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美人不看可惜了
翌日天明,段知府果然一改半死不活的温吞样,冷起了脸端坐正位,扫眼缩在墙角休憩的大狗,开始问案。
他从地保挖到村长,三、五人一拨,逐个过堂辨认这病狗。
一轮轮地过去,大家走马观狗,终是有个村长跪倒在地,磕头回禀:“回大人,这狗这我认得。”
段子明狐笑道:“讲!”
“是我村牛大盖家养的。”村长如实以告。
段知府点头吩咐差役:“把牛大盖叫来。”
不消三刻,牛大盖被带到堂,却是身裹麻孝,两眼如桃红肿。一旁病狗见到了主人,“汪汪”叫了两声,瞪着眼想挣扎地站起,却听牛大盖对它怒斥:“滚开!”
段子明身子后靠,冷冷打量下委屈不敢上前认主的病狗,眯眼质问牛大盖原因。
牛大盖跪地哭诉道:“大人明察,这狗害死了我爹。”
原来这老病狗确实是他爹养的,老头平日没事就爱牵狗到处溜达。
前些日子,老人家没事牵狗到矿洞附近窜门,结果不慎摔死了。
事后听人说起,是因狗突然狂叫跑没影了,牛老头着急去追造成的。
说的人摇头叹息:“谁知晌午是人狗同去,傍晚却只有狗回来,还到处乱叫!有心细的觉得不对,于是就随狗跟了过去,居然发现了牛老头的尸体,那人本想将尸体带回,可惜老头又壮又重,根本搬不动,等回来叫齐人再去那里,出怪事了,尸体不见了!”
牛大盖也算是个孝子,一听到自己爹为追狗摔死了,而且死不见尸,立刻拿着锄头追狗。
狗也算机灵,受打几锄后,已经逃逸,已经离家数日了。
“为何不让狗去寻你爹尸首?”
“小的一时恼火怎么想到这个?随后是借邻家的狗找,也寻不到。”
“所以你恼恨,想要害死这狗喽?”知府追问。
“大人,小的最近一直忙着找爹的尸体,哪里有时间管它?”
也是。段子明颔首,又问:“那你想想,这狗还做过什么坏事,让人恨得要弄死它?”
还没等牛大盖回答,堂下有人左右分拨人群,冲出大吼,“段子明,你无耻!”
段子明顺声望去,鼻孔哼哼,身体前倾掀唇亮齿,“阮少卿,你有眼疾吧!近前来,看看清楚,我齿如珍珠,整整排齐,哪里无齿?”
“我问你,这个是什么?”宝公子高举手中几张大纸,怒问。
“本地邸报!”
“果然是地头蛇,想出的名字也又臭又毒!好个诋毁纸报。”宝公子咬牙,手中纸揉捏成球,扔向段子明,“叫你诋毁我!”
原来他为探敌情,特地换穿便服,想混进爱看热闹的百姓堆里,偷瞧段子明断案情况。沿路走来,却总见两三人传发纸单,路人皆领一份细阅,看后总是发笑。他也好奇领了一份来看,却不料,说的正是他与帛锦来的全过程,甚至还提及了自己与段子明的赌约。
叙述中,帛锦当然冷傲孤绝,风华绝代。而他——
“我就是地头蛇,你待怎样?”段子明不含糊地梗脖子。
宝公子冷笑着点自己凉凉鼻尖,“我就算是风雪霜打鳏夫脸,也比你愁苦苍凉忍尿相,强上百倍千倍!”
“你……阮宝玉!你有胆再把这话说一遍!”
宝公子踏进大堂叉腰,摆开顶天立地架势,“段子明,撅起尔的驴耳,给爷听仔细了……”
堂内堂外除了他们两个对骂,周围都奇静,一边随堂师爷率先反应,本着衙门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识相地指挥差役关闭了审堂大门,成功地将热血的官衙上司与看热闹的百姓隔离后,也火速撤离了。
而堂上两人继续靠近,嚎吼对喷,随后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两人倒地扭杀到了一起。
宝公子骂人可以,打架却简单,只会双手轮拍,间隙里至多是抬腿送蹄。
逐渐段知府占了上风,他一个翻了个身,将宝公子压在身下,硬揪起他衣领。
“你们两个真空闲。”审案桌前有人发言,声音低沉悦耳,是帛锦。
阮宝玉当即推翻段子明,吸鼻首先告状:“侯爷,我审十七个,段知府只审一只,我已经很吃亏!他还刻意隐瞒流动户籍资料。他作弊!”
帛锦平静地将案上笔录看完,斜扫一眼宝公子:“把衣领拉好!”
宝公子擦擦鼻上的细汗,和颜悦色地拉好衫子,对帛锦频频送笑。
而帛锦早将目光投向段子明。
段知府也低眉垂目,“那……我愿意让他十七个时辰就是!”
“谁要你让!把流动户籍资料给我,我要查案!”宝公子当场反驳。
“你们两个,十七时辰后都要结案!”帛锦起身,迈出正堂。
宝公子眼带惶惶一路尾随着,穿过卵石甬道后,帛锦终是止步,冷冷回头:“你跟着做什么,破案去!”
阮宝玉咬唇,耳根红通通的,一本正经地张大双臂,想一头扎进帛锦怀里,帛锦大咧咧地拎起他的后领,没意外地又把他甩扔了出去。
居然还是八步。
宝公子此次倒没气馁,精神抖擞地站起,歪着头宝光璀璨地一笑,“这个……侯爷,我马上就去破案!只是尚有一句话,非说不可。”
初春阳光暖熙,帛锦心知他要说什么,也不说不畅,索性仰面眯眼看浮云,耐心等待。
“我与那段禽兽没任何关系。侯爷放心,我烈受决不事二攻!我破案去了!”
帛锦顿住,忍不住直看他背影。
彩石小径尽头,宝公子又倏地扭头,耀眼地亮笑:“还有句顶顶重要,侯爷你长得真好看!”
如此花痴,古来无有。
阮少卿这次行动迅猛,说断就断。
等不及段子明补送卷案,先勘察劫银现场。学侯爷骑马,不坐官轿。
一路和风微寒却也轻柔,吹得他精神振奋。
偶尔落花花瓣滞在他肩头,他侧头吹开。路赶到一半,小队停下。
阮宝玉询问原因。
差役回禀:“前面有人赶尸。”
“赶尸?”宝公子挑眉,一直听闻过这么新奇的事,却无缘见到。好容易有了机会,可看这时辰……
正矛盾着,只听当地随行差官窃语:“这次赶的是北村的翠巧姑娘。好似要赶回自己的家乡安葬。”
“是嘛?好好个大美人客死他乡,哎挺惨。”
宝公子听后,眼睛发热又开始犯病:“居然死的是个美人,我都没见就死了。这……这太可惜了。我要去瞧瞧,对着尸体哀悼几句,就瞧瞧哀悼下,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料想段子明也没那么快。
第廿二章 赶尸
美人是美的,可还没有美到可以跟侯爷匹敌的地步。
阮宝玉下马,很克制地围美人只转了三圈,摸下巴叹气:“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坯子,虽然没我家侯爷好看,但也算难得。”
说完又开始绕那棺材打转,问赶尸的:“这个棺材是做什么用?”
赶尸的低头,答:“白天的时候,尸首就装棺材里,晚上再赶。”
宝公子“哦”一声,拿指头点尸首:“你一次赶五具尸首,却只有一付棺材?怎么最近死人很多吗?”
赶尸的还没出声,旁边随从已经回答:“回大人,咱这附近还有个铜矿,最近出了瘟疫,死了好些人,所以赶尸的就忙了。”
赶尸的也连忙补充:“挖矿的大多很穷,买不起棺材还乡,所以只能将就,白天找个荫凉的去处躲着太阳。”
阮宝玉又“哦”一声,这一次拿手直拍棺材,咧嘴:“这么大付棺材,若是藏银子,怕是能藏不少呢!”
赶尸的立刻慌了神,不不不的连说一气,抬手就去将棺材盖打开,要阮宝玉查验。
一旁随从也跟着说话:“大人,这人叫阮方,在这带赶尸也有年月了,人人都认得。前阵丢矿银的时候,段大人也验过他棺材,怕他有夹层,把棺材劈成八瓣来着。”
“劈成八瓣后没有?”
“禀大人,没有。”
嫌疑已经排尽,那叫阮方的身上一股恶臭,估计是尸气,阮宝玉终于受不住,起身上马,一边叹气:“同样是姓阮,咋做人的差别这么大呢,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好看,还长了一脸麻坑。”
阮方没听清他讲什么,侧身,赶尸首靠边,给他让道。
天际这时又飘起细雨。
永昌向来潮湿,泥土松软,阮宝玉催马远去,一路留下深深蹄印。
不多时矿洞已到,阮宝玉下马,指头勾勾,让带来的犯人上前,问:“你们是在哪里打劫的银子?”
犯人将手一指:“这里,这里……这里,矿洞附近的炼银作坊,全都抢了。”
“抢完之后呢?”
“之后官兵就来了,打起来了。”
“我问你抢来的银子呢?”
那人犯眨眨眼,想了半天,中气十足回答:“我不知道!”
阮宝玉绝倒:“抢了半天你连银子在哪都不知道,你是干吗来的!”
“当家的说了,抢的人只管抢,运银子的只管运银子,这叫……啥,对了,叫分工!”
“嗯,这分工的确好。你们负责做炮灰,很快剁头,你们当家的主要负责卷银子跑路,很好很好。”
那强盗闻言立刻就扁起了嘴:“可不是,当家的不是人。还哄我们,说是这次事成,酒随便喝,女人奶子随便摸的!”
阮宝玉翻眼睛,又问:“那你可记得他们运银子是朝哪边去的?”
人犯立刻凑了过来:“大人,我这要立了功,有没有奖赏,能不能赏个女人摸奶子?”
不关心能不能饶命,却关心有没有奶子可摸。这人就是一傻子。
最可悲的在那十七个活捉的人犯中,他还算智慧超群的。
看来这强盗头子的确计划周详,带来打前锋做炮灰的,全都是些没大脑的戆头。
阮宝玉叹口气,已经知道问他无用。
果然,问他一共来了多少人抢银子,不知道。
现场除了他们还有些什么人,不知道。
运银子的人朝哪里去了,不知道。
连强盗头子姓甚名谁,他也不知道,还中气十足:“当家的就是当家的,谁没事研究他姓啥叫啥。”
一路无功,阮宝玉只好问身后官兵,让他们重演了当日打斗的路线。
而官兵们众口一词:“来的时候就没看见有人运银子,没看见。”
阮宝玉无语,沿矿洞仔细看了下地形,只得催马回转。
回转之后阮宝玉当然要找帛锦,向上司汇报案情。
帛锦没有听段子明的住在段府,而是另外寻了个清净的住处,对于这点阮宝玉甚感欣慰。
进门的时候他咧嘴,朝帛锦发话:“侯爷我回来啦。”
帛锦斜靠在凳上,看他兴高采烈,于是问一句:“案子有进展了吗?”
“目前没有。”
“没有你走路还发飘。”
阮宝玉嘻嘻一笑:“侯爷觉得我该怎样,蹲墙角冥思苦想?那我立刻就去!”
这话说完帛锦却没有反应,反而凝神看向窗外,过片刻丢出一只茶盅去,声音冷肃,只有两个字:“出来!”
茶盅去势凛冽,却没砸中暗处那人,落在院内立时粉碎。
来的显然是个高手,这时也不再躲藏,现身出来,抱拳:“小的见过侯爷。”
帛锦紫眸微缩,冷笑出声:“方倪方副统领,圣上居然派尊下前来监视,对我果然是上心至极。”
方倪,禁军副统领,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帛锦所言不虚,当今圣上对他的确很是上心。
而那方倪将拳一抱,也是面不改色,道:“圣上是担心侯爷安危,特派下官暗中保护。”
帛锦闻言又是冷笑:“我这里很安全,不劳方统领费心,统领还是请回吧。”
“未必。”那方倪抬头,一双眼在暗夜精光乍现:“下官方才就看见有人潜见侯爷房内,还请侯爷海涵,为了侯爷的安全,让下官入内一搜。”
情势顿时便有些紧张。
阮宝玉四下打探,果然看见床后有人影闪动,看身形应该是个孔武的男人。
不等他判明形势,那厢帛锦已经发话:“不必了,来的是我旧部,找我叙旧而已。不敢劳动方统领。”
他这般坦荡,方倪倒是有些意外,隔了一会才说话:“那下官更是要进去了,来的时候圣上口谕,如有故人来见侯爷,下官是要悉数拿下的。”
“不行。”
“侯爷,这是圣上旨意,下官也是身不由己。”
“方统领。”帛锦立身,袖里真气流窜:“既是旧部,就是曾和我比肩沙场的兄弟。你说,我可会束手让你将人拿去?”
方倪觉察到不对,立刻运掌,掌风横扫,将木门一记击得粉碎。
来人就在床后,他一眼瞧得分明,掌风回转,毫不凝滞便朝床后荡去。
一旁帛锦无话,上来硬受了他这一掌,袖里薄刃出鞘,冷冷泛着寒光。
“走!”
只这一字床后那人已经意会,击碎窗格脱身,很快就消失在夜下。
没曾吸过素燃的帛锦,实力不在方倪之下。
可是现在,能把方倪缠住盏茶功夫,他就已经是出尽全力。
来人已经走远,而方倪也不敢动真格伤他,脱身后立刻跃上屋顶,追着那人朝南而去。
院里于是只剩下帛锦和阮宝玉。
宝公子花痴,立刻眼冒红心扑上来:“侯爷您真帅!无敌地帅!”
