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3

无端华年: 天涯行歌 20 - 40

  20. 返京

  楼下还在喧闹,沉香楼三层角屋也不安宁,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此时的行歌,眸不媚,声不娇。
  “我是救你于水火,难道你想被那糟老头包去?”
  “那糟老头能把我如何?”
  “看他不如看我吧,我比较帅好不好!”
  “你帅!能帅出五万两?!”
  “切!慢慢给你就是!”
  “你一年俸禄多少?”
  “五千两”华连有些心虛
  “那要多少年?!”
  “不吃不喝,也要十年。”
  “得!我绑你一票,直接跟江老爷要好了!”行歌长袖一挽,就要动手。
  “好了,好了,你们俩这哪象红牌与欢客”一直笑倒在旁的青云过来打圆场,“现在好好想想怎么向我家那两位交待才是。”
  “啊!”二人几乎同时惊叫,“你怎么可以告诉二老!”
  “步家在番州是旺族,我今日来全场人都看见了,还用我告诉?”
  “那你还来!”华连气嚷。
  “这场我怎能不捧,叶姑娘对步家恩重如山啊!”青云扮无辜,这样精彩场面岂能错过,自己是为报恩,最多挨两句小骂,母亲的无敌碎碎念就让华连消受吧!
  第二天一大早,步家便有人来沉香楼请南影姑娘,行歌睡眼迷蒙地被抬到步家,被请到老夫人内院。进厅就瞥见华连和青云苦脸立在厅内,看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便也老老实实静立一旁。
  “母亲大人,镖局那边还些急镖要处理,我……”青云趁着这个空忙说。
  “你这臭小子,下去好好反省!”
  “是,是,孩儿先去忙了!”青云转身之际冲另二人做个鬼脸,逃命般出了门。
  老夫人喝了口茶,接着教诲:“连儿啊!江家几十年家风肃整,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情,南影她年幼不懂事,你还不知事情大小?!你在我这出这样事,我怎么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怎么向列祖列宗交待啊……”
  “姑姑教诲的是,下次不敢了!”华连口中忙应,背起寒冰,难道还要重复一遍!天刚亮站到现在,腿酸腹饥,眼角扫到一旁低头暗打磕睡的行歌,这个害人精!
  在老夫人谆谆教导中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得一句,“你们都下去吧,我单独有话与卢姑娘说。”
  全屋人如获大赦般涌出厅门。
  老夫人正待开口,行歌跨步上前搂住老夫人的颈肩,撒娇道,
  “好姨妈,您老辛苦了一个早上,快喝口茶歇歇,让行歌为您擂捏擂捏。”说着殷勤地推拿。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父母泉下有知会……”
  “哎呀,好姨妈,您刚才也说了,我年幼不懂事嘛!”
  “唉,你不懂事?!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真是象极小梅,连儿那样行为端方的人都给你教唆坏了!”
  “歌儿知错了,好姨妈先赏我口饭吃,一早到现在饿得紧哪!”
  老夫人忙吩咐备饭,又溺爱地看着行歌,“你啊!除了这双眼睛,其他生得和靖公子一模一样,怎么一点学不来你爹爹的好!”
  行歌狡笑,“姨妈说说,爹爹当年是怎样的好?”
  “靖公子啊,当年送‘霓裳戏偶’进京,国宴会上,素衣如仙,才惊四座,真是月华一般绝世人儿,满堂的武士文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哦,那姨妈当年怎么让母亲抢了先!”行歌坏笑。
  啪!行歌头上挨了一记,“你这小鬼头,还敢拿老身取笑,”老夫人笑骂,“靖公子与小梅一见钟情,历经磨难,唉!终究还是应了生死相许的誓言。”
  行歌心下一颤,面上讪笑,“是啊!真算得上一段痴情佳话呢!”
  接下几日,行歌与华连被老夫人关在步家堡,两人鸣琴弈棋,切磋匠艺,倒也快活。这日午间,华连来客院寻行歌,才至院中,就见梨树下的条石凳上,睡着那个倦怠如猫的女人,乌发缠着衣袂被轻风拂动,雪洁梨花飘落其上,华连轻步上前,悄坐于凳旁,凝视静谧素颜,突然感觉当着春日,嗅着梨香,迎着和风,睹这睡颜,竟生出从未有过的安宁与甜蜜。
  临行前夜,青云为华连和行歌摆酒饯行,三人喝得微醉,
  “青云啊,当初你怎么会带这个女人回家?”
  “南影当时娇楚可人,谁知是个女罗刹,呵呵!”
  “听到没有,你这五万两的女人,还是娇楚可人一点的好!”
  “你这穷鬼,不要以为夸我娇楚可人,五万两就能少一个子!”行歌笑答。
  “等不了十年啦?玉牌就送你吧!”华连似笑非笑凝视行歌。
  “想赖帐!你直接把命还我得了!”华连当胸挨了一拳。
  “哈哈,你们这两个冤家!”
  入夜,皎月繁星,行歌看着两个烂醉的表哥,又想到慈爱的姨妈,真是有些不舍呢!
  第二日,行歌随着镖队与华连的官队一起启程。两人一路嬉笑怒骂返回帝京。
  城门口,江府家丁久候多时,传话青王爷与老爷已在江府摆宴接风。行歌脑海中猛然呈现那玄色锦袍,长身玉立,有着春风笑颜的人。几月未见,历历在目啊!
  到了府中一阵见礼,行歌见王爷与江老爷心情甚好,想必事情已谈妥,回头狡笑地向华连比划五个指头,华连急瞪。惹来江老爷正经的轻咳和王爷复杂的笑视。
  宴后,行歌换了男袍随久如返回青王府,与紫鹃紫莺又是一阵思思念念的肉麻喧笑,看得久如含笑摇头,默已鸡皮狂起。行歌的心有了瞬间柔软,家就是这样的吧!
  说是为行歌接风,五人次日去往秋林场,此时的秋林场已是野草闲花逢春生,幼燕苍鹰竞自由。
  “可想赛一程?”行歌跨马笑问
  “你这匹虽也是良驹,但不可能赢我的‘千里惊风’!”
  “呵呵,所以若我赢了,王爷将‘千里惊风’送我如何?”行歌挑眉言战。
  “好!以度风坡顶为界”
  二骑似弩箭齐发,疾驰狂奔,路程过半,久如果然领先一个马身。行歌单手自腰间拔出短匕狠刺马臀,马匹吃痛长嘶惊起,行歌狠夹马腹,劲鞭急抽,马便如癔疯了一般狂冲出去,到了度风坡顶竟已领先一个马头,一路浸染艳红血渍。行歌下马松了缰绳,任马自行狂奔而去。
  “你骑术果然好,这狠招不是人人能用!”久如干笑
  行歌轻拭血匕,“王爷岂会不能用,不过是舍不得伤爱马,可是如此便要失去它,这可不是司马氏的风格!”
  久如的脸划过瞬间阴鸷。
  行歌装没看见,自顾仰躺于草地,闭目听风。
  “怎么心软地为那个西苍女人解毒?不是你的风格啊!痴男怨女不是你最瞧不起的吗!”
  行歌只觉心被刺中,面上却轻笑,“王爷这是从何说起,呵呵,在下少女怀春,对生死相许的情事可向往得很哪!”
  停了片刻,“王爷为何想要那个位置?依在下看,那个位置冰冷坚硬,决对寒凉过青王府!王爷不是最缺暖意吗?”
  久如身形一颤,咬牙笑道:“此言差矣,本王血气方刚,最喜欢清凉之处!”
  行歌大笑出声,“王爷,你最好编个能蛊惑人心的理由,在下卖命也有些成就感不是。”
  久如右臂劲扬,慷慨呈辞,“吾要做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明君,平战乱,济苍生,创一个太平盛世!”随后嗤声笑向行歌,“这个如何,可能蛊惑君心!”
  行歌几乎笑不能言,“好好,这个好,在下只希望能为王爷的鸿鹰之志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二人并肩躺着,天南海北地说笑,直至日落西山。
  行歌率先骑上‘千里惊风’,回头对久如,“上马!”
  “本王岂能坐于女人之后!”
  “哦,在王爷眼中,在下何时是个女人了?”
  久如一时噎住。
  “王爷若有雅性步行回馆,在下就不打扰了。”
  久如苦笑上马,轻拽住行歌腰带。
  如血霞光中,二人衣袂飘扬,一骑飞驰。


