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还是难以了断
寒泉在石隙间呜咽,北风彻骨,松枝更呈现出冷冷的墨色。
远远看到古松下那一道雪白的影子,雷蕾放慢脚步,好容易清净两天,方才在街上走,无意中又接到一张小孩子递来的字条,她只得悄悄的赶出城来。
“找我做什么?”
“想你了。”
肉麻!见他笑得无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雷蕾浑身哆嗦,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住。
上官秋月伸手,抱她跃上树。
摇摇晃晃,雷蕾头有点晕。
上官秋月半坐着,斜倚树干,将她搂在怀里,就像抱着只小猫。
被冰凉的手握住,雷蕾感觉不舒服,想要缩回。
上官秋月目光不善:“不喜欢?”
雷蕾道:“你的手太冷。”
上官秋月微笑:“忘了你怕冷。”话音刚落,那手就变得暖和。
没有人不怕冷,除非已经习惯,雷蕾默然片刻,道:“你其实可以多穿点。”
上官秋月“啊”了声:“小春花担心我。”
雷蕾也懒得解释:“到树上来做什么?”
上官秋月的手开始不规矩“轻薄你。”
把这种事挂在嘴边,还说得冠冕堂皇,雷蕾既恼火又无力,你实在太有创意了,地点选在树上,是要供人瞻仰?
上官秋月却没再继续下去,抱紧了她“小春花陪我。”
已经走上那样一条路,不能回头,于是你觉得孤单,想要留住我陪你,可那样的生活让我害怕,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更不敢相信你的保证,雷蕾抬脸看,那双眼睛已经闭上,漂亮的脸挂着一抹温雅的笑,平静又满足。
“上官秋月。”
“叫哥哥。”
雷蕾沉默半日,终于说了出来:“我不喜欢千月洞,更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上官秋月睁开眼,似看透她的心思“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害你。”
雷蕾道“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不做声,手指轻弹,紧接着便听到“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声音不太响也不太轻,很是特别。
如鬼魅般,几名星仆出现在树下,作礼“尊主。”
上官秋月左手抱着雷蕾,右手冲他们挥了挥,亲切地微笑“天这么冷,你们几个就不用守在这儿了,回去多穿两件衣裳,好好歇息吧。”
几名星仆面色煞白,跪倒“尊主饶命!”
上官秋月道“我几时说要罚你们了,起来起来。”
“尊主!”众星仆哪里敢起来,其中一名星仆勉强直起身,颤声道“不知我等有何过失,望尊主赐教。”
上官秋月解释“没有,我就是看你们太辛苦,想让你们歇歇。”
众星仆立即表衷心“属下愿全力为尊主效命,万死不辞!”
上官秋月无奈“既然不肯走,那就算了,下去吧。”
众星仆如获大赦,脸上重现光彩,谢恩退走。
上官秋月看雷蕾“你看,他们不喜欢我对他们好。”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道“他们习惯了。”
雷蕾道“你也习惯了。”
上官秋月道“我若是对他们太好,他们将来必会想办法杀我,但你不会,我会对你好。”
“你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他们是怕你,所以不敢相信你,我也一样。”雷蕾别过脸“你只会强迫我跟着你,我算算,利用、要挟、下毒,哪样没用上,这就是对我好?”
上官秋月看了她片刻,道“你不想离开萧白。”
雷蕾道“你可以这么想。”
上官秋月道“我今后会对你好。”
多次听到这话,感动是有的吧?雷蕾咬咬唇,摇头“你想把我留在身边,只因为我不会害你,到底有几分是喜欢?”盯着他的眼睛“你太会演戏,我不知道能相信你多少次,冰谷里那些人都是因为想害你才被冻进去的?你已经习惯无情,喜欢残忍,对你的部下,对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你不把他们的命当回事,我怕有一天你对我失去兴趣,也会把我变成那样。”
上官秋月看着他。
雷蕾道“带着我对你没好处,他们随时都可能利用我来对付你,有了弱点,你还会这么强?”
上官秋月道“你跟着萧白,对他也没好处。”
雷蕾垂下眼帘,低声“你知道我胆子很小,我不想过千月洞那样的日子,跟着小白,比跟着你放心,希望你……放过我。”
上官秋月抬手。
眨眼工夫,修长的手指间已经多了支玉簪,正是上次还给他的那支。
洁白的玉簪,尖尖的一端缓缓上移,从她高挺的胸脯上划过,最终停在她喉间,上官秋月微笑着“什么事都答应我,你想要反悔?”
冰凉的簪子接触肌肤,雷蕾的脸立刻白了,全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上官秋月轻声“你可知道在我跟前反悔的下场?”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上官洞主什么时候守信过?反悔两个字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就不能让别人也反悔一次?”雷蕾咬牙,闭眼笑“连下毒都是对我好,割喉咙就是对我更好了,可我实在消受不起,你看我很怕你,跟着一个随时可以要我命的人,我不放心。”
沉默,身体一轻,耳畔风声响,再睁眼时,二人已经回到地面。
上官秋月收了簪了,将她从身上推开。
站立不稳,雷蕾重重摔倒在地,知道此人怒极,不敢去去激他,只缓缓地爬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上官洞主若肯手下留情,我感激不尽。”
上官秋月冷冷道“百虫劫未解,跟着萧白,你不怕会死得更快?”
雷蕾道“拜你所赐。”
上官秋月伸手拉她“小春花……”
雷蕾躲开,“你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春花……”
上官秋月道“跟着我,我会对你更好。”
雷蕾转身“我要回去了。”
上官秋月在背后道“这样,今后我就不会再管你了。”
雷蕾不回头,飞快朝山下跑。
死这个字说起来不可怕,然而当它真正降临到头上的时候,已不是恐惧二字就能形容,那时你才会真切地意识到,生命是多么美好,生活是多么让人留恋,纵使它有时候痛苦而充满波折,但总比毫无感知强多了,能够获得这么一段短暂美好的生命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它让我们感知痛苦和快乐,我们应该感激。
身上冷汗犹在,身旁人来人往,面孔一张比一张陌生,雷蕾在街上默默站了会儿,才缓步朝卜家药铺走。
春花秋月终究脱离了关系。
照他的脾气,他今天对她已经手下留情了。
心头发闷,鼻子也忍不住发酸。
“今后我就不会再管你了。”像是赌气,雷蕾却知道他这回说的是真话,病了不会再有“哥哥”照顾,遇险的时候不会再有“哥哥”来救命。
人总是在离开之后,才能回想起对方的好处,甚至可以因此忽略他的种种过错。
他对她究竟有没有真心,从当初在千月洞为她受伤时,她就看出来了,然而她还是没有勇气相信他的话。
因为不够爱?那么一点感动,始终敌不过对他满手鲜血的畏惧与排斥。
又或者,对一个已经习惯冷的人,应该是怜悯更多点。
雷蕾加快脚步,逃命一般。
自私,还是自私更多。
“跟着我,我会对你更好。”那是无奈之下的诱惑,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乞求,冰雪之中,你想要留我陪伴,我却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种只能两个人互相取暖还是要提心吊胆的生活。
对不起,你只能一个人继续冷下去。
雷蕾摸摸胸口,内疚是有吧,但他也利用过自己不是?还下了致命的毒药,自己变成这样也是他害的,看看,他多可怕,随时都会被吓出冷汗,如今就算扯平了吧,谁也不欠谁的。
公子站在阶前,脸色有点白,星眸暗淡,似乎已经知道她去了哪里,在等好回来。
雷蕾径直走到他跟前,站住。
公子道“你出城了。”
雷蕾点头“去见上官秋月。”
公子面色更白“你真那么想见他?”
雷蕾道“以后不会再去了。”
听到这话,公子愣了半日,俊脸上重新有了神采,喜极之下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将也搂住“果真?”
这回真的是拿小命在玩,百虫劫只能暂压制,还不定哪天就悄悄挂掉,雷蕾没再多想,一动不动任他搂着,口里勉强笑“小白,你还要对我更好点。”
公子微笑道“放心。”
笑容一如往常那般迷人,雷蕾却头一次没有心情花痴心妄想,转移话题“你们不是出去办事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到正事,公子神色重新凝重起来“最近可能会有大事,我们都忙,你别再一个人乱跑。”
雷蕾莫名“什么事?”
公子看着雷蕾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应该跟魔教有关,‘石先生’与千月洞勾结,利用长生果之事引得这么多人自相残杀,不知我们有多少门派受他们控制,恐怕很快就会生乱。”
心猛地一沉,雷蕾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上官秋月一直留在八仙府不走,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这不是他的作风。“石先生”是八仙府的人,还有那天在街上看到的,他和一个长相酷似李鱼的人在商量事情……先前帮助“石先生”利用假长生果引得江湖血案连连,从而掌握这么多门派的把柄,他怎会没有后招?
公子紧握她的手“小蕾。”
明白他的顾虑,雷蕾回神,尽量露出笑容,语气轻松“我跟千月洞再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公子松了口气,点头“我本来想先送你离开的,但这次情况不同往常,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恐怕路上不太安全……还是跟着我最好。”
雷蕾正要说什么,忽见李鱼匆匆进院来,对二人亲密的状态视若无睹“萧庄主可知道何盟主在哪里?”
公子立即放开雷蕾,镇定“何兄在魏知府处商议大事。”
李鱼谢过,转身要出去。
雷蕾想起他说过的话,忙问“李大夫不是要回去了吗,车马都雇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起程?我来送你。”
李鱼闻言站住,回身看着她一笑,“不走了。”快步出门离去。
怎么又不走了?雷蕾愣。
公子并不知道他们这番对话的意思,只是大略再嘱咐了她几句安全方面的事,便匆匆出去找秦流风了。
八仙府发现苹果树,发现那匹枣红马,然后莫名遇袭,接着便遇上他收买卜府下人,紧跟着自己就被下毒,再后来又是张先生之死……不论怎么说,目前甘草的嫌疑最大,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很可能他就是真正的“石先生”,他想要钱,因为长生果害了师傅卜老先生,现在又在打卜二先生的主意。
雷蕾不相信何太平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事实证明“石先生”与上官秋月有勾结,他前日在暗中调集人马,难道是打算来一招引蛇出洞?