帛锦却不说话,扶墙慢慢走回屋里,又慢慢坐下,过了一会脱口吐出好大一滩鲜血。
阮宝玉吓得不轻,去扶他肩,这才发觉他仍在发烧,衣服也被冷汗湿得通透。
又过一会,帛锦又吐出一口血,好大一口,堪堪将阮宝玉整个衣摆染红。
阮宝玉心如刀绞,站在那里简直失了魂,道:“这个方倪是活腻了不成,居然出手把侯爷伤成这样。”
帛锦慢慢埋头:“他没有下重手。是我已经废了,没了素燃,就跟个经年的痨病鬼一样,禁不起一点风吹。”
“那怎么办,侯爷我去找大夫!”
“没用,除了素燃,其它一概没用。是我太天真,居然以为可以将它戒掉。”
“那怎么办,素燃已经没了!带来四枝全没了!”
“不怎么办。至多一死,无非一死,……而已。”
帛锦缓声,将头伏上桌面,很从容地浸入黑暗,失去了意识。
第廿三章 胳肢窝的毛都比你齐整!
帛锦昏了过去,阮宝玉开始着忙,第一件事先替他降温,拿毛巾替他敷额头,接着又想将他湿淋淋的衫子换了。
领口打开,那颈下锁骨嶙峋,宝公子想了想,还是将他衫子合拢。
那里面有一个不能触碰的伤口,还是不要探究的好。
要战胜色心,这对宝公子而言着实不易,所以他站床边扭动半天,拳握了又握,这才说了一句。
“不管是谁,把侯爷你伤成这样,都是不可饶恕!”
这个谁,自然不是方倪。
这一句逆天的话说完,他就出去找大夫,大夫来看诊,他又出去寻一架梯子,费力地爬上屋顶,坐那里吹风。
过了一会方倪无功折返,果然不走正门,从后面翻墙而入。
阮宝玉坐在屋顶,拿手圈嘴,大喊了声:“喂!”
方倪摸摸后脑勺,纵气跃了上来。
“侯爷被你伤得快死了!”
方副统领还算沉稳,听完这句没从屋顶栽下去。
“麻烦你现在回宫,到屋顶最高的段狐狸家抢匹快马,跟圣上说侯爷现在需要紫烛。你武功这么高强,连骑带飞三天足够了吧!”
这一句之后方倪却是沉默,又摸后脑勺,过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
“紫烛?是这个吗?圣上临行要我带了。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侯爷。”将纸包打开后他轻声。
“圣上说,折断翅膀的鹰,是飞不出牢笼的。”
过了一会他才将这句极低极低地说了出来。
阮宝玉心口大痛,拿着紫烛退后,一个恍惚踩错步,立刻从屋顶摔了下去,屁股着地,何止摔成了八瓣。
用紫烛之后,帛锦在清早醒来,将大氅拥着,眯眼看那半截紫烛,第一句就是:“我果然是只被折断翅膀的鹰。”
说完就斜靠在床角,没有任何要理睬阮宝玉的意思。
阮宝玉气闷,屁股疼到要死,只得一瘸一瘸地别到衙门。
衙门里情敌段狐狸正好也在,在跟牛大盖问话,见他瘸着进来立刻笑魇如花,活脱脱一只狐狸相。
那牛大盖也是个向来多嘴的,见到阮宝玉忍不住一句:“大人这是怎么了,走路一瘸一瘸,倒跟我那长短脚的老爹似的。”
比什么不好,偏偏要将丰神俊朗的宝公子比作他那死鬼老爹。
阮宝玉的脸绿得要滴出水来,阴森森靠近,道:“你看清楚了,你爹要是有我一分好看,哪里还会生出你这种样貌的儿子来!”
“那是那是,我爹哪能和大人比,除了长短脚,还大小眼酒糟鼻,可比大人您难看多了!”
阮宝玉不说话了,眨着眼睛半蹲下来:“你刚才说什么,你爹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
“嗯!他绝对比大人您难看!”
“你爹多高?”
“比大人还矮,嗯,矮半头的样子!”
听完这句之后阮宝玉直身,居然毫不计较,立刻抬手,道:“来人,提犯人,我们再去一次矿洞!”
说是去矿洞,宝公子却一再重复必须走原路,走一半停下了,问:“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那个死美人的吧?”
首先回话的是那个嫌犯,道:“大人是的,那姑娘虽然死了,可奶子还是很大!”
阮宝玉横他一眼,蹲下身来,撅屁股看了半天,开始自言自语:“没错,这就是那姑娘的脚印。”
说完自己站起身来,居然学那死美人被赶尸,又僵又板地走了两步。
“好了,去矿洞!”
弯腰仔细看过脚印之后他抬手,龇牙咧嘴地跨马,忍住屁股剧痛,扬鞭走在了前头。
到了矿洞,还是那些问题,强盗还是一问三不知,不同的是阮宝玉开始陪他,一路回想抢劫经过。
“是从这里开始抢起的吧。”
“嗯。”
第一个被抢的作坊,靠近矿洞一条支道的出口。
“怎么抢的。”
“我们冲在前面,把人全砍了。”
“然后呢。”
“然后就去前面那个作坊接着砍人。”
“银子你们不管?”
“有人专门捡银子,我们只管杀人,不是说过这叫分工。”
就这么一路讨论着,阮宝玉已经陪他走过八九个作坊,托着腮问:“他们捡完银子没有跟着你们吗?”
那强盗蹙起眉头,很努力地想。
“使劲想,想的清楚了,赏你个女人摸奶子!”
这个刺激显然奏效,那强盗立刻大声:“我想起来了!他们一开始是跟着我们的,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他们不见了!当时我们杀红了眼,就只管接着往前杀,没顾上盯着他们!”
一旁官兵闻言站上前来:“对,大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前面还有四个作坊,里面的人全被杀了,银子却没丢,没人捡!”
阮宝玉不作声,沿着抢银子的路线来回走了几遭,又问:“那你们当家的呢,是捡银子还是杀人?”
“杀人!这不当家的领头杀人,咱们才放心跟着他,不去管银子的。”
那官兵也跟着应声:“是!那头目甚是骁勇,我们赶到之后,有好些兄弟丧命在他一把横刀之下。”
“那他人呢?”
“逼退我们兄弟之后,往那个方向跑了。”官兵将手一指,对着前头第一个被抢的作坊。
“那你们不搜?”
“怎么不搜!”那官兵恨恨:“城里挨家挨户地搜,出城的就更不提,且不说活人,就连附近铜矿死了被赶尸的,也都一个个戳过,怕他装死人。结果就是没有,这厮真是生了翅膀,飞了!”
从矿洞回转,宝公子又去寻帛锦,扭手指:“侯爷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想案子,靠着侯爷仙气,我脑仁都不疼的。”
帛锦不说话,他就老实不客气落座,一双眼盯着帛锦侧脸,食指“咄咄”叩着桌面。
“侯爷!”
就在这时有人发声,在门外说话:“下官段子明有事求见。”
阮宝玉于是恶狠狠前去开门。
“侯爷。”那段子明进门后立刻靠前,一张狐狸脸埋在裘皮围脖里媚笑:“我查出为什么有人要杀牛大盖家那只狗了。”
“阮大人,你输了。”片刻之后他又回身,朝宝公子扬起他的尖下巴:“少卿这个位子马上就是我的了。侯爷很快就会发现,我远远比你聪明比你好看,牙比你白腿比长眼睛比你水,就连胳肢窝的毛都比你齐整!”
第廿四章 把他们炸下来!
面对恶毒挑衅,阮宝玉反倒从容,偷偷黏靠近帛锦身侧,不哼声地仰头看横梁,乖乖顺顺拧着自己的手指。帛锦倒是把握住他几分脾性,斜斜扫了眼,淡然问道:“阮少卿你呢?”
“我现在为难是,如果我两个案子一起破了,侯爷能否有额外嘉奖?”
帛锦没搭话,段子明已不怒反笑,无偿地送他个“吹,你就吹吧”的眼神:“如此下官敬请阮大人先说。”
“侯爷……”阮宝玉却巴巴看某人。
“你先说吧。”
“为什么有人非要杀那条狗呢?”阮宝玉于是拖长音调。
不等段子明回话他立刻又自问自答:“是因为狗是要找主人的,即使主人已经死了,它也会追着不放。”
“哼。”段子明闻言立刻冷哼。
“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您继续。”段子明翻起一个白眼:“继续,我看您还能不能吹出一朵大花来。”
阮宝玉于是继续:“牛大盖他爹已经死了,尸首却是不见,这只狗去寻他主人的尸首,又妨碍了谁,弄得别人非要灭它的口不成?除非……”
“除非这尸首有问题,牛大盖他爹是被人害死的。”帛锦也不禁接了一句。
“也许。”阮宝玉点头:“但是人已经被杀,凶手本可以逃去无踪,又何必非要冒险将尸首弄走呢?”
“那就是这尸首有用处。”帛锦慢慢抬头:“可是……一具尸首能有什么用处?”
“侯爷,湘西这里盛行赶尸,一具尸首如果肚囊空了,就……”
“就可以藏不少银子!”这一句帛锦和阮宝玉是异口同声。
“没错,侯爷果然一点即透。”阮宝玉立时又笑得宝光璀璨:“所以说,脏银失踪和这黄狗被追杀,根本就是同一宗案子!”
“最先给我启发的,是那天牛大盖说的话。”阮宝玉低声开始回述,看向段子明:“你记得吗?那天他说,他爹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
“是。”
“我前夜也去过矿洞,路上遇见过一个赶尸的,赶了五具尸首,我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就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
一个职业赶尸的,没有人雇他差他出银子,却无缘无故来赶牛老爹的尸首作甚。
阮宝玉的疑问就是从这里开始。
所以他火急火燎去了现场。
万幸,永昌气候潮湿冬雨不歇,那些赶尸留下的足印还在。
别人的足印他不好判断,可那死美人他是围着看了三圈的,腰细如柳不堪一握,要是上秤肯定比他宝公子要轻得多。
也因为这个,他就在原地,也学人被赶尸,僵挺着往前走了两步。
不出意外,那美人的脚印比他的还重,重得多。
这就说明美人身上有东西,很重很重的东西。
“这很重的东西,就是失踪的脏银。”回忆到这里阮宝玉结语:“失踪的一万两银子,就是这么被藏在尸首肚里,一批批赶了出去。”
段子明顺手抚自己的眉:“少卿,老狗找到的也可能是个地方。”
帛锦眯眼前倾:“若是牛老头带狗无意中闯到了歹人的禁地,狗若不死也很可能再领他人前去,所以继续杀狗。那个地方,莫非是藏银之地?”
“如果是藏银之地,他也可说自己连破两案呢。”宝公子断然否决,人又挨近帛锦一寸,“侯爷,是人。”
“阮少卿,侯爷当然是人。”段子明狡诈地挑出宝公子口误,“而老狗找到的是个地方。”
“人。”宝公子涨红脸,窜蹦三丈高。
“地方。”
“是人。”
“狡辩无用,那地方——下官已经去勘察过了。”
“那是什么地方,找到的又是什么?”宝公子拧起眉忙追问。
“不告诉你。”
阮少卿昂首叉腰,两人正僵持,一旁却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宝公子率先反应,厅堂里少了帛锦。
“侯爷。”他苦着脸跑向门前。
“你们二人慢慢吵,等确凿有了结果,再禀明不迟。”站于门外帛锦勾起笑唇吩咐完后,步移游廊尽头,人靠红柱坐下,望着冷月无语。
“侯爷笑得真好看!”宝公子扒着门缝回味,花痴得猛咽口水。
“滚!这笑容叫空洞冷绝。”段知府狠踢宝公子。阮少卿毫不含糊,利索转身楸扯段子明的耳朵。
“你……你回来洗过手没?随行的差衙早告诉我,你今天去看人赶尸了。别拿脏手碰我!”
“我让你闻闻尸臭!”宝公子阴森森地笑。
“你有常识吗?赶尸前都需焚香,哪里有什么尸臭?”
“你说什么,赶尸前要焚香?”宝公子放开段子明,竖起双眉。
“你不懂了吧,赶尸的都要焚香,而且要带着香料防止尸气沾身。你还想知道什么,跪地请我赐教。”段子明揉揉发红的耳朵。
“赶尸的要焚香?”阮宝玉眼转寒光,忽然有了正形:“段知府,本官现在告诉你,我已在赶尸群里发现牛老爹的尸体,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赶尸人。而劫银的匪徒头子,极可能也是他!”
强盗头子天生脚臭而且从不洗脚,赶尸前再怎么香薰也是无法消除;银两不是装在棺材里,而是装在尸身里,批量转移出去,所以雨后路道上足印才深重。
至于劫银当日银子是怎么被藏起,后来又是怎么一一被填进尸首肚囊,阮宝玉说他要到矿洞才能解释。
段知府听完分析后愣了会,也正经回复道:“那狗发现的地方,藏的不是官银,而是炸药。”
事情基本清楚了。牛老头遛狗瞎逛发现了炸药,被人半路上杀人灭口。又因他体型肥大,是贼人装银的好器具,所以才转眼不见了尸身。而贼人担心狗鼻灵验再带人发现玄机,所以才要杀狗斩草除根。
“可是,既然贼人已得了银两,为什么还要放炸药呢?”两人坐在地方一番推理后,宝公子指尖画地,继续挑出疑点,“难道要炸了银矿?”