  21. 试弩

  半月后,皇上下旨,由厉王爷统管十年之久的西苍战事转移给青王爷负责,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福兮祸兮,众口不一。
  常年驻扎西苍的窦将军同时接到圣旨,二个月后进京面圣。
  工部匠器司试练场,霍师傅见二个少年走了过来,一个秀美如花,一个清明似月,两人竟撑了把绸布阳伞!
  “老朽见过冉世子、叶公子。叶公子,这两件是按您给的图纸加工的,侍郞大人特地吩咐,找的最好的工匠。”
  “霍师傅,这次工期紧,真有劳霍师傅了!”行歌笑答,将案上摆着的弩弓一一试射。
  “经过叶公子的改良,一号弩弓射程已经可达一百八十余丈(约合现代400米),杀伤距离也有一百一十丈,必用脚蹬上弦,准性稍差,二号弩弓可手上弦,精准,射程也到一百一十丈了!”霍师傅忍不住赞叹道。
  行歌仔細端详弩弓,思忖片刻,“霍师傅,请再将一号弩弓准心稍降低,准性会好些。二号弩弓我想配一个弦轴,可手摇上紧弦,射程应该可以提高到一百三十余丈,明日我差人将弦轴图纸送来。另外请将箭头铁三棱部分各变窄一分,加长三分,相信箭速可以更快,箭伤不在大而在于刺得深,霍师傅以为如何?”
  霍师傅边听边频频点头,“我这就去吩咐,叶公子真乃器艺奇才,不来匠器司可惜啊!”
  “霍师傅太抬举了!您忙您的,在下再多试试”行歌作揖笑答。
  眼见霍师傅行远,行歌回首道:“冉哥哥,你拿把花伞做什么?”
  “好看吗?你说今日要来试练场试弓,我怕你晒着,特地为你挑的。”
  行歌瞥瞥精致得不象男人用物的阳伞笑叹,“嘿嘿,真是好看得超乎想象!”
  阳光下,一个试箭,一个拍手叫好,让正从远处走来的华连加快脚步,“我才忙完,试得怎样?”
  “效果不错,改进的地方已和霍师傅说了。”
  “小娘子,你来这粗重的地方做什么?”华连转首调笑地打量冉的阳伞,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
  “江华连!你不要出言不逊,我是陪行歌来试弓的!”冉被叫了小时候的花名,脸涨得通红。
  “哦!”华连一手轻揽行歌肩膀,坏笑道:“我与行歌两情相悦,要陪也是我来陪吧!”
  冉惊视行歌!行歌莫名挑眉。
  “你把我的玉牌都收了去,不就是我们两情相悦吗?难道你……你若移情这小娘子,就把玉牌还我!”华连狡笑伸手。
  行歌一把抓住伸过来的手,大力扭握,“我对江公子倾慕得很呢!”
  华连吃痛,甩手跳开,“你们忙着,我先去尚书那儿回个话,午膳我带你们去了个好地方,等我哦!”说完似怕行歌追打上来,大步跑开。
  “这人原来好好的,从步家回来后就变得没有正经,你别理会他的话!”行歌见冉气红了脸,笑着相慰。
  从小就那么坏!就会欺负人!坏种!冉心中暗骂,“还要练多久,和他去吃饭我会吃不下!”
  行歌一想便知两人是小时候的冤家,强忍住笑“今日到这,走,我们去莲香楼喝酒听曲去!”。
  莲香楼,行歌大大享受冉的银子,在步家装淑女,回来又忙着准备王爷给窦将军的见面礼,苦啊!
  “我今年满二十了!”冉轻语
  “哦!冉哥哥是大人了!可以娶妻生子咯。”
  “你怎么知道?!”冉大声惊问
  行歌一头雾水,疑问看向冉。
  “我父亲希望我娶尚书省江尚书的女儿,也就是江华连的妹妹,你怎么看?”冉期盼看着行歌。
  行歌心中一突,几乎被噎住,太子和厉王爷有行动了吗?还是宫中或江府有变化?……
  冉见行歌面露异色,心中一喜,“你放心,我不喜欢江家小姐,不会娶她的!”
  “对对对,你还小嘛,你看江侍郎,青王爷不都还没娶亲嘛!”行歌口中应承,脑中仍在思虑。
  冉心中又一沉,似要对行歌说什么,努力几次又咽下,唉!江华连虚情假意都说得那么顺,自己真心却说不出口!只得狂灌闷酒!
  “冉哥哥,你别醉!我有急事要回青王府,别醉啊!唉!又醉了!”
  行歌将小冉扛回青王府南院,吩咐紫鹃给冉喝了醒酒茶后赶去书房。
  说明情形后,久如沉思不语。
  “王爷还是暂留帝京,让我先去西苍探探吧。”
  “好,太子那边我会留心,江尚书为官多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有举动。”
  “西苍那边王爷有何赐教?”
  “我九年前云游时曾到过西苍玉门镇,我朝大军驻扎于此。窦将军早年随父皇南征北战,其人坚忍忠义,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只是如今年事已高,听闻他有一子随军,还未及冠已被封为少将,在西苍有不少声誉。北厥那边,两年前由北厥四王子统管西苍军物,不出半年就将其主将纳措将军罪赐死,这位纳措将军彪悍勇武,与窦将军相持十年不分胜负,按说也是个将才,那位四王子将其赐死后,再未向中原进犯,你这次去要仔細查探其中原因!这次窦将军回朝,我会设家宴款待,你也好熟识一下。”
  “请王爷放心!在下三年前也曾去过西苍,对当地还算熟悉,另外,王爷所提的窦将军之子名唤窦淮,与我曾同门学艺半载,算是我的师兄!”
  “哦!”久如有些吃惊得看出行歌语气平淡,面却有喜色,“这位窦少将可也有物件在你那堆宝贝中?”
  行歌见久如调笑,似有些不悦,“师兄是侠肝义胆的好男儿,王爷休要说笑!王爷若无其它事,在下回南院了!”
  “这么急着回南院?听说你扛了个美人回来,我随你去看看!”久如也起身随行歌向外走。
  “冉兄喝醉了,我得了消息急着回来与王爷商量,不得已……”
  “看来小冉对你很上心,你动点脑经,江家那边便可无忧。”久如戏谑笑语。
  行歌脚不停步,娇声笑着回话,“奴家身家清白,只卖艺不卖身,王爷难道想逼良为娼?!”
  “哈哈,不敢不敢!”久如心下释然,笑着随行歌跨进南院。
  赖在行歌床上装睡的冉被院外的笑声惊得坐起,是小叔叔的笑!


  22. 同门

  行歌与久如入厅,紫鹃迎了上来,“冉公子可醒了?”行歌轻问
  “按说应该醒了,可里面没动静,我只好在厅里候着。”
  “哦”行歌口中应着,揭帘入了寝房来到床边,冉侧脸闭目,行歌故意将脸凑近,便见枕上花颜浮出可疑红云,眼睫轻颤。行歌强忍住笑,转身撞上立在身后的久如。
  “还没醒,别扰他了,王爷先回吧。”行歌轻语。
  “你这院燥热,不宜醒酒,还是挪到我那去吧!”久如迈步上前,伸手探向床上之人。
  冉只觉劲风向自己袭来,忙拥着锦被向内一滚坐起,怒瞪久如,“小叔叔好狠心!”
  “呵呵,小冉你这酒醒得恰到好处啊”久如似笑非笑,提高声音,“紫鹃!进来伺候冉公子洗漱,通知沈伯派人送冉公子回府!”
  第二日,行歌刚睡完懒觉,简单梳洗后正等用膳,忽然听得院墙外箫声婉转,心下暗笑,就怕成这样了么?!出厅跃上墙头,就见院墙下立着花朵般的人儿,旁边有辆小马车。
  “冉哥哥,为何不走正门?”行歌戏谑笑语。
  “嘘”,小冉一指比在唇上,“快下来,我带你去个好玩地方!”
  “我还没吃,你要请我!”
  “好好,快快,别让人发现了。”
  “叶行,你在干什么!”行歌突然听见身后院内紫鹃大叫,忙回身比个嘘的手式,抬脚跃出院外。
  “唉!想我一代少侠,竟落得翻墙会友的境地,失败!”
  “我不也在毒日头下晒了一刻钟,脸都晒黑了嘢!”
  ……
  ……
  马车七弄八拐,在一间幽靜的庭院前停下,“哦,冉哥哥,你金屋藏娇!”
  “对啊,今天就特地带你来看看我藏的娇。”
  两人戏笑着穿过门厅和抄手廊,进了间内室,冉引行歌至一面蒙布的壁前,抬手将绢布轻揭下,行歌惊怔住,壁上挂着幅与人等高的画像,画中之人容颜明丽清俊,形态潇洒不羁,唇角眉梢挂着几分戏谑笑意,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被那如夜的黑眸盈盈凝望。比老狐狸那幅美人图还传神啊!
  “知我者,冉兄也!真是把我美艳绝伦,倾世无双之姿描绘得淋漓尽致啊!”
  “哈哈”冉被行歌逗乐,“你若真喜欢那样的,我一定努力发挥想象力为你画一幅!”
  “冉哥哥可还记得在临州时为我作的侠客图,呵呵,那时日子真是开心!”行歌惆怅地笑。
  “那你为何还要呆在青王府?!我们结伴云游多好!”
  “唉,不提这伤心事了!这里是你的画院?为何不家中?”
  “家中哪有这里清静!”冉心想,家中也不能整日看着你的画像呀!
  “对了,你知道窦将军过几日要回朝的事吧,到时我要随他们去西苍,怕是有一两年不得见了。”
  “你去那荒蛮之地做什么?”冉急问
  “呵呵,玩咯!冉哥哥,快快弄些吃的来,好饿!”
  端午时节,西苍统领将军窦广元携子窦淮进京,青王爷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皇上宫中摆宴接风,朝中众人见风使舵,窦府难得地热闹起来。窦将军几日与久如交往下来,深觉其有皇上年少时的风范。
  这日青王府摆宴,窦将军携子前往。
  前厅内,华灯明耀,行歌也难得穿戴齐整,在厅内候着,“你今日特地打扮,可以为了窦少将?”紫鹃打趣。
  “那是,与师兄相见自然要人模人样!我师兄少年才俊,比默已强百陪,到时不要看花了眼哦!”
  “真的!那留给我好啦!”紫莺一旁笑说。
  “我师兄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子,你快善良一下,借我五两银子,呵呵!”
  三人戏笑着,听得外面传话王爷与窦将军到了。
  行歌迈出厅门立在台基上迎接,见前面行着王爷和一位年近五旬的清矍军人,后面跟着的英武少年,正抬眼与自己的眼光对上。
  “小行?!”
  行歌迈下台基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在下叶行,见过窦将军,在下与令郞曾同门习武,令郞是我师兄!”
  “叶公子免礼,既然这么巧,你与小淮可以叙叙旧。”
  久如与窦将军走在前面,后面两人低声笑语,
  “小豆,你应该唤我小歌(哥)才对。”
  “小行,你又扮男人就算了,这次骗吃喝骗到青王府了?!”
  “小豆你还敢小瞧我?!当初就打不过我好不好。”
  “那是你使诈!对了,你说过要再来西苍找我的,为何失约!”
  “我这不是在这等你了嘛!这回我和你去西苍可好?”
  “真的吗!上回我们救的那只小雕已经长大了,它一定还认识你。”
  ……
  ……
  四人入了席,久如殷勤招呼,两个少年本就相熟,宾主尽欢。
  “父亲,小行就是三年前随我回西苍的小师……师弟,这次难得相见,我想请小行去西苍游玩,请父亲恩准。”窦淮趁着大家高兴,开口向窦将军请求。
  窦将军面上轻笑,心中思忖,三年前到西苍的不是师妹吗?!打量眼前清秀少年,现在既已是青王府的人,此行必是王爷所需,王爷派个小姑娘去是何用意?
  “好,叶公子不嫌西苍无趣,我们自然欢迎,小淮可是经常念叨你。”