上官秋月迟迟不离开,他是准备对白道采取行动了?自己经常去见他,何太平那么精明的人会猜不到?若何太平真的是早有准备,那结果会……
雷蕾心惊,摇摇头,自我安慰。
边界的防守以及各城城防都不是虚高的,白道魔教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魔教能混入白道地盘兴风作浪的毕竟是小部分,还需要把身份隐藏得很好,就像当初傅楼带妻子行走江湖,也只那么几队人跟着罢了,而白道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化和对方百姓潜入宫山,大队人马要出入边界是十分困难的,若上官秋月真的调用主力,镇守星月峰的赵管家他们不可能不察觉,而且上官秋月也绝不会这么轻率。
雷蕾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神情木然。
还担心什么?好不容易作出选择,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必再站在中间发夹心饼了,应该高兴才对,怎么打是他们的事,死活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管闲事,太累了。
下了决心,雷蕾闭上双眼,却久久不能入睡,脑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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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定之后,雷蕾真的没有再理白道魔道的事,一心留意甘草,她很好奇,苹果核桃与所谓的“长生果”相联系,听起来实在不可思议,但江湖却的的确确因为这两件东西掀起了一场大风波,那真正的长生果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感觉不对,甘草这两天谨慎收敛了许多,也不再出去采药,似乎真的只在房间钻研药书。
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谨慎行事,也瞒不过留心盯梢的人。
钟花无艳茶楼。
天气已经很冷,美艳掌柜却坐在柜台里拿纤纤玉手扇风,可生意实在太忙,容不得她多歇息,很快又有熟客进来,于是她起身换上一脸招牌式笑脸,热情地打招呼,不时走出柜台在各个茶座间穿梭,活像只灵巧的大蝴蝶,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几杯热气腾腾的茶,衬得整座茶楼活像个蒸笼,茶桌上还设了新鲜梅花,茶香花香,让人心怀舒畅,所以这儿的客人特别多,或是聊天谈生意,或是品茶下棋,一时周围笑语纷飞。
雷蕾坐在角落的茶座上,面前摆着杯茶。
当然,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茶,只留意着门口进来的客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雷蕾下意识低了低头。
在柜台边站定,甘草似乎很不安,扭头看身后,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才招手叫过老板娘,压低声音“我昨日订的……”
“昨日订的房间吧,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老板娘笑容满面,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马上叫来小二吩咐“快带甘大夫去楼上十号雅座。”
小二热情地弯腰“甘大夫这边请。”
甘草点头,跟着他上楼。
昨天通过某些方式得知他在茶楼订了雅间,似乎是要会见某个朋友,雷蕾今日吃了午饭便提前来茶楼等着,如今她特意挑的这个位置虽不怎么起眼,却离柜台很近,几个人说话声音原本不大,正好被她一一听在了耳朵里。
楼上是雅间,也是各种腐败黑暗事件的发生地。
他想见谁?
雷蕾不敢跟上去,不过守株待兔是可以的。
大约一盏茶工夫,陆续又有几位客人上了楼,有应邀而来的,也有作东请客的,但都不是十号雅座的人。
正在雷蕾等得有点着急,百般无聊的时候,一个声音终于响起。
“十号座。”
“哟,可是周公子?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甘大夫早就在楼上等了,你老快请吧。。”
周公子?雷蕾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二十几岁,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金冠,身穿花花大锦袍,腰围玉带,足踩锦缎靴,典型的富家子弟模样,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带刀带剑的保镖,都目光闪闪,显然是高手。
原来甘草要见的是这样一位富贵人物,这周公子是谁,雷蕾并不认识,可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感觉十分古怪。
这边雷蕾兀自惊疑,那边周公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脸看她。
不好,要坏事!雷蕾意识到不对,顾不得再想,慌忙移开目光,装模作样看别处。
然而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那视线仍未从她身上移开。
难道他已经察觉自己的意图了?雷蕾又是尴尬又是紧张,暗暗叫苦,人不可貌相,这周公子看上去像个绣花枕头,想不到还真不简单!
终于,对方不再看她,跟小二上楼去了。
茶楼出现这么一群人,当然很是引人注目,雷蕾还没来得及开口打听,旁边桌上主有人主动说了起来。
“谁家的公子,好大的气派!”
“他你也不认得?万安赌场的周吉。”
“怪道能请得起无常剑做保镖。”大悟。
那人闻言笑道“他老子本来是经营万安银庄的,后来以做起了赌场生意,背地里还放高利贷,能不发财吗?”
“放高利贷?怪不得儿子要这样的高手做保镖……”叹息声中也有羡慕。
弄清周公子的身份,雷蕾震惊,开赌场放高利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生意,这周老爷分明就是本地的地头蛇,昧着良心赚钱,甘草会与他儿子扯上关系,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不远处也传来美艳掌柜疑惑的声音“姓周的今日有些不对啊!”
小二忙里抽空“老板娘,有钱人都是那样,看不起人,理他做什么!”
美艳掌柜趴在柜台里,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姓周的平日除了女人,还拿正眼瞧过谁,你看他方才对小六子说话,就像换了个人……”
小二笑道“罢了吧,往常他缠着你,你不是害怕吗,如今人家不理你了,你又不自在。”
美艳掌柜白眼“那不一样,往常他是好色之徒。”
小二道“如今人家没有理你,就变成正经人了?”
美艳掌柜笑骂“给老娘滚一边去,不撕烂你的嘴!”
家里那么有钱,多半这周公子平时待人很傲慢,回想他方才看自己那眼神,雷蕾越来越觉得不对,感觉就是怪怪的,还有点熟悉……
脑了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炸一。
不好!雷蕾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就像换了个人。”掌柜没有说错,那绝对不是什么周公子,真的换了个人!而那个人就算变了相貌改了声音,她也绝对不会认错!
难道甘草等的竟是他?
他们显然认识,如今在谋划什么事?雷蕾迈出几步又停住,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正犹豫间,忽然楼板上响起一阵忽促的脚步声,甘草匆匆从楼上走下来,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雷蕾来不及躲避,已被他看见。
二人都愣住。
周围这么多人,雷蕾索性也不怕了,主动与他打招呼“甘大夫?”
甘草点头算是回应,自厨房下毒事件后,二人就没说过话,关系变得很尴尬。
雷蕾奇怪“甘大夫在楼上做什么?”
甘草勉强笑了笑“见一位朋友。”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身,“雷蕾姑娘要不要一起回去?”
撞破他的事,雷蕾哪敢再与他同行,忙借口推辞。
甘草不好强迫她,只得独自离去。
他见的明明是上官秋月,却说成一位朋友,雷蕾越发肯定了,事实似乎已经摆在面前,根本不需要再怀疑什么,甘草与上官秋月勾结,完全符合“石先生”的身份,若真是他为了赚钱谋害师傅,上官秋月帮他赚钱,那他取得的真长生果很可能就落在了上官秋月手上,什么千月洞也在寻找长生果的消息,只是上官秋月在自导自演!
身后楼板又响起脚步声,有人停在身后。
心里一跳,雷蕾没有回头,掏出银子丢在柜台上,在美艳掌柜面露难色之前说了声“不用找”便逃也似的走了。
近日何太平除了与公子等人商议大事,再没问过别的,石先生、长生果、杀手组织等词语竟再未提起,似乎全对这些已经不怎么关心了。
将要发生什么事?雷蕾努力控制住不去多想,一如往常那般和温香等人玩笑。
天阴阴的,大街上的热闹气氛却丝毫不减,三女流连在道旁各色小摊旁,小摊上摆着许多小东西诸如胭脂花粉、便宜坠饰等,还有对联年画,生意都很好。
温香是大家小姐,对这些俗气的小东西自然不感兴趣,凤彩彩生性朴素,不爱这些,不过觉得有趣,取了看看就搁下,雷蕾却在想心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半晌,凤彩彩提议“总看不买没意思,不如我们也买张年画回去挂着?”
温香笑道“很好。”
凤彩彩拿起一张门神像“这张好像是武盟主。”
雷蕾原本怏怏的,闻言不由大乐“原来门神都是盟主?”小太平啊小太平,你将来要永垂不朽了。
温香解释道“只是历史上几位英明的盟主罢了。”
凤彩彩拿起另一张“这张怎样?”
温香仔细端详“这是甄盟主,画得不如武盟主那张细致。”
雷蕾看了半日,道“这门神很帅。”
二女无语。
听着耳熟,雷蕾问“甄盟主是谁?”
温香喷道“你忘了,上次去夜谭城我就跟你说过,一行八百多年前,甄盟主与魔教联盟西门教主在夜谭城促膝夜谈,达成协议,白道魔教互不相扰,始得江湖二百年安宁,被传为佳话,他老人家也是最古老的一位神仙了。”
她这么一提,雷蕾马上想起来,对这位帅盟主十分敬重,忙道“就买他。”
小贩瞪她“小姑娘怎么说话呢!”
凤彩彩拿手肘碰碰她,低声说“是请,请他老人家回去啦!”
雷蕾赔笑“我说错了,我这就请。”
凤彩彩寻思片刻,拿起那张武盟主的“还是这张好吧。”
小贩马上笑道“姑娘好眼力,这张画得最细致,出自名画匠飞墨之手,百年前武盟主率领群雄剿灭魔教,功在千秋,可称得上古今第一位盟主,请他老人家的最多了。”说到这里,他急忙又取出另一张画,展开,画上却是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英气勃勃,手执长刀“还有这位萧岷萧庄主,百胜山庄知道吧,当年就是他亲自诛杀魔头南星海,功不可没,这正是他老人家当时的画像,凤鸣刀历来镇守江湖,驱邪避祸,那些牛鬼蛇神哪敢上门!姑娘若是请这两位回去,来年你家宅平安,运道兴旺,万事大吉。”
温香是无可无不可的,伸手接“好,都请。”
原来是这两位,雷蕾想也不想,抢过那两张丢回去,“不要那两个,只请甄盟主。”
小贩不高兴了。
凤彩彩低声劝“武盟主功在千秋,如今江湖事多,请他或者能压得住邪气,吉利些。”
雷蕾不好气“你要你请。”
见她态度格外坚决,凤彩彩无奈妥协,放下武盟主,想了想又拿起萧岷那张,悄声“这张拿回去,萧公子肯定很高兴。”
雷蕾道“你拿,我不要。”
凤彩彩还是觉得买下来最好,拿出小茶包付了钱,将甄盟主与萧岷两张都收起,瞧她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听说河边来了位捍面人的师傅,手艺很是高妙,我们去看看?”
