好。”一字一句。
  太后垂目没说话,只招手让宫女帮忙捶腿。
  这时,殿外有宦官禀报,说皇上派人询问赐婚阮宝玉的事宜。太后睁目,瞧着慢慢步进殿堂的晨光,缓缓道:“都道年纪大了,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哀家真有要帮阮少卿赐婚这事吗?”
  她面带慈祥,一笑置之,后半句也只问帛锦一人。
  “太后说不记得了?”帛泠停下手中紫毫笔。
  “是,陛下。”
  帛泠沉思了一会,唇角勾起:“宣阮宝玉,黄昏紫英殿问话。”
  傍晚,阮少卿奉圣命进殿,殿堂行君臣之礼,帛泠却只当没听到,埋头于案。
  阮宝玉从太阳落山一直跪到掌灯,从掌灯跪到更楼敲更,终于等到帛泠批阅完奏折。
  “给阮少卿赐座。”帛泠将奏章卷轴带一份份慢慢系好。第一句,就明确地告诉阮宝玉,皇帝不装糊涂,就是故意整他。
  “不知,圣上召见有何吩咐。”阮宝玉就座,略略躬身。
  “没大事,只想对卿家说个故事。”帛泠悠然呷了口茶,举目暗示遣退他人出去。殿堂上只有他与阮宝玉二人。
  灯火下,阮宝玉只见帛泠在笑,眸子很水,却是满目坏水。
  “故事起因是,管铭官大人撤手归西,朕终日心痛难眠。三日后,朕将亲临管府,祭奠亡魂,不料管府居然有人埋伏,欲行刺朕……”
  阮宝玉皱眉,一脸讶异地接受欲将打下的晴天霹雳。
  “阮少卿不猜,刺客是谁?”帛泠笑容未尽,扬手轻拍自己的头颈,那对眼波泛水更烈,层层叠叠,整个是坏水无边。
  “臣愿意听下去。”袖底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据查证刺客,很像萧家的将士——苏银。”完完全全的坏水,“朕的故事开头精彩吗?”
  “臣,不太明白。”
  “你明白的。”
  帛泠笑意加深,眉宇间却腾升起一股煞寒,“朕想派阮卿家,去替朕安排这个故事后续。这个故事发展到后面就是,大理寺接案,查出萧家有不臣之心。”
  他的意思很清楚,三日后他会去管铭府上祭奠,从而险些遇刺;而刺客就该是苏银。兜兜转转,就是一个结论,帛泠要萧家死。
  “陛下,臣生来愚笨,怕整不出这样的故事,难当重任。”
  帛泠意兴阑珊地叹气,声线却非常亢奋:“少卿不愿,朕也不为难,这差事就转交他人便是。只是,阮宝玉,你不怕朕,来个一箭双雕?”
  宝公子震住,霍地抬头。
  一箭双雕。
  既然帛泠可以嫁祸萧家,为何不能捎带嫁祸给帛锦?
  只要口供是两者勾结,就能一箭双雕。
  “臣愿意为皇上解忧。”阮宝玉起身,伏地跪拜。
  帛泠冷笑:“愿意了?”
  “是,臣愿意。”
  “你愿意了,可如今朕改主意,不愿意了。少卿,你看怎么办?”帛泠慵懒地支颐,口吻轻佻。
  宝公子双手撑地,眉目慢慢抬起:“管铭是本朝中流砥柱,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离世了,陛下当然会难过。且陛下想除后患,一为心安,二为杀一儆百,这些臣都明白。”寥寥几句顷刻消弭帛泠猫抓耗子往死里戏弄的心思。
  只声管铭,他就好似被人戳点软肋。
  良久后,帛泠微微一叹:“对于萧家,朕有苦衷,也别无选择。”
  “不,陛下是有选择的,和旁人一样。”宝公子不怕死的明点,在触怒圣颜前,话锋妙转,“陛下如交重任,臣尽臣职;但若陛下认定我是烂泥,不会考虑将我涂墙了,选别人也成。”
  帛泠低了下眼:“好!就依阮爱卿。朕希望卿,计划周密端详,千万别给朕一箭双雕的机会。”
  阮宝玉领命欲退,却又被帛泠唤住:“等等……”
  宝公子拢眉,假意揉右肩上伤处,心里防范着皇帝,不知道又要闹腾什么,正装伤残时,却听得一句——
  “管铭那事,多谢。”帛泠。


第四十六章 萧兄保重了!

  翌日,阳光普照。
  大理寺例行晒宗案资料的日子。
  宝公子因右臂有伤,推了不少重活,只象征性地拿几份年久卷宗经典案例。
  “你右臂伤,又不是半身残废。就让你拿这点东西,有必要这样呲牙咧嘴的,搞得像产娘做月子。”
  宝公子颤微微地抬脸,懒洋洋地了声:“很重啊。”
  李延睇了他眼,咬牙提起自己拎的书箱:“要不要我和你换个试试,比比哪个重?”
  阮宝玉大喜过望,点头把卷宗交给李延。
  不等李延恶毒地将重物给他,就扭头转身,若无其事地看看碧空,扬声道句:“此风此景,适合春游啊。”说着话,他人已撩袍,潇潇洒洒地跑出了院落,混身轻松。
  李延气得眼前金星点点,逐渐聚集,最后化成银河一道,“阮宝玉!”

  衙门外。
  帛锦刚步上大理寺台阶,却见萧彻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家将苏银。
  “萧少保有事?”帛锦立定而问。
  萧彻泰然自若地取出块牌子,含笑道:“那夜,银子回来说,阮少卿掉了这个。”
  帛锦延颈一瞧,牌子清楚清楚,标明某花痴经典三句。
  果然是阮宝玉的,必定是那夜他忙乱逃命掉落,被苏银拾到的。帛锦抿嘴,伸手欲取牌子:“多谢送回。”
  他捏牌子一角,那厢萧彻却没松手。
  帛锦略微挑眉:“放手。”
  萧彻目光坚定,笑意从容:“我没说让你。”
  僵持之际,衙门口宝公子欢快地窜跨出高高的门槛,后面紧跟将扫帚高举过头的李延。
  一刹那,大家面面相觑,头顶浮云缓缓随风飘过,无声无息。
  “又闹什么?”帛锦横了眼,缩藏扫把到身后的李延后,转看阮宝玉。
  “侯爷,大好时光,我们一起踏青春游吧。”宝光璀璨地笑。