“放心!我已经命人转移了炸药。”
“矿场大洞连小洞,小洞接大洞,你肯定炸药就此一处?”
段子明哑然失笑:“要尽快将赶尸人收监,还要去次矿场清查下。”
宝公子点头,奔向窗口大吼道,“侯爷快开门,段子明他踢我屁股!”
“段大人,你确定是这条路吗?”夜里又是一个趔趄,宝公子险些栽成大头葱。
“你当我如此动人明亮的眼睛是瞎?”段子明果毅反问。
“你可能夜盲。”宝公子翻眼看弯弯月牙,脚深脚浅跟着。
段知府狠别了宝公子一眼,露出讨好的狐媚笑容,“阮宝玉,侯爷为何要你我先行探查银矿,何事缠身必须迟些到?”
“我和他的秘密多呢,你这个路人怎可体会?”
“放心!”段子明不露声色地瞥了身后几个随从一眼,磨齿低语威胁,“只要你一落单,我会再送你记窝心脚的。”
“来吧,千万要踹得我呕血三里,侯爷会更疼我!”劲敌当前,宝公子威风凛凛。
冷月里,段子明继续边送笑边磨牙。
两位相轻文人一路挤兑到了原先安置炸弹矿洞前,段知府微皱眉纳闷,此处明明已派兵把守,却连只鬼影都没瞧见,莫非自己手下懒性又发作了。
迈入洞内没走出七步。段子明倏地脸色大变,食指指路:“阮……阮宝玉……前面……”
后他一步的宝公子也不含糊,撇嘴笑讽道:“食指也没我家侯爷来得修长,伸出来就两个字——丢人!”
“是……尸变了!”
启明星落。
“侯爷。”县官领着卫队头目疾步赶到帛锦跟前躬身。
“被当人质的段知府和阮少卿,就是被囚禁在这间木屋?”帛锦眯细了眼,指着银矿地图的某点问。县官与兵头连连点头。
“还在和那贼人交涉吗?”
“是,按侯爷的意思已经在尽量拖延时间了!而且下官已经照侯爷吩咐,寻来熟悉矿洞矿民,据他们说此屋下面便有矿洞隧道。可是……与地面距离甚远,短短几个时辰内是决计挖不上去的。”
帛锦表情依旧森冷:“我记得段知府缴到一批炸药。”
“是。”
帛锦冷笑一声:“那就将他们炸下来。”
“这,这是……”
“没明白吗?派人进入隧道,估摸着在这屋下的四角埋上少许炸药,炸塌小屋入洞。”
“侯爷……”
“横竖是死,不如一试。有什么意外我担着就是,更况且我坚信一句话。”
众人好奇,却迟迟不敢问是哪句话。帛锦倒大方,“祸害遗千年,我就不信炸得死他们。”
第廿五章 依旧那句:你长得真好看!
不久有人禀明,一切准备妥当。
帛锦点头,紫眸微微眯起,目光犀利,如寒雪冰刀。
稍远处屋里两位大人倒挺安分,乖乖地背靠背坐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结实地捆着。
宝公子再次认定这地方与自己犯冲,环视四周围困他们的尸体,除了个大胸脯的美女外没个好看的。
而跟前那位满脸麻子的赶尸人更不用说了,上好布料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遮挡不住满身土气。如今这厮还大大咧咧地坐在长凳上,用手一会抠搓自己的脚丫,一会凑进自己鼻子闻闻那脚臭味儿。宝公子当场脸变得惨绿,别过头干恶心。
“你不会怀上了吧?”段知府眉眼弯弯,冷嘲着。还好他们被捆着,他可不想见这个没出息的,抱着自己发抖。
宝公子继续青绿着脸,用肘捅捅段子明,低声建议:“他一直在这里赶尸,和你肯定有几分交情,不如你去勾引他,引开他的注意,我若出逃成功,绝对会替你报仇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段子明表面依旧笑得很奸,悄声回道,声音却听起来似在磨牙。
“因为我官位比你高上那么一点点。”
段子明横了他眼,眼神跟冰刀似的,活脱像要刮了宝公子,“阮大人,卑职清楚地记得——你我是捆在一起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宝公子在觉悟中深深叹息:“我忘记了。如此一来,只能走这条路了。”
“什么?”
“和难看的人谈判!”宝公子说完,突地咋呼起来,“赶尸的,你就是那个劫银的头目吧?你把银子藏在哪里,藏得稳妥不?还余下多少没运?搬运人手够不?要不……我帮你搬,段大人愿意留下做人质!”
段子明颈上青筋暴跳,被缚的手却只能在宝公子后腰这狠狠拧上一把。
“他和我是本家,都姓阮。”阮宝玉欢欣地解释,又朴实无华地补充上一句,“虽然长相云泥有别。”
段子明翻眼,运气真背!自己上辈子怎么积德的,这辈子要和这号人捆扎在一起?
“这位大人,您弄错了。赶尸的确实姓阮,而我不是!”赶尸的瞄了眼屋外境况,回身露牙一笑。
阮宝玉与段子明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这我不能说。虽然你们都要死,但是万里总有一。小的觉得二位到阎王那里报道时,做糊涂鬼比较好。”假阮方十分狡猾。
“那真的阮方呢,被你杀了?”段子明将自认顶顶好看的双眉一拧,正色问道。
“正是。他就是坑坑洼洼麻子脸,纯粹‘痣多星’一个,麻子多块少粒没人会注意的;易容起来十分容易。”
“我记得差役说过,案发当时阮方是在西面矿洞休息……”
“差役来查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了。银子其实就藏在那个矿洞里,差役只戳过尸身防人假冒,当然不会怀疑我。”
“你和真阮方原本是一伙的吧?”阮宝玉推测,“否则你藏银,怎会如此顺当?”
强盗头目怔了会,寻思说这些并没什么大碍,便笑回道:“原先是这么商量好的,可惜五五分赃对我而言太多了。何况,赶尸就那么几招,挺容易学会的,所以我一个人足够了。”
“你领群傻子闯进作坊抢银子,一路人就往前冲杀人,一路抬银子。负责杀人的见官兵就砍,管银子的后跟,这样一作坊一作坊挨着砍,砍了七八个作坊,到了第四个作坊,也就是离阮方休息那个矿洞最近的地方。杀人的继续向前杀人,而你则命令抬银子的不用跟了,把银子抬进矿洞,藏好。他们当然不知道这都是你事先就计划好的,这个矿洞其实就是安排阮方赶尸体休息的地方。当他们把银子埋好后,阮方便杀了埋银子的,灭了他们的口;而这时你已经杀到了最前面的作坊,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趁乱折回,到了矿洞杀了阮方,化妆成了他。原来抢银子手下早就杀红了眼,心眼本身也直,哪里知道身后面的勾当;所以被抓后一问三不知。”阮宝玉开始仔细分析。
“阮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头承认道:“也算我运气好,邻地铜矿那地死了挺多人,我藏尸分批运银,比预计的次数要少很多,这次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永昌银矿出名,开采钱自然分派也多;相比之下邻地铜矿开采条件就要差许多。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肥水不流外人田”,本地人当然都到了银矿做活,谁还去铜矿?所以那矿洞里的矿工一般都不是当地人。
“既然你已经得逞,为何还要埋炸药?”段子明打断了强盗头目的得意,只问自己关心的,“如果不是你杀了牛老爹,说不定你早远走高飞了。”
“阮方”眼珠一转,又迟疑了下:“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如果我说有人出大价钱要我埋炸药才是正经事儿,劫银只是我临时起的贪念,二位信不?”
“本府不要银子,你把藏炸药的地方告诉我。我放你走!”段子明有点着急了,区区万两银子算什么。
“江湖道义在先,改不得的。”“阮方”连连摇首。
“那人出多少,我加倍。”
“段大人,这不行……”行字刚滚出喉,只听得一声轰鸣,地动山摇的震撼后,房子整块地陷下去……
“阮宝玉……”
耳朵在轰鸣,太阳要下山了。
阮宝玉睁开眼皮,第一眼就瞧到不远有个很好看的人嘴巴在动,好像在和人说话,可惜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自己是谁呢?他努力想了想,肯定自己不知道了。在他身边居然还躺了个人,昏迷着,看情景估计伤得挺重,而这厮天生惨白狐狸脸,令他作呕!于是,宝公子很自觉地将眼睛整成斗鸡,继续盯这个好看的人猛瞧。
好看的人应该注意到他醒了,走过与他说话了,耳朵还在轰隆隆地响。
“我是谁?”阮宝玉伺机瘫进那人怀里,霜打茄子般虚弱地问。
夕阳下那人带紫的瞳仁略微缩了缩,狐疑地盯他看了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胸前一块牌子。
宝公子煞住了,只看那人,没看牌子。
只觉得自己被他戳得心乱跳,贼痒痒的,而且还是够不着、挠不到的那种骚痒,接着他感到耳朵也跟着痒痒的,这他挠得到,于是他顺手一摸,摸到热热黏黏的湿润,手伸眼前一瞧:“我流血了。”
一个宝光璀璨的笑后,依旧后跟那句:“你长得真好看……”
接着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初春,皇宫西海池边,春花倒映碧波,同样嫣红斑斓。
当今圣主帛泠与萧彻正在池边对弈。
帛泠下棋风格犀利如尖刀,天生威严;而箫彻落子严谨,算是讨巧求生。
微风再起,萧彻溃败:“臣认输。”
“萧少保不善弃子。”帛泠持白子凝视碧水,闲闲道,“与帛锦一般。”
箫彻只得赔笑:“臣一时眼花,错看一子以为自家,导致‘劫’不得解。”
“眼花一时事小,只是既然有‘成王败寇’道理,少保就该学会顾全大局的手段。”帛泠话锋突然一转。
萧彻心底深深一寒,谨慎地斟字酌句:“君是君,臣当臣,均是天命所归;况且方寸棋盘怎么扯上大局二字。”
“可惜这世上总会有人成王,相对的也必有人为寇。”帛泠喃喃自语,嘴边弯起一抹嘲笑,眼如深潭寒波泠泠。
萧彻埋头默然理棋子入钵,不敢作声。
这时,内侍奉上越地的贡茶,帛泠接过,视线却上移望茶盅上方那旋旋的暖烟,又想起了某人。
这滋味如噬魂毒药,一面烧得他心焦,辗转难宁;一面又被其吸了魂魄,让人欲罢不能。
“陛下,方副统领派人回来了。”亭外有人通禀。
帛泠“嗯”了一声:“命他步晖殿等候。”转而起身,萧彻识相忙躬身而送,待天子走后,他才想起手上扔执着一枚黑子。他浅笑着拂拂衣角,随手将黑子抛出,子落白钵之中——轻轻一声,尘埃落定。
第廿十六章 两个字:值得
“卑职见过圣上。”
步晖殿内,回转的不是方倪,是他亲信。
帛锦还没回来,负责盯梢的方副统领自然还要尽责,所以派人先来传递消息。
不消片刻,来人已经把永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帛泠显然对那个私下探访的帛锦旧部很感兴趣,追着问了句:“来的是谁,没追到可看清楚了是谁?”
“回圣上,方统领说,看样貌那人像是裴翎。”
“裴翎?谁?”
“这人是介武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军功,以前一直随着侯爷打仗,是个指挥使而已。”
“就为了护住区区一个指挥使,他硬受方倪一掌,差点送了命?”帛泠勾起唇角:“看来我说得一点没错,他心性未改,还是这么执拗,不懂得弃子。”
“是。”那厢来人顿首:“统领有话,侯爷武艺大退心性未改,而且受素燃所制。圣上可以不必忧心。”
帛泠闻言沉默,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滋味。
亲手折断他翅膀,看他颓靡堕落却依旧执拗,这滋味,可真是奇异美好至极。
同一时刻,萧彻已经走出皇宫,天气阴寒,在入轿之前他将风裘又裹紧了些。
体弱畏寒,这对旁人不算什么,可对他萧少保而言,却是个莫大的耻辱。
临淮王萧鼎,曾随先皇平夷定邦,戎马一生从无败绩,如今仍然镇守北疆,是一藩之主。
可自己作为他的子嗣,居然先天体弱,别说习武,就连杆长枪也提不起。
这不是耻辱是什么。
新皇初立,临淮王功高震主,圣上要他送质子入京,京内百官就曾断言,送来的一定是萧彻。
临淮王共有两子,萧彻萧旭,哪一个比较无足轻重,明眼人都看得分明。
来的果然是萧彻。
圣上不悦,猜忌之心更重,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机锋重重的一席话。
——“可惜这世上总会有人成王,相对的也必有人为寇。”
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重到他萧家绝对担待不起。
路上的风此时更紧,萧彻低头,将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终于上轿,扬手:“起轿回府。”
忠君者未必得报,这十里官场,果然不胜寒凉。
“冷。”
百里之外的永昌,觉着不胜寒凉的还有少卿宝公子。
“冷。”
又叫一声,终于有人理他,不远处那个穿锦衣好看无匹的人回头,说了一句:“你这祸害果然比段子明更大,居然只昏这么一会就醒了。”
段子明?谁?怎么这名字听着这么恶心?
宝公子蹙起眉头,脑仁剧烈疼痛,又开始思索那个严峻无比的问题。
——我是谁?