雷蕾转转眼珠“我走累了,你们逛吧,我去那边茶楼坐着等你们。”
凤彩彩看温香。
温香笑道“小玩意而已,也不是没见过,正好我也累了,你去看吧,我和雷蕾去茶楼坐坐。”
凤彩彩失望,瞪二人“算了,你们都不去,我一个人看有什么劲儿,还不如都过去坐坐,歇会儿。”
三女走进钟花无艳茶楼。
其实今天雷蕾本没心情逛街,是凤彩彩与温香二人非拉她出来的,发现这俩人说话逗引自己带了几分刻意,雷蕾一直觉得奇怪,如今越发肯定心中猜测,暗自惊疑。
落座后,她不动声色喝了几口茶,打量四周,“想不到钟老板生意做这么大。”
温香含笑道,“钟老板经营有道,如今这茶楼也算是江湖第一茶楼了。”
雷蕾点点头,忽然皱眉,双手捂着肚子“我……肚子疼,要方便方便。”
凤彩彩嘲笑“必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雷蕾亟亟叫来服务员,指引方向,又回头嘱咐“等我啊,我没带银子的。”
这边二女没看过电视,自然不知道这是武侠片经典脱身借口,都笑着就了。
雷蕾飞快跑到楼下柜台,径直将一大锭银子丢给那美艳的掌柜。
美艳掌柜以比平日快十倍的速度收了银子,眉开眼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雷蕾看看四周,悄声“其实刚才跟我一起上去的两个姑娘都是我的情敌,她们跟着我不放,为的就是要找到我那位意中人,可我现在要瞒着她们去见他,就撒谎是肚子疼去茅房了,但她们肯定很快就会发现,有劳掌柜帮忙想个法子,替我把她们给拖住。”
美艳掌柜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好说,姑娘放心。”
雷蕾提醒“她们可都是有功夫的。”
美艳掌柜轻轻拍她一巴掌,嗤笑“你只管去,老娘既敢收银子,没有办不成的事,有功夫没功夫老娘一概通吃。”
雷蕾大赞“怪不得人人都说,没两下子就别想在钟老板手底做事。”
美艳掌柜抛媚眼“姑娘好甜的嘴,哪天带你那位意中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你当我傻子?雷蕾心里嘀咕,面上道“当然。”
美艳掌柜指路“从后面,后门走”
雷蕾道了声“多谢”拔腿就跑了。
[77]
悄悄回到卜家药铺,何太平与温庭的房间门都开着,院子里几个临时的仆人往来做事,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
雷蕾没有笨到直接闯进去问,她溜到大堂问李鱼“小白呢?”
李鱼正在坐诊,闻言道“好像和秦公子带人出去了。”
雷蕾立即问“去了哪里?”
李鱼道“该是出城了。”
不祥的预感袭来,雷蕾转身就朝马棚走。
寒天静地,景色萧索,城东山下有十几家住户,一老人在院子里喂鸡,檐下挂着风干的老玉米,篱笆外拴着只黄犬。
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他应该不会还在这儿等吧,雷蕾自我宽慰,下了马过去问“大叔,刚才是不是有很多人上山了?”
老人家回忆“是有一拔。”
雷蕾色变“麻烦你老人家帮忙看着下马。”
庄户人朴实,老人见雷蕾拿银子,坚持不收“拴那儿就成,姑娘只管去吧。”
城东一带山高林深,周围山头多被松柏等常青树覆盖,因为今年夏季暴雨多,引发山洪,悬崖有几处滑坡的痕迹。
雷蕾不知道上面的情况,也不见公子等人的踪影,只管一气乱走,头脑混乱不堪,这地方是上次找上官秋月拿玄冰石的时候带秦流风来过,早知道这些事他不会隐瞒何太平的,如今他又带着小白来,想要做什么?是受了谁的指令?
密林阴暗,鸟雀声稀少,更没有人。
雷蕾扶着树喘息,额上背上尽是汗水,女人的和第六感向来很准,她隐约感觉到上官秋月没有离开,这样他会不会被找到?或者……已经找到了。
汗水渐不冷了,背上黏黏的。
雷蕾放弃寻找,倚着树干发呆。
还是太天真,难得知道上官秋月的行踪,秦流风怎么可能真的保密,何太平怎么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再次见到杀你仇人,小白又是什么反应。
恍惚中,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扣住她的下巴。
冰凉的手。
熟悉的香味飘来,雷蕾心中狂喜,顾不得别的:“他们没找到你?”
上官秋月果然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有回答,俊美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只是那手缓缓下落,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轻声问“你告诉他们的,想杀我?”
犹如一盆雪水淋下,满满的喜悦刹那间就被浇灭,荡然无存,雷蕾看着他淡淡地道“在你心里每个人都想害你吧,既然信不过,就不该把藏身之地告诉我。”
上官秋月不语。
雷蕾将那手从颈间拉开“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跑来找死,该好好躲在城里才对。”
若真是她出卖他,在不明结果的情况下,还敢一个人擅自跑出来?上官秋月当然不笨,他早已看出破绽,对方来的人根本不多,照理说,若真的认定自己还在这山上,就应该采取大量搜寻才对,除非他们也是猜的,没有十足把握,只不过他生性偏执,又对此事太在意,所以比平日更加多疑,须要听她亲口证实才放心。
确定之后,他微笑地说“是他们跟踪你,跟踪你很容易。”
不是跟踪,是上次不该误住秦流风,以至于泄露他的藏身之所,幸亏没出什么大事,雷蕾到底有点内疚,随口问:“他们有没见到你?”
上官秋月道“没有。”
其实山上也有己方的埋伏,真正遇上不至于吃太大的亏,只不过这终究是白道的地盘,事情门大了没什么好处,难免坏了将来的大事,所以他就下令避开了。
雷蕾不再看他,点点头“你和你的人以后都不要在这儿了,我不会再来。”
上官秋月道“我没有想杀你。”
雷蕾略带讽刺“我知道,若是别人早就被捏断脖子了吧。”
上官秋月看了她半晌“你我已经没有关系,我现在也可以捏断你的脖子。”
雷蕾道“你不用对我手下留情。”
上官秋月笑了“你的胆子大了很多。”
不是胆子大了,是仗着你不会那么做,雷蕾也有点鄙视自己,心中微暖道“你留在八仙府,是不是还想做什么大事?”
上官秋月不答。
雷蕾也没想过他会告诉自己,低声问“你能不能别做这些事,回去好好打理千月洞?”
上官秋月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蕾不能回答,春花秋月没有关系了,他能留自己一命已经是开恩,还能妄想什么。
上官秋月道“你可以再反悔。”
雷蕾摇头“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上官秋月道“跟着我,我可以替你解了百虫劫。”
雷蕾转身就走。
得知没有出事,雷蕾并没觉得轻松,她隐隐有预感,上官秋月迟迟不走,背地里策划的一定是个大阴谋,也就是说,始终有一天他会和公子正面交手。
还是不希望哪一方受伤。
忐忑间,人已经回到了卜家药铺,在大门外下马,正撞见何太平带着两名护卫出来。
雷蕾看着他。
何太平也发现她表情异样,轻哼“又乱跑。”
雷蕾笑“若不乱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何盟主的手段这么高明。”不管他,径直走进大门。
何太平低喝“站住!”
雷蕾停住,回身看他“何盟主若是要跟我说江湖道理,就不必了,我不想再被人利用,选择你们,只因为小白是你们的人。”
何太平道“怎么回事?”
“何盟主做的事,还用我说?”雷蕾再不看他,抬脚就走。
进门就见到凤彩彩怒气冲冲跑来。
雷蕾马上气势全消,缩起脖子。
钟花茶楼的女掌柜果然神通广大,生生编造出一起雷人大戏,大略情节是这样:掌柜的我本本分分经营茶楼,忽有一日来了三位客人,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须臾,一女内急去茅厕,忽有一伙强人闯入,从厕所将此女带走,恶霸强抢民女。掌柜路见不平,马上告知同伴并提供线索,来人疑似西街王公子手下貌似东门张老爷的家仆,然后二女大怒,将两家闹了个倒翻,最后终于打官司到了魏知府处。
雷蕾连赔不是,又道“谁叫你们看着我不放。”
凤彩彩出过气,闻言愤愤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谁会看着啊,还不是萧公子吩咐的!”
上官秋月不肯住手,将来会有什么动作?不,不应该再管,已经作出选择,今后就只能跟着小白当米虫,正事他们去办,咱坐旁边看美男就行,不用理会白道也不用理会魔教,魔头的死活更不与咱相干,管这么多闲事!
时间在沉思中流逝,再回神已是夜幕降临,雷蕾收了思绪,起身准备出去吃饭。
秦流风站在门处。
雷蕾看着他“姓秦的,你不用解释。”
秦流风很平静,“解释什么,我是来叫你吃饭。”
雷蕾嗤笑“为了你的责任,就可以把别人的信任当成垃圾?”
秦流风忍笑,看旁边道“我说她火气大得很,这下好,你负责灭火,我还要去跟何兄解释,言而无信,不忠不义,秦某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雷蕾这才发现公子也站在外头。
待秦流风出了院子,公子低声道“你别生气。”
雷蕾道“没有,早该知道他会告诉何太平。”
公子摇头“是我私下问秦兄的。”
雷蕾愣。
公子不太自在,“我问过李大夫,你中了毒,想必是上官秋月借此要挟你,所以……”
雷蕾呆了半晌道“你想去找他拿药?”