  23. 随行

  往后几日,行歌向久如请了空,陪窦淮帝京游玩,窦淮幼年是在京城生长,两人将窦淮小时的玩处寻了遍。
  这日京郊山头,两人大战五十回合。
  “小豆,一别三年,你的武艺精进许多啊!”行歌笑着收剑
  “唉!可还是比不过小行你啊!” 窦淮叹气收起银枪。
  “你不也习惯了嘛!”
  “呵呵,你还和三年前一样,一点情面不留!”
  “都已经是少将了,成为大将军指日可待!” 行歌拍拍窦淮肩膀,两人并排坐下。
  “你知道我从小便志在军营,不过戎马生涯有时还真有点寂寞。”
  “呵呵,快些把你那青梅竹马的娘子娶回家就行了。”
  “那都是当年家父与厉王爷的笑谈,怎么能当真!再说我也不指望皇家千金能随我南征北战。” 窦淮面色淡然,停一会儿又道,“你在青王府整天与人周旋好玩吗?西苍天高地阔,更适合你。”
  “嘿嘿,你都打不过我,还想哄我作你的部将?”
  “等我当了大将军,你就上我这混吃骗喝好了,再也没人可以欺负你。” 窦淮轻语。
  行歌凝视窦淮片刻,欢欣地笑道,“好!到时你不能管我,得有大把银子给我花,还要让我欺负哦!”
  “一直不都是你欺负我嘛!” 窦淮也暖暖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画院内室,小冉有些心不在焉地抚琴,门口闪进一个纤俏身影。
  “三哥,你又在瞎惆怅了?”
  “惆怅是什么东西?”后面冒出稚嫩童音。
  “小乐,我让悄悄来,你怎么把小齐带来了。”冉无奈看着八妹和只有四岁的幼弟。
  “我溜出来时被他发现了,非要跟来,让他一边玩去,不碍事的!”
  “小齐,小齐,啊!你在干什么!!”
  冉一个箭步冲到墙边,将流着口水扑向行歌画像的小娃儿扯住。
  “这个姐姐好俊哦!” 小齐垂涎死盯画像。
  小乐过来一把擦去弟弟的快要滴下的口水,“少一副小色鬼的模样!是画上的姐姐美还是江家姐姐美。”
  小齐扭眉思索了一阵,艰难地说“江家姐姐美是美些,不过不过,这个姐姐更俊,更帅,更……更……更迷人!”
  “切!你这小色鬼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烂词!” 小乐笑骂。
  “我不管,三哥哥,你把画上的姐姐许给我作娘子吧!”
  “哈哈,人家连三哥哥都看不上,还看得上你这三寸丁,你还是守着家里那些个娘子吧!”
  冉在一边脸色难看,“小乐,你那相公这次回来也没来看看你?!”
  “那都是两个老头喝醉说的胡话,我可没认啊,再说,窦公子不是正陪着你的梦中佳人嘛!”
  “够了,你特地来气我是不是!”
  小乐陪着笑脸过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不就行了!”
  “那也要人在啊!行歌过几日要去西苍了,一去少说一年!”
  “哦?!”小乐抚腮想了想,“好哥哥,这就看你肯不肯下功夫咯。”
  冉长眉一挑,
  “咳咳,”小乐故意磨蹭,“俗话说,烈女怕缠郎,你应该象东市宙街卖的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她!”
  听着的一大一小怔住,四只凤眼齐刷刷看向说话之人,
  “八姐姐,狗皮膏药是什么?”
  “象狗皮膏药一样?那东西好丑!我学不来!”冉扭眉苦脸。
  “唉!”小乐摆出对牛弹琴的表情,“哥,重点不是狗皮膏药!是粘!是要你够粘!”
  几日之后,窦将军率卫军返西苍,青王爷亲自送至城外长亭。
  “窦将军,您此去一路顺风,本王过些时日再到西苍看望守国将士。”久如道。
  “请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全力为国镇守西苍,等候王爷巡查。”
  久如又转向窦淮,“少将军,行歌和默已还请你多照应了。”
  “王爷请放心,末将一定倾力护他们周全!”
  马队渐远,久如含笑凝望马上月白身影,不回首看一眼吗?
  行歌与默已打马并肩而行,忽然心念一闪,回首望长亭,那人长身玉立,玄袍飞扬,面上似有春风笑意。行歌莞尔,扬臂挥手。
  久如心上一热,笑意更浓。
  马队行了近十日,返回西苍玉门镇。行歌托言自己身无公职,不好居于营中,窦淮苦劝无果,只得在镇上寻了处庭院,又请了些下人,让行歌与默已住下。窦淮因公务繁忙,一个月只得三五日来探行歌。
  中原与北厥近两年未有大规模战事,边镇渐渐繁荣,不仅本国客商云集,北厥私商也时有出没,甚至更远的辽机,大宛商人也可见。行歌不久便在玉门镇最大的酒楼兼客栈‘度春风’寻得一份琴师差事,凭着过人的琴技和酒量,很快成了玉门镇的红人。默已沉静依旧,每日随行歌往返‘度春风’与住处。
  ‘度春风’每日商来客往,行歌在此广缘结交,因为会说北厥语,不少北厥客商都来此捧场。交往中,行歌渐渐确定,北厥镇守西苍的四王子,开通了北厥管辖所有西苍城镇为商驿,大力鼓励其国人与外界通商,两年间,已将原本荒凉的北部西苍经营得有声有色,军务反而摆到了其次。
  这天逢休日,行歌正靠在院内花圃的椅榻上冥思,门僮来报,说有位京城来的公子求见,行歌惊诧之下,忙出来院门探个究竟。


  24. 四爷

  “歌儿,歌儿,我来了!”行歌见一个白衣身影冲自己飞扑过来。
  “冉哥哥,你,你怎么到这来了?”行歌眼瞅着风尘仆仆,清瘦一圈的小冉。
  “我,我云游到此,特地来看看你。”
  “你在云游?那五大马车装的是什么东西?!”行歌指指冉身后。
  “我担心你在这吃不好用不惯,厨子和用物都帮你从京城带来了。”
  “搬家啊!”
  “这院子够大吧,一路我走得好辛苦,你一定要收留我哦。”
  行歌明白冉是特地来看自己,心下有些感动,低声道,“冉哥哥,边镇是非之地,你身份尊贵,多有不便啊。”
  “有你和默已保护我啊,歌儿你不会赶我走吧。”说完露出可怜又有几分无赖的表情,这次粘定你!
  在行歌的无奈笑叹,默已的阴沉注视中,冉搬了进来。不出几日,院内便被冉打理得舒适了许多。自成了头牌琴师后,行歌只在每月固定的几日或有贵客时才需去‘度春风’。平日便在院内与冉弈棋品曲,有时也携默已在玉门镇附近探查。这日窦淮来看行歌,与默已招呼后,直奔后院,
  “冉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日来的,也不通知我!” 窦淮又惊又喜。
  “我来了有十日了,好妹夫,这次云游到你的地盘,还请多多照应。”冉戏笑道。
  窦淮脸上一热,“冉兄又来说笑,你与行歌相熟?边关人际杂乱,不如住到我那去,上次在你家太匆忙,都没能好好叙叙旧。”
  “对对,快把这粘人精带走!”行歌笑着接口。
  冉狠狠瞪行歌一眼,又戏谑对窦淮“这回我要见色忘友,你那个又破又陋的男人窝,哪及得上这里美人温柔乡!”
  “哈哈,也对,无奈我公职在身,不然定要日日在这温柔乡与你们厮混!”
  ……
  ……
  三人谈笑着,秋日斜阳,温柔映照着青春少年的身影。
  傍晚时分,行歌收到‘度春风’来人的口信,三日后四爷会到,请行歌做好准备。
  这位四爷,行歌在‘度春风’早有耳闻,四爷,北厥私商,每年秋季率其庞大的商队至玉门镇采货,期间会包下整个‘度春风’作为商队的住所,出手阔绰,是‘度春风’老板极为看重的贵客,行歌也一直想会一会这位人物。
  五日后晚,行歌应招到‘度春风’为四爷奏琴,行歌抱琴缓步行至内厅。软榻上斜靠着一位独自斟饮的青年男子,约二十六七的年纪,只披了件长袍,赤着足,微曲的粟色长发披散于肩后,五官深刻俊朗,有种难以言表的不羁之美。
  “‘度春风’琴师行歌见过四爷。”行歌边行礼一边用北厥语道。
  榻上之人淡棕眼眸微眯着打量行歌,颇有兴趣地问道,“先生可就是拥有离骚琴的‘琴魔’先生?”
  行歌略有些吃惊,‘琴魔’名头在边镇从没人识出,这位四爷不仅对中土江湖了解,中原语也说得字正腔圆。
  “江湖的风月虚名不足挂齿,让四爷见笑了。”行歌淡笑着回话。
  “以先生的之名,何需在此屈就琴师?”
  “呵呵,在下虽有些琴技,却也是五谷杂粮之身,天南海北云游,不以琴师为职,难道去烧杀抢掠不成?四爷可有更好财路指给在下?”
  “哈哈,先生真是大俗大雅之人,若有机会云游至北厥,我一定款待先生!”
  “那先谢过四爷啦,四爷今夜想听何曲?”
  “哪敢劳烦先生,今日有缘得见,就请先生与在下对饮,说说中原各地见闻可好?”四爷抬手相请。
  “四爷,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斟欢饮,行歌说了许多中原的民俗与见闻,四爷饶有兴趣倾听。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了些醉意,
  “四爷,今夜天朗月明,在下抚一曲《关山月》,以助酒兴!”行歌架琴于膝,琴声古朴苍茫……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
  四爷静然倾听,眸光幽远,曲罢良久未回神。
  “四爷可是在思念故乡。”行歌轻语。
  四爷眼光迷离,“我北厥氏族的故乡,是天山漠北广阔肥沃的草原,那里天高云淡,快乐安详。”
  “那为何不辞劳民伤财,南下西苍与中原纠缠?”行歌似不经意笑问。
  四爷眸光瞬间变得阴鸷,注视行歌半晌后,突然笑道,“我等都是一介草民,说说也无妨,依我看,北厥当年与辽机胶着交战多年,未有良果,恰逢中原内乱,大王便支使族人进驻西苍,西苍实则荒芜之地,百年前作为通商驿城时繁荣无匹,但因与中原交恶,此功能无法发挥。如今中原日盛,北厥既无能力也无心思入主中原,对西苍是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啊!”
  行歌听得眸光微动,“四爷真是见解独到,在下这杯敬四爷!”
  “今日与先生聊得尽兴,这酒自然也要喝尽兴!”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我北厥素以善饮著称,可今日要败在先生的海量之下了,我们改日再比过。”