还不等他说话,那好看无匹的人已经走近,蹲下身来,道:“那赶尸的已经被炸死,之前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赶尸的?谁?
宝公子再度蹙起眉头。
昏倒之后必然犯浑,他这毛病看来没有好转。
帛锦于是只好叹气,抬高声线:“把尸体肚子里的脏银都收好,抬上段知府,咱们先回去。”
炸药炸塌了房屋,尸体有些被炸碎,肚里脏银也就露了出来,官兵们如今正在收拾。
宝公子的耳朵嗡嗡作响,耳廓里仍有鲜血外渗,可话仍是大致听清了。
尸体,脏银。这字眼还真耳熟。
还有两个字,好像和这个有关,非常非常重要,跟着这两个词一直在他喉口盘旋,呼之欲出。
是什么呢?
脑仁越来越疼。
有人上来开始抬他,往洞口走。
出洞口了,山路不太平顺,天上的星星眨啊眨,挺美。
“炸药!矿洞里还有炸药!”
等他想起这要命的两个字时已经晚了,刹那间矿洞已经地动山摇,有声巨响从矿洞深处传来,轰隆隆顷刻已到耳边。
巨响之后,山里陷入暂时的平静。
阮宝玉喘着气,已经想起自己姓阮,正费力回忆自己的名字,突然间就看见山顶一阵烟起,顷刻间已是尘土飞扬。
山崩!
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山顶已经有不止一块巨石下落,激起漫天尘烟。
阮宝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帛锦。
第一块巨石已经近到眼前,他看见帛锦回身,眸里紫光微闪,劈手就夺过了身后一个官兵的长刀。
很普通的一枚长刀,刃口很薄,被他握在掌心,挑上了下坠的巨石。
长刀是毫无意外地折断,可巨石也被他借力挑起,斜飞击上半山一棵红杉,将红杉拦腰击成两截。
广袖随风激荡,这一刻的帛锦侧目,顾盼间凛凛生风,并无有一丝畏惧犹豫。
山石还在顺着斜坡滚落,可是阮宝玉眼里,就只剩了跟前帛锦这攫人眼光的锋芒。
这人是谁,还没想起。
可阮花痴已经愿意为他去死。
所以当山上一群碎石滚落,帛锦力竭,眼看就快要被一颗巨石砸中头顶时,他是毫不犹豫扑将上去,一把就将帛锦推落。
救美,这桥段是老套的。
当巨石砸中阮宝玉肩背,将他右肩死死压住时,他的心情也是老套的,只得两个字:值得!
第廿七章 裹肉枣的布,有一点点眼熟呢
一天之后,阮宝玉半边身子肿起,吊着胳膊,可回忆起这段经历仍然是洋洋自得:“所以我说花痴也是需要天分,像我这种,连自己名字都没想起,却还记得侯爷命比自己重要的,那才是古今花痴第一人!”
被炸那会他伤了耳廓,听力大大受损,所以说话也分外大声。
在他对面的段子明脸色就越发惨白。
银矿被连根炸起,他可能罪责难逃,这还只是他脸子发白的原因之一。
更要命的是他受了伤,右耳被炸飞半个,伤了他顶顶自傲的脸面。
想起这些他就气恨,说话也有气无力:“那下官就恭送侯爷和少卿回京。”
“为什么要回京,矿都被炸了,案子还没完。”
段子明于是看向帛锦。
帛锦还在发怔,闻言轻咳一声,道:“阮宝玉我们必须要回京,这是圣上旨意。”
侯爷发话,阮宝玉当然没意见,于是冲段子明发话:“也好,我们回京,这案子你先查着,虽然肯定查不出什么名堂。”
段子明翻了翻白眼。
“强盗头子已经被炸死,那到底是谁引爆的炸药?这是其一。其二,为什么他要等我们出洞才炸,为什么不把我们一锅端了?”
宝公子这下面的却绝对不是废话。
段子明于是只好哼哼:“是,少卿。请问少卿还有什么吩咐?”
阮宝玉侧头,想了一会之后大声:“有的!”
“少卿请吩咐。”
“听说你们这里的猪很出名,做熏肉极好,多少银子一只?”
“少卿想买最好的那种?”
“废话,那当然!”
“最好的猪从仔猪时起便吃人奶,出的肉叫做雪花肉,也不算太贵,二两银子一斤,请问少卿要半只还是整只?”
阮宝玉愣住。
“二两银子一斤,的确不贵!”宝公子最终一甩头,豪气干云:“你这就出去,给少卿我采买,买它个……三两!”
三两雪花猪肉,蒸熟后拿盐腌,再拿布包紧,做出的肉枣也算不小。
阮宝玉随帛锦回到京城,在自己院里躺下,看见桌上这只肉枣,心情就十分舒畅。
不过一会功夫,李延李少卿果然驾到,怀里抱着刚下学的阮侬,见到他就鼻孔朝天:“让你跟我抢着去永昌,活该,怎么才砸断只手,没把你四只蹄子一起砸断!”
阮宝玉低头,做出一副浑身胳膊疼的苦相,答他:“是啊,我知道错了,这次回来,还有事求你。”
“啥?”
“你帮着跟你爹求个情,让他保住段子明,毕竟他也是你家宗亲。”
“你求的我肯定不帮。”
“这么绝情……”阮宝玉闻言蹙起了眉:“还亏得我念你的好,这千里迢迢还给你带了肉枣,永昌有名的雪花肉呢。”
李延哼一声,恶狠狠骂了句不稀罕,可心里又按不住欢喜,对着那只肉枣瞧了又瞧。
“尝尝吧。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
“我闻闻臭不臭。”李延少卿的手探了过去。
吃的时候他吃得极仔细,生怕阮宝玉这难得的情义被自己一口吞没了。
“好吃么?”
“不错,永昌的雪花猪做熏肉,那可是一绝,贡品呢。”
“熏得入不入味?”
“入味的。”
“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裹肉枣的布,有一点点眼熟呢?”
又过了一会,躺在床上的阮宝玉轻声,语调往上,心情万分舒畅。
第廿八章 开虐而已
不用说,那根用来扎紧肉枣的布带就是仙气带。
那根他套在脚上三天三夜死沤到臭的布。
可怜的李少卿吃了大瘪,但硬气还是有的,一梗脖子:“熏肉嘛就是要熏,臭豆腐还是大粪捂出来的呢!”
阮宝玉心情就益发舒畅:“哦,那你干吗不吃了,还剩着呢。”
李少卿又一梗脖子,瞪大眼睛把剩下的肉枣咽了,恶狠狠喊一声:“好吃!”
宝公子捶床,快活得要飞,连忙表示关怀:“好了,现在已经吃完,你赶紧回去吧。”
“为嘛。”
“回去吐啊,我担心你憋太久憋出病来,心疼你。”
这一句可绝对是真心大白话。
可惜的是李少卿没机会回他,因为院里来人,细声细气在那里说话:“请问阮少卿在吗,郎尚书有请。”
刑部郎尚书,大理寺的顶头上司,阮宝玉这才是第三次见他。
刑部的光线偏暗,郎尚书看起来有点心力交瘁,见面就叹气:“阮少卿,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你和侯爷去之前,就只丢了一万两官银而已,去了可倒好,银矿被人炸平,你怎么交代。”
阮花痴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这件事情和侯爷完全无关,查案是下官,出事也是因为下官。”
“和侯爷有没有关系,你我说了不算。”郎尚书又叹口气,将头别了过去,看往皇宫方向:“要在那里,圣上裁夺的才算。”
阮宝玉的心立刻吊了起来:“这么说圣上已经问过侯爷的罪了?”
“是。”那厢郎尚书答话:“看来这次圣上是动了真怒,你们刚刚回京就召侯爷入宫,都不等明日早朝。”
话不曾说完阮宝玉已经不见。
奔往侯府看侯爷有没有事,这对宝公子而言,绝对比上司问话要重要百倍。
帛锦不在侯府,人还在皇宫,紫英殿内。
不过圣上帛泠看起来倒并不真怒,而是饶有兴味,俯身看他,道:“你可以解释,告诉我永昌银矿被炸和你无关。”
帛锦跪地低头,不说话。
“永昌银矿年出官银六万两,几乎是我朝一半,如今被炸了个彻底,就这个罪责,我拿你怎样都不为过。”
帛锦还是低头,声音清冷:“那就请圣上责罚。”
帛泠冷笑一声,缓缓踱步:“我到底是你十三叔,应该体恤晚辈。这样吧,你告诉我那个裴翎的去处,还有他找你做什么,银矿这件事我便不追究。”
“他找我叙旧。”
好容易帛锦有了回话。
帛泠于是牵起嘴角:“很好,那他的去处呢?我很好奇,当日他是怎么成了漏网之鱼。”
帛锦沉默。
当日,跟随他的旧部,和他交好的朝官,曾经有一场不动声色的血洗,对这一切他记忆犹新。
所以此刻抬头时他仍有恨意:“这个问题恕微臣不能回答,诚如圣上所言,微臣从来不懂弃子。”
帛泠的唇角于是益发上扬,叹气:“你果然还是这么执拗。”
说完便开始击掌,啪啪啪清脆的三下。
有太监提着一根木棍进来,沉香木,暗红色的一根雕花木棍。
帛泠的声线里含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兴奋到已经有些嘶哑:“杖脊这种活需要技巧,你可要拿捏好了,千万别把侯爷打残。”
太监弓腰应了一声,上前,道:“还请侯爷除衫。”
帛锦后背僵硬,顿了一会后缓缓脱去朝服,露出上身。
年少时便开始从戎,所以他的肤色并不十分白皙,呈蜜色,后背肌肉流畅,虽然瘦削但却绝不嬴弱。
帛泠踱后,找了张扶椅坐下,一只手搭上了唇。
“杖脊二十,如果侯爷后悔,肯回答我的问题,那立刻便停。”
有这句话,他这十三叔也不完全是无情无义。
那厢太监顿首,闻言挥起长棍,照准帛锦脊骨狠狠落下。
一杖虽然不能碎骨,可被一根重愈十斤的沉棍打中脊梁,这滋味绝对很难消受。
帛锦咬牙,努力没有改变跪姿,只是伸出一只手,去握住了前面书桌。
第二棍下来,皮肉就已经发紫,脊骨则更是受创,每一个骨节都依次传递疼痛,叫嚣着传往腑脏深处。
第三棍,第四棍,第五棍……
帛锦始终无语,而帛泠冷眼,就这么看着他那只右手越握越紧,五指指尖苍白,几乎要将红木桌腿捏断。
第十棍了。
若是文臣,十棍杖脊,就足够让人残废,终身不能行走。
可是帛锦仍跪得笔直,膝下甚至没曾挪过一分。
帛泠吸了口气,右手食指伸到唇边,呼吸开始粗重。
第十一棍,帛锦身子前倾,脱口吐出一道鲜血。
杖脊仍在继续,按照技巧绝对不该打破皮肉,并不见血,可这每一棍都落在人最最脆弱的脊梁,却还比皮开肉绽更伤人百倍。
帛锦的后背开始汗出,每个毛孔里都淌着细密的冷汗,渐渐地打上地面,蒸腾起痛苦的热气。
痛苦的滋味,本身这滋味就已经让帛泠着迷。
更何况这人是曾经如朗月般圆满无缺的帛锦。
帛泠开始兴奋,搁在唇边的右手止不住开始发颤。
“你退下。”
几乎是毫无意识的,这三个字出了口。
太监闻言立刻出殿,临行前看他眼神,将那根沉香棍留下,就放在他脚边。
紫英殿内一时无声。
帛泠提着那根长棍,一步步走到帛锦身后,右手轻轻按上他脊骨,叹了口气:“你现在松口也还来得及。”
帛锦依旧沉默。
沉棍于是携风落下,第十六棍,落点准确,在椎骨中央。
帛锦喉咙里冲出一股灼热的气流,人急急往前,额头就有一滴冷汗后甩,正巧甩上了帛泠右手食指。
一滴热汗,痛苦无声蒸腾着的热汗。
帛泠吸了口气,心里那股按捺太久的热潮也开始往上升腾,冲破一切礼教束缚。
那一滴汗还在他指尖。
而眼前帛锦低头,脊骨受创,可那后背线条,仍是无以复加的匀停美丽。
帛泠于是抬手,起了个势,想着是将那滴汗在他背上擦干,可手指却不禁往下,顺着帛锦受了重创的脊骨,划下了一道……情欲蒸腾的曲线。
第廿九章 无语的标题
李府,富贵闲适的所在,可李少卿此刻的心情却一点也不闲适,把自己先关在房里,扒马桶边吐到抽筋,紧接着就坐在凳上,拿着那根仙气带瞪眼珠子。
瞪了有一会眼珠子很累,他还不解气,去床边拿个枕头,用仙气带勒住,想象是勒着阮宝货的脖子,一边咬牙切齿:“个乌龟壳子王八盖子,老子以后要是再理你,就是你儿子生的!”
正骂得入港外头有人敲门,李少卿甩手出去一个枕头:“都说过少爷我今天辟谷,不吃饭了,不要再来烦我。”
外头没回音,过一会门被推开,宝公子挤了进来,嘻嘻地笑,脸上堆着一朵谄媚的菊花。
李少卿立刻把他很累的眼珠子再度瞪起,恶狠狠:“谁放你进来的,哪个小厮,我这就去打断他的腿。”
宝公子挠挠头,继续笑,答非所问:“咱娘最近好吧,好久没拜见她老人家。”
李延立刻呸了一声:“那是我娘,你是我媳妇么?咱娘咱娘,我娘跟你一点干系也无。”
“那请问,咱娘最近有没有进宫去陪陪太后?太后在宫中寂寞,咱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应该常进宫去瞧瞧的。”
这一句问完李延就蹙起了眉:“你又玩什么?又准备阴我?我告诉你,我是有智慧的!”