公子点头。
搞了半天竟是自己误会,错怪了秦流风,何太平也根本不知情,雷蕾后悔不已,果真当局者迷,他们两个虽是去找上官秋月,带的人却并不多,若真是何太平有心,肯定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去打草惊蛇,要来也是撞山大行动,自己出于一时气愤,竟没想明白这其中道理。
公子看看她,脸色不太好“你还是担心他。”
雷蕾坦然,“你们打起来,我也担心你,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只是不喜欢再被人利用,就算不是他,是别人,肯告诉我行踪,我也一样不会说出去,让人去害他。”
公子道“我们终有一日会再遇上。”
雷蕾道“那时我不会再管。”
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雷蕾沉默片刻,道“但我希望你放过他,因为你爹……”
提到父亲,公子目光冷了“父亲正是被他所害。”
雷蕾道“你爹当初中了毒,却拒绝医治,你真不想知道原因?”
公子愣。
雷蕾道“你有没有听他提过一个人?她叫上官惠。”
宽敞明亮的房间,雕花桌案有些老旧,却干净无尘,何太平坐在案前,拆阅各种密信,不时用笔批示,旁边放着一盏清茶。
看奏折?雷蕾开始同情这位大盟主,比皇帝尽责多了,过得还不如皇帝。
何太平头也不抬“有何贵干,又想来教训何某?”
经常摆架子教训别人是谁呀,雷蕾忍住没有反驳,错怪了人,别人骂什么也只得受着,无奈之下硬起头皮,走进去“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你别计较。”
何太平搁下笔:“他们以前从未瞒着我私自行事。”
见他脸色神色平静,这话的意思却不简单,雷蕾有点紧张,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发现,自己怕这位大盟主多过怕上官秋月。
何太平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感受到那种压力,雷蕾不好后退,垂了头低声道“他们若真要瞒你,你现在也不会……”
“所以我才没有计较。”何太平打断她,“我若要派人跟踪你,不是难事。”
雷蕾点头“我知道,多谢。”
何太平道“你还是记挂上官秋月。”
雷蕾鼓起勇气“我选择的是小白,不是白道,我跟上官秋月已经没有关系,但也不喜欢被人利用,望何盟主恕罪。”
何太平道“你以为你能做主?”
雷蕾不语。
何太平道“就算不利用你,我们将来也一样会与他对阵。”
雷蕾道“那与我无关。”
何太平颔首“记得你说过的话,最好不要再生事。”
这也是他能容忍的底线,雷蕾看他“但愿何盟主也记得你说的话。”
“别的没用,倒生了张利嘴。”何太平轻哼,转身回到案旁坐下“还站着做什么,碍眼,下去。”
第一次被嫌碍眼,雷蕾忍住气走出门。
凤彩彩新买的门神已经贴上大门,是萧岷手执凤鸣刀的画像,旁人超过都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瞻仰一番,面露尊敬之色。
公子静立阶前,似在发呆。
自小就被教导要扶持正义,行得端坐得正,事事以江湖大局为重,然而那个教导他的人,印象中一向正直严厉的父亲,突然之间竟变成了忘恩负义之徒,是谁都难以接受。
雷蕾走过去拉他“小白。”
公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雷蕾有些不忍,“这些事,你可以不用相信。”
公子沉默片刻道“父亲每年中秋夜都会去书房给那灵们上香,然后闭门独自静坐,第二日才出来。”
百胜山庄的无字灵位自百年前就开始供奉,然而有谁知道,它在不同人的眼里,意义竟也各不相同,它上面寄托的,只不过萧家人的内疚与自责。
萧岷愧对死于自己刀下的结义兄长南星河。
萧原愧对被自己抛弃的救命恩人上官惠。
在别人眼里,却是因为凤鸣刀杀气太重,萧家历代必须供奉那些死在凤鸣刀下的孤魂,有魔教的,有白道的,有该杀的,也有无辜的。
公子道“如今我总算明白了。”
雷蕾道“老庄主知道上官秋月的身份,所以中毒后才会放弃救治,他已经洗清了他的过错,你不用再难过。”
公子没说话。
雷蕾道“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上官秋月,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公子道“父亲死在他手上,他已经报了仇,如今为祸江湖也是真。”
上官秋月的往事是个秘密,雷蕾不想提及,只低声道“因为……上官惠对他很不好,很多人想杀他,他是在冰雪里长大的,所以他无情。”
公子打断她“纵然我肯放过他,他会放过我们吗?”
雷蕾默然。
公子道“他不仅是上官惠的儿子,也是千月洞洞主,魔教与白道始终会有一战。”
雷蕾垂眸“我只是说说。”
公子轻轻叹了口气,抱住他“你不会怪我?”
雷蕾摇关。
公子转脸看萧岷的画像“先祖也是不得已,南星河教主本就杀人无数。”
雷蕾道“但南星河若改邪归正,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千月洞,是武盟主要赶尽杀绝。”
公子沉默许久,低声“小蕾,不是每个人都能改邪归正,一条路上只能有一个人走在前面,否则必生祸端,有时候为了江湖安危,必须选一个。”他叹息“武盟主威望甚高,他在位二十八年,把江湖治理得很好,深得百姓拥护。南星河横行江湖杀人无数,纵然归顺正道,却是谁也不能放心的。”
雷蕾震惊,原来小白一直都是明白的,他甚至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公子看旁边另一幅甄盟主的画像“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情势不同。甄盟主他老人家能与西门教主达成协议,那也是因为当时魔教白道势均力敌,年年征战,皆已精疲力竭,不能再打,所以才有‘夜谈’之事,而且他老人家权力足够大,无人能违抗。”
原来这段千年美谈背后也有内幕,雷蕾怅然。
公子道,“在何兄之前,几任盟主都是平庸之辈,幸得父亲在世时全力支持何兄接任,江湖才有今日的繁盛,但千月洞与许多门派结下深仇,纵然他有心和解,那些门派岂肯善罢甘休?必会生乱,要制止它,何兄目前的权力还不够,我们萧家既选了白道,为了江湖安定,就只能助白道铲除它。”
雷蕾不语。
公子道“张嘴。”
雷蕾莫名。
公子抽抽嘴角道“张嘴。”
雷蕾依言。
公子将一粒雪白的果仁喂进她口中。
清凉,入口即化,依稀带着果香,雷蕾不由自主吞下“这是……”
公子道“何兄送了一粒雪莲子,或可压制你体内的毒”
雷蕾默然。
[78] 最后的选择
进了腊月,到底是富豪之家,卜二先生府上焕然一新,栏杆都重新漆了个遍,亮闪闪的光彩照相馆人,常青树叶也修剪过,菊花腊梅争芳斗艳,园子里不再有别的杂物,显得越发宽敞大方,房屋大多贴了红窗纸,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家仆们来来去去很是热闹。
“反了反了!”凤彩彩埋怨,抢上前“在想什么呢!”
雷蕾回神,看着贴反的窗纸,勉强笑了笑“又浪费了,我还是先过去歇着,你们来。”于是走到旁边坐下。
凤彩彩口无遮拦地问:“你和萧公子不是好了吗?”
雷蕾不语。
温香低声“你这两天怎么了?”
没有关系了,但要眼睁睁看着某些人在面前出事,还是会难以接受,雷蕾沉默片刻,摇关“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温香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几位姑娘总在这边帮忙,卜某着实过意不去。”
卜二先生走来。
雷蕾忙起身“二先生。”
卜二先生道“劳你们忙了几日,为家兄之事,害得你们年也不能回去好好过,我方才已经请过何盟主他们,你们晚上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顿饭吧。”
凤彩彩笑“二先生太客气。”
卜二先生笑着再说几句,吩咐人送上了些上好的茶点,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雷蕾隐约有点不安,加上心里闷得慌,于是干脆找借口避开温香二人,独自在园子里乱逛。
远远的,甘草一个人站在桥廊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红漆的松木柱子,目光闪闪,神色古怪,不时以手轻轻在上面拍一拍,侧耳听声响。
若说上次没看清,雷蕾这次可确认了,他看的的确是廊柱。
可区区一根廊柱有什么值得看的,让他这么入神?
正在疑惑,那边甘草忽然快上走到别一根廊柱旁,同样用手摸摸,敲敲,似乎还是有什么不能确定。
在打什么主意?雷蕾皱眉,见周围来去的下人不少,决定过去试探一下。
“甘草,你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出现在游廊上。
武功不差啊!雷蕾连忙退回墙后。
那边甘草吃吓,手足无措“二先生。”
卜二先生奇怪“这柱子有用?”
甘草目光躲闪“我就是看看这柱子特别,声响也好,所以……”
卜二先生笑着介绍“这是我特地叫人从寿仙岭运回来的松木,花了不少工钱,若你将来什么时候打算另起宅院,我再叫他们替你捎几根就是。”
甘草忙借着台阶说“多谢二先生。”
“你也是个老实孩子,当初大哥在时,就常在我跟前夸你。”卜二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到兄长,不禁黯然“罢了,若是今后你有什么难事,尽量跟我说,不要见外。”
甘草垂首“是”
卜二先生想起一事“明年我这边打算开设几间医馆,信得过的人不多,或者还要你们师兄弟来帮忙打理。”
甘草喜“甘草愿意效劳。”
“晚上别回去了,留在这儿吃饭吧。”
“是”
厅上灯火辉煌,摆着张长长的精美宽大的桌子,丫鬟们走来走去布菜安箸,香味飘飘,也不知是酒香菜香,还是丫鬟们身上的脂粉香味。
卜二先生口里的“一顿便饭”,是不能当做“便饭”来看的,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呈现在面前,让人垂涎欲滴,有经验的食客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桌酒菜价值绝对不低于五十两银子。
凤彩彩悄声“卜二先生这么客气。”
温香也笑。
这才是富商家的日子,雷蕾叹气,百胜山庄田庄收那么高,小白就没这么会享受。
笑声里,卜二先生与何太平当先进来,后面紧接着公子与秦流风冷醉,西沙派温庭,南海派掌门冷圣音,还有李鱼甘草两个。
卜二先生一面让众人入座,一面热情地笑“方才还怕何盟主不有来。”
何太平目光闪烁,看着面前的酒菜,笑得温和又有风度“卜二先生盛情,何某怎好辜负?”