  25. 遇刺

  行歌步履轻摇出了‘度春风’,顿感秋夜凉风袭人,默已早就在院内架马车候着,沉默地将披风递与行歌。
  “怎么不在厅里等,秋夜寒凉!”行歌爬上马车,倚在座上,对着默已背影道。
  架车的人仍是不语,行歌揉着有些晕沉的脑袋轻笑,“默兄可觉得整日接送我这游手好闲之徒无趣,我有件有趣差事想请默兄帮忙。”
  “少爷是安排在下保护公子!”
  “切,监督我才是吧!那差事也是为你的少爷,回去我和你细说。”
  一路再无话。
  冉在庭院中终于等到行歌,忙一边奉上解酒汤药一边埋怨为何不少饮些。行歌大叹自己的齐人之福,有王爷的贴身侍卫做马夫,又有皇世子做小仆,弄得另两人一个脸青一个面红。
  冉只记得那夜行歌将自己支开后,与默已谈事到半夜,第二日默已便不见了踪影。接下的近一个月时间,行歌早出晚归,时常喝得小醉回来,因与行歌说好不能过问,只能郁闷地日日鬼画符!
  行歌这些日子呆在‘度春风’,不仅时常与四爷对饮倾谈,商队其他人也算混个熟识,渐渐看出些端倪。
  商队中全部男丁,没有女眷,可以理解;不仅四爷,商队中个个都是习武之人,勉强接受;商队起居异常规律,虽也饮酒,但从无醉酒之事发生,更无普通商队青楼寻欢的行为。这样的一队人,只在小豆那里见过!
  冬至日,俗称小年,冉百般不情愿地送行歌出门,
  “晚上一定早些回来!我等你一起吃饺子!”
  “一定一定”,行歌笑哄着出门,随及又回身正色说,“冉哥哥,我今晨右眼跳得厉害,你好生在家等我,不要出门了!在佛龛前多上两支香!”
  冉一脸紧张,“真的吗?那你也不要出去了!”
  “哈哈,你真的信这个,吓唬你的,我一定早些回来,有时间还可以去看看小豆!”
  天暗得早,行歌在‘度春风’忙完一日准备返回。
  “先生留步,今日镇上来了不少各地的杂耍和戏班,不知先生可有雅性陪我赶个晚场?”四爷在身后笑颜询问。
  “难得四爷有此兴致,在下自当奉陪。”行歌才说完又觉右眼跳动。
  晚间玉门镇上果然灯火通明,中原戏班和异域杂技云集,和帝京的庙会又是不同风味。四爷带着两个随从与行歌混在人群中,饶有兴趣地观赏。四人停在一组傀儡戏班前,台上演的正是西苍特有的夜叉剧,诡异的面具伴着豪迈的夜叉步,博来阵阵喝彩……
  行歌感觉有杀气从四面席卷而来,刚抬头,便见台面和人群中冲出数人与其他三人交手,自己‘不会武功’当然退到一旁。四爷及两侍卫果然功夫果然不俗,几个回合下来便占了上风。
  行歌正看得兴头上,突然发觉有毒息从四爷背后方向袭来,急忙出招护住四爷,可想到自己得‘不会武功’,毒镖已飞至眼前,一咬牙将肩头迎上,顿时肩上锥痛。唔!原来右眼是不能瞎跳的!
  四爷听得身后有镖音时,已近得无可避,只得急侧身避开要害部位,却见一影已掠到自己身前挡住了镖。
  “先生!”四爷忙伸手探向伤口,见镖刺穿裘披,黑血已滲出,急忙出手封住伤口周围穴位,又自怀中取出一丸莹白丹药,“这是天山雪莲芯配制的,能解百毒,快服下!”
  行歌心中迟疑,忍痛道,“我自己有解毒丹药,你这宝贝留着吧!”
  四爷不由分说,抬手扼住行歌下颚,将丹药塞入行歌口中,“不要运功,不然毒会漫开!”四爷制止想要运功将丹药吐出的行歌,又轻笑,“先生功力了得,为何用这笨法子救我?!”
  行歌脑子一哄,心中郁闷到死,原来知道我有功夫,这伤挨得冤啊!丹药服下后,急功的毒气果然下去不少,但同时寒意又起, 轻试运功,寒意更甚!
  四爷伸手轻扣行歌腕脉,“这丹药可保先生性命无忧,但半个时辰内我要将你体内毒血逼出,否则天山雪莲的寒冰可不是常人能受的!你随我回……”说到这,四爷突然面露出古怪的神色,探脉的指上加力。
  行歌心中一突,只想着运功逼毒,忘了将脉象转成阳脉!
  此时从‘度春风’方向赶来三骑,下马后急奔到四爷身前,“四爷!人捉到了,已押到酒楼!”
  四爷面露喜色,随及脱下身上貂裘披风拢披在行歌身上,“我不便为你逼毒,你去同里巷找张药娘,完事后速回‘度春风’!”停顿了一下,又从怀中抽出一匕递给行歌,“此时不能运功,这个留着防身!”
  转身又对一个侍卫道,“阿起,你护送先生去!”
  行歌觉得身上寒意渐浓,只得随阿起往同里巷,见到张药娘后,阿起对行歌说,
  “请先生在此疗伤,家中如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可差我去帮先生取来,完事后还要赶回‘度春风’。”
  行歌心下马上明白四爷给自己服下雪莲籽不仅是解毒,也是为挟持自己,面上却笑,“不敢劳烦起兄,过会儿我自己回去收拾。”
  阿起有些踌躇,想到方才先生舍身救主子爷,而主子爷更将匕首相赠,便低声道,“时间紧迫,明早官家的人就会到,我们要连夜出城,赶回北厥!”
  我们?!行歌心中暗惊,面色不改,“在下没什么稀罕之物,请起兄先回,我随后再来。”
  “主子爷吩咐要护送先生,阿起岂敢先回,请先生尽快疗伤吧!”


  26. 遇险

  行歌与张药娘进了内室,佯称有内急,药娘客气说了方向,行歌谢过后直奔后院悄然翻墙而出,想到不见了自己,阿起必会追去住处,到时肯定会劫持冉。行歌急忙辨明方向,急奔回住处。因为不能运功,一路跑下来累得气喘,从后门进院摸到冉的屋前,见冉正在烛下专心看书,行歌推门而入,“冉哥哥,不要多问,快找匹快马,我们一起去小豆营中。”
  “行歌,你回来了,行歌你的面色怎么?又是来吓唬我吧?”
  行歌面色铁青,一手轻捂肩头,“我受了镖伤,不打紧,不要多言了,快随我去牵马!”
  冉这才明白情况不妙,忙扶了行歌往门口去,行歌突然停住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式,院墙外传来马蹄急停之音,随及有人下马跃墙而入。行歌迅速将冉塞入床下,轻声急言,“我不让你出来,屋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行歌静坐于椅上,只片刻,门便被推开,“先生这是何必,有什么要物,直管差在下来取就行了!”阿起面色阴郁。
  “起兄请明言,我一中原琴师,为何要随你们去北厥?”行歌面上似笑非笑。
  “先生博学多才,主子爷很欣赏,想请先生做个伴。”
  “原来四爷有男风之好,可惜在下却无此兴趣。”行歌笑意更浓。
  阿起面色森冷,“主子爷身份尊贵,岂容先生妄言诽谤,主子爷待先生如上宾,还请先生随我回去,不要为难在下动手。”
  “如此请起兄稍候,容在下略作收拾。”
  行歌在衣柜中随意取了几件衣服,又在案上拿了几本书,打成个小包袱,突然瘫软靠在案上,“四爷给我服了雪莲籽,现在浑身冰寒,四肢无力。”
  阿起沉着脸走到行歌面前,转身蹲下,“先生请上来!”
  冉趴在床下,听得那人要将行歌劫去北厥,心急如焚,只见那人蹲跪在地,行歌双足已移至那人身后,似要被那人背负,突然听到‘嗤’地一声,血溅于地,那人双足一颤,‘咚’地倒在地上,惊目圆睁地正对上自己的脸,颈间鲜血喷涌。冉几乎要惊叫出声,“冉哥哥,快出来!”
  冉哆嗦地从床下爬出,见行歌正在拭一把血匕,“真是一把好匕”,行歌轻笑着将匕首收入怀中,“冉哥哥,我们快从后门走!”
  二人出了庭院,行歌一边牵着冉一边说,“时间来不及了,我在镇上还备有一处住屋,我们先去那里!”
  一段急行,二人入得一处小屋,冉惊魂未定地点着烛灯,此时行歌面色已是青白,“冉兄,我身中毒镖,急需将毒血逼出,不能顾忌男女之防了,你快用内力为我逼毒!”见冉面色呆怔,行歌急道,“还愣着干什么!”
  行歌盘坐于榻上,三两下将上身脱得只着亵衣和裹胸,细查伤口后对身后的冉,“我解开穴道后你即刻运功。”
  “嗯!”
  行歌伸手解开肩头封血的穴道,冉的掌拍在肩后,伤口只细滴出几颗黑色血珠。
  “冉哥哥,快用内力啊!”
  “我已经用了!”身后声细如蚊吟。
  行歌哭笑不得,回身看向冉,“你这也叫内力?!”
  “我,我,我平日习武不精”冉羞惭不已。
  “天要亡我啊!”行歌长叹,服了雪莲籽虽死不了,看来也要冻得半死了!突然肩头一紧,冉已俯身含住伤口,大力吸取毒血,“冉兄小心,不要误吞了毒血!”
  几经折腾,吸出的血液终于渐变得鲜红,冉细心将伤口包扎好后,又为行歌披好上衣。因为误了时辰,雪莲籽的寒冰已沁入骨髓,加上失血过多,行歌只觉身冷如冰,虽然将所有裘衣和被褥盖上仍感觉不到暖意!
  冉见行歌面如死灰,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失声急问“歌儿,你到底怎么了?”
  “快要死了!”行歌颤着唇没好气得说。
  冉泪如走珠,“歌儿,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行歌心中暗气刚才逼毒的‘内力’,故意用眼无比哀怨看着冉。冉无言地哭了片刻,起身拿起行歌那把匕首跪坐于行歌面前,“你这是要干什么?”行歌惊诧。
  冉抹净面上泪珠,平静道“歌儿你别怕孤单,黄泉路上我陪你!”
  行歌心绪莫名,“我不还没死嘛!”
  冉凄笑,“以我的烂功夫,晚了怕追不上你,我先去路上等你,你来时不要不理我!歌儿我等你!”说完竟真将匕首向颈上刺去。行歌大惊,忙出手阻拦,虽将匕首夺下,可冉的颈上已划出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行歌跃出被窝,急忙用创药为冉敷上,“我上辈子积德,遇上你这个粘人精!”
  冉泪又涌出,“你不愿我陪你吗?”
  “我死不了的,你下去陪谁!”
  “真的吗?你又吓唬我是不是?是不是?”冉喜得轻摇行歌。
  行歌爬上床榻,蜷缩着裹紧被褥勉强笑道,“是!肯定死不了!只是会冷得半死罢了!”
  冉静静凝视行歌,行歌被瞧得有些不自在,索性转身闭目假寐。不一会儿冉轻轻钻进被褥,从背后将行歌拥住。行歌觉得身后之人也被冻得轻颤,闷声道,“想学孝子卧冰啊!你功力不济,支持不住的!”
  背后之人静默,只是将自己更紧地拥住,行歌身上渐有了些暖意,心下一叹,良久无言。