  说春游就春游,大家都是行动派。
  一个建议,四个人点头;萧彻首先迎合,愿意做东。
  于是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不是两人单独,是确确实实地一干人。
  城外山间,潭边风好,暖风里还透点凉气。
  四环绿柳,一空飞燕徘徊。
  李延见到苏银多少心虚,尽量回避。
  萧彻想让李延放心,故意打发苏银一旁去打理吃喝后,又漫不经心地叹气:“银子是位猛将,可惜他一激动,便认不清人面孔,典型只认衣服不认人。”
  “那……那他上战场怎么办?”李延惊异地张大嘴,问道。
  “哎呀,这个忒简单了,只要做个标记就成了。关键是……他如果一激动,回了家门,想和他家娘子亲热——”阮宝玉一番抢答后,又极认真地冥思出新的问题,“上错对象了,怎么办?”
  李延听闻,拍拍宝公子的肩头,赞同地连连点头:“是啊,那怎么办?”
  帛锦平静地看向碧潭,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萧彻哑然失笑:“这……我没想过。不过,银子至今尚未娶妻。”
  大理寺两活宝少卿默契地对视,阴毒一乐:肯定是这缺陷造成的。
  这时,李延还想问什么,却发现苏银不知何时,已经面带不善地站在自己身后了,他识相地摸摸颈字的浅疤,淡定地临风去也。
  苏银铁着脸道,酒菜备好。
  大家以地为席,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闲来无事,苏银开始讲起军营里的鬼故事。李延知道宝公子胆小,故意在旁呼呼出气,造就冷飕飕阴冷声势。
  宝公子脸色青白地双手蒙脸,指间留缝地看苏银讲故事。
  帛锦好笑,“大白天的,你怎么还会怕这个?”
  “侯爷,真鬼我是不怕,我就怕假的。”宝公子继续耸肩缩着。
  帛锦睨他,“即使怕,也是堵耳朵。不该遮眼睛吧。”
  “我……我想听。”阮宝玉颤颤地回答。
  帛锦闷头忍笑,稍稍挪移,靠近宝公子一点。
  暖风划过,燕子依旧闹飞,柳絮无声纷落,滞在阮宝玉的发上,许久后才慢慢地滑下,落沉在肩头。
  宝公子头一缩,往帛锦身上一靠,长长呼出一口气。
  故事终于结束。
  大伙都拍手,称好。
  李延多了句嘴,说苏将军可以改行说书,顿时引来苏银怒目。
  李延知错,又想到他的毛病,忙拽起阮宝玉,一起去解手,想趁机混淆视听。
  他们离开,苏银深深盯了帛锦衣袍一眼,霍地起身,走到帛锦面前一拱手:“侯爷,在下有个不请知请。”
  “哦?”
  “久闻侯爷大名,我想和你打一场。”苏银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
  帛锦转看萧彻,萧彻垂眼,识相地离席。
  “如何?”苏银踏前一步,又问。
  “好!”帛锦应下。

  千古深潭,平静如镜,风也带倦。
  碧水映出蓝天。
  萧彻去了鞋袜,赤足,坐在潭边青石之上,取出随身带来的竹萧,低低起音。
  那边拳脚相抵,燕子惊起,拍翅疾飞;这厢萧声荡起,悠悠扬扬,如微风穿指间徐徐拂过,又似雨后水珠凝在叶尖,欲滴不能。
  这音曲就像根细细的线,牵住春燕,诱着它们回返。
  “好听,真好听!”宝公子赞许,顺风里让人闻到醇酒的香甜,微微含热,这距离虽不近,但可勉强属于——唾手可得。
  箫声停下,萧彻指腹抚萧,“这支曲子名为:燕返。”
  宝公子扒扒头发:“好名字。”
  “少卿有心事?”
  “还好,只是刚才贪杯了点,头有点疼而已。”
  “那……早点回去吧。”萧彻随口一句。
  “萧兄,保重。”宝公子站定深深作揖,长袖衣边轻轻掠地。
  萧彻拢眉,眸里流露出丝丝许许的落寞,最后他还是柔和地一笑:“好说。”


第四十七章 命如草芥

  日月更迭,转眼到了商定那日。
  风挺好,不大不小;日头却没半点朝气。
  皇帝飒飒爽爽地去拜祭,之前有交代:其他人随意,可朝里识相的大臣还是积极迈入三陪的行列——陪进、陪出、陪哭,君臣一同期期艾艾。
  帛锦眉头紧皱,人在管府门口趑趄不前,一抬头却又见萧彻独自一人远远而立,似乎仍在等人,十分地耐心。
  帛锦将眉头锁得更紧,上前问道:“萧少保已经归还失物,还找阮宝玉?他今日不来。”
  萧彻摇头,善气迎人:“这次寻的是侯爷。”
  “哦?”帛锦意外,举目直直望去。
  “侯爷,想趁机上疏,劝皇上不要下旨沉铁修河堤?”萧彻不看帛锦,只睇他手中紧捏的疏折。
  “你这都能知道?看来萧少保果然不简单。”帛锦眯起眼睛,冷冷一哼,“不过,少保这打探的本事,有些夸张了!”
  “谬赞!这是萧某存活如今的拙技而已。”萧彻敛袖含笑,学风里的墨兰,略带谦卑地低下头,“其实我很羡慕侯爷。羡慕侯爷单鹄寡凫,一个人惯了,就算是引火自焚,也不必担心旁人伤心难过。我没那么自在过,要顾及很多。”
  “今天此举,少保不顾及了?”
  萧彻依旧和颜悦色:“侯爷,听这哭声。你说,来这里奔丧的,又有几人真心?据我所知,管大人一直在大臣中,是个不讨喜的人物。”
  管铭不讨喜,是因为他积极推崇科举制度。
  自古以来,宦官,权臣,外戚一直是皇权最大威胁,而科举制度恰恰是抑制此三势力得势的最佳良方。
  管铭是国家的擎天柱,却也成了朝中夺势大臣心里一根脆刺。
  可视他为眼中钉的大臣们又很无奈,因为管铭就是只光溜溜的鸡蛋,而且是只他娘的没有缝的硬壳鸡蛋!
  大臣干跺脚急放屁,就是耍出不了把戏,扳倒管铭。
  如今这个娘娘腔的生病狂终于死了,他们欢呼都不及,如果不是帛泠要悼念,他们怎会哗啦啦地仰泪问天?
  “侯爷认为皇上对你的折子,会如何处置?”
  帛锦别头不说话,心里很明白,运气好是置之不顾,运气不好是引火上身。可这事,偏偏不是私人恩怨的问题。
  “管铭生前最后一折,皇上是不可能不批的。”萧彻并不吝啬地点明。
  “这不是管铭所书。”帛锦牙缝挤字,“有人杀了他,伪造这治水的折子。”
  萧彻微微皱眉,敛笑正色道:“侯爷,你们大理寺已经破了这案,凶犯是兵部牧马监的人。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一群养马的要伪造这份折子的理由。”
  “……”
  “侯爷,你这一折一告,会推翻的是谁的定案?”萧彻迈近一步,“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如此会殃及阮、李两位少卿么?”
  帛锦——又是个无措的停滞。
  “侯爷非常肯定,沉铁铸河堤,是个错误的法子?”
  “不是。”以往谁都没试,当然不知道。
  “那侯爷,这样冒冒然出头,又为什么?”萧彻笑意如清水泠泠,清里带寒:“你不是个烂好人,就是在伪善。”
  帛锦低头,内心犹豫。
  “如果侯爷不担心连累阮少卿的话,那——随便你。”
  这句话说得和和气气,而帛锦就像被他抽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帛泠做事永不靠谱!
  巷道府前风扫过。
  萧彻顺风,帛锦逆风。
  此刻,附近府前街方向上空,冒起了黑烟。
  “不好了,府前街着火了!”街口路人吼出一句话,让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萧彻脸顷变得惨白,没说一句,人已经冲了过去。
  夕空顷刻变得通红。