“我是在求你。”宝公子吸吸鼻子:“看在这十几年我尽心尽力欺负你的份上,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我再说一次,我是有节操和智慧的!”
“我求你……”说这一句的时候阮宝玉已经有了三分端凝。
“没用!端茶下跪也没用!”
“那如果我……用这只手端茶向你赔礼呢?”
过了一小会阮宝玉轻声,将那只受了重伤的右臂从绷带里脱将出来,费力端起了桌上一只茶杯。
他肩胛受了重伤,就这一个动作,已经是满头冷汗。
李延这一次愣住,过好久才反应:“做什么?你玩真的?”
“我是认真的,今生今世,从未如此认真过。”那厢阮宝玉轻声,费力将茶杯举高,送到了他眼前。
稍后,紫英殿内,帛泠的心也在煎熬。
情欲和理智在厮杀,道德的防线节节败退。
跟前的帛锦在喘息,痛苦湿淋淋的,在一寸寸撩着他的神经。
沉香棍还在他手里,他将手指按上帛锦骨节,在方才落棍的地方施上内力,狠狠地捏住,声音沉住发话:“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痛苦屈辱你还要活着?”
帛锦意识到他这手势的暧昧,挣扎着握住书桌,想要立身起来。
身后的沉香棍这时高举,胁裹着帛泠所有内力,狠狠敲上了他腰椎。
“我替你回答,你活着,是因为我还没死,因为你恨我。”
一棍之后帛泠矮身,将脸贴近帛锦,吐出气息,热辣辣地扫着帛锦脸颊。
两张有三分相似的脸,印证着彼此相连的血脉。
同根同系的亲叔侄,这罪恶感让帛泠益发兴奋。
“因为恨我,所以活着,多么美妙……”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唇依唇,吐着同一个呼吸。
危险和情欲同时靠近。
帛锦咬紧了牙,将头昂起,使尽所有气力退后,跪得笔直。
姿势虽然是曲膝,可是他眼里,分明住着一只咆哮的兽。
帛泠又笑,这一次欺身上来,干脆捏住了他下颚。
唇在越凑越近,帛锦眼里那只兽脱围而出,身体也立刻有了反应,一拳携风,毫不犹豫击上了帛泠肩窝。
帛泠后退,摊开双臂,笑容益发玩味。
“很好,使出你全力。”他眯眼:“如果被杖脊后你仍能赢我,那我认命,便承认你不可征服。”
紫英殿场地开阔,帛锦的这一仗打得极其痛苦,可最终仍是赢了。
五十八招过后,他的手肘已经架上帛泠喉咙。
汗水像热泉一样涌了出来,浸湿了他每根毛发每寸皮肤,甚至顺着睫毛开始下落。
说实在的他已经力竭,每一口呼吸都像生着火,热辣辣烧着胸膛。
“能够亲手杀我,这滋味是不是很诱惑?”在他肘下帛泠哑声,眼里跃动着光:“你要不要试下,在力竭时能不能将我一击毙命?”
帛锦大声喘息,看着窗外祟动的影子,将唇咬出了一个血洞。
“是我输了,我承认你不可征服。你若能挺得住剩下的这三杖,这件事我便从此不再追究。”
帛泠的这一句是终于让他放下了手肘,人也失去支撑,颓然倒地。
沉香棍拖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将手撑地,慢慢将后背立直。
一棍携风而来,但落点却不是他背脊,而是他的后脑。
不轻不重一记,刚刚巧够把他敲晕。
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帛泠俯身,捏住他下颚将胸膛贴在他后背,声线是这样虚无,道:“经历过这许多,你却还是这么天真,相信这世上仍有信义,很好,真的很好……”
很好。
真的很好。
这被汗水濡湿承受过太多的肩膀。
这蜜色的上面仍有从戎时伤痕的后背。
这紧致的就算失去意识仍然绷着倔强的腰。
还有,那起伏的曲线下,紧闭的……诱惑。
帛泠切入,没有挑逗抚摸,直接切入。
鲜血在两人交合处流出,帛泠将它挑起,慢慢画上帛锦后背。
猩红见证粗暴,这,才叫征服。
帛泠动作,拥着他腰,摇动他身体,感觉到他受伤的脊骨发出痛苦的声响。
毁灭他,撕碎他,将他烧成灰,在他的痛苦里享受绝命的快感。
这样强烈的情感,谁敢说那不是爱!
“恨我吧……,因为恨我,所以存在。”在快感的空隙里帛泠哑声,将牙齿咬上帛锦肩头,越咬越紧,血淋淋撕下一条皮肉。
就算失去意识,这时的帛锦也感觉到痛苦,身体本能地僵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
帛泠的快感于是益发强烈,抽送越加疯狂,情欲混着血腥的味道,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紫英殿。
离高潮只差一寸了,只差那么一点,殿外却有太监远远高声:“太后驾到!”
帛泠不理,依旧前冲,直插到底,最终射在帛锦身体深处。
不管了。
就算天道不赦人伦难容,就算毁天灭地触雷霆之怒,他也绝不放手!
须臾之后,被太监左右拦架的太后终于走进紫英殿。
帛泠已经收拾好一切,这时神色如常,上前去迎住了太后:“母后在德馨寺的斋戒不是还有两天,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通知儿子迎驾。”
“小锦呢?”太后看来有些憔悴,富贵盖不住病容:“我听说小锦犯了大错,你把他叫来,怎么样?你答应过我不难为他的!”
帛泠脸色一变:“是哪个这般大胆,居然敢搬弄是非,跑到母后这里吹风!”
“我问你小锦呢!”
“小锦……”帛泠弯腰,上前去扶住了太后:“小锦犯错,被我喊来私下教训几句,早就已经回府。母后这么急匆匆回宫,一定还没用膳,儿臣也没,就随母后一起回福宁宫传膳吧。”
第三十章 贺诗借我抄抄吧
帛锦是被秘密抬回侯府的,他完全清醒后第一眼瞧见的是阮宝玉。见他醒了,宝公子瞪大了眼,先前在脑子里拟定的安慰版本瞬间一扫而空,他一句都说不出,只能将小心翼翼地控制住呼吸,做到不轻不重。
帛锦人趴在床上,削尖的下巴顶着枕,散下的长发让整个人不带零星血气。静默里,他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就看见宝公子对他微笑,可惜这厮演得不够精致,颓下了自己肩。
“你想说什么?”对帛锦而言,那动作如芒如刺,活脱是——有人生生将盐洒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宝公子勉强弯弯嘴角,摇头。
“你想听什么?”还是摇头。
“滚。”帛锦眉睫微动,两道凛然的冷光扫去,寒竹冷露,依旧一箭洞穿的美。
宝公子低下头拧着自己的手指,呼吸艰难:“侯爷,我就站在门外,成不?”
帛锦别脸向里无话,宝公子果然出了屋子,果然直直地在门外守着。
月儿穿云,时隐时现。
帛锦伤痛趴床上自然睡不着,而扭回头就能看到映在门格上的身影。
四更天,门外影子突然不见了。
帛锦忍伤披袍出门,见那人坐上台阶上。
“一个男人半夜缩角落,哭什么哭,没出息。”
宝公子狼狈地用肩狠狠地抹去眼里泛起的刺痛,笑嘻嘻地哼哼道:“侯爷看错了,没有没有。”
帛锦眯起那特好看的紫眸,慢慢地又踱回了屋:“滚吧,我没事。”说完,着实关上了门。
天明。
阮侬起床,揉揉渴睡的眼睛,走进后院,却见自己的爹卓然孤立晨风中,凝神眼望远处。若不是站在鸡笼旁发呆的话,此情此景堪称卓越。
阮侬走近,却发现宝公子两眼充血:“你一夜不睡,在这块晾什么杆子?怕人偷鸡?”
“我去大理寺调些卷宗,你吃饭找你李叔叔,有事到大理寺找我。”
阮少卿说去就去,这一查就是三日。连李延都闹不清阮宝玉查的是什么,居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好奇如他,软硬手段试探了好几次,宝公子就是不松口。最后阮少卿倒来了脾气:“你那么空,喂猫去!”
李延挂不住,当场甩袖,恨恨地跺脚:“再理你,我跳黄河!”
“黄河在那边。”宝公子头依旧低埋,出指如风,指明方向。
这边李延气疯,那处阮侬倒不介意,每日衙门按时报道,看看阮少卿没事,就偷偷混到仵作间去看挺尸。
这三日里,帛锦一直没有现身。第三日夜里,很有骨气的李延大人,很不小心地把晚饭吃得太饱,又很不情愿地出门散步,最后很不凑巧地走进了大理寺衙门。
见书房灯火犹在,案前的宝公子却不再埋首卷宗,又开始猛灌公家的茶水。
“阮宝玉,你思路都整理清楚了?”
“是。”
“那贺诗呢,也写好了?”
“什么贺诗?”宝公子又灌好一海杯。
“中宫新诞皇子百日,圣上下旨命在京文武官员,明早承折时,附上贺诗。我昨日和你说过!”李延额角青筋又开始暴跳。
“好似听过那么一句。”宝公子努力回忆,却见李延面色泛青,忙讨好道,“我炸伤后,听力也没怎么恢复,而且这手也没好啊。”
智慧的李延咬牙问他:“你想怎么样?”
“能者多劳!”宝公子嘴角漂亮地上扬,笑到一半,忽然僵住正色问道,“你说,皇帝为什么要贺词?”
“贺皇子百日啊!”
“他又不是生头胎,用得着布置那么多活吗?”
“天子高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李延莫名。
“我人不舒服,要先回去了。”
侯府内房,依旧昏暗。
三日里,亏得宫中送来的伤药高档,帛锦身上伤势算是好上大半。
此时他正坐在雕栏扶椅上,漠然地看着桌上紫烛发出的妖焰发呆。
“侯爷,阮少卿求见,说有急事!”门外管家通报。
帛锦冷笑出声,“你也真信他,哪次他来,说不是急事求见?”
“我这就打发去……”
“不必了,让他来这里见我。”
不一会儿,阮宝玉推门而入。
帛锦一手支颐,另一手拨弄着羊毫,轻问:“少卿又有什么要事找我?”
“我……我能看看侯爷的贺诗。”
“不能。”帛锦有下没下地将羊毫吸饱墨汁,“你的事情解决了,可以走了。”
“侯爷,是否记得赵越?”
帛锦一怔后,缓缓点头,“赵越赵将军,我记得。”
赵越为人正派,手握重兵,却洁身自好,不屑结党。只因钟情娼院小倌,为其赎身,并免争议,一直对外谎称是家中远亲。
帛泠得知后,借题发挥,硬给赵越套上了欺君之罪,将他卸了兵权,发配劳役。
“赵将军触犯圣上,充军千里。而我上迁来京时,曾在驿站遇上过他们。”
“他们?”
“是,他们。赵越发配,而那小倌根本不算是配流之列,却一路跟随。即使再苦,即使行乞,他都跟着,一个一个驿站这样跟着。”
“这……又是何苦。”
“不苦!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似浩大天地间,眼里只有彼此,只剩了彼此。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能遇到这样的人,此生足矣。”
帛锦勾唇而笑,紫瞳却是寒星点点。“人活一世,真正信得过的又有几个?”
宝公子吸吸鼻子,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能算上我吗?”
帛锦置若罔闻地转过脸,望着紫烛。
“侯爷现在心里没我,也没关系。我有信心!”宝公子豪气握拳,姿势摆了好一会,又放下讨好笑道,“说了那么动人的故事,侯爷该打个赏吧?”
帛锦气结却不意外冷冷地问:“你要什么?”
“我要侯爷……的贺诗,借我抄抄吧!”
第三十一章 皇帝的女人也被别人干
闲风殿。
天子百无聊赖地放下奏章,柔声问内侍太监,“朝中大臣的贺诗都交了吗?”
“回皇上,都交了。”站在一旁的太监忙跪禀,将整理好的贺诗递上案桌,“请陛下御览。”
帛泠闷“嗯”了声,再问:“锦衣侯帛锦的,有没有呈上?”
“有。”太监领悟帛泠的授意,寻抽出帛锦的折子。
帛泠阑目人靠龙椅,揉着眉间,“念。”
西海瑞气祥,碧甲麒麟访。
池中有深意,盼等游龙畅。
很稀疏平常的贺句。帛泠半睁开眼,托腮静静地远望殿外。
春阳醉人,暧昧的暖意,照人身上,透心的酥麻。
今日按旧历君臣赏花日,帛泠下完朝便领大臣入宫游园。
西海一池碧波,岸边迷花缭乱,新枝点翠,习习东风卷来声声丝竹,扶撩起一色春波。
圣上走前,臣子随后,满朝文武就是阮少卿落在最后。
“阮宝玉,你眼睛贼溜溜的瞧什么呢?别人都走很远了!”李延干着急。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刚刚够格迈入赏花之列,按官级排队,是该靠后,但是靠后不等于落后到离谱吧?