  27. 渐明

  行歌迷蒙入梦,梦中有幼时阿婆温暖的怀抱。
  翌日,猛醒之下,发现自己正八爪鱼般紧抱某人,某人身体僵直,面上红云密布,目不斜视地直瞪屋顶。行歌几乎要笑出声,不知某人这付柳下惠的姿势已摆了多久?
  行歌起身下榻,发现虽因失血还有些虚弱,但毒息已无,运功毫无问题。
  “冉哥哥,我们今日去窦将军营内,请他派人护送你回帝京。”
  冉红着脸坐起身,听得这话顿时惊住,撅嘴急道,“你,你,你想始乱终弃!”
  行歌哭笑不得,“想到哪去了!西苍的太平日子没多久了,以冉哥哥的身份和功力,不便再呆在这里。”
  “我要和你死在一起!”冉小声嘟囔。
  “呸呸呸,我这回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咒我,莫不是烧得说胡话了!”行歌作势伸手探向冉的额,不料真是滚烫炙手,必是昨夜被自己寒冰之身所害,“你老实呆在这,我去弄辆车来。”
  “还不碍事,我们快回去吧,下人发现屋里死了人,肯定已报到窦淮那,说不定正四处寻我们。”
  行歌扶着冉回到庭院,窦淮果然已到,“你们没事吧?出什么事了?”窦淮发现二人一个面色灰白一个直冒虚汗。
  “小豆,冉兄正发热,快找辆车送他回营,事情回去再说。另外差人去将同里巷的张药娘捉来,你带人随我去‘度春风’走一趟。”
  行歌与窦淮赶至‘度春风’,商队果然已人去楼空,连带行歌落在房里的‘离骚’也一并不见。‘度春风’老板拿出四爷留给行歌的信笺,
  煮酒天山千秋雪,
  待卿一曲关山月。
  行歌轻笑,四爷,在下一定亲赴西苍索取‘离骚’!
  军营内,行歌与窦淮说了事情来龙去脉,接着提审张药娘。
  张药娘被绑着垂首跪于地,眼见瞥见昨夜偷跑在的公子也在席,心下暗惊。
  “张药娘,‘度春风’的四爷到底是何人?与你什么关系?” 窦淮厉声审问。
  “民妇回大人话,四爷是北厥客商,年年会来此地采货。与本店有些生意往来。”
  “哼,你可认得阿起。”
  “他是四爷的随从,在店里见过几面。”
  “可我们从阿起身上搜出北厥宫卫的腰牌,他都招了,可和你说的大有不同!”
  张药娘身形一颤,阿起昨夜发现人不见急追后再也未回,难道未随四爷出城!
  “四爷能将在下交给药娘疗伤,恐怕不只是生意往来吧!”一旁行歌出声。
  见张药娘面色微变,仍是不语,行歌从座上起身,缓缓行到张药娘身边,从怀中拿出四爷的匕首放在手中摩擦,面上笑意森然,“药娘久居西苍,一定知道北厥有个刑招叫‘絮云手’,传言能将皮肤削得薄如絮云,一个人能片成万片不止,在下只在书中读过,一直想找个机会试试,不知药娘可有兴趣与在下合作一回。”
  张药娘额上汗滴直下,只觉行歌手中匕首寒光森冷,踌躇良久,“民妇只知四爷应是北厥王族。每年来玉门镇是为与一些人会面,具体民妇的确不知。”
  “哼,这次来恐怕不止这些吧!”行歌哼笑。
  “民妇只听得他们好象说有什么人会来行刺。民妇只是提供个地方供他们议事,具体事情真的不知啊!”
  “药娘能为在下疗伤,功夫定然不俗,只是提供个地方实在是屈才!窦少将会找个地方你让想慢慢想,想起再告诉我们。”行歌向窦淮使了个眼色。
  众人退下后,行歌有些疲倦地靠在椅上,“小行,你没事吧?”
  “不碍事,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这四爷看来真是北厥王族,年年竟敢来我玉门,我真是失职啊!”
  “小豆不必自责,这四王子以前在此没有什么出格的事,这此也是借地方处理北厥的异已。”
  “你断定四爷是北厥西苍统帅四王子?!”
  “那四爷姿容伟丽,有大将之风,你再来看这匕首,上面有鸿鹰卷云纹,这是北厥王族宗室才可用的纹饰。”
  “那这是什么?” 窦淮指匕上一行文字样的纹理。
  “北厥文字,这是一句祝福的话,如果猜得不错,此物是家中长辈赐赠的。而最后这个字是‘息’字!”行歌挑眉看向窦淮。
  “拓兰息!”
  “对,北厥王族拓兰氏,‘息’正是四王子的名讳!”
  “那是何人会在玉门刺杀他?”
  “北厥可汗年事已高,宫位之争难免,我猜想是北厥有人想趁四王子来中原时除去他,也正好可以嫁祸,四王子应该也是将计就计,要抓对方把柄。默已去北厥多日,应该很快会回来,到时就可以确认了。”停了一下,行歌向窦淮轻笑,“养兵千日,说不定有战要打了。”
  “我军精练了二年多,早想讨伐北厥!” 窦淮豪气地拍击行歌。
  “窦少将,我可是重伤初愈,血气大失啊!快快给我大补!”
  接下来数日,行歌呆在营中遭受鹿茸、当归、阿胶、等补气补血药材的轮番轰炸。小冉也在军医的精心调治下痊愈。
  十日后,默已回到玉门镇,赶至营中与行歌会面。
  “默兄这次去北厥,有何收获?”
  “回公子,默已到北厥时,四王子果然不在西苍营中,七日前出现在北厥王城,据闻是捉到北厥三王子派出的刺客,北厥朝中正审此案。”
  “呵呵,果然!”
  “四王子拓兰息,聪明睿智,武艺精湛,在北厥有第一勇士的称号,是北厥王子中的楚翘,在国中很有威望,也颇得可汗的喜爱,其母身份卑微。据闻与其兄三王子有储位之争。早年曾游历漠北江南,对中原非常熟悉。另外传言中四王子的样貌和年纪与‘度春风’四爷很相似。”
  行歌沉思良久后,“默已,你明日启程回帝京,替我带封密信给王爷,请王爷尽快安排西苍巡视。”
  “是!”默已停了一下又轻声道,“公子的伤势大好了吧?”
  行歌似笑非笑看着默已,片该后才答,“多谢默兄记挂,已无恙了。还请默兄回去后,不要对王爷提我受伤之事。”
  默已眸光微动,沉默无言。