见雷蕾站在旁边,公子示意她到身旁坐下。
众人纷纷就座。
丫鬟上来斟酒,一人满杯。
卜二先生客气劝道“为家兄之事,诸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如今过年也不能回去,卜某很是过意不去,几杯水酒,不成敬意。”
秦流风道“二先生言重,不过是我等分内之事。”
卜二先生笑“虽如此,卜某总是惭愧。”
秦流风拿筷子夹起一片肉,半天玩笑“倒是这顿饭,必定美味得很,二先生一片美意,就怕我等消受不起。”
卜二先生愣了愣,“秦公子说笑了。”
何太平微笑,“难得二先生有这份心,我等为何不能受?”
众人一笑,气氛又热闹起来。雷蕾看着秦流风,细细咀嚼,觉得他刚才的话像是大有深意,于是她下意识将目光移向甘草,却见他默默坐在旁边,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不觉更加怀疑。
她端起酒正要喝。
公子忽然伸手拦住,低声呵斥“没规矩。”
雷蕾岂是不看脸色之人,立即会意,放下酒杯,瞥瞥嘴做不满的样子。
“随便,随意些。”卜二先生笑呵呵地摆手,见其他人都迟迟不动筷子,又奇怪“莫非这些菜不合诸位口味?”
“自然不是。”何太平端了端酒杯,又放下,叹息“区区一枚长生果引出这么多事,亲友反目,各门派纷争不断,何某身为盟主却束手无策,令兄遇害已至两年,至今也未能还他一个公道,实在心中有愧。”
提到这事,卜二先生忙道“长生果之事本就玄虚,何盟主苛责了。”
秦流风摇头,“卜二先生不知其中厉害,如今我们特意来八仙府,为的不只是令兄的案子,还有令兄那枚真正的长生果,此物至今下落不明,想来上官秋月也在寻找,若落入他手上,只怕不妙。”
“原来如此。”卜二先生恍然,笑道“何盟主主放心,那等玄奇之物,谁真能支。”
何太平微笑“是吗?”
卜二先生道“当然,那……”突然没了声音,脸色渐渐变白。
其余众人都冷冷看着他。
雷蕾先是愣,接着也反应过来,先前所有的疑惑此刻都解开了,顿时震惊不已。
唯独凤彩彩与温香还是一头雾水。
秦流风笑道“卜二先生忘了,长生果早就被我们销毁了。”
苹果当然不是长生果,但蓝门寻得的那颗核桃,却是众人认定的真正的长生果,由“石先生”亲自卖出,何太平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它销毁,事情才得以平息,江湖自此也再没发生任何争夺长生果的祸事。
世人眼中,长生果已经被销毁。
何太平与秦流风却还在寻找已经不在的东西。
此事让外人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那番话,分明是何太平与秦流风在有意试探,卜二先生却毫不意外,并且顺着说了下去,原因只有一个——他早就知道销毁的那颗是假的。
秦流风笑道“蓝门那枚长生果,雷蕾姑娘不巧正好认得,然而知道它有假的人却并不多,若非何兄弟亲口说来,连我们都不信,记得卜二先生曾说过,你并未见过那枚长生果,又如何知道它是假的?”
卜二先生镇定道“卜某只是不信世上有那等玄奇之物罢了,所以认为有假。”
秦流风拿筷子拨拨面前的鱼,浇有兴味地看他“长生果是假的,但这些菜里的软筋散却是真的,二先生美意,我等实在难消受。”
何太平起身,柔和的声音里有了威严“卜二先生亲手掌毙兄长,贩卖假长生果为祸江湖,与魔教勾结,你可知罪?”
卜二先生道“想不到何盟主也会血口喷人,卜某倒意外得很。”
秦流风也站起来“当夜三位掌门相继离开,最后走的是冷前掌门,你趁卜老先生送客之际,潜入房间等候,卜老先生回来后发现,却没有声张,只因你是他的兄弟,你二人对面说话,你便趁机下手得逞,之后取走长生果,怕被人过去时早发现,所以关门熄灯,然后拆了房顶气窗的木栏逃出,再将木栏重新钉好。”
雷蕾忍不住道“然后如花来了,他也是拆了木栏进房间的,却了现卜老先生已经遇害,惊慌之下怕人因为气窗木栏有拆卸痕迹而怀疑自己,于是就把门打开,转移我们的视线,所以第二天李大夫发现时,门是开着的,而气窗上上面的木栏也有两拆卸两次的痕迹。”
凤彩彩惊怒“原来卜老先生竟是被你亲手所害!”
卜二先生名声甚好,温香也觉得难以接受“掌毙兄长,卜二先生怎会做出这种事!”
温庭厉声“你杀了卜老先生,却陷害冷影,让我与颜文道都怀疑他, 更使他有口难言。”
冷圣音闻言,倏地起身“家你是不是被你所害,说!”
卜二先生面色沉沉,“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
“这饭菜里的软筋散,就是证据,与魔教勾结的证据。”秦流风道“上官秋月借城血案要挟碧血宫,还让你在饭菜中下软筋散制住我们,与他里应外合,李兄弟前日便告知了何兄,所以我们今日才会放心赴宴,等着你再出破绽。”
“信也罢,不信也罢,软筋散的事卜某并不知还必须。”卜二看着李鱼冷笑“至于碧血宫,若李老宫主知道自己是被亲儿子出卖,想必高兴得很。”
李鱼垂眸。
何太平语气严厉,“情义本就有大有小,上官秋月残忍无道,何某怎能将江湖拱手送与魔教,李兄弟不过是取大义之人,虽愧对亲友,却对得起江湖百姓。”
公子道“软筋散的事的确是李兄弟禀报的,但何兄却是早就怀疑你了。”
何太平点头“此事是甘大夫的功劳。”
甘草一直以来的可疑行为,雷蕾也很不明白,忙看过去。
何太平却没有接着这话题往下说“雷蕾姑娘那日在城外无名果园发现苹果叶,可见梅岛并不是真正的石先生,我与她在出城查看的路上遇人伏击,以至掉落悬崖。‘石先生’的反应怎会这么快,当时雷蕾姑娘报信,只有你与温掌门知道,想来那时你便派人跟踪我二人了。”
雷蕾知道后面的事,接过来说“发现我们出城,你知道不对,于是火速派杀手阻拦,趁机争取时间去果园毁灭证据。”更摇头道“你就是那个杀手组织的头领,卖假长生果是想赚钱,培养杀手收钱取命,也是为了赚钱,你喜欢钱。”
卜二先生轻哼,不语。
何太平微笑“二先生若定要证据,也好说。”示意秦流风。
秦流风从怀中取出两本簿子,丢到桌上“这是二先生家的总账簿,上面记着前年和去年的每一笔生意,每一笔钱的去向来历,当初你生意惨淡,亏空无数,曾在周老爷处借了高得贷,还不起,本是要破产的,谁知后来却无故多了一大笔钱来应急,那笔钱是何来历?二先生应该清楚。”
卜二先生果然变色“你们……”
秦流风笑道“这要感谢甘大夫。”
怪不得这么眼熟!雷蕾想起来,当初卜家下人交给甘草的原来就是账簿,甘草是在查他的账!
卜二先生怒道“甘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然私下偷我的账簿!”
甘草也有些内疚,移开目光“二先生是好,但师父等甘草理我视若己出,教我武功,传我医术,那也是师兄医术更高明的缘故,我甘草是想发财,想名动天下,可也不是没有良心。”说到这里,他有些愤怒,“我也不愿那个人是卜二先生,为了长生果,你竟然亲手害死他老人家,我怎能轻易放过凶手!”
卜二先生冷哼。
甘草道“前日见到雷蕾姑娘那片假长生果叶,我突然想起,当初我也曾在二先生的无子里捡到过一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我对这些药草树叶记得都很清楚。”
原来他那片苹果树叶是这么来的,雷蕾恍然,一直因为人品问题看不起他,如今听到这番言辞,未免对他萌生歉意“那给我下毒的也是……”
“是二先生买通了卜家药铺厨房里的下人,让他下毒,陷害甘大夫。”何太平打断她“甘大夫怀疑‘石先生’就是你,发现账上漏洞,所以找总账房张先生查证,你却知道雷蕾姑娘在怀疑他,所以有意用毒针杀张先生,为的也是嫁祸于他。”
可是甘草怎么认识上官秋月?雷蕾疑惑,却没有问出来。
卜二先生额上有了汗,忽然道“若我果真是‘石先生’,又怎会只这么点家底。”
众人都沉默不语,卜府虽然富裕,但离顶级富谊明显还有段距离,石先生赚的钱绝对不只这点。
冷圣音道“你贩卖假长生果,暗地培养杀手组织,所获不义之财颇多,至于在哪里,将这园子翻过来找一遍自然就有了。”
卜二先生勉强笑道“说家兄是卜某所杀,却无证据,如今仅凭这两本账,就说卜某是‘石先生’,卜某也无话可说,堂堂盟主,几位大侠,如今要动我卜家宅院的主意了?”
何太平不语。
甘草忽然道“门外那些柱子。”
卜二先生面色更白。
这点变化何太平自然不会庭,他立即给公子递了个眼色。
公子点头出门,走到院中廊上红漆柱子跟前,轻轻一掌,一根廊柱应声到下,发出一声闷响。
没有异常。
众人面面相觑。
公子也觉得意外,俯身看了片刻,忽然一只手托起那柱子走到门口,丢下“这便是证据。”
门槛被压碎。
区区一段木头,有这样的重量?众人愕然。
冷圣音过去踢了两脚,发现那松木柱子并末被如愿踢断,立即低头打量,随后冷笑“金的,卜二先生果然聪明得很。”
这柱子外面虽是松木,里面却空了心,竟裹着根纯金打造的金柱!