附近没黄河,宝公子自然不担心同窗旧友会去跳,所以他依旧漫不经心地龟式挪步。
“难得我进宫,如此美景,当然要慢慢欣赏喽!”宝公子耳朵没好,发声当然很大。声音洪亮到引众臣窃语,天子回眸。
相隔甚远,一首一尾遥遥想对。
“阮少卿,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回陛下,臣没看花,看池底呢!”宝光璀璨地一笑。
帛泠挑眉问道:“池底有什么好看的?”
“细对水底望,才悟是蟹忙。
笑指月到秋,青肤换菊黄。”宝公子恭恭敬敬地卖弄文骚,耍着墨酸。
一旁太常寺卿率先扯笑道:“阮少卿诗句相当莫名,好似无头一般。”
宝公子挠头,讪讪陪笑道:“这就麻烦了,我自认为很工整,没想到被说成没头没脑。”
说者可能无心,听者有意,帛泠沉默了好一会,觉得这诗句隐隐总说了点什么,一时却参透不了,于是展笑道:“到底是大理寺少卿,吟诗不通却还带刺!”
阮宝玉忙躬身,“臣不敢。”
帛泠也不追究,君臣继续玩乐,宝公子继续慢慢地跟从。
因顶头上司帛锦被太后召去,叙旧聊天伦之乐,所以现下不在赏花队列;帛锦不在,宝公子很容易疯马脱缰,李延深谙宝公子近日时常神经错乱,所以他立志步步为营,相当体恤地紧紧跟随。
深宫大院,新奇的事物很多。阮宝玉初来乍到,难免眼睛外瞟。眼一瞟,人的方向就不容易掌握,睫毛一眨,定眸一瞧,路之前方早不见帛泠他们的踪迹。
李延再谨慎,却仍为阮宝玉而脱离了大众,只得与宝公子孤单对视。
习惯憋气于胸的他也不和宝公子盎盂相碰,斤斤计较了,只跺脚催促:“快走快走,好在我记得路。”
宝公子耳朵不好,当然听不真切,正动情地回眸想问他说什么时,眼底一只黄雀飞过,欢叫着穿过绿柳拍翅而上;又成功获得了宝公子的款款凝望。
“侯爷到时会出席宴会的!”李延见阮宝玉心思又转到鸟身上,无奈使出杀手锏,“你去迟了,皇上责怪不说,还挤不到侯爷身边就座。”
一招见效,宝公子撒腿就跑。
“不是那方向!”须臾后,李少卿回神撕心裂肺地呼唤,却于事无补。眼见,宝公子的背影越来越小,李延只能咬牙跟上。
宝公子跑得不慢,可不认路。刚开始,紧随其后的李延,还能辛勤如蜂纠正:“你怎么走这条路?错了,这里!”
可惜,八拐八拐后,他也只能对着树枝辨南北了。
宝公子终于止步,恬不知耻地埋怨道:“你怎么带路的?看,迷路了不是?”
在发飙前,宝公子宝光璀璨地笑了,“如今只能靠我的感觉,向侯爷迈进了。”
李延别开眼,气喘吁吁道:“人有三寸不烂之舌,你不能问吗?”
“李大人,庭院深深,谨慎谨慎!”
两人摸瞎,反而越走越僻静。
李少卿几乎绝望地扶墙:“我们是不是摸进冷宫了?”
“我有预感,马上到了!”宝公子声音爽利,显得信心十足。
这时果然隐隐传来讴者唱声,李延耳尖,提上一口气,骑上青墙,兴奋笑道:“这边这边,翻过这道墙就是了,我瞧见宴厅了!”
宝公子翻翻眼,皮笑肉不笑地谦虚:“如此甚好,李少卿先请!”
“我翻过去了,你能自己翻过来?”李延狐疑。
宝公子摊手:“自然不能。”
隔了好一会儿,李延怒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很情愿地请你踩我过去啊!”
“我们可以舍近求远,绕道而行。大臣众多,相信皇上一定不会注意到我们迟到的。”
须臾后,很顾大局的李延,相当诚恳地请宝公子,踩他肩膀翻过了墙头。
墙那头是座小院,沿着卵石甬道,打开紧闭的拱月门,左转过去就是宴席厅。
李延庆幸的当口,阮宝玉又出了花样,没去开院门,反倒对院中小屋有了兴致。
“看这布置,该是位宦官的院落。”李延正解释,宝公子已经点破窗纸,向内细看。
屋里鼎炉龙涎香生烟,有一女人披头散发、赤着身子盘坐在一面姿清秀的男人身上,水色青衣被扔在地上。两人律动却闷声不肯发出粗气,女人薄汗滴下,双手抠掐男人肩头,上下频频波动。
无意能见活色生香的一幕,可算有福。更令人惊异的是,女人腰肢柔软,腿间,插着的是根粗大的白玉狎子。此物做得精巧,往来进出,居然还冒出烟。
阮宝玉与李延面面相觑了片刻,宝公子很受不得惊吓地吼出了声!
石破惊天的一声,惊悚的音调,顿时灭了不远处软语笙歌声。
很快帛泠就得到了消息,顿时脸变得铁青,阴云层层压下,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纵欲的男女,一是宦官,一是后宫罗昭仪。
如何处置已经很棘手,更何况皇上的女人,居然被太监干!他的脸面何在?
他恼羞成怒地俯视跪地捉奸的两人。
李延吓得面色灰白,不敢抬首,额头磕碰大理石地面。阮宝玉却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皇帝,足有昂首天外的气魄。
四目而对,帛泠慢慢起身,踱步到阮宝玉面前,倏地对他飞腿踢出一脚。
宝公子当即如断线风筝,横飞了出去。
“砰”地又重重落在殿堂门外,两边文武都倒吸凉气。
靠坐门边的萧彻壮胆,想扶起宝公子。
好一会,宝公子才喘过气,闷咳了好几声后,才张嘴将一口血水咳出。
搀他虽然不是侯爷,好歹也是美人。有美人环住了自己的腰,花痴的宝公子马上来了精神,吁吁地呼气,嘴上也不讨饶,只将眼光望向帛泠。
帛泠愈加愤怒,这人胆子忒大。
这念想,让他一个激灵,突然醒悟。这厮方才那四句与帛锦的诗合并,就是:
西海瑞气祥,碧甲麒麟访。
池中有深意,盼等游龙畅。
细对水底望,才悟是蟹忙。
笑指月到秋,青肤换菊黄。
居然讥笑朕非九五,不是龙相而是池里横行的螃蟹,只等秋天烹菜,青的煮成黄的。用心险恶,其心当诛,罪不可赦!
帛泠陡然回座抽出架上的宝剑,挺身便向阮宝玉刺去。
锋刃映出宝公子眸子那瞬,已有只手将剑刃握住,血珠顷刻顺指缝溢出,如朱剑龟裂。
“陛下,刑不上大夫。”
血滴滴落下,没入宝公子先前吐出的血滩中,溅起血花。
第三十二章 雷劈狐狸精?
帛泠的眉一跳。在他面前如此逞性的,正是他的亲侄子帛锦。
刑不上大夫?
是啊,是啊,他可以私下以长辈之名罚自己侄子;却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阮宝玉当场分尸。
从来做君不易,能让史官记下的明君更不易。
只是这剑要收也不容易啊。
血继续滴答。气氛依旧凝固。
这时,殿前有内侍拔尖的声线唱道:“太后驾到!”
话音刚落,太后凤驾已经站在殿门前,目光安详,手数碧色翡翠佛珠:“太极殿今朝怎么如此寂静了?”
“太后千岁。”众臣齐齐叩拜。
帛泠恢复常态,欺身在帛锦耳畔讽道:“锦衣侯可以放手了,否则叫朕如何收剑?况且,朕也没使多大劲,他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
帛锦抿唇冥思了下,终是松开了手。
帛泠这才绕过他,迎接太后,施礼前冷扫了侧旁宝公子一眼。
既然帛锦如此在乎这个新任的少卿,那么大家来日方长。
太后款款入座后,也不废话,笑颜逐开地称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吵闹。
帛泠温和地笑道:“今日既然未能君臣畅饮,就不必入册特载了。众爱卿自然也无需在自己要志中记下今天,否则——”天子笑意更深,“株杀九族。”
众臣哪里敢说不是,一路低头,默默撤离殿堂。
不消三刻,最后圣旨下达:罢了宝公子和李延的官,罚到羽雅殿清扫鸽笼。
两人脱难自然不是运气。
宝公子不死,靠的是李延;李延能活,靠的是他娘亲。
李延娘是太后的侄女,老太后自然会保。更何况这事说难听些就是家丑,压根就不能闹大。
自感心细如发的李延勤恳地扫完鸽粪后,托着个下巴坐在笼前,开始深思。
一直知道宫里有谣传,太监也会有上床与不上床之分,李延心里也一直存有好奇;现在好了,好奇心彻彻底底被满足了,官职也弄没了。
昨夜若不是他亲娘死死护着,他早被尚书老爹给活活抽死了。
回想起来又是一身冷汗。
空中善鸽飞过,爪上鸽铃清脆。
宝公子开始擦洗鸽笼,李延负责在边角洒水,边洒边想。
从捉奸想到太监,从太监想到了——
然后他招子一亮,挑起一瓢水泼在宝公子脚前,不确定地低问:“你是不是早计划好的,想拖我下水?”
宝公子也不看鞋,只对着地上水滩照影,取下留在自己头发上鸽子毛:“你想说什么?”
“你别打一锤,哼一声;给一棒,跳一步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日翻的案卷,就是那少年脑仁案。而你查的不是别的,就是以前秘密收集宫里太监的资料!”
取少年脑仁是个秘方,传说可以重长男根。所以他们得了消息后,立的第一目标便是调查京城的太监。
当时,李延是负责打听花钱买入各种八卦,而阮宝玉则备案粗做分析,最后太监没出问题,反是揪出了沈落。案子已结,那些八卦跟着卷宗一道被封存了起来。
“你故意装听不清楚,就是想撞那一幕?所以,你非要踩我翻墙头!所以,你故意跑去看!所以你故意叫得杀猪样!”
宝公子极其认真地看李延胡乱挥动的水瓢,也不反驳,绝对默认的表情。
李延最终气馁:“你怎么寻到那里的?你一直找不到北。”
“我袖子藏着司南呢,自然找得到北。”
“你宝公子真能人,送死还拉我垫背,真够朋友!”李延大智者脖子一梗,扔了瓢,摔了水桶!
宝公子拧手指,态度诚恳,语气讪讪道:“你在,才死不了嘛。”
“……”
“是!我是查了宗卷里太监那部分,里头有很多公公说过这八卦,只是各说各知道的部分,不仔细推敲,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你和罗家有仇吗,要害昭仪?”
宝公子摇头,神情凝重:“你别多问了,我有我的道理。”
李延听后,怒发冲冠:“行行行,不毒不奸不丈夫。以后大丈夫的活自己抗,别找我!我……我和你割袍断义!”说罢,他就开始扯自己的袖子。
宝公子眨眨眼,吸鼻唏嘘道:“如果不拖你下水,我早没命了!那……那阮侬怎么办?年纪小小,没人照看……”
李延动作迟缓了下来。
“再说你那动作叫断袖,不叫割袍。”
“阮宝玉!”
“哎,不知道这鸽子会飞到侯府去吗?会的话,我系上情书给侯爷送去!”宝公子对着天空开始花痴笑。
李延又要发作,却听得放鸽台那端有人唤问:“阮少卿在吗?”
两人回头,是萧彻。
“我只是路过,突然想起阮少卿的伤势,所以过来瞧瞧。”
当日萧彻扶身一恩,宝公子当然要感谢。于是他掸落肩头一粒鸽屎,向萧彻走去。
李延也想跟着过去客气几句,就又提起水桶拎水去了。
“萧兄当日多谢了!”
“阮少卿,刚才你与李延说的话,我听了个大概。我忍不住想问你一句。”
“哦?”宝公子歪头。
“虽然我与少卿接触不多,但是听说少卿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有章有法。怎么当日如此冲动幼稚?”萧彻笑容没减,双眸含光,“你完全可以嫁祸他人。”
宝公子沉默了会,突地望着蓝天,宝光璀璨地一笑:“萧兄,你一定听过比干挖心的故事,人无心则死!如果我说,我的心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吗?”
萧彻不言,想拍拍宝公子的肩,手伸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宝公子依旧噙笑看天,“一个无心之人,哪里会控制自己的心绪,去想太多事?”
李延提水回来,却只见宝公子,萧彻已经离开。
“你又偷懒不干活,在摆弄什么呢?”
宝公子欢笑地抬头,抖眉毛将东西收好:“是狎具。”
李延鼻子一歪地耻笑:“你吹吧!我再信你,是你生的!”
宝公子耸肩,自己说了真话,不信算数。
其实自那日起,宫里狎具都成了宫里最大的忌讳,内侍太监们惶惶不安,手头这些玩意儿藏也不好扔也不是,只好私下偷偷找人带出宫,一找找到了萧彻。
萧彻与宝公子聊天,无意中当笑话说起这事。
宝公子当下就拧着袖口,奸笑着挨近萧彻:“有好的吗?给我一根!”
隔了好一会子,李延见宝公子没登鼻子上腔,又追问:“真是狎具?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李延,你说这鸽子能将情书送到侯府吗?”阮宝玉只寻思鸽子送情书的事。
“不用送了,侯爷近日不在侯府。”
“为什么?”