  28. 西巡

  翌日,默已策马启程,一路未有停歇,三日后夜,回到帝京。
  夜深人静,青王府书房,烛灯微明,久如仔細看完行歌的信笺,面含欣喜浅笑,凤目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灼灼亮光。
  “叶公子可好?”久如伸手将信笺焚于烛上,淡问静立一旁的默已。
  默已心中犹豫,踌躇片刻,垂首道,“属下去北厥打探期间,叶公子身中毒镖,伤势颇重……”,室内烛光突然一颤,默已抬头见久如将手中信笺往案盘丢下任其自燃。
  久如将轻颤的手拢入袖中握紧,心下暗忖,夜赤和朝丹开血戒时会有毒瘴外冲,持剑之人若功力不济则会受伤,若能掌控自如,久之瘴气会与内功溶合,用剑之人会对任何毒息都异常敏感。思及此,眼光直视默已急问,“我见过行歌开‘夜赤’ 血戒,以其功力,十丈之内毒息不可藏,怎么会?!”
  默已将久如失态看在眼里,眸光暗了暗,“听窦少将所述,叶公子与四爷周旋时遇刺客,公子挺身相救,肩中毒镖,险些被四爷掳去北厥。后得冉公子舍身相救才得以脱险,冉公子为此身染风寒,我回来时叶公子身体也还未恢复。”停了一会儿,默已见久如沉默不语,便又轻声道,“少爷若不放心,亲自去看看吧!”
  久如被这话说得一怔,板面道,“连赶了三日路,累得说胡话了么!快去南院看看紫鹃吧,她在等着!”
  经火速安排,十日后,青王爷西苍巡视启程。
  西苍玉门兵营,自前日接到青王爷将要巡查的消息,日夜加紧练兵。
  清晨,校场窦淮正练兵,近旁山头上立着两个花枝招展的人儿。
  “歌儿,我备的这两件金线珠丝九织孔雀袄袍漂亮吧?”冉一边跺着脚一边兴高采烈得笑语。
  行歌披着花哨得不可思议的袄袍,认真看着校场练兵,听了这话低头看了看身上,“真是相当得漂亮,十里以外也看得见啊!”
  窦淮瞧见二人,让副将接了手,便向这边行来。
  “大病初愈,天寒地冻得跑到这来做什麽?还弄成这副山鸡的模样!”窦淮神情古怪地打量二人。
  “天杀的小豆!这是孔雀,孔雀!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山鸡吗?”冉高声气嚷。
  行歌也配合地打了个旋身,回身一亮相,冲窦淮咧嘴一笑,“炫吧?!”
  几乎被袍上闪耀的金线珠光灼伤眼睛,窦淮退了一步,“分明就是两只大号山鸡!”
  “你这是嫉妒!”冉白眼翻过
  “好了好了”,行歌打个笑哈,“小豆,准备得如何了?”
  “场面上的事都由父亲去准备了,我这平日都精练的,不用临时抱佛脚。”
  “将士们清静了两年,要忘了仗该如何打了吧?”
  “怎么会,我们养兵多时,都磨拳擦掌盼着能杀敌呢!就是不知青王爷有沒有这个打算。”
  行歌凝视英姿勃发的窦淮,“真有大将军的风范啦!来,我们下校场比划比划。”
  “你肩伤未愈,不要动武了。天寒,你们快回营吧,我还要练兵。”窦淮怜惜地帮行歌拢好披袍,回身下校场去了。
  “就是当我病猫嘛!”行歌嘟囔。
  “不要理那小豆木瓜,我陪你比划。”冉凑过来献媚。
  行歌狡笑,“好,要不是你的超人内力,我也到不了这个地步。今日好好领教一下。”说完轻松出手。
  两只花孔雀从山坡上一路追打回营。
  青王爷至玉门之日,天降瑞雪,营内将领皆去镇外驿站恭迎,行歌和冉则留在营中等候。
  行歌房中,冉靠在火炉边,心绪不定,半晌突然对靠在软榻上看书的行歌道,“你很想见小叔叔吧?”
  “嗯?”行歌被打断,抬头询问。
  “你想不想小叔叔?”
  “呵呵,当然想啦!他是我老板,欠我好几个月饷银呢!他不来,我哪有银子还你!”说完接着埋首书中。
  冉显然不満这个回答,凑到行歌面前将书拿下,漂亮的凤目认真对上行歌沉静如夜的黑眸,
  “你,你千万不要喜欢小叔叔。”
  行歌听得莫名其妙,又被他认真的模样逗乐,“呵呵,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行,哪怕他的笑容很美很暖,也千万不要被迷惑。”冉不理会行歌的戏笑,仍认真得说。
  行歌脑中猛然出现那暖若春风的笑颜,继续笑道,“可我就喜欢很美很暖的笑容,怎么办?”
  “他冲你笑对不对?对不对!他们那种人心中只有自己,只会伤人心,你千万不要啊!”冉急得抓住行歌的手臂猛摇。
  “好好好,我沒喜欢,我沒喜欢!”行歌被摇得头昏,连忙答应。
  “以后我会努力笑得又美又暖,你要只喜欢我哦!”冉略带羞涩央求。
  行歌哭笑不得,大喝一声,“把书还我!”
  冉一步跳开,嬉皮笑脸地摇动手上的书,“答应我,书就还你,快答应!”
  行歌将长袖一挽,从软榻跃起,“连你也当我病猫是吧,不发威不行了。”
  两人在屋内戏闹着抢书,几个来回,冉被追至门边,一头撞在揭帘而入的窦淮身上,再定神,小叔叔正立在窦淮身边。
  窦淮一把扶住冉,“你们又在闹什么?王爷刚回营,特地要我领着先来看看你们。”
  来看我们?!分明是来看歌儿的嘛!冉心中不悦,面上却笑与久如见礼。
  行歌也放下长袖,过来见礼,“王爷,好久不见,我的饷银带来了吗?”
  久如面上轻笑,“你信里千叮万嘱,哪有可能忘记!”侧身又对冉,“行歌这次遇险,多亏你相救,本王在此多谢了!”
  “行歌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冉回身对行歌坏笑地眨眨眼,“再说我也只做了些吮毒疗伤,同床暖身的小事,不足为谢!”说完眼瞄小叔叔面色。
  行歌皱眉瞪向小冉。窦淮听这露骨的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冉兄,我有些事与你相商,快随我来。”说着就拽冉向外走。
  “行歌,我一定对你负责的!”冉一边被拉向外,一边回头冲行歌笑嚷。
  行歌笑看着冉被架走,久如立在一旁,面上无波,寒瞳倏沉。


  29. 念怨

  “西苍的好风好水,把人养得礼教都忘了!”
  行歌笑意未退,见王爷面色未变,眼眸却冰凉。心知这人素来不喜自己与厉王那边太亲近。随及嬉皮笑脸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王爷你不能以此扣我饷银啊!”
  久如见小冉之言行歌并未反驳,虽然知道是为疗伤,仍难抑心中郁气,行歌满不在乎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你已入了青王府,司马冉更不是什么江湖儿女,还请叶公子行为检点些!”
  行歌笑容瞬间停住,想到这几月操劳,顿时肝火上窜,面上却还干笑,“王爷老远从京城赶来,就为教诲在下德行!那可真是心领了。在下出身俗世,绝非不饮盗泉之水的雅士,更不是什麽割鼻断臂的烈女。不劳青王府替我立牌坊。”
  是啊,自己快马加鞭从帝京赶来,是为了什么……久如心下轻叹,静默了阵,强挤出笑容,伸手向行歌肩头探去,“你肩伤好些了吧!”
  行歌一个闪身跃开,“王爷可不什么江湖儿女,还请自重!”
  久如探出的手僵停在空中,怒火再难扼制,“同床暖身都可以,如今便碰都碰不得了!”怒吼声中,久如拂袖而去!
  行歌被这无端怒火弄得莫名,猛灌了几口茶水,突然瞥见不知何时进入房中的默已,“没看见你那沉稳持重的少爷刚走,还在这做什么?!”
  默已面上拂过罕见的笑痕,“公子平日不也是温和随意,这回怎么就为几句气话上火了呢!”
  行歌一怔,可不是,自己长这么大,受的委屈上的当多了去,今日怎么……不禁失笑道,“默兄果然护主,倒是我这挨骂的不对了?!”
  “少爷他日夜赶路,难免气燥了些……前厅窦将军的接风宴还等着公子呢。”
  “行,我不与你那好脾气的少爷计较,他若敢扣我饷银,我可从你这要啊!”行歌抬脚出门,后面默已哑然。
  宴席上,窦将军陪着王爷寒喧,冉殷勤为行歌布菜。窦淮只觉气氛怪异,询问得看向行歌,行歌趁空做了个鬼脸。这个祸精!窦淮摇头苦笑。
  晚间,行歌房中,
  “叶公子,少爷请你过去议事。”默已立在门口。
  “哦,你那少爷气消了?”
  “公子的晌银不要了么?”
  行歌轻笑,随默已来到久如院中,厅内精致素雅,暖如春日,比自己房中舒适不少。切!窦老头也会这招!
  行歌见默已示意,抬步揭帘进了侧房,才进门,就见一人只着月白寝衣,乌发披散,倦懒地伏在案上看幅地图,心中一顿,好一幅美人倚案图!对方抬头见了自己也是一脸讶异表情。
  默已!一回头,哪里还有人影!
  “要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久如并未恼,只有些尴尬,匆忙起身抓件中衣披上。
  行歌一转念,故意坏笑地打量久如,“在下垂涎王爷美貌,特地请默已带着夜闯香闺,果然香艳啊!”
  久如听出是默已使的计,心下释然,却又有些失望。
  行歌几步来到案前坐下,胳膊一伸,“晌银拿来!”
  久如抬手扣住行歌手腕,轻探脉搏,“在番州不是大赚了十万两,还希罕这点晌银?!”
  哦,这你也知道?“那个穷鬼开的可是空头银票,王爷要为我作主啊!”
  久如翻了个白眼,“华连那块宝贝玉牌,也被你弄到手了吧!”
  “呵,这说明王爷慧眼,请了如此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我啊!”行歌用空着的手比了个倜傥的手式。
  “祸害!”久如不禁笑斥,松开行歌手腕,“你的伤没有大碍了,这次带了些补药来,明日拿去煎服。”
  还要吃啊!行歌已觉口中泛苦。
  久如就着烛光,静静瞧着今日一直没机会细看人儿,心绪莫名。行歌也不示弱,睁目与他对视。
  良久……
  “哇,你这是什么功夫,眼一直睁着不眨都不会痛吗?!”行歌败下阵来,一边揉眼一边怪叫。
  久如收回眸光,淡笑不语。
  “说正事!王爷觉得在下信中提的想法如何?”
  “以你看,四王子是何样的人?”
  “面善心狡,有头脑,识时物,胸怀大气宽广,处事狠然决断,决对是成大事之人。”
  久如思忖片刻,“你的想法甚好,但皇上那边得费些心思和手段”
  “王爷长袖善舞,不足为虑嘛!”
  “这段时间我会在西苍巡查,你也随我去,了解后再做定夺。”
  “王爷可是在研究巡查线路,我能给些建议。”
  两人对着案上地图又讨论近半个时辰。直到行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久如起身披上裘披,“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急!”行歌皱眉,又想打发我!
  久如长眉一挑,笑语道,“难道要在此服侍本王就寝?”
  “少装傻!不然在下不顾有伤在身,也要好好服侍服侍王爷了!”行歌愤然伸手,
  “快把晌银给我!”
  “哈哈哈……”