  今朝,苏银无事,在自己房瞎折腾。
  “无聊。”最后他百无聊赖趴在床头,乱打哈欠。忽地一道森光破纸窗,闪入。
  一头扎进床柱,颤动着发出“嗡嗡”声。
  飞镖一枚!
  闭门家里睡,祸从天上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
  “谁?”苏银两眼瞬间亮了起来,敏锐地拔长剑,飞身出门。
  院落无人,悄然无声。苏银侧头环视,眼角扫见西房屋顶上,有抹飞影掠过,速度极快,青衣。
  见苏银发现,又送出一镖。
  苏银翻身,半空一个倒挂金钩,将镖踢回,直送那人的太阳穴。
  刺客侧头,见飞镖错身擦过后,发出一记冷笑,脚一点屋上的黑瓦,纵身飞逃。
  暗算不成就想脚底抹油,跑人?哪里那么容易!
  骄傲的苏银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追!
  那抹幽影,逃得不快。苏银追得不慢,却因为不谙熟地形,吃了点亏。
  一直是眼瞧这要追上时,被那人一拐弯,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苏银额角着急冒汗,却听得墙下有人跟着跑,并很客气地打招呼:“这个……苏将军也去急着救火啊。”
  苏银低头,面孔模模糊糊的,声音勉强认出是李延。
  “不是。”苏银勉勉强强回答。
  李延甩汗,还好不同路:“那我去那边了。”人一抬头,那个野路子男人早不见了。
  风里,他咧嘴,亮着白白的牙,维持着仙人指路的姿态,独独的。
  顺风,指着。

  人呢!明明看见那人逃到这个院落的,怎么不见了?
  苏银眯眼,带着困惑,跳下屋顶,轻轻落地。
  瞬间尘埃落定。
  四周骤然发出一阵慌乱的骚动声,一大群人,向他压来。
  搅乱了苏银的思维。
  瞧打扮就是内侍卫,堂堂的刀剑齐刷刷地指向了他。
  苏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圣上!”
  出人意料的情景,让他根本回不了神。
  “不是我。”苏银本能退后一步,慌忙辩解。
  侍卫凶神恶煞地瞪着苏银手上利刃,“捉贼见赃”,根本没有给苏银还剑入鞘的机会,刺客就这样敲定了。
  苏银面色沉重,茫然环视,却见苑门前有人站在石阶之上,负手而立,微微侧着头,一对略带戏虐的眼眸眯紧,睥睨着所发生的一切。
  这样的形式,就算你是一只鹰,也必须变成了束手就擒的小鸡。
  苏银当时就猜透了几分,他僵硬地站直身子,捏紧剑柄,咬咬牙,一闭眼松开了手。
  剑被弃,悍然落地,发出一记脆响,一声不服气的呜咽。
  “皇上,末将冤枉!”苏银跪下,郁闷非常!
  逆风,跪地。
  帛泠手抚着右臂轻微擦伤的伤口,暗自冷笑。
  伤口虽浅,手还是沾了血,他舔尝了下,血微腥。
  布局虽笨拙,还是有效,贵在出其不意。漏洞百出的过程只是过场,他要的是结果,如此而已。
  “禀陛下,刺客是箫家的苏银。”侍卫禀报。
  短暂的沉默,帛泠轻问:“萧彻呢?朕要他的解释。”
  “禀皇上,方才听说府前街走水。箫少保好似和锦衣侯一同赶过去了。”
  帛泠挑起一边的眉:“哦?走水的可是阮宝玉家?”
  “据说是。”
  真会算时间。
  帛泠人靠后,头枕门墙,看看带着黑烟的天空,“封锁消息。派人去请箫少保回府,此案交大理寺秘密处理。事情水落石出前,萧彻不许擅离!”

  没错,火烧得很巧,就是阮宝玉家着了火。
  火势很雄壮,根本救不了。
  阮宝玉与阮侬并排坐在对街地上,大家捏着刚刚烤熟的鸡翅,拔毛去皮,直接啃。
  先赶到的是萧彻,他一过来就死死地扣住阮宝玉双肩,大颗大颗汗珠从额角落下,累得只会喘粗气,说个“你”字:“你……你,你……”
  “萧兄,我没事。”阮宝玉维持着一手一鸡翅的优雅姿态,目光却一直向萧彻身后瞄。
  侯爷怎么没来?
  当看到帛锦时,宝公子得意地又啃了口鸡翅。
  不小心啃到鸡毛时,李延气喘吁吁出现了,胡乱地摇着手:“不好了,管府有人刺杀皇帝了,传出消息说,被抓的是苏银。”
  阮宝玉收敛花痴笑容,将头一缩。
  “萧少保,快想办法。皇上派人来拿你了。”李延撩袍,一路跑近。
  萧彻一怔,深深望了阮宝玉一眼后,转向李延反问:“我该想出什么办法?”
  出了这事,除了束手就擒外,还有什么办法?
  “苏银将军无辜,我可以面圣去作证。不过现在皇上在气头上,你先躲躲,再做打算。”李延急道。
  萧彻缓缓回身,走到帛锦跟前:“我说过,我很羡慕侯爷,萧某要顾及很多。”
  帛锦锐气瞳仁一缩,心里很明白他这位皇叔,是个醉心皇权的人,而帛泠是不可能错过灭萧家这个机会。
  萧彻这命,贱如草芥。
  一念转变间,帛锦将折子随手抛入火中:“谁说我是烂好人?”