“刚我遇到侯爷了,他说要陪太后去瑶光寺住段日子。”
“他和你说,为何没和我说啊!”宝公子一蹦三尺高。
“我哪里知道?不过也怪,我遇到他时,正是他从羽雅殿出来的道,怎么他没见你?”
宝公子卷袖子,人向外冲:“一定没有走远,我去追!”
“小锦。”
“皇祖母。”帛锦回神,嘴角露笑。
“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都唤你三次了。”太后慈爱地看看他,“皇上说你近月,更加不洁身自好,纵欲滥情。以往看重你的老臣也开始对你颇有微词,所以我想反正你大理寺卿的头衔也只是虚挂,不如陪我去寺庙,安神宁性几天。”
“孙儿悉听皇祖母安排。”帛锦垂目,心里却暗自冷笑,他叔叔不是就要这个结果吗?
“还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对那挨罚的阮宝玉,可动了龙阳之心?”
帛锦微微蹙眉,须臾后摇头道:“孙儿没有想过。”
佛珠转动,太后微笑睨他:“如果真是这个答案,为何还要想了好一会儿后才答。”
“确实没想过。”
太后停下数珠,拍拍帛锦的手背:“这样最好不过。”
帛锦颔首笑笑,眸光清澈,耳边却响起自己在羽雅殿外听到的话:
——如果我说,我的心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吗?
——一个无心之人,哪里会控制自己的心绪,去想太多事?
四月头两日,雷雨交错。
帛泠在紫英殿批阅奏章,却听得殿前廊下传来交耳的窃窃声。
“发生了什么事?”帛泠问道。
得了消息的太监忙落膝跪禀,颤声道:“禀陛下,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说,说管……管大人与曹将军在汤山……被雷劈死了。”
皇帝手一软,朱笔落下,人呆坐着久久不能站起。
隔了好半晌,他才喃喃问道:“你说的是管铭?”
“是,正是都水司管铭大人。”
“你们都出去,朕想一个人呆会。”又是好一会,帛泠才无力挥手。
死了一文一武,都算是他的左膀右臂。
管铭更令他心痛,打小就是他的伴读,六岁时便在一起。
帛泠继位,管铭可以说功不可没。八面玲珑的人物,本来就体弱多病,这些年又劳累过度,身体几乎拖垮。因此帛泠特许,他不用时时早朝。
管铭也不贪权,主动要求谪为都水司。
——臣不上朝,自然有人异议。不如,在都水司,也能为陛下分涝旱之忧。
帛泠欲哭无泪,偌大的殿堂,独自枯坐一宿。
翌日早朝,帛泠首先说的就是这事情,决议厚葬。
然而,旨意未下,礼部崔尚书率先出列:“臣以为不可。”
帛泠手扶龙椅,冷冷问道:“为何不可?”
“管、曹二位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按理应该大葬;可朝中早有律条,被雷劈而亡者,应不得追封厚葬。更何况……”
“何况什么?”帛泠前向倾身,脸色相当难看。
“陛下息怒。臣得到确切消息,说管大人与曹将军虽被雷劈,尸身却有异;市井已传谣言,说管大人乃狐妖变化,故遭天谴。”
帛泠拍案,“既然是市井谣言,有什么好听的!”不过一夜,起得了多大的风?
“陛下,谣言虽止于智者;但如不给百姓个明确的说法,马上追封厚待,恐有损朝廷清誉。”
君臣双方各不相让,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回到寝宫,帛泠如坐针毡,伺候在旁的太监忧心忡忡劝解。
“陛下,派人复查案,还管大人与曹将军一个清白,也不是难事。”
“今日刑部尚书也和礼部一样说辞,朕派他复查,怎么可能查出端倪?”
“刑部不查,还有大理寺啊。羽雅殿前,不是现成两位大理寺少卿吗?”太监机敏地奉上茶盅,帛泠接过。
“你去传朕口谕:命李延、阮宝玉速查此案。如他们能还管铭清白,朕准他们官复原职。”
领旨后的阮宝玉,蓦然抬头,目光灼灼:“有劳公公向皇上请旨,令侯爷同我们一道断案。如果圣上不肯,就说阮宝玉不见侯爷,只有扫鸽粪的本事,根本断不了案。”
第三十三章 鱼欢
汤山的温泉古来闻名,有老板懂得经营的,就干脆圈了温泉眼盖起庭院,里面养着莺莺燕燕,也不挂牌,庭院深深专供贵人享乐。
阮宝玉又撂下李延,提着圣旨连夜寻到帛锦。如今就跟着他,低头走在这样一个庭院里,身周雕梁画栋,可他却一心一意只盯着帛锦的背影。
很快目的地已经到达,那位走路咯吱作响,能把石子路戳出个洞来的瘦老板抬手,指着前面一只泉眼,道:“就是这里,两位大人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泉水冒着热气,颜色略略发白,并没有什么异常。
阮宝玉蹲身,伸手抄了把热水,问:“这池子出事后有没有人泡过?”
“没有……哪还有人敢来泡。”那老板立刻拉长脸:“现在这个园子全部闲置,我就只好在池里养了些鱼,供别的园子里泉眼使用。”
“哦。”阮宝玉应了一声,伸出手去又撩了下泉水,“你去吧,我和侯爷在这里查案,需要定心,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老板诺了声退去。
池边于是只剩下两人。
帛锦低头说了句:“你就快查吧,查不出可就只好回去接着扫鸽粪。”
“好!”阮宝玉大声,立起身来就蹬掉了脚上靴子:“侯爷,我们现在开始查案吧。”
说完就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一条底裤,“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池子。
帛锦忍不住有些发笑:“你就不怕也被雷劈死?”
“办案的功夫还能揩油洗个澡,多美。”阮宝玉舒口气,找个角落靠着:“侯爷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澡盆漏水,我每次洗都像打仗,不然水漏光就只好干搓。”
这一次帛锦没笑,立在原处,身影孤清。
阮宝玉于是又干笑一声:“侯爷你也下来吧,温泉水能够止痛疗伤。我看侯爷走路姿势,觉得侯爷脊背有很大问题。”
很意外的,这一次帛锦没有拒绝,也将外衫除尽,一步步踏进池来。
已经过了将近十日,他脊背上的伤痕还是触目,乌紫肿胀,连成一片。
阮宝玉死咬下唇,忍住没有发声。
等了一会帛锦闭上双眼,他开始慢慢涉水过去,伸出一只手,抚上了帛锦后背伤痕。
池面这时荡起一层雾气,阮宝玉闪了个神,眨眼间脖上已是一凉。
“我不喜欢你这个动作。”池间帛锦缓缓亮起紫眸,手里薄刀如雪,冷森森映着水光。
宝公子立刻就亮出了他宝光璀璨的笑:“侯爷你发飙的样子真是绝顶好看!”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水下这时突然有了响动,一尾小鱼似乎是游迷了道,居然撞上阮宝玉心门,在他胸前轻啄了一口。
阮宝玉笑出了声,伸出手来去掸,一边笑骂:“你这鱼是饿疯了不成?我长得这么好看,哪里像你家水草了,居然跑来啄我。”
“它没有饿疯,老板养的这群本来就是淫鱼。”一旁帛锦发声:“啄你的是雄鱼,池子里应该有很多。”
语音未落池子里响声大作,果然有许多雄鱼涌出,一只只扑到阮宝玉身上,鱼唇便好似润湿的嘴唇,在他前胸吻遍。
阮宝玉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些雄鱼都来啄我,难道他们也瞧出来我是受?”
“一般这些鱼是要被催情才会出来,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身上带了迷香啥的。”
阮宝玉蹙眉,很窘地发现自己居然被这群淫鱼吻出了感觉,于是断断续续喘气:“侯爷,那雌鱼呢,莫非这些淫鱼都是断袖,所以不需要雌鱼?”
“雌鱼自然是有,长得极其艳丽,是雄鱼克星,你若真带了迷香,不妨试试将它薰出来。”
说完这句他就阖目,任由阮宝玉在水里扑腾,被那群淫鱼追得无处容身。
“等着,你们等着,我去把你们母皇上薰出来,瞧你们还追不追我!”
过了一会阮宝玉突然大声,站将起来,探手就往池边的衣服摸去。
离水之后淫鱼大多四散,可也有两条色心不死的,居然吸住他胸前两点,翻了两双死鱼眼,和他恶狠狠对视。
阮宝玉气厥,一把就将衣服里藏着的东西揪出,坐到池子中央,开始揉搓。
东西就是他在宫里弄到的狎物,白玉的,里面中空,填着香料,遇热就会生出迷烟催情。
他这一通穷搓,狎物中间果然生出白烟,在池面袅袅散开。
泉眼一时寂静,过了一会深处搅动,看样子果然有一尾大鱼游了出来。
雄鱼闻声立刻退散,剩下的就只有原先那两条色鬼,泯不畏死地依旧霸住他胸前不放。
阮宝玉再次气厥,伸手去赶,却看见一条橙色的鱼尾划过水面,顷刻间已到自己眼前。
雌鱼……,果然身有七彩艳丽非常。
阮宝玉吸气,看着它越游越近,游到自己身下,钻进底裤,最后张口,居然……吸吮上了自己的分身!
池面迷烟氤氲,这雌鱼一个吞吐,阮宝玉立刻如遭电击,通身麻酥,忍不住就呻吟了一声。
胸前那两条色鬼雄鱼这时也开始激动,在他胸前疯了一般吸吮,盘着旋儿挑逗。
阮宝玉咬牙,分开池水就朝帛锦走去,喘着粗气:“侯爷……,你……,能不能……”
“能不能把它们赶跑?”
“嗯……,啊……,是!”
“不能。雌鱼没有吃到精液,是绝对不会离开,你想我硬拔么?”
“那……嗯……怎么办?”
“可以让它快些吃到。”在他身后帛锦低声,伸出右手,握住了他掌心那根狎物。
阮宝玉通身一个激战,明白到他要做什么,于是连忙转身,和他四目相对,“侯爷,我……我可不可以这样,嗯……这样就能看见你的眼睛。”
帛锦不作声,将他两条腿架起,盘上了自己腰身。
狎物被他深送几乎没顶,池水本来温热,那迷烟益发四散,在水面燃起一股异香。
雌鱼于是益发淫荡,在阮宝玉下身变着法子吞吐,鱼尾湿滑,不停扫打着帛锦小腹。
帛锦将眼半眯,在这一片烟雾中居然也升腾起欲望,于是将狎物在两腿间夹紧,挺腰就是一送。
阮宝玉“啊”了一声,足尖踩住池边,痛极快极,两腿将帛锦夹得更紧。
“我说过的,跟着我,痛便多过快,也无有将来。”
帛锦沉声,将手握上阮宝玉肩膀,指甲嵌进了他皮肉。
阮宝玉身子后仰,喉咙里吐出一股热气,已经没有气力答他。
胸前那两尾雄鱼这时已经下滑,追着迷烟而来,在他后庭不停打绕,帛锦每将那狎物抽出,它们便扑将上去,疯了般吸吮一口。
帛锦足尖点着池底,两股间狎物不停抽送,一只手腾空,捏上了他乳尖,和着泉水,开始不停揉捏。
“嗯……”
“啊……”
池面雾气缭绕,阮宝玉这一声低一声高的呻吟便有如一双火烫的手,灼灼烫着帛锦身体深处沉睡已久的情欲。
仍旧没有快感,这世上并无奇迹,可他感觉到了欢愉。
水下那条雌鱼做了一个极深的吞吐,他也将狎物拔出,看着阮宝玉呼吸停止。
只差一点了,他的心也跟着激颤,跟阮宝玉一起,跳动起疯狂期待的节律。
雌鱼进前,湿滑炙热地包覆住了阮宝玉的分身。
他于是也挺身,胯上使力,将那根狎物同时刺进了阮宝玉身体深处。
阮宝玉头发披散,终于把持不住,弓身射了出来。
雌鱼鱼尾颤动,要到了要它想要的,立刻松口,在水下翻滚,似乎情绪难控。
那两尾雄鱼明白到大祸临头,立刻开始奔逃。
可惜已经迟了。
那雌鱼情绪失控,追上来便是两口,将它俩活生生撕碎吞下。
血沫升腾,混着它方才吞下的精液,一起浮上了水面。
淫乱不堪的味道,淫乱不堪的一场鱼水之欢。
天色渐晚,可阮宝玉看见帛锦双眸晶亮,里面终于跳动起一丝生气。
他抿唇,试着将头耷下。
许是累了,这一次帛锦没有抗拒。
于是满心烟花齐放,他,将下巴慢慢慢慢靠在了帛锦肩头。
第三十四章 我赌一根黄瓜
过了许久,阮宝玉还没动。
帛锦于是侧了侧肩膀。
阮宝玉还是没动,刚才动作太过激烈,说话有些虚飘,喊了声:“侯爷。”
“嗯?”
“不论侯爷如何筹划,我都愿意和侯爷同生共死。”
这一句话来的有点莫名。
帛锦侧过了头,紫眸里绽出寒光,深深看他。
阮宝玉还是死皮赖脸将头搭在他肩膀,“侯爷的武功没有大退,那天山石崩落,我看到侯爷使出了全力。虽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先前对战方统领,侯爷是很有保留。”
帛锦腾出一只手,已经去池边握住了他那把薄刀。
阮宝玉还在继续:“这样推想,侯爷受素燃所制也应该不像表面那么深。那天在永昌来客,也绝不仅仅是叙旧。”
毫无意外,那把刀再一次架上了他颈脖。
“侯爷。”阮宝玉终于直起了头:“如果有别的人像我这样刺探,你却把刀架上人家脖子,那就等于默认!”