何太平看卜二先生“‘石先生’就是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卜二先生不语。
“萧庄主快退!”李鱼忽然开口。
公子本是站在门外,闻言一惊,习武者反应都不慢,立即下意识后掠二丈。
就这么片刻工夫,厅上众人脸色都变了。
雷蕾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酥麻,想要抬脚地,竟是半他也动不了,酸软的感觉继续蔓延,她实在支撑不住,很快“扑通”一声倒地。
“小蕾!”公子惊。
“不要进来。”李鱼费力地说。
说话间,其余人相继倒下。
除了卜二先生。
[79]
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混着酒菜香味,很难辨别。
“上官洞主果然料事如神。”卜二先生面色已经好转,笑看李鱼“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上官洞主也料定你必会坏事,所以让李晋先将饭菜里有炊筋散的事告诉你,果然你们只留意了饭菜,却没想到还有后着,这毒叫蛇涎香,上官洞主亲手研制,卜某先行服了点解药。”
亲人选择了不同的立场,李鱼闭目道“三哥他……”
雷蕾猛然想起,当初那个跟上官秋月在一处谈话的长相酷似他的人,多半就是那位李晋大侠了,他来八仙府找过弟弟。
公子站在门外,冷冷道“卜耀明,事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可知道将来的下场?”
卜二先生很平静“将来?只怕你们已经没有将来。”看看盘膝运功的冷圣音等人“想用内力逼出来,至少要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公子道“只要萧白活着一日,你恶事散尽,以为你能逃赤?”
原来是想一网打尽,却没料到他会临时出门,无意中竟逃过一劫,风鸣刀向来代表武林公义,惩恶扬善名声在外,卜二先生到底心存畏惧,语气软和了许多,竟然出口解释“卜某其实并不是有心要害家兄,只是当初生意遇上困境,眼看撑不下去,家兄却始终不肯帮忙。”说到这里,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愤怒,“我是他的亲兄弟,好容易挣下这家产,有难时他竟宁可袖手旁观,也不肯多收点诊金!柴府曾出一万银子请他进府,他竟然拒绝!”
李鱼道“师父他老人家为的是江湖百姓,不肯答应柴府,只因为答应之后,就只能替柴府的人看病了。”
卜某怒道“百姓百姓!他只知道百姓,对我何曾有半点兄弟情分!”
凤彩彩道:“为这点事,你就杀人劫财?”
意识到太激动,卜二先生:“哼”了声,冷静下来“他不过就那几间破房子,有什么财!那夜我是想再去劝他应了柴府,好解我燃眉之急,谁知他总不肯,争执之下我才失了手。”
雷蕾很快明白,怪不得卜老先生会死在墙边,想是他兄弟二人当时激烈争执,争将卜老先生逼到墙国,然后当胸一掌劈出,卜老先生万万想不到,弟弟盛怒之下会动杀机。
温庭道“卜老先生虽然没钱,却有长生果,你拿了它……难道交给了上官秋月?”
这也正是雷蕾想知道的问题,她急忙竖耳。
哪知卜二先生闻言却大笑“长生果?什么长生果!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好东西?”
众人都愣。
卜二先生笑道“当时我见他没了气息,心里也怕,幸好上官洞主路过看见,于是我就跟他做了笔交易。”
何太平冷冷道“你故意无中生有,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祸乱江湖,他助你发放消息,卖假长生果谋利。”
这点雷蕾不意外,上官秋月和“石先生”有勾结,她早就知道,若不是上官秋月帮忙,他办事不可能这么滴水不漏。卜二先生果然承认“事发前,我曾在野外山崖上发现了两种奇怪的果子,后来经上官洞主提点,主编了个长生果,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上当。”
一件传说中的东西,引得多少人亲友反目你子相残,引发多少江湖血案和门派纷争,然而有谁知道,它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看旁边温庭面如土色,雷蕾叹息,不知别人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感受?
空气中隐约有异香散开,即始终不能发现源头,公子留神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卜二先生却没留意,不安地望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何太平蹙眉,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口里道“在等上官秋月?”
卜二先生没有否认“卜某也是万不得已,此事一经查出,你们必定不会放过我,我只能听命上官洞主,如今那些人都已到了城外,只待我们里应外合。”他缓缓朝何太平走去“凡事已成定局,只好对不住诸位了。”
狗急跳墙的道理谁都知道,亲手杀兄长,这已经构成死罪,为了活命,他只能听命上官秋月。
何太平并不惊慌,反倒笑了:“你这么肯定?”
卜二先生道“卜某……”
话未说完,旁边李鱼忽然道“灯,第三盏!”
细微的破空声响过,第三盏灯罩应声破裂,灯火熄灭。
一阵强风灌入,同时无数暗器带着劲气飞来,直取卜二先生。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卜二先生大惊失色,慌忙闪避,“嗖嗖”儿声,暗器尽数钉入墙上,竟是几截半枯的小树枝!
公子情急之下显露的这分功力,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汗颜。
香味被风吹散,李鱼道“可以了。”
公子已经闯了进来,刀声骤起,直取卜二先生。
卜二先生赤手空拳,当然不敢硬接,眼见那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但听“哧”的一声,他不知从腰间抽出个什么东西,银光闪闪,向公子胸口刺去。
他当然不会刺中。
细雨清的响声里,一截剑尖掉落于地,原来那是一柄软剑,此刻已经被削断。
公子站定,很平静地说“想不到卜二先生的剑法也很高明,与那些杀手倒有几分相似。”
刀架在脖子上,卜二先生脸色难看得很,那蛇涎香本是涂在灯罩上,得了火焰之热才引发药性,这法子巧妙得很,想不到如今竟被李鱼看了出来,早知道就该先把刀架在何太平脖子上再说话,此刻就算有武器在手里,又怎敌得过大名鼎鼎的凤鸣刀?
“卜二先生,或者该叫‘石先生’,杀手组织的首领。”公子看看他手中的软剑,送了送刀锋“解药。”
颈间冰凉,卜二先生面如土色“解药在上官洞主那儿。”
公子看何太平。
何太平尚未说什么,旁边冷圣音就厉声道“既然你就是‘石先生’,家你究竟是不是被你所害?”
温香也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别人都只看着卜二先生,雷蕾却留意到,旁边的温庭偷偷别过了脸。
谁不怕死?颈间凤鸣刀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卜二先生哪里还敢嘴硬,颤声道“委实不是,卜某如何杀得了冷前掌门。”
冷圣音怒道“还不肯说实话?”
卜二先生满头大汗,分辨“诸位明查,冷前掌门是死在西沙派掌力之下,别说卜某根本不会,就卜某这点武功,若敌得过冷前掌门,怎会这么容易被萧公子制住?”停了停他又哀求“卜某是一时糊涂,不该听信上官……”
“不该听信我的话。”门外传来叹息声。
众人心里都一沉。
卜二先生先是愣,随即大喜“上官洞主救我!”
“我为何要救你?”上官秋月一袭白衣,翩翩立于门口,笑得温柔又亲切“既然知道我的话不能信,你还让我救命?”
卜二先生语塞,知道自己今日断断没有话路,面色灰白。
公子冷冷道“你这种人死有余辜,但如今留着你还有用。”
被点中穴道,卜二先生昏死过去。
雷蕾看着门边的人,心情复杂。
上官秋月没有看她,瞧着地上的卜二先生,若无其事道“我当时不过提点了他两句,让他将此事推以当夜拜访卜老头的三个掌门身上,别的事可都是这些人自己闹出来的,可见人心本恶。“
众人沉默。
一切皆因人的贪欲而起。
雷蕾忽然道”不是人心本恶,是你利用手段,使他们朝恶的方向走得太远。若没有那场长生果拍卖会,没有你的煽动,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上官秋月不答”萧庄主信不信,我能在三招之内取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公子不答,握刀的手却渐渐紧了,论武功他未必会输,即始终顾不了这么多人。
上官秋月上前两步。
公子执刀的手立即抬起”只要萧白在,你主休想动他们。“
上官秋月笑道“是吗?”
话音未落,一道白练直取何太平。
公子挥刀架住。
谁知就在此时,上官秋月袖中忽然飞出几点寒芒,却是指向另一边的秦流风。
雷蕾终于失声“不要!”
呵呵两声,暗器落地,公子终是临危不乱,情急中踢出刀鞘挡了过去,然而他的脸色也已经发白,这样下去能顾得了几个人?何况外面必定还有他的部下。
多情练收回,上官秋月道“萧庄主还能支撑多久?”
公子道“除非我死。”
上官秋月点头“也好。”
“上官秋月!”雷蕾忍不住唤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哀求“你别。”
公子打断他“小蕾!”
上官秋月总算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半晌,他微笑“你我已经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笑道“萧庄主放心,我也想放手与你一战,好购见识凤鸣刀那最后一式”停了停,他又补充“见识过了,我再杀他们也不迟。”
温和的声音听到耳朵里,厅上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冷圣音忽然道“等等!”
上官秋月很有礼貌地问“冷掌门可有话说?”
冷圣音道“家父是不是你害的?”
[80]
温香也紧张“究竟是谁害了冷伯父?”
上官秋月奇怪道“冷影自然是温庭杀的,与我何干。那日三大派掌门约在华山,互相作什么剖白,我就跟上去看了看,正远远见三个掌门吵起来,冷影先被气跑了,温庭悄悄追上去找他理论,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他转向温庭,笑问“温掌门,我可有说错?”
众人都看温庭。
温庭面色发青,欲言又止,最终闭上眼。
众人心里明白大半,都沉默,温庭向来有刚正忠直的名声,却也为一件莫须有的东西就杀死多年知交,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温香喃喃道“爹,你说过不是的……”
冷圣音惨笑“温叔叔,温掌门,你还有何话说?”