第四十八章 屈打成招

  李延老实,真在萧彻被押走后,连夜进宫去寻帛泠申辩。
  帛泠很有心地给李延赐坐,很耐心地听他解释了半天。
  夜风从窗缝挤进,吹斜了烛火,灯下的影子瞬间拉得很长。
  帛泠指扣黑檀龙案:“所以?”
  “所以苏银他不可能在短时间犯下如此大罪。”
  “哦,你说的,我都听说了。这类谣言比较让人误解。”帛泠口气表示相当理解。
  “皇上,这不是谣言!”李延猴急,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几时到帛泠口里成了谣言?“再说萧家没有理由,做得那么明显。”
  “有个理由。”帛泠缓缓目光压向李延,谦和地低笑,“朕想灭了萧家。”
  ——天下最大的理由,最好的理由。
  李延一惊,好悬没从椅子上摔倒,搞半天是皇帝搞娱乐消遣。
  “李延,你不是外人,朕对你明说好了。永昌银矿被炸毁,近两年恐怕是恢复不了了。国家哪里都需要银钱运作,所以必须要找到可以取而代之银矿。而最佳选地在离钟。”
  离钟,隶属临淮王。李延头也开始痛了。
  “现在的萧家,对朕威胁过大,朕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予萧鼎?”帛泠又送出个深远的微笑;声音却如一条冰凉凉的蛇悠悠然地钻入李少卿的耳朵里,寒嗖嗖且带点毒。
  颠倒黑白,是是而非,一切却可以被他弄得很有理由,而且九五之尊的他兴头已起,谁管得了?
  尽管这样,一向盼善断恶的李延,还是本能地拨弄下脑袋,感觉不能接受。
  帛泠好似很为难地吸了口气,略微停顿后,怏怏道:“这样吧,卿只要苏银招认是萧家指示所为,朕答应既往不咎,不取他性命。”
  “陛下,据臣知道苏银这人脾气刚毅,他如坚持不招呢?”李延跪地。这明明白白的欲加之罪,谁肯认呢?
  帛泠微微扬起下颚,冷冷一笑:“你们大理寺的刑具是摆着,让人欣赏的么?”他向来喜好坚毅之物,更爱亲自毁之,这层邪恶绝对登峰造极。
  一句话,李延彻底萎了。
  恍恍惚惚,他回到大理寺,就见阮宝玉趴在案头,手点卷宗,思考着。
  许是听到脚步声,宝公子抬头,一乐:“回来了,结果如何?”
  “好消息,明日审苏银,皇帝屏后监听。”他坚持请命的后果。
  “我让你买通太监,去吹风说苏银好话。去了么?”
  “银子是收了,不知道效果。”
  “哦。”
  宝公子抓抓头,继续看案卷。
  “你看什么呢?”李延问。
  “研究明日对苏银用该上什么刑。”
  “明日皇上监督呢,做不了假了。”
  宝公子摇摇手指,脱口而出:“我在研究用哪项最狠。”
  李延反应,憋着的怒火骤然高涨,指着阮宝玉的鼻子,骂道:“你祖母亲的,我问候你全家!”
  “阮侬,是我儿子。”
  “他不算。”
  “那就剩我了,多谢关心。”阮宝玉耸肩。
  李延拿这赖皮无法,气得直咬牙跺脚。
  “别祭出你的晚娘脸了。刑若做不了假,我们就来个长痛不如短痛。一次重刑,让苏银痛死吧。”宝公子很正经道。
  李延惊悚:“什么刑?”
  宝公子出手果决地一指,瞳仁映像里映出一个“剜”字,堂内灯火颤动。
  堂外门廊,帛锦皱眉,独站月下深思不语。

  天明。
  大理寺大门紧锁,对外关闭。
  堂内一片肃穆。帛泠果然来了,悠闲地坐在四扇风屏后旁听。
  阮宝玉醒堂木一拍,正声道:“带苏银。”
  苏银被压上堂,沉重的铁镣在地砖拖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今日苏银,九死一生。
  过场的都是废话,关键就是要他招认。
  李延嘴里的大道理说得琅琅上口,苏银跪着充耳不闻,脊梁笔挺。帛泠透过屏风镂纹,屡屡向他那个位置瞧,想着朝气蓬勃的家伙如何销声匿迹。
  “苏银,再不招认,大理寺可要用刑了!”
  阮宝玉拍案。
  李延眼皮一跳。
  苏银抬头凝望,有点出神。
  帛泠接过随行内侍递上的清茶,低头轻轻吹动瓷盅上方的热气。
  苏银被按倒,精赤地趴在堂的中间,地砖冰凉。
  刑为剜刑。
  烙铁烙熟了后小腿,在用刀剖开焦皮,掏剜出肉。
  由浅挖深,由上至下地剜。
  “嘶”地一声。
  烙铁烧下,苏银感到每根血管都在发烫,一根接着一根爆裂开来。
  随之冰冷的刀划开皮肤,反倒给了他痛快的解脱,紧接钻心的痛。
  被按住苏银艰难地仰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面涨赤红,血筋暴现。
  “招是不招!”阮宝玉再次拍案,背后官袍已显汗湿。
  苏银咬牙,双目通红:“无词可招。”
  阮少卿吸气,闭了闭眼:“继续用刑!”
  血成屑,在空中飞舞。
  满堂飘散这带着焦臭血腥味,令人苦胆都想呕出。
  剜到最后,脚踝皮被剖裂开来。
  阮宝玉急道:“苏银,你若再不招认。就要挑断你脚筋了。”
  苏银嘴角溅血,吃力地又一次摇头。
  “你若脚筋就要断了,你就废了!”李延插话。
  阮宝玉扫了眼风屏,眼珠一转,“你若废了,别说武功,就连正常行走,多是困难。我估计你就和死去的管铭一样,弱不禁风,一辈子离不开轿子了。”
  这话不知怎地,让旁听帛泠心一动,偷眼看看汩汩冒血的苏银。
  他倒没料到大理寺一上来就用如此重刑,且不带假。
  一路看下来,人倒跟着心悸身寒。
  苏银的刚毅果然没让自己失望,本是颗将星,就此殒落,委实可惜。
  想到这里,帛泠脸上绽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
  在大理寺再次用刑前,帛泠终是出声喊了句:“且慢。”
  帛泠步出风屏,众人拜倒。
  帛泠不理,只慢慢地走到苏银跟前。
  “别犯混了,这个游戏不是你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玩得起的。”帛泠蹲下身,带着慈祥的目光,对着血淋淋的苏银轻声道,“伸出你的手,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权力。”
  地上的血沾染上了他的龙袍,沿着阴绣龙纹缓缓攀腾而上。
  苏银睁眼都困难,眼睫颤动。
  死生只在一念。