“你是谁,准备做什么。”过许久帛锦才说话。
“我是阮宝玉,准备和侯爷同生共死。侯爷心性单纯,我愿意跟着侯爷,替侯爷搅动风云。”
帛锦唇角扬起了一个讥诮的笑。
“我知道侯爷现在还不信我,也不起毒誓。但是我知道,侯爷不会杀我,对我已经有了一分心,我会努力,把这一分变成十分的!”过了一会阮宝玉道,笑得宝光璀璨,又把头伸出,想继续靠着帛锦温存。
帛锦将身一侧,这一次他又被甩出,而且是赤身裸体往前滑了好远一段。
“往前滑的不算。”阮宝玉爬将起来,往前步测:“侯爷脊背受伤,就当力道只剩一半……嗯,那这样,侯爷你这次只把我甩出了五步!”
“我去查案了侯爷!”之后他又兴高采烈跟了一句,草草裹上衣服,叉腰对着池里一指:“你们这些贼鱼听着,我家侯爷在这里泡澡,你们要是敢占便宜,我回来立刻把你们一锅煮了!”
离开泉眼,阮宝玉围着事发地点绕了一圈,蹲一旁假山上眯眼,左看右看,石头上的土也拿起来闻了,这才招来那瘦老板问话。
瘦老板显然精明至极,句句话都要思量一下才肯回答。
“管大人身体不好,常来园子泡澡驱寒。”
“曹将军不常来,那天他们是不是约好,小的不知道。”
“一般大人们说话下人都回避,他们那天的情况小的不清楚。”
……
这么问了半天,除了不清楚就是不知道,等于没问。
阮宝玉却不着急,仍是慢吞吞,“你们这里一般打雷后下不下雨?”
老板愣了下,这次没回他不知道,点了点头,道:“下的。”
“你说过管大人身体不好?”
“嗯。”
“那为什么管大人看见天色不好不避雨?偏偏要在露天池子里等雷来劈死?”
老板就开始眨眼睛。
“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呢?”
“是小尤,园子里的侍女。去的时候看见一池鱼都被电死,两位大人也已经身故,可是尸体却一点也没有焦糊。这个小的跟刑部大爷也详细说过。”
朝中文武两位大臣,被天雷击中居然尸首如常,一点也没有灼伤。
满街的流言就是从这里起端,说是天谴妖狐,只是劈去了妖魂,所以肉身才毫发无伤。
阮宝玉沉吟了一会,扭扭手指,这才冲老板一笑:“你觉得管大人和曹将军谁是攻谁是受?我赌一根黄瓜,曹将军是受!”
那老板被他吓到,脸色白了一阵,连忙低头,“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不明白你瞳仁为什么一缩?被我说中了吧?”阮宝玉长笑,转身朝他扬扬手:“老板,你欠我一根黄瓜,可千万莫要赖账哦。”
回到那眼温泉的时候阮宝玉仍然在笑,美滋滋的。
帛锦已经穿戴好在池边侯他,忍不住就问了句:“你干什么美成这样?”
阮宝玉干笑。
帛锦也懒得和他追究,将手摊开,给他看掌心东西。
阮宝玉侧头,看了一眼:“侯爷这是田黄。很值钱的,这么一小块够换我家一窝鸡。”
“刚才我在池子里偶尔发现。”帛锦将东西放到他手心:“看样子像是从印章上磕下的一角,不知道有没有用,给你吧。”
阮宝玉“哦”了一声,一双眼珠子却根本没瞧那田黄,只顾着感慨:“侯爷你怎么连手也生得这么好看,手指……”
“好了,我们回吧。”那厢帛锦却是意兴阑珊。
“哦。”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子。
一路帛锦都在沉默,耳边始终回荡着当日帛泠在大殿上那句。
——“经历过这许多,你却还是这么天真,相信这世上仍有信义,很好,真的很好……”
一声声讥诮,在他心敲打,几乎锥出血来。
最终他立定,低垂了头,声线里热意又复退去,道:“你去查案吧。先前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过,我并不需要谁和我同生共死,也根本没想搅动什么风云。”
同一时刻。
宫墙内的帛泠也在推敲阮宝玉,听太监细声说他的底细。
“阮宝玉,祖籍西凉,书香门第,祖上曾有人官至五品中侍大夫,但家道早已中落,其父在京城靠教书为生。”
帛泠哼了声:“这么说就是没有家世背景。”
“嘉定十七年阮宝玉中举,曾在闽南和江西任职,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后被李尚书举荐来京。”
“那他是李尚书的人?”
“也不尽然。”太监弯腰:“阮宝玉曾和李尚书公子同窗,两人私交甚好,但他为官后和李尚书并无来往纠葛,而且来京时日尚浅,表象上看并没有参与任何派系。”
帛泠的眼就慢慢眯了起来,食指叩打龙椅。
太监于是近前一步,“启禀圣上,风闻这位阮少卿那个十分不检,在江西时就得过诨号,人称‘阮花痴’。”
“阮花痴……”帛泠的笑意渐渐扩大,将这诨号连念了几次:“一个花痴能有几分真心。看来无需废多大气力,你很快……就能成为第二个沈落。”
第三十五章 阮某日后必定还你
大理寺停尸房,因为案子需要复审,所以管大人和曹将军的尸体被送了过来。
阮宝玉跑来做正事,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阮侬。
这小子听说有新鲜尸体看,便从私塾逃学,躲在仵作身后又害怕又兴奋地瞪着眼。
阮宝玉翻了翻眼睛,轻手轻脚跑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冷飕飕发声:“这个尸体长得好不好看啊?”
小变态“啊”了一声,看见是他胆气却立刻壮了,一梗脖子,“好看的,那个管大人长得很好,你小心看了又犯病。”
阮宝玉又翻眼睛,上去看了眼,不说话了。
这管铭的确长得周正,而且体型修长,就连肩旁的锁骨也性感万分。
“身体还十分不好,一步三喘……”阮宝玉嘟囔:“连缺憾美都齐了,怎么却不长命。”
说完他又跑去瞧那曹将军,结果大倒胃口,回来就开始恨铁不成钢:“你这么一个人,怎么能和那匹夫死在一处,瞧瞧他那肚子……”
“肚子大才好玩,用刀拉开,里面白花花的。”
一旁阮小变态立刻回了一句。
阮宝玉愣住,被他这变态程度吓到,也顾不上花痴了,两只手握住他肩,“拉刀子有什么好玩,你一个小破孩,赶紧地给我追鸡撵狗去。”
阮侬吐吐舌头,躲到仵作身后,轻车熟路地他兜里掏出把果脯,一边吃一边昂头:“我就不走,我长大要和蓝叔叔一样,也做仵作!”
这话说的那仵作就有点不好下台。
他叫做蓝庭,长得有些女气,孤身一人,为人很是和蔼,可却没什么人能够说话。
一个仵作,成天和死尸为伍,旁人怎么看都是碍眼的。
所以他对阮侬很是疼爱,难得有这么个知音,连忙去摸摸他头发,“少爷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可别再说这种傻话。”
“做我爹那种?不要,我才不要做软蛋。”阮侬又吐舌头。
阮宝玉气厥,想想自己干架干不过这小子,只好压制住将他教训一顿的念头,转身说话:“蓝大哥,这尸首你也看过,觉得有什么不对?”
蓝庭连忙弯腰:“回大人,这两位大人的尸首不许动刀,小的只能看看表象,不对肯定是有,但具体原因说不上。”
“哪里不对?”
“两位大人的死因是心脏停跳,的确是被雷劈过的典型死法,可尸首却一点也没焦糊,而且肤白如玉,一点也没起尸斑,非常蹊跷。”
“连尸斑也没起?”
“回大人,是的。”
阮宝玉蹙眉,略想了一下,没有什么眉目,只好又问:“其余的证物呢,有没有随尸首一起转来?”
“回大人,一起转来的还有两套衣物,说是出事当天两位大人穿的。”
阮宝玉于是转身去看那两套衣物。
管铭管大人的是套月色长衫,腰带上面有块玉,翠色欲滴。
曹将军的就是套绛紫色长袍,上面花团锦簇,怎么富贵俗气怎么来。
这两人无论长相品味都有云泥之别,如何看都不像一对。
阮宝玉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的那一根黄瓜赌得草率了。
这之后他就开始觉得两套衣服也有不对。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头又开始疼了。
这死头破头,每次他英明智慧要大显神威的时候就来作乱。
阮宝玉恨恨,伸出两只手指去搓太阳穴,还没想出眉目,就听见停尸房来了人。
来的是李少卿,阮侬最喜欢的李叔叔。
这小变态心里欢呼,脸上却不动声色,跑上去乖乖行个礼,两只眼睛水水地看他。
李延弯腰,立刻一记眼刀杀向阮宝玉,“你干什么又带小孩来这种地方!”
阮侬眼睛就更水了,连忙凑到他跟前,“李叔叔我好害怕,爹没钱付书院的学费,把我带来这里,而且也不做中饭我吃。”
“阮宝玉你个杀千刀的!”李延果然着道,蹲下来拍拍他头:“你别怕,李叔叔这就去书院,把你这辈子的学费都交了!“
阮宝玉哭笑不得,头居然不疼了,真是喜感。
那厢阮侬暗笑,朝他眨个胜利的鬼眼,一边继续在李延怀里蹭来蹭去:“李叔叔上次在你家吃的红烧蹄髈真好吃。”
“想吃蹄髈还不容易,叔叔这就叫小厮带你去吃。”
“那我爹呢?”阮侬撇撇嘴,做出一副他不仁我不能不义的腔调,意思要把阮宝玉带上。
“我喜欢吃鱼!”阮宝玉立刻表明立场。
“想吃鱼?一会跟萧少保说去。”李延哼一声:“萧少保给我来了帖,请我和你去他府上,品今年的极品新茶。”
“我不去,我也是有智慧和节操的!”
“据说那茶叫做玉螺茶,不是炒出来,是在姿色极佳的处女胸口捂熟的。”
阮宝玉的节操立刻就不见了,腆着脸,父子两个一般无耻,问:“哦,那萧少保家在那边?还是去吧,人家好心好意,做人嘛不能太各色……”
玉螺茶,顾名思义,小小的蜷起,像只螺的模样。
一只杯子里放十来片螺叶,加了热水,螺叶就开始舒展,将水晕成苍翠的绿色。
阮宝玉有些口渴,忙不及地牛饮了一口,差点给烫破了嘴。
李少卿又一记眼刀杀到,将杯子高举,极其斯文地闻香,用行动表示对他的鄙夷。
“装吧装吧。”阮宝玉在心里暗骂:“让你装高深,也不知道当日谁在书院和我打赌,输掉后生吃了一斤茶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茶的!”
“好茶!”那厢李少卿装的正欢,“茶香馥郁,茶色清亮,螺叶根根直立,的确是一等好茶!”说完就将杯子凑到嘴边,吹气,吹了一口又一口,却是不喝。
“李少卿并不爱茶,萧某知道,不必勉强。”
主座上的萧彻见状笑了笑,长有美人沟的下巴微抬,开口解围。
这个围解的李延就有点尴尬,反倒让他横了心,蹙眉起来狠喝了半杯。
阮宝玉可就别提有多快活了,美得在座上打颤,一边闲话:“不知道萧少保为何请我们两个待罪之人来品茶,是有什么指教么?”
萧彻一笑:“阮少卿言重,萧某哪有什么指教,这京城里边,哪个不知道我萧某无事忙,最爱的就是交些朋友,大家一起附庸风雅。”
他这话说的和善,阮宝玉的脸皮于是就顺杆子厚了起来,悄声道:“听说这茶是姿色极佳的处子那个……,不知道……”
“你说处子捧心炒茶?”萧彻会意:“这个我府上没有,但要是少卿想看,却也不是难事,日后萧某必定做东。”说完就低低咳嗽了两声。
吃了人家的茶嘴软,阮宝玉于是只好问候两句:“萧少保你不要紧吧,我看你身体欠佳,这都四月天了,却还捧个手炉,是寒症么?”
萧彻摆摆手,“无妨,倒叫少卿见笑了,可怜我爹一世英雄,却生出了我这么个不能经风的没用儿子。”
话没说完那咳嗽却又来了,一阵比一阵猛烈,渐渐的控制不住。
萧彻脸犯苦色,将身子靠上桌面,面容苍白,细汗很快布满额头。
一旁下人连忙伸手来拍,他摇手示意不用,忙乱中把一杯茶水带倒,泼了自己一身。
这么一团糟的过了片刻,咳嗽渐止,萧彻慢慢将头立直,笑得就有些尴尬:“真是让两位见笑,萧某去换件袍子,劳烦两位稍等。”
说完又叹口气:“真是可惜了,这件衣服我倒是喜欢的很。”
阮宝玉一愣,心头急掠过道灵光,连忙抬头:“怎么,少保这件衣服就不能要了么?”
萧彻一笑,指指腰里一只浸水的绣囊,“少卿有所不知,这只绣囊是千绣坊的抢手货,颜色艳丽绣工出色,但有一桩,经了水穗绳就会褪色,而且怎么也洗之不去。我这袍子沾了它的颜色,可不就不能要了。”
话还没说完阮宝玉已经跳起,两手一抱,跑得比兔子还快,嘴里振振有词:“萧少保你帮了我大忙,这个人情阮某日后必定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