  30. 龟兹

  一个月间,久如带着行歌和默已,,足迹踏遍了整个西苍,甚至乔装进入北厥境内,最后竟在北厥西苍重镇龟兹,租了间民屋住下来。
  龟兹镇,乃前朝龟兹国的都城,龟兹国原是西苍小国,地处机要,是中原至与西北异域相通的咽喉之所,前朝时归顺于中原,后中原连年战事,北厥趁时灭龟兹,以原都城为龟兹镇,经营数十载,已成为西苍商务重镇。
  因北厥两年前就已开通西苍城镇为商驿,龟兹镇中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异域客商,热闹与繁华,远非闭关多年的玉门镇可比。
  龟兹镇以西三十里外,有条延绵近百里的戈壁沟壑,是抵御西北异族的天然屏障,千百年来的发生过无数惨烈战事。
  久如带着默已沿沟壑细细看查数个来回,遥见行歌策马立于沟壑崖边,映着西坠的彤日,有如镀上一层桔色的佛光,静谧而遥远。
  策马急行至行歌身旁,久如难掩欣喜之意,“真乃天助!你是如何知道此地的?”
  行歌淡笑,“史书上写的,一将功成万古枯,非此地莫属!”
  久如凝望行歌笑得云淡风清,眼眸却决绝漠然,“你若是个男子,定会成为本朝名将!”
  “帝王将相,终了不过一抔黄土,只请公子坐上那个位子后,不要辜负这万古枯才是!”语罢,行歌策马回身缓行至两人身边。
  “公子打算何时启程回玉门?”还有三日便是新年了耶!快马加鞭应该赶得上。
  “少爷打算在龟兹过完新年再回。”一旁默已意外出声,听不出喜忧。
  “什么?!”行歌脑子急转,“那就有劳默兄了,在下有诺于窦少将和小冉,年前一定返回玉门。”
  “默已,入北厥的关证都在你这吧!”久如开声。
  “是!”
  久如挑眉瞧着行歌,
  “区区城关挡得住我?!”行歌面色阴沉。
  “挡是挡不住,不过多费些周折,三日怕是赶不回玉门的!”久如笑得兴灾乐祸。
  “多呆一日,公子便多一日危险!”行歌‘担忧’地扭眉。
  “若非你加害于我,否则哪有什么危险!”
  “蛮夷之地,新年必无趣!”
  “龟兹汇五湖四海之客,怎会无趣。”久如好兴致地笑答,“这样吧,这个月晌银双份!”。
  “想都別想,你们两个,一个只会伸手做大爷!一个只会瞪人的闷葫芦!我宁可赶路吐血,也不要在这活活累闷死!”
  行歌面色郁结,怒吼出声,一个月中,尤其是进入北厥以来,只有自己会北厥语,衣食住行皆要打理。久如凡事讲究,默已左右不离久如身边,自己如保姆跑腿加打杂,仿佛回到‘醉东风’的奴役时代,真不知道紫鹃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呜呜……
  “叶公子,忙不过来,可以差遣在下。”默已打个圆场。
  “哦?前些日子你干嘛去了!你会做什么?”
  “体力活自不在话下,烹飪织补也略会些。”
  行歌闷气停了阵,狠然冲久如五指一伸,“五份!现在给!”
  久如扬手对那掌一击,“行!”又接着笑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你可是占全了!”
  除夕晚宴,久如推说吃膩了北厥的烧烤肉食,要求行歌做顿象样的饭,还点名要‘天珍芙蓉鸡’!
  行歌写满几大张北厥文的清单,又给了默已几个地址,“哪!速去速回哦!”
  “我一句北厥语都不会,怎么买!”
  “嘿!你只要把单子和银两一递,直直用你的眼瞪着店家,包管立刻买好,连队都不用排!”
  “我哪有那么吓人!”默已轻声嘟囔,但还是乖乖出门。
  不出半个时辰,默已满载而归,才进厨房就见少爷竟坐在一角的小桌前,含笑喝着茶,行歌已换了件窄身袍子,腰间系着条花围裙,长发用根荆簪奇怪地挽在头顶……默已心中一惊,真象啊!顿时明白为什么少爷不肯出去吃,为什么会甘心坐阴暗的角桌喝茶!
  “我说吧,要是英俊潇洒的我去,肯定被店家纠缠,日落也回不来,默兄出马就是不同!去把菜洗了。”
  默已静静将菜放进水盆,眼仍紧跟着行歌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身后有目光,转首就见少爷挑眉询问的笑脸,默已猛力点了点头,少爷面上笑意更浓,仿佛当年坐在门槛上的兴高采烈小男孩。
  “你!”行歌指着久如,“到厅里去,在这看着,我有被奴役的感觉!”久如百般不情愿,仍被推出门外。
  角落里,行歌正堵着刚买回的鸡,鸡惶恐地咯咯乱跳,
  “罪过啊罪过!”又听‘咯’得声,便没了动静,“默兄,去把鸡毛拔了!”
  默已走了过去,见鸡已呕血而亡,死不瞑目,果然罪过!伸手攥住只鸡脚要将鸡提起,手上一轻,一根鸡腿骨赫然在目,默已张目结舌,行歌几乎笑倒在地……
  忙了近一个时辰,默已累坐在角桌旁,
  “尝尝火候怎样?”行歌递来碗鸡汤,自己也捧了一碗。
  “再煮会儿!”行歌自言自语。
  “再尝尝咸淡!”又一人一碗。
  “淡了!” 行歌又嘀咕.
  “再尝尝”又一人一碗。
  “还淡了”
  “再尝尝”又一人一碗。
  默已始终一言未发,更没有尝出四碗汤的任何区别,只觉鲜美无匹,但见行歌身后汤锅已近底,顿时冷汗真冒,“少爷他”
  “那个财主想不劳而获,你不用出声,看我的!”行歌向汤锅加了两大勺清水,加盖煮。
  餐桌前三人拥对一大桌菜,久如欣喜地盛了碗汤,刚喝一口,急向汤锅内看去,色变!
  “汤呢?!腿呢?!胸呢?!”
  默已见少爷急气得语不成句,心虚得埋头于碗间,“头道汤油腻,我替你饮了,脚和胸都是死肉,我替你吃了,这留下的可都是精华啊!”行歌大言不惭。
  “你,你,你”
  “想扣我晌银是吧,下月吧,这些菜都不许吃哦!”
  这年夜,能上哪吃去!久如生生吞下胸口恶气,变本加利大肆饕餮。
  酒足饭饱,行歌嚷着要到镇中心看焰火,三人踏着瑞雪出门。久如喝得有些飘飘然,走在最前面,行歌拉住默已道,“你从小就跟着少爷吧?”
  默已点头,
  “鞍前马后二十多年了吧?”
  默已频频点头,
  “哦,那一定很辛苦吧!”
  默已听了这窝心的话,点头如捣蒜,
  “哦,有时一定气得想渴饮其的血,饥食其肉对吧!”
  默已惯性点头,听懂后又猛摇头。
  “不要那么虚伪嘛!”行歌坏笑,“来,我们去报仇!”说完冲默已手上塞了团雪。默已觉得自己是一定是喝多了,竟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久如正摇晃走着,突然觉得脑后被击中,雪落一身,回头,迎面又飞来数个雪团,
  “反了反了!你们,啊……”又被飞来雪团打得满口是雪。
  “默兄快上”,行歌见久如飞身扑过来,一个箭步躲到默已身后。
  “都別想跑!”久如一手抓住一个。
  雪地上三人滾落,扭打在一起,戏笑和吃痛的哀号声响在空寂的夜色中,震落树梢点点雪花……


  31. 战起

  正月初八,一行三人返回西苍,久如即刻召窦将军议事。行歌房中则一片欢笑,行歌抱了个长匣子献宝般捧给窦淮,“小豆,快打开看看。”
  窦淮淡笑着打开匣子,一把青色长刀静躺其中,通身有古朴的异域纹式,“龟兹青刃?!”窦淮将刀握在手,细细端详,面上又惊又喜。
  龟兹出产一种青铁矿,经过特殊的锻造可成‘龟兹青铁’,这种铁质轻而不飘,韧而不柔,刚而不脆,再由龟兹的百年名匠蒙氏加工成刀剑兵器,誉为‘龟兹青刃’,因青铁矿极为稀少,‘龟兹青刃’一年难有一件,即使有也多是被北厥王室收罗。
  “行家啊!总算没有辜负我一片芳心!”行歌故作娇羞。
  “这回是骗是抢?!”窦淮无奈笑了笑。
  “乃是色诱!”
  “色诱?听闻那蒙氏当家五十多了吧!”窦淮担心看着行歌,色诱当然不可能,但八成又捅了什么娄子。
  “什么什么,为把破刀!以后你色诱我好了,要什么都给你!”一旁冉不悦地瘪嘴。
  “是色诱!” 行歌安抚地拍拍窦淮的肩,“不过色诱的是蒙当家十二岁小儿,蒙当家老来得子,溺愛!結果跋扈地无法无天,一家人都拿他沒法子,我去求刀时遇上,将其修理了一頓,便被我收服。嘿嘿!如今乖得一塌糊涂。这刀是蒙当家谢我的礼!”
  “连小娃娃都不放过!”冉嗔怪地拉住行歌,“我的呢?我的礼物呢?”
  行歌笑着回身从包袱里拿出一物,
  “这是什么?!好丑!”
  “这叫‘东不拉’,弹着可好听呢!”
  “为什么他的就是天下奇物!我就只有这什么‘拉’!不成,我要自己挑!”冉扑向包袱。
  “这个帽子好漂亮!我要!”
  “这是女人帽子!”
  “哇!这个好美哦,送我!”
  “女人的头纱,你要来做什么!”
  “这个银项圈?”
  “你五岁?”
  “你偏心!”
  行歌一把抢住被冉死死抱住的包袱,讨好道,“別看‘东不拉’只有二弦,但可奏出八度和音呢!我教你,以后我们琴瑟合鸣!”
  “哦,这样啊!”,冉心中甜蜜,凤目流转,这什么‘拉’也不是那么丑了哦。
  窦淮瞧着冉被吃得死死的模样,笑着直摇头,抬眼看向行歌,“这次正事办得怎样?”
  “王爷不正和你爹爹议嘛!”行歌故意绕弯,逗窦淮着急。
  “保密?”窦淮挑眉。
  “放心!如果不出意外,两个月内就可如愿!”
  “皇上会准吗?”窦淮眼闪着光。
  “朝中吵肯定是要吵一阵的,依我看,终究会准的。”
  “准什么?”冉拨弄着‘冬不拉’,没头沒脑地问,再看两人面色,惊问“要打仗了吗?”
  另两人忙扑上来掩住冉的嘴,眼神凶猛!
  “这是军处机密!”
  “想死啦!”
  冉被憋得满面通红,眼露讨饶之意,
  “冉哥哥,你得择日返京了。”行歌松幵手,轻声道。
  “为什么,不就是打……”.冉忙掩住嘴,低声道,“我要陪着你!”
  “还想害我没命!”
  “你不会死的!”
  “战事无常!”
  “要真有那一天,我也会陪着你的!”冉一脸正色道。
  “好小冉,你老实在帝京呆着就是算是陪我了,你武功不济,留在这更让我担心啊!我会担心得食不下咽,寝不能眛啊!”行歌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那太好了!原来这样就可以让你把心放在我身上啊!”冉轻笑,眼底却只有坚决。
  “小行,让冉兄留下吧!”窦淮一旁说情。
  “唉!哪有我说话的份!以小王爷与厉王爷的关系,怕是没有可能!”
  “可你与小淮都要上战场吧,我只在一旁看看还不行?!”
  “你真想留下?”行歌直视冉
  “你有办法对不对?”小冉喜得抓住行歌衣袖。
  “冉哥哥整日不务正业,是不是被老爹责骂?”
  “哦!有时啦!”小冉干笑。
  行歌凑到冉耳边低语,
  “这样太虛伪了吧!”小冉面露难色。
  “怕什么!论虛伪,还得跟你的老爹和小叔叔学!”
  五日后,朝中接到玉门加急奏折,二十五日后,皇上力排众议,准奏!
  玉门镇,日常如旧,玉门兵营,暗潮涌动。
  议事厅内,久如与小冉静坐,默已立在一旁。
  “小冉,你什么时候对小叔叔的才学武功极为仰慕的?”久如面笑眸冰
  “侄儿从小便仰慕叔叔的!一直没有机会表达!”
  “哦?这次表达得真是时候,让叔叔受宠若惊啊!”
  “能向随小叔叔征战学习,是侄儿的莫大荣幸!”小冉觉得牙齿都发酸。
  “好了,既然皇兄向父皇提了请求,叔叔岂能推诿,三日后启程,你的安危由默已负责,不得擅自离开我身边。”
  “啊!我可以和窦少将,还有,还有行歌一起!”冉喃喃要求。
  “哦,小冉仰慕的不是我吗?如此叔叔才能倾力相授呀!好好准备吧!”
  久如轻笑步出厅外,冉看看一旁冷面不语的默已,郁结!