第四十九章 魔音

  “臣是被冤枉的。”
  隔了许久,帛泠等到的依旧是这句回答。
  那种通往心肺的快感慢慢升腾了起来,帛泠勾唇,从腰间拔出了随身的银鞘小刀。
  “冥顽不灵……”他叹息着,将手指抚上苏银脚踝伤口。
  那上面鲜血淋漓,皮肉下的脚筋痛苦地裸露着。
  帛泠将手翻过,小刀同时也被翻转,厚而钝的刀背搁上了脚筋。
  “咯吱……”
  大堂里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声响,麻而酸,直钻人心。
  帛泠开始起势,很耐心地拿刀背磨苏银脚筋,一下又一下,姿势极其优雅,就像在拉动一把绝世二胡的琴弦。
  苏银已经不能抬头,只是将十指张开,死死抠住了地面。
  “你猜……”说了这两字之后帛泠微顿,很享受地去看苏银表情:“这样用刀背来磨,要多久才能将你脚筋磨断?”
  苏银不能说话,神智渐渐模糊,只能咬住了那句,“臣是冤枉的……”
  于是刀背又开始动作起来。
  “咯吱……咯吱……咯吱吱……”一声声的恍若魔音。
  李延开始坐不住了,伸出只手,去掐阮宝玉的大腿。
  阮宝玉被他掐得受不住,摇晃起身,走到堂下,缓缓下跪,“圣上,这苏银吊着一口英雄气,怕是很难松动,不如给他一晚时间考虑,等他松了弦,也许反倒好说。”
  “一晚上?”帛泠牵起了唇:“少卿拿什么担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阮宝玉无言。
  就算他拿脑袋担保,在帛泠眼里也抵不过一只夜壶。
  “臣担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门内这时突然响起一道人声,是帛锦踩着细步来迟。
  “臣担保。”他道,缓缓下跪:“而且臣请罪,因为臣一直无心大理寺事务,所以见驾来迟,还请圣上责罚。”

  “侯爷……”帛泠回宫不过片刻,阮宝玉的声音就开始起腻:“侯爷你居然替苏银担保,真是肝胆照乾坤啊!”
  帛锦却不说话,只是弯了腰,去看苏银双眼。
  苏银已经痛到神智颠倒,抠着地面的十指指甲开裂,只以为眼前的还是帛泠,于是连忙又抽气追加一句:“臣的确是冤枉的,更不会是受谁指使。”
  帛锦叹了口气,起身,冲阮宝玉做了个手势:“你家里烧光了是吧,那就跟我回去。”
  阮宝玉脚底发飘,幸福到就要临空飞起,赶忙瞟向李延:“那苏银……,就你负责,没问题吧?”
  “李少卿是家中独子,要回去陪伴爹娘。”帛锦生硬地跟了一句。
  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阮宝玉被哽了一下,“可是……,可是侯爷,你方才……,是做了担保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厢帛锦回了一句,声音清冷,埋首已经走出了公堂门口。
  无月无星,这么黑寂的一个夜。
  苏银被关在囚室,掐紧掌心,勉强维持清明,将手里字条一点点撕碎,吞进肚中,然后将头侧过,看向窗外一角云天。
  是夜无明,可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漫长。
  起早时牢里终于有了人声,步子细碎,由远及近。
  是李延,因为在家熬了一夜,所以这会一双眼赤红,到近处看见苏银一动不动,立刻假模式式开始骂人:“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让你们看好看好,怎么人还是死了!”
  骂半天牢里却有了动静,苏银抬头,很嘶哑发声:“很抱歉大人,我还没死。”
  李延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蹲下身来,道:“那啥……,你还没死,要不我过一会再来?”
  “请问大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李延抓头:“你不死,今天就要继续磨脚筋,这个……”
  “再请问大人,我如果死了,我家主子是不是就能撇清干系?”
  李延无话了。
  所谓君要臣死,就算苏银这个人证灭了,那为臣的萧家上下也是非死不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死了,我家主子也是逃不开逆反的罪名,对么?”
  李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许是吧。可是你……如果不死,就会生不如死,这个……”
  “谁说的?”隔了许久苏银回话,慢慢起身,膝盖着地,抓住了栏杆:“我的路,除了死和生不如死,明明还有第三条。”
  “你什么意思?”
  “大人,我的意思是我招。”苏银勾起唇角,眼下泪痣闪烁:“既然我家主子在劫难逃,我又何必螳臂当车。”
  “我是受二公子萧旭的指使,前来刺杀圣上。”
  “二公子早有逆心,早先纳了个绣女为妾,私制龙袍。”
  “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件事是二公子差我亲自督办的。”
  “二公子的意思,是要趁机先推翻王爷,然后再起兵造反。”
  ……
  这么招了半天,李延算是听出了名堂,“推翻王爷?你的意思是临淮王并没有参与谋反,一切都只是二公子萧旭的意思?”
  苏银低头,“王爷最近重病缠身,所以并不知情。如果少卿觉得非要卷王爷进来,那我也可以改口。”
  李延咳嗽,本来还对他残存一丝幻想,这会子也被他一句话给敲了个干净,于是恨声:“好了,你继续!我不插话就是。”
  就在这当口阮宝玉别八字进来了,还很大声:“我来迟了,你们继续!我也不插话。”
  李延翻给他一个大白仁,差人继续记供词,等问完了拿给他看,这位阮少卿却还是正眼都没一个,只顾趴在桌子发痴。
  “喂!你到底要不要看!”
  “这个你拿给圣上看就好。”阮宝玉哼哼,终于抬起眼,去看了下苏银:“苏将军,你笔笔直跪在那里,伤口莫非不疼么?”
  “是……很疼。”苏银连忙低头:“多谢阮少卿关心。”
  话说完他才稍稍挪动位置,地上鲜血立时便氤氲开来。
  能熬住这等腿伤一动不动回话的人,居然也会贪生怕死出卖主人,还真真是有点稀奇。
  “很好。”隔了有一会阮宝玉说话:“那你先去吧,这供词呈上去,圣上必定大悦,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苏银沉默,很艰难起身,拖着一路血去了。
  “哼!”
  过许久他身后李延恶狠狠一声,想起自己居然曾经亲过这么号人,连忙抬起袖子,将嘴巴擦了又擦。