“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冷影是死在我手上,但并不是我杀的!”温庭忽然睁眼,厉声说“老夫与冷影认识多年,岂会为了一枚长生果就下杀手!何况冷影纵然有长生果,也绝不会带在身上来见我们,老夫杀了他有何好处?”
冷圣音道“莫非你也是失手?”
温庭竟承认“有一事老夫始终想不明白,当时我的确鬼迷心窍,想问他要得长生果,我二人均分,但刚提到长生果三字他便拔剑相向,所以我一怒之下才出掌,冷影的武功我清楚得很,那一掌过去,他的身法纵然慢一倍,也是必定能避开的,但他当时反应实在是在我意料之外,竟比平日慢了十倍不止。”
众人都愣。
冷圣音怒“岂有此理,我爹怎会站在那里让你打?”
温庭看上官秋月“我也想问上官洞主。”
上官秋月原本在旁边听得有趣,闻言“啊”了声,也不低赖“是我先前找过他,不慎在他身上脚上洒了些水。”
雷蕾立即明白了,做人偶的水?那的确可以让人的肢体反应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迟钝,冷影发现时显然已经太迟,所以没能避开温庭那一掌。
别人纵不清楚内情,听他这话,也都能猜出必定是他做了手脚,温庭咬牙道“然后你又借此要挟老夫,使老夫亲自赶去杀了假‘石先生’梅岛”。
冷圣音恨声“上官秋月,你果然卑鄙!”
上官秋月冷笑道“我本来就卑鄙。”
冷圣音咬牙不语。
旁边甘草面色惨白,忽然大声“那天假扮周吉的是你!”
上官秋月注意到他,有点意外“怪道那日你说了两句就跑,原来是看出来了。”又笑“我本是在城外见到周吉打猎,所以带人扮作他混进城,正巧接到你送来的请柬,我看着有意思,第二日就专程代他来见你了。“
甘草有点胆怯,道”我约见周吉,是因为听说卜二先生曾在周老爷那里借过一笔巨债,周吉找我看过病,所以我认得他,想请他帮忙问问,但你扮得不像他,他平日待人很无礼,我发现后就没敢多问,找借口先走了。“
模仿别人的相貌和声音都容易很像,可脾气、动作、气质就未必了,所以易容术再精妙顶多也只能骗过一果,若是接触的日子久了,总会被发现,除非花上很多时间去观察学习。
原来茶楼之约是这么回事,雷蕾大悟。
上官秋月笑”幸好你没问。“
甘草冷汗直冒,此人既与卜二先生勾结,当时自己若真跟他问二先生的事,泄露了真实意图,此人必定会顺手帮忙,杀人灭口。
”其实问不问都一样,你现在也逃不了。“上官秋月转脸,看向旁边的秦流风”不必再白费力气,将此毒逼出体内,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而我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可以解决这里的事,如今江湖中已有十几个门派愿意听命于我,他们或许已经赶到城外了,想来不多时就能收拾掉附近那几上帮派,然后……“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然后我打算直取宫山,与你们驻在那儿的人马碰上一碰,怎么样?“
宫山已是千月洞的势力范围,同南海东山两派人马驻守,若是集合这十几个门派的力量,与千月洞的人来个前后夹击,胜算是很大的,打败他们,就等于将长城炸了个缺口,为千月洞主力进江湖打开了一条路。
众人面色都难看得很。
李鱼道”他们受了你要挟。”
上官秋月点头“也有你们碧血宫,当初长生果下落不明,人人都怀疑在渡城柳家,李老宫主就带人把柳家灭了门,渡城血案正是碧血宫做下,这消息若传出去,你们李家也没有活路,所以李老宫主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听我的话。”
长生果之事,与其说是卜二先生,还不如说是他一手刺划,他购买卜二先生不慎杀死兄长,算准卜二先生怕死,于是故意提点捏造长生果这样一件东西,在江湖上引出轩然大波,然后又帮助他化名“石先生”拍卖长生果,引发夜谭城血案,之后各路高手自相残杀,血案连连,他却从中握住许多门派的反柄,逼他们为千月洞做事。
公子道“受你要挟的不只碧血宫。”
上官秋月算了算“多得很,大小一共十七个门派,如今他们或许正与周围几个帮派打得热闹。”
凤彩彩等人心里都阵阵发凉,背上沁出冷汗。
何太平忽然笑了“你以为我就没有对策?”
上官秋月目光一闪。
公子道“早在半个月前,碧血宫那边就有我们的人报信来,说李老宫主在暗中调集人马,那时何盟主便已经怀疑了。”
何太平道“而后天星派与另外几个门派都有异动,前日又从李大夫处得以证实,我便秘密调集南海派与其余二十几个门派的人马埋伏在要道,等着他们前来,对看清受你控制的门派究竟有多少,此刻外面战况如何,恐怕未必如上官洞主之愿。”
闻言,上官秋月的确很意外,但他也没有太在意,叹气“外面打得如何,与我有什么相干,左右都是你们自己人在打。”
白道十几个门派被迫归顺他,可他显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只是利用手中把柄挑动他们作乱,能成事更好,纵然白道有所防备,进行大清理,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到头来必会实力大损,千月洞却安然无恙。
众人都明白其中道理,面色十分难看。
上官秋月道“何况没有你何盟主的手令,南海派那些人是不敢擅自进城的,他们还要和自己人打上半天,我却有许多工夫可以杀你们,如今这院子外头都是我的人。”说到这里,他语气更加亲切“忘了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去购买过那个魏知府了,你们不必指望他。”
何太平不语。
知道饭菜中有软筋散,众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早有准备,所以放心前来赴宴,却没料到会中蛇涎香,如今城里已被上官秋月控制,发生了什么事,城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待外头取胜时,这是塬人只怕都已变成尸体,实在是功亏一篑。
上官秋月看公子“萧庄主打算怎么办?”
公子明白“废话少说。”
见他要动手,雷蕾叫“你们……”停住。
公子决定先发制人,哪里肯听劝阻,抬脚,一桌酒菜即刻从地上飞起,直直向对面的上官秋月砸去,与此同时,凤鸣刀带着强烈的煞气,画出一道闪闪银弧。
上官秋月当然不会被砸中,众人只听得“哐啷”一声,碗盏尽碎,酒菜都泼入院中。
白练如蛇,灵巧地避开刀势,反切公子左向。
这两招本都不足以致命,然而此刻自己身系数人安危,是万万受伤不得过且过的,公子反应不慢,侧身避过,同时手中招式变化,拉腰横砍。
上官秋月似早已料到,白练如利刃,削向公子咽喉。
两个绝世的人物,两种绝世的武功,两件绝世的兵器,伴随着清吟声,刀光如电,白练如雪,美丽壮观,然而精彩的表面下,却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门外是漆黑的夜,劲风中,周围几盏灯的灯罩都“咯咯”摇晃,每一下都听得人心惊肉跳。
厅上并不太宽敞,二人却始终没有再碰翻天覆地一件东西。
转眼二三十招过去,双方虽几遇险招,最终也还是落个平手。这一场恶战不比往常,只能胜不能败,此刻公子虽未显露败相,取胜的可能却也不算很大,众人都看得紧张,唯独秦流风仍是盘膝闭目,运功驱毒。
何太平微微闭目,忽然道“萧兄弟不必打了,尽快出城。”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是叫公子不要再管这里,脱身逃走,这种时候江湖总要有人去主持大局,百胜山庄威名赦赦,完全可以代替他。
牺牲别人的人,也能牺牲自己,至此雷蕾才相信他那句“江湖在我手,我可以用性命去守护它”是真的,一时也升起几分敬佩之心。
上官秋月当然也听出来了,笑“舍身取义呢,你以为他真能逃走?”
公子没有回答,招式陡然一变,更加迅疾险恶,刀风掀起重重的杀气,显然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
何太平皱眉,语气严厉了点“萧庄主,大局为重。”
不再称呼“萧兄弟”,而是“萧庄主”,已经有一半命令的意思在里面,公子手底招式微微一滞,显是在迟疑。
上官秋月却先一步收了白练“萧庄主就不顾你那位夫人?她好象出了事。”
公子惊觉不对,急忙收了刀势,退后,果然见雷蕾半躺在那里,脸色白得可怕,蹙眉似在强忍痛苦。
[81]
原来刚才腹中突然一阵绞痛,雷蕾知道不对,却又怕惹他分心,只得勉励忍受不叫出声,那知过了这么会儿,痛楚并未减轻,反倒越来越严重,差点让她昏过去。
公子沉声询问“怎么了?”
雷蕾摇头,喘息。
上官秋月道“你给她用过药?”
公子道“雪莲子。”
上官秋月道“还有。”
李鱼开口了“尊驾的百虫劫的确厉害,我与师弟迟迟寻不出解药,只能暂且用药压制。”
上官秋月皱眉“我算着还有几日才发作的,必是那些药与蛇涎香犯冲,如今提前诱发百虫劫。”
公子色变。
“再不解,不消半个时辰她就要死了。”上官秋月看着雷蕾,淡淡道“我不会再管你。”
腹中剧痛,雷蕾满面头冷汗,勉强扯了扯嘴角。
公子起身“交出解药。”
上官秋月道“没有解药”
公子冷冷道“那我先杀了你。”
上官秋月道“虽无解药,却有解毒的法子。”
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道“百虫劫用普通法子是不能逼出来的,除非修习纯阳内力或三阴真气。”
公子微喜。
上官秋月道“原本只需这样一个人运功替她逼出体内的毒,反复十来次,或可除尽,但如今既已提前发作,恐怕来不及了。”停了片刻,他以微微一笑“但若是有一个顶尖高手不惜耗费真气,或者能将毒逼出来。”
听到这话,雷蕾先就苦笑。
面前就站着两个这样的高手,但有谁会做这种蠢事?耗费真气,而且还留给对方下手的机会,上官秋月是不会再管,公子是不能管,毕竟除了她,还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
众人明白其中厉害,都看着公子,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灯影中看不清公子脸色,他依旧执刀站在中间,一动不动----
一边是江湖,一边是未婚妻子,这样的选择最终还是出现了,“不负江湖,也不负你”,可世上哪有双全之法?