  有了苏银的供词,萧家谋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帛泠很是满意,于是异常仁义,让传递消息给临淮王,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很快,半个月后,萧鼎那边的交代来了。
  临淮王萧鼎,亲自搜罗证据,又亲手绑了次子萧旭,来京谢罪。
  帛泠觉得有趣,也就随他意,宣他进殿解释。
  他记得,上次见萧鼎的时候是太后五十寿辰,那时候萧鼎还英雄无匹,走起路来凛凛生风,一点也不像和太后同岁的样子。
  不过时隔两年,这次召见,萧鼎走进步晖殿,却是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慢慢一点点拖进来的。
  年前萧鼎抱病,这个帛泠也曾经风闻,却没想到他是中了风,中在右半身,连嘴巴都不能完全合拢,需要带方帕子不停擦口水。
  “罪臣参见……圣上。”萧鼎跪得艰难,说话则更是难上加难:“罪臣管教逆子无方,特来向圣上请罪……”
  下来的过场就有点无趣了。
  也曾经一世英雄的萧鼎老泪纵横,说次子和自己的性命都任由圣上处置,但长子萧彻一直在京城为质,和此事无关,只求圣上能够留存他萧氏最后一点血脉。
  帛泠当然是不允,先将他父子收监,命刑部给萧旭使了百般酷刑,可那萧旭却是一口咬定,说此事全是他一人谋划,其父萧鼎重病缠身,自是全然不知。
  场面演变得有些尴尬。
  萧家曾在朝内使过的银两开始发挥作用,不止一人启奏,先歌颂圣上仁义,接着便替萧鼎求情,说他当日如何劳苦功高,今日又如何手缚爱子来朝,其情可悯,理当轻判。
  帛泠先前挂了个仁义招牌,这一来便有点骑虎难下。
  想想也是,除了萧旭,留萧彻在京为质子,这中了风的临淮王就好比被拔了牙的病虎,便放他回去又如何。
  这也是个大好时机,显示自己的仁德。
  “也罢。”想到这里帛泠挥手:“此事临淮王虽然难逃干系,但念其是两朝老臣,就免死罪,除名流放庆州。其子萧彻一向温良,和此事并无瓜葛,就保留少保职衔,仍留在京城。”
  “至于萧旭……”在这一点上他还是颇为快意,俯身问了句刑部尚书:“谋逆之罪,该如何处置啊?”
  “当处以凌迟极刑。”
  “那便依律。”帛泠抬了抬手,看到堂下一直垂头的阮宝玉,突然间心念一动,问:“阮少卿,现在苏银何在?”
  “仍在大理寺收押。”
  “将他放了吧。”帛泠道,眼里光波涌动:“他检举有功,朕先赏他监斩萧旭,日后再做重用。”


第五十卷 屁倒苏银

  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苏银小腿的伤处依旧很疼,如果站着,只能坚持很小一会。
  现在他端着酒碗,立在即将行刑的萧旭面前,已经站了很久。
  萧旭身形挺拔,和苏银一般高,眉毛很浓,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很飒爽,标准沙场男儿的模样。
  现下他就正看着苏银,目光灼灼,并不掩饰愤怨。
  苏银于是又将酒碗端高了些:“还请二公子喝了这碗壮行酒,大公子和王爷都不能前来送行,就只好苏银代劳。”
  “我现在不想喝酒。”过了许久萧旭才答:“我比较想喝你的血。”
  “二公子就不要为难苏银,这碗酒很烈,二公子喝了,一会行刑的时候会好受一些。”
  萧旭略顿,许是有些心动,终于说话:“那好,你喂我喝吧。”
  苏银连忙上前,将大碗凑到他唇边,等看见他眼里厉色时却已晚了,那厢萧旭已经张嘴,在他虎口死命一咬,活生生咬下了一块皮肉。
  “叫……”就在纠缠的时候苏银听见了这么一个字,很含糊也很轻,但千真万确是萧旭说的。
  他连忙张口,撕心裂肺叫了起来。
  “让我哥替我……,好生活着。”萧旭松了口,赶着他叫声连忙说了一句,开始时有些唏嘘,可最后四个字还是很干脆飒爽。
  苏银眼睛有些湿,就看见自己虎口的血落进酒碗里,萧旭又咬住碗边,一口吞了进去。
  下面的话萧旭骂得很大声,但他脑子发木,没怎么听清。
  无非骂他是条忘恩负义的狗吧。
  是该骂的。
  后面有人提醒,说是时辰到,他该回监斩台监斩了。
  脑子还是很木,他抬脚,走了没几步掉下刑台去,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台下观刑的百姓哄笑,这么多张面孔,他没有一张能看清,全是雾煞煞一片。
  凌迟,是要割三天三夜,三千多刀。
  他脑子里来来去去就只有一个“三”字。
  怎么一步步挨到监斩台他不记得了,怎么扔出行刑牌他也不记得,他已经魔怔,一下下数数,数着侩子手落刀的数目。
  每一个数目过去,二公子便要少一块皮肉。
  数到九十九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发疯,连手上的汗毛都在发抖。
  阮宝玉这时来了,站一旁看他半天,他也没发觉,仍然发木,很认真地数了下“一百”。
  阮宝玉只好叹口气:“我来是想告诉你,监斩并不是要一直监着,不是要监三天三夜,你如果不想看,现在就可以跟我走。”
  苏银“哦”了声,站起身,跟他走,走下监斩台,走出人群,走到一条长街,却仍然没停口,一直在数数。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一……
  阮宝玉跟在他身后,看他小腿又洇出血来,便问他:“你要不要坐轿子,我才领了俸禄,现在有钱。”
  苏银摇了摇头,走得也盲目,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大理寺附近。
  李延今天躲懒,回去吃了午饭又眯了会,也正好才到。
  三个人还差十步的时候李延肚子胀气,轰隆隆在里面滚雷。
  他瞧见阮宝玉,心想自己中午吃了黄豆又吃了韭菜,可千万不能浪费,于是连忙将腿子夹紧,三步并两步朝阮宝玉奔了过去。
  时间刚刚好,距离也刚刚好,离阮宝玉那异常发达的鼻子不足一尺,他心满意足,丹田往下沉气,将这个屁威风八面地放了出来。
  绝对很黄豆也很韭菜的一个屁,他闻见,阮宝玉闻见,苏银自然也闻见了。
  唯一没有皱眉的是苏银,他在这时彻底崩溃,人直挺挺往前,晕了过去。
  李延大惊,断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说话都结巴:“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他……他……他……”
  阮宝玉皱眉,很严肃回他:“现在的状况是:你一个韭菜屁把人家臭晕了,你要负责把人家抬回家去,还要负责人家的医药和精神损失费。”
  “啊?”
  “别啊了,赶紧抱人找大夫。”
  “你也来帮忙。”
  “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我午饭还没吃,侯爷家的鱼还等着我呢。”阮宝玉继续很严肃地蹙眉,脚底生烟,一溜子早就没了人影。

  “侯爷……,我回来啦。”
  一进侯府大门阮宝玉就开始大嗓门。
  “侯爷正在接待客人,你还是先去吃饭。”接话的却是阮侬。
  阮宝玉“哦”了声,搓手直扑他的清蒸鲈鱼。
  帛锦本来并不爱吃鱼的,可自打他恬不知耻搬进侯府,府上就顿顿离不开鱼了。
  想着这个阮宝玉就很美,小酒就鲜鱼,越喝越有,渐渐就喝大了舌头。
  阮侬也不去私塾了,就立在旁边看他,阮宝玉喝一杯,他就骂一句:“淫贱!”
  阮宝玉心情正好,也不和他计较,冲他招手:“你知道什么是淫贱么?那私塾的先生莫非是吃干饭的,把你越教越傻。”
  阮侬哼一声,很奸诈地一笑:“我不傻,我晓得家里那火是你放的,你故意放的,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你每天晚上带我睡,我就告诉你。”
  阮宝玉在心里问候了句他娘亲,正想上去教训他下,帛锦就到了。
  一有外人阮侬就顺毛了,装乖巧装得比谁都像,奶声奶气道:“爹,我去私塾了,你不用送我,我认得路。”
  说话走到了门边,居然又回头:“爹,你要记得你是属于娘的!”
  阮宝玉气厥,咬牙切齿,连忙抬头去看帛锦:“那个,小孩子不懂事胡说,那个……”
  “小孩子而已。”帛锦接一句,看阮宝玉喝得高兴,便也添了个杯。
  屋里这时没有下人,阮宝玉喝的有点大,就趁酒疯往帛锦那里死凑:“侯爷……,侯爷你除了好看还很智慧,真不愧是侯爷。”
  “你说什么?”
  “那天审苏银的时候侯爷没去,说是要去见一个人,我知道侯爷去见了萧彻。弃一子保一子,不管这是谁的主意,都是好主意,是最好的结局。”
  帛锦沉默。
  阮宝玉则继续笑,宝光璀璨:“王爷你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心里的事未必告诉我。但我知道什么想些什么,却是一定要告诉侯爷的。”
  这句作为情话,无疑是非常动人。
  帛锦紫眸动了动,去看他右臂:“手怎么样?你一个状元郎,从此却不能写字画画,是不是很难受。”
  “没关系。”阮宝玉咧嘴,举起左手:“我不是还有左手。我可以练,那个那个,如果能画侯爷,相信不用多久,便能超过右手的。”
  帛锦低头,笑了一下,走过来牵他手:“那好,我密室里有纸墨,现在就可以去练。”
  去练,还在密室!!!!!!!
  阮宝玉幸福到没了边,嘴歪着,踩弹簧样走路,就差没蹦起戳穿屋顶了。
  密室很快就到,只差一个拐角,个该死的管家却岔了出来,拦在两人跟前:“侯爷,永昌那边有消息传递过来。”
  “什么?”
  “是段子明知府,他说炸矿一事已经查明,不日就到京城,亲自向侯爷奏禀。”管家低头,规规矩矩回话。