雷蕾闭目。
半晌,公子缓步过去,蹲下身,慢慢地,将她紧紧抱住:“小蕾。”
声音很轻,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些痛苦与矛盾,他已经明白地表示了他的选择。
雷蕾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睁眼,恍惚中望见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光华闪烁,不由心中一酸,勉强露出笑容,哑着嗓子:“没事,我不怪你。”
公子忽然放开她,起身:“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你,江湖不能落入你手上。”
上官秋月道:“那她就死了。”
公子沉默片刻,道:“只求上官洞主放过这里所有人,萧白愿自裁。”
何太平摇头。
上官秋月果然笑了:“你活着我也有法子杀他们,为何要白白放过?”
公子不语。
上官秋月缓步走过去,在雷蕾跟前蹲下,并不忌讳旁边的公子,轻轻将她扶起,低声:“怎么办呢?小春花。”
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温暖,雷蕾彻底失去意识前,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怕死?”
何太平肯放过你?你原本是赢家。
***
厅上死一般的静,只能听见每个人都心跳声与呼吸声。
众人都看着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直直看着地上运功的人,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已成了一座石雕。
想到杀父之仇,冷圣音终于忍不住:“此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利用长生果引发血案连连,江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上官秋月死,而现在,就是除去他的大好机会,在场的只有一个人能动手。
沉默。
风彩彩咬唇,小声说:“可他……”
可他在救人。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是江湖中对他的评价,就算此刻杀了他,公子同样可以用内力替雷蕾解毒,别人只会拍手称快。
然后他在决定救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老友惨死,两派反目,一切都是这个人间接造成,温庭也看公子:“老夫若未记错,萧庄主也是被此人所害,若除去他,江湖从此再无祸患。”
公子握刀的手微紧,却始终白着脸不动。
冷醉忽然道:‘萧庄主选择守护我们,已经够了。”
“上官秋月本就该死,杀了他,萧庄主一样可以替雷蕾姑娘疗伤!”
“若不是替人疗伤,谁也杀不了他。”
众人沉默。
半日,何太平轻轻叹息:“萧兄弟还是先出去吧。”
公子不看众人,僵硬地抬脚走出门。
[82] 尾声
除夕刚过,寒风里雪花纷飞,大地一片洁白,整个百胜山庄几乎淹没在风雪中。
“雷蕾姑娘。”
“何盟主”雷蕾转身。
何太平站在廊上,依旧是锦秀衣袍,气度温各,神态从容“如今长生果之事大白天下,卜二先生已伏诛。”
雷蕾笑“也恭喜何盟主。”
那日醒来,众人已经在归途中,回来经过一个月的细心调养,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这中间她什么也没问,公子的话更少,凤彩彩与温香冷醉等人都来看过她,却是谁也没提起江湖上的消息,她唯一知道的是,温香与何太平的亲事已经定下。
其实这事早在预料中,冷影虽是被上官秋月暗算,但始终还是死在了温庭手中,冷圣音能勉强放过温庭已经难得,绝不可能再接受温香。
何太平不理会她的调侃,“你在怪萧兄弟?”
雷蕾移开目光,摇头“没有,他应该那么做,若真为我而置你们不顾,我也会内疚。”
何太平点头“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
雷蕾没有说什么,这一个月来她没有问起任何他的事,甚至没有去想,因为不敢,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何太平语气平静“上官秋月真气损耗过度,这消息被人传了出去,千月洞内部叛乱,都在追杀他。”停了停“这次长生果之事由他引起,我们这边所有门派无不恨他,我也已经下了追杀令。”
一颗心似已被雪埋藏,雷蕾抬脸看他,面无表情。
何太平一笑“三日前,他已平息叛乱,重掌千月洞。”
热泪忽然涌上,雷蕾低头。
何太平道“我承认,他本是赢家,但纵然这次他赢了,江湖也永远不会是魔教的。”
雷蕾道“江湖也永远不可能只有白道。”
何太平点头,略带自嘲地笑“他果然算计周全,让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白道经此一战,实力大损。”停了又停道“但千月洞这次内乱,也好不到哪儿去。”
雷蕾道“有没有想过休养生息?”
何太平道“有,但他结怨太多,我们永不可能休战,就算我同意,我底下的人也不会。”他看着她“我的权力还不够大。”
雷蕾道“我明白,谢谢你。”
何太平微侧了身“你不必谢我,江湖不可能只有白道,放过他未必是坏事,因为他的行事手段,是永远不可能用来统治江湖的。”
“还可以替你制约别的势力。”雷蕾点头“我收回以前说的那些话,希望今后还能见到你。”
“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日子。”何太平再看她一眼,莞尔“你倒是个特别的女子,若是往常,我或许也会希望再见到你,但如今我们的位置……”他有意停了停“年轻人是不该再与大盟主有任何关系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目送他离开,雷蕾转脸看着不远处的梅花,微笑,那里有暗香飞来。
“不要站在雪地里。”背后响起公子的声音。
“习惯一下。”雷蕾低声。
公子没有说什么,伸手将她拉到廊上,轻轻替她拂去大氅上的几片雪花,然后恢复沉默,自回到庄里,他除了过问她的身体以及日常起居饮食,几乎很少说话。
雷蕾看了他半日,道:“小白,我没有怪你。”
公子星眸微亮,随即又黯淡, 一笑:“是吗?”
雷蕾道:“我去看看他。”
公子脸色白了,有点像雪的颜色,但他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她问:“什么时候?”
雷蕾道:“现在。”
公子静静看着她许久,低声说:“我叫人送你去。”
雷蕾摇头:“我只要一匹马。”
公子不语。
雷蕾微笑:“小白,书房里桌子上有件东西,你等等去看。”
公子点头:“我叫他们替你备马。”
雷蕾忽然又想流泪,轻轻抱住他:“谢谢你。”
公子没有回答,手微颤了一下。
半晌,他缓缓推开她,转身就走。
***
星月峰地势很高,山上北风凛冽,雪花已经由一片片变成了一大张一大张,铺天盖地而来,地上积雪没膝,根本分不清路径,俨然一个冰雪世界,无处不透着彻骨的寒。
雷蕾止步,喘息。
茫茫风雪中,有人身披白色斗篷,高高立于断崖雪上,恍如雪神,仿佛早就等在那儿。
“我来了。”她大声。
“来看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在呼呼风声里却无比清晰。
雷蕾笑道:“你在等我?”
“你会来看我。”风雪眯眼,远远地看不清他的微笑。
有东西飞过来落在面前的雪地里,砸出两个形状古怪的小洞,雷蕾愣了下,低头刨开雪,那是两截断开的白玉簪。
上官秋月道:“回去吧,这里太冷,我已经不需要你的条件。”
雷蕾沉默许久,抬脸:“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知道。”
雷蕾道:“你可以收敛一点。”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冲他喊:“你下来。”
那人影迟疑片刻,果然出现在她面前。
帽沿低低压下,遮住了眉毛,几乎连眼睛也盖住,露在外面的大半张脸一如往常那般完美,仍挂着温雅的笑,如春日暖阳,将周围雪地的寒气驱散不少。
雷蕾看着他发了会儿愣,伸手去扯他的雪帽:“没见你戴过这个,难看。”
手被抓住。
上官秋月微笑:“别摘,风冷。”
雷蕾果然不再坚持,顺势将他那只手拉住,发现冰凉,不由皱眉:“我不喜欢身上总是冰冷的人,你以后要穿暖和些。”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道:“前些日子他们都在追杀你,你有没有受伤?”
上官秋月道:“已经过去了。”
雷蕾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不想我死。”
“当然,我想你活得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雷蕾看了他半晌,眨眼,“我要走了,抱抱我吧。”
上官秋月没有忧郁,伸臂抱住她。
熟悉的充满馨香味的怀抱,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雷蕾有点陶醉:“两个人这样抱着,是不是暖和多了。”
上官秋月点头:“是。”
雷蕾双手挂上他的脖子:“轻薄你。”
“好。”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雷蕾没有笑,却看得痴心妄想了。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上官秋月的情景,白衣如雪,长长的黑发被白玉簪束起了部分,其余则如浓墨一般泼在肩头,映着月光火光,甚至还有点点光泽,鲜明的色彩对比,让人见上一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然而转眼的工夫,青丝已成雪。
眼前大雪迷蒙,张张雪片沾在他头上肩上,雪与发几乎难以分辨。
白雪,白发,白色斗篷。
雷蕾仰着脸,一动不动。
高大的身体有点僵,上官秋月看着那只扯着雪帽的手,神色平静。
半晌。
“真气恢复了?”
“恢复了。”
雷蕾后起一缕白发“这个不能再变回去了?”
上官秋月不答反问“很难看?”
雷蕾端详他,点头“有一点,不过没关系,看多了就会习惯。”掂起脚重新替他戴好雪帽,再拉起他的手“走,回去了。”
上官秋月没动。
“不是同情。”雷蕾知道他想的什么,莞尔“春花本来就是要跟秋月回去的。”既然你已经走上这条路,没有办法回头,我就陪你走完。
上官秋月沉默半晌,微笑“你看见了傅楼他们的下场。”
雷蕾反问“你怕?”
上官秋月摇关“小春花怕。”
雷蕾笑道“其实我现在胆子已经大了很多,你不是傅楼,我也不是游丝,我不会让我们落到那种地步。”
上官秋月看她“不后悔?”
“不会。”雷蕾想了想,补充道“可能将来跟你吵架的时候会说两句气话,你一定不要当真。”
上官秋月道“好。”
“你说过只对我好,还算不算数?”
“算”
“傅楼死了,游丝也活不下去,所以你要想办法死在我后面。”
“我尽量。”
“走吧。”
漫天风雪,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执手而行,渐行渐远,终于消逝,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