第五十章 我买了龙阳春宫图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但是,很多不如意是自找的,比如——
  阮宝玉。
  听完这话后,皮比城墙厚三层的阮宝玉,应该继续抱住侯爷的腰,往密室里拖。可他脑筋搭错一根线,摆出稍高的姿态,客气道:“既然侯爷有事,我先回大理寺公干好了。”
  帛锦看阮宝玉,表情有点认真,丝毫没挽留的意思,只说了个字:好。
  “哦。”宝公子闷闷回道,脚尖开始默默刨灰,磨叽磨叽地向外挪去,心里恨不得将地刨出个窟窿,自己一下跌倒昏过去。
  想到主意,一回头,帛锦已经不见,他只好怏怏地出了门。
  好半天,才磨回到大理寺,宝公子心一个劲地泛酸,什么案子都没心思往深处想。
  反正是——非常非常地不爽!
  归根究底,他就认定,是这个段子明不好。诅咒这厮在千里之外,也能随时打喷嚏打到抽筋。
  “不过,早点回去,还能逮机会补偿。”灵光猛地一现,宝公子又开始精神,翻翻宗卷,随带给自己灌灌公家的茶水,毫不含糊。
  李延回转,见阮宝玉翘着腿,很不雅地在伏案用左手写字,歪歪扭扭,如蟹横爬,却也能辨认是:痨、瘟、瘁。
  还是拼那个“疒”字,还是在想那个巫师兔脑案。
  那巫师冤死大狱里,到现在还揪出没有真凶。
  李延想到这层,重重地叹了口气,宝公子抬头,“你说兔子脑,是不是毒药?”
  李延忙摇头,“那兔脑子假巫师吃过,没死。只是口渴,喝了不少水。”
  “兴许,他事先吃了什么解药。”宝公子不信,摔下一句话,“拿来,我吃吃看。”
  李延从来拗不过宝公子,心想兔子脑是腌的,大理寺保存得也挺仔细,压根没可能变坏。
  于是,不消一刻,一盆兔子脑就精准地放阮少卿面前。
  拖泥带水不是宝公子的作风,他立刻吃了一只。
  苦里带点涩咸,还不是一般地难吃。但是……没事。
  也许一只还不够药力,他继续第二只,第三只。
  眼瞧一盆要见底,宝公子突地张口,伸出隐隐发蓝的舌头,感觉非常难受。
  这举动,让李延万分紧张,脑中一片空白,脸色则比脑子更白。
  “你怎么样?”
  “渴!”要了他命的渴啊。
  李延忙将茶壶拿到他跟前,宝公子是很饥渴地一饮而尽。
  “还要!”
  很快,第二壶一滴不剩地见了底。
  “李延,你就不会拿个大点壶?”
  半柱香的光景,宝公子已经灌下了三十大水壶,两只眼珠都含水,水汪汪的,就是有点向外突。人一动,载满水的肚子也跟着晃,还股动劲,相当的排山倒海。
  “你……没事吧?”
  “没。”宝公子说一字,吞回一口泛出喉咙的水,“好似是没事。”
  李少卿气急败坏跺脚:“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要,我还要回侯爷那里吃饭。”阮宝玉慢条斯理晃着肚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回侯府,阮侬也开始折腾,刚吃完晚饭就说自己肚子疼,死勒着宝公子的脖子不放,就要他陪睡。
  阮宝玉只拿眼扫桌边的帛锦。
  帛锦皱眉,只问他,怎么今天吃那么少。
  “我没胃口。”一肚子的水,吃啥都不香。
  “那你早些休息去吧。”
  一句话,又让宝公子失落了半天,等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床上,听阮侬睡前教育,说他是他娘的人。
  真是他娘的人。
  呸!
  如果不是听说书院的先生长得很丑,宝公子一定提着菜刀,去质问:到底是怎么教他儿子的!
  三更过后,揪住宝公子头发的阮侬终于睡死,渐渐松了手。
  阮宝玉平躺在床,肚子还是荡荡得难受,心里又痒痒地想帛锦。
  所以,他很小人地爬下床,一路踮脚小跑,拐到了密室门外。
  强耐住自己摸黑偷情的心绪,宝公子顺顺草窝样的秀发,整好衣领,又想想,拉开了些,斯文扫地地露大半个香肩。
  夜风呜呜的,肚子里的水咕咕的。
  侯爷好人,大半夜门居然没锁,一推就开。
  屋内,只见帛锦赤着上身,散开发趴在床,一动不动。
  宝公子动情地呼唤了几声,帛锦没应声。
  房间灯火昏,紫烛刚刚烧尽,虽泯灭了最后的火星,残烟却搞得周围很香。
  好几十只蝶随了香,飞入密室,休憩避寒。昏暗的灯下,好几只停滞在床头木几的琴弦上,偶尔它们扇翅,气氛诡谲,靡废得让人发寒。
  宝公子拢了眉头,想赶走蝴蝶,蝴蝶飞散开去。
  不知为何,弦从弦柱上松开,一声响。
  宝公子转眸,帛锦仍未醒,不识相的蝴蝶却转停到了他身上。
  最可恶的是,一只蝶停在帛锦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明明白白地吃豆腐!
  是可忍孰不可忍,宝公子又开始捻酸,愤然挥手去赶蝶。
  温度太低,那只吃豆腐的蝴蝶飞不远,只停到帛锦腰际。
  继续吃豆腐。
  宝公子发怒了,打了一个嗝,水嗝。
  蝴蝶没动,帛锦动了,掀起眼皮,淡淡往他身上一瞥。
  “侯爷,我来了。”宝光璀璨的笑容,袭进紫眸里。
  吸了素然的帛锦,满眸布着情欲,优雅清闲的浅笑,人缓缓地欺近,然后——
  舌点开阮宝玉的嘴,深深吮吸,勾缠他舌头,挑弄他的牙根,口无遮拦。
  紧接着,是手无遮拦。
  指尖顺着宝公子的脊背,慢慢地往下探。
  落在帛锦腰际上的蝴蝶感觉到危机,微微震翅,却飞不起来。
  屋内越来越燥热。
  宝公子的分身,已经傲气十足地顶立。人一激动,肚子咕噜噜一声爆响。
  帛锦停下,斜斜地靠着床柱看着他笑。
  “我回来的路上,买了本龙阳春宫图鉴,侯爷想看不?”
  “不想。”帛锦半阖眸,真的意兴阑珊。
  “好!我们自己演!”宝公子豁出去了,脱衣服扑上去,抱住帛锦,牢牢抱住。
  帛锦姿态优雅地一让,阮宝玉扑了个空,头埋进床褥里。
  宝公子不甘,对这帛锦的嘴就亲,速度狂飚。
  帛锦挑起一边的眉,静静地笑着。
  动作忒大,几上的琴弦又莫名地松了一根。
  其上的蝴蝶,凝了几分暖气,勉勉强强地飞了起来。
  这蝶多少沾了紫烛的香,宝公子吸入,虽然无大碍,身心多少有点飘飘然。
  “侯爷笑得真好看!”他捧着帛锦的脸,学猫撒娇的模样,来回地蹭。
  耐心从不是帛锦的本性,他扭脸一个翻身,将阮宝玉压在身下,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长发垂下,扫过宝公子背上。
  阮宝玉怕痒,笑趴在床:“侯爷,为何你我经常见到,在我心里依然会朝思暮想?”
  “你,胡思乱想。”帛锦嘴角微扬,两指夹起松下的琴丝一根。
  细丝,紧紧环绕二指。
  帛锦将缠着琴丝的手,施施然顺着脊梁一路下去,峡谷地底部,一个冲进,非常精准地入了宝公子的后庭。
  阮宝玉闷哼一声,两腿不自觉地夹紧,臂肘支起前身,头略微后仰;帛锦前倾吮住他肩膀,入穴的手指彬彬有礼地探进,一边旋转一边挺进。
  琴弦是鹍筋制成的,遇上温湿,慢慢膨胀开来。
  帛锦手指送抵到深处,指尖夹牢弦头,猛地将手向外抽出!
  穴径很紧,琴弦通不过,便逐渐一路从手指松脱掉。手指出来,温润鹍筋大多还留在菊花径内,没出。
  而帛锦没有放慢速度,手指夹住琴弦一拉。
  纤细的弦丝狠狠地划过穴壁,全部顺泻出来,沾着菊花洞里淫水甘露,在半空甩出一道弧。
  切风的一记脆响,奇音乍现。 
  周围的蝶,被弦丝抽断了小翅,挣扎地落下,稍带弄得翅膀上的鳞粉,拂拂飞扬。
  这一记,好似放在饿汉跟前,没吃上几口的饭菜,一下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让阮宝玉身痛却不满足,情欲高涨,人后仰得更高,张开嘴。帛锦怕他吸进鳞粉,嘴对嘴,噙住他的唇。
  宝公子闷闷的一声嘶吼,好似全数进了帛锦的口中。
  毫无窒碍,帛锦转指,将弦收回,重绕。
  这次换成三指。
  再入菊花,这次手指探得更深。
  宝公子眼睁得滚圆,帛锦对他吹气:“你喘粗气,需控制些,这些蝴蝶这几天夜夜停到这里,多少沾点毒的。”
  阮宝玉点头,帛锦趁机又飞抽出琴弦。
  屋外,月从云头里钻出;屋内,又一声琴音撕夜。
  阮宝玉背贴着帛锦,两人都薄汗一身,紧紧粘在一起。
  床褥带湿,且紊乱。
  密室里,咸腥味夹带着男人下体自发散出淡淡的麝香。
  宝公子为平顺自己的呼吸,将琴抱住,十指抠着琴座。孽根挨着琴弦,直楞楞地顶住琴座。
  如此,他更耐不住体内的火头,终是侧过身,抓起帛锦微凉的手一路向下,去握住横刀立马的分身:“侯爷,这里……”
  激情使得他的声音沙哑,却尤为诱人。
  帛锦皱眉,却没甩开手,只轻轻摩挲着阮宝玉分身,倏地拨开他的铃口。
  宝公子咬着琴,将口里尾音灭下。
  在他努力顺气的当口,帛锦将鹍筋的一头绕系在阮宝玉男根粉红色的顶端,一头绕住自己手指,手一拉琴弦,男根能跟着翘动。
  帛锦把手指又送进宝公子的后庭。
  前后两处,牵一线。
  手指在后穴来回抽送,弦的另头牵扣宝公子的分身粉头,来回晃动,一下一下地碰击琴弦。
  根根弦丝带腥热。
  帛锦舔尝着宝公子的汗珠,紫眸只盯着他瞧。
  这场交合的暴力,相当漂亮。
  琴声断断续续,却不歇。
  夜尽日出。
  筋疲力尽的蝴蝶开始嚣张,翩然张翅。
  鳞粉纷落,弄得床上浊液开始反光,淫光粼粼。
  毫不废话,蝴蝶很快飞出最后一只。
  最迷乱的时刻,产生最醉心的碰撞。
  宝公子绷紧的身体也跟着熬到了极限,喉咙嘶哑地“啊”出一声,终于控制不住将混热浊液喷射而出。
  昏香小房间,血腥的咸味细粉末,塞满了阮宝玉的鼻腔,他连打喷嚏的力气都没,直挺挺的瘫软下来,眼皮重若千斤,再也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