  32. 天沟

  晚间,兵营军机厅,久如与窦将军,窦淮还有两位副将在西苍地图前,默已与军师叶行也立在一旁。
  窦将军语气沉稳,“我西苍大军共十一万人,北厥大军驻于天山附近,其统领四王子还在北厥王庭,结集大概需十日,王爷会带六万骑兵急行,在十四日之内到达龟兹天沟,阻击北厥大军,我将领五万人将龟兹以东北厥城镇攻下,最后主攻龟兹镇。”
  “将军,沿途北厥城镇只有龟兹镇有北厥军队,其余皆由当地人驻守,我军五万应无问题,但北厥大军短时聚集也应有十万之众,即使有龟兹天沟阻拦,我军只六万,恐怕……”李副将说出疑问。
  “王爷已向朝中借调西南十万人马,后日会到达玉门,西南军队不善骑射,行军稍慢,会在十八日之内与龟兹天沟六万骑兵会合。各位可还有疑议?”停一阵,窦将军接着道“窦淮,赵副将率部随王爷出兵,李副将随我攻城。”
  “窦将军”久如出声,“攻城时需克制,不要为难当地居民。”
  “属下明白了。”
  众人又对着地图复议多时,确定下诸多细节。
  久如带军一路急行,途中数次击退阻军,十三日后,驻于龟兹天沟南崖,北厥大军尚未到达龟兹天沟以北,期间窦将军方面捷报频传,一切顺利。
  夜,星斗满天,月华如雪,行歌与窦淮立于沟垄之上,“小豆,打完战想做什么?”行歌遥望天幕。
  “这战才开始打,你又想着玩了?”
  “战事总有结束的一天,也许十年,也许五日,想想无妨。”
  “我是军人,自当横刀立马,驻守西苍,保家为国!”
  “若西苍有一日太平了呢?”
  “哦,那还远吧。也许去看看师父,或回家陪陪老母。终是要回兵营的,军人宁战死沙场,不终于锦榻。”
  行歌眼眸暗了暗,复又轻笑,“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师父吧。”
  “好,师父若知道当年的小魔头出落得如此才品俱佳,一定高兴!”
  “喂,你什么眼神,我当年就才品俱佳的!”
  “当年是谁在镇上混吃骗喝,瞎捅漏子,哪次不是我为你求情!”
  “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就还你!”
  “别打!小魔头,啊!痛!”
  “别跑啊!我报恩哪!”
  三日后,北厥十万大军到达天沟北垄,与南崖军阵对峙,并未强攻。
  再一日西南十万调兵抵达天沟。窦将军也派人来报,已近龟兹,两日后将攻打龟兹镇。
  晚间,久如帐中,
  “有事?”久如坐于椅中,看着立于眼前,面有忧色的行歌。
  “可都安排好了?”
  “都按计划,后日开战。”
  “西南十万人呢?”
  “弩机手也都准备好了!你在担心什么?”久如挑了挑眉,到底要说什么?
  “王爷会派谁领军?”
  久如朗眉轻皱,常理当然是一路统兵的窦淮,行歌何出此问,心念一转,“军师以为谁合适?”
  “在下要向王爷请领此职!”
  久如心头一紧,“为何?”
  “在下与四王子相识,若在战场相见,可以先通个气。”
  “通不通气,战事的结果都一样!”
  “我对地形熟悉。”行歌急言。
  “这四日,本来不熟悉的也会熟悉!本王要听真实的理由!”久如已然不悦。
  行歌踌躇了阵,垂首轻语,“在下十三岁时有幸与窦少将同门于荆州童家,彼时我心性玩劣,又身无分文,常在镇上做些混吃骗喝的下作之事,同门的师兄弟都是世家子,皆以我为耻,避如蛇蝎,师父虽无门第之见,但严厉异常,时会刑罚于我。在下当时的惨样王爷是没见过!”行歌抬头,面上突然泛上暖笑,“只有窦师兄不嫌我来历不明,家世不贵,常将自己的用度分给我,在师父面前替我顶罪,刑罚时陪我同受,我自幼没有家人,早将小豆视为亲兄。后日之役,窦少将不知实际计划,定会与部将同生死,所以……”
  “所以你想代他死!”久如手紧握在椅把上,怒气出声。
  行歌怔了怔,未加多想,“王爷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在下怎么敢死!”
  久如怒气稍缓,心知后日之战必是惨烈,思忖了阵,温言道,“窦少将少年英才,志在疆场,阵前换帅,对他而言会是奇耻大辱!退一步,事后若他知晓部将皆战死,而自己却因你得以保全,对你会怨恨还是感激?以他的功夫,后日战中是存是亡皆可自己决定,将领只会在战场上成长,何不让他自己去选择?”
  静默良久,行歌突然单膝跪于地,垂目一抱拳,“行歌随王爷已近两年,从未求过王爷,这回请王爷务必成全!”
  “抬头看着我!”
  行歌停了阵,决然抬头直视久如。
  久如凝视着不再戏笑,也不再凉漠,眼底只有决绝的如夜黑眸,心绪翻腾,几乎要将手中椅把捏碎。喉中嘶哑,“我成全你!下去吧!”
  “谢王爷!”行歌起身出门。
  默已一直立在门口,待行歌走后急忙进屋,猛然看见少爷掌中渗血,椅把上血迹点点。
  “少爷!”
  久如却只看着屋内烛灯,笑意复杂,“默已,原来她也是会在乎的!”
  默已看着那尤在滴血的手掌,心中叹息,原来少爷也是会在乎的!


  33. 代征

  次日,久如召各军将领至营帐,大战在即,众人皆兴奋又有些紧张,围着沙盘静待王爷发话。
  “这段东至西长约四百丈,最宽处约一百五十丈,是明日的主战场,中间已修出四条战道可下到沟底,明日西苍大军全部下至沟内,不论是攻是守,务必将敌军引入沟内,待退兵号响沿原路上崖,西南的弩机阵将用弩箭封住全沟,将敌军诸杀。林将军,准备得如何?”
  西南统军林将军立刻答话,“回王爷,我军已使用新式弩机训练多时,长程与短程配合,可将整个天沟封死!请王爷放心。”
  “好。赵副将,此战西苍大军作饵,其间变数难料,无论如何,务必要将大部分敌军引至沟内!”
  赵副将奇怪王爷为什么对自己,而不对窦少将军指派,心有疑虑,口中仍答话,“王爷放心,我军皆血性男儿,决不会有辱使命!”稍停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王爷,不知这次西苍哪位将军任主将?”
  久如仍只看着沙盘,“叶军师,本王任你为此次诱敌的主将!”
  “属下领命!”
  “王爷!”窦淮急言,不能置信得扫了行歌一眼,又回视王爷,“王爷!属下……”
  “窦少将,窦将军明日攻打龟兹重镇,守镇的是北厥军队,本王有些不放心,你今日领两千骑兵出发,与你父亲汇合,明日一起攻打龟兹。”
  “守镇的北厥军区区两万,父亲那边无需……”
  “这是军令!窦少将!”久如厉声喝止,语气不容辩驳。
  众人静默,都明白此举显然是要支离窦少将,却都不敢多言。
  “窦少将,你下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窦淮极为疑惑,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会遭临阵换将,无奈军令如山,只得愤然出帐!
  一个时辰后,两千骑兵列队等候,窦淮紧闭双唇,行歌一旁静默,
  “你老实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窦淮按耐不住,声音也失去了平日的温和。
  “小豆,你只管去助窦将军攻城,我以后会对你解释……你要相信我!”
  窦淮紧盯着行歌双眸,想从里面看出端倪,行歌坦然回视,眸光决绝,
  “我相信你!”窦淮大力一拍行歌肩头,随后翻身上马,狠然扬鞭。
  人马渐远,行歌静静伫立风中,黄沙翻卷飞扬。
  晨,营地竟奇异地吹起轻缓的东南风,行歌立在帐帘外,感受这略带湿暖的气息,没来由地想起江南……
  返身入帐,鲜红的战袍和银白战甲已摆在架上,行歌缓缓动手穿上,心神却逸游,
  “歌儿,我来帮你了,我进来喽!”话音未落,帐帘外已探进了个脑袋。
  “这个结你打不到吧,我来我来!”冉殷勤得帮忙系结扣。
  行歌翻个白眼,“冉哥哥,这样被侍卫看见,又不知要说什么!”
  “不就说咱们是断袖之交嘛,我们是一对哦!”冉亳不介意地戏笑,手中仍细心地打着结扣。
  行歌无奈干笑,人无赖起来还真是……
  “好了!”冉打完最后一个结扣,将行歌扳过来面对自己,细细将人儿打量,眼中难抑惊艳。
  行歌发齐束在头顶,胸背及腿部披着白钢片甲,臂上却只覆锁环甲,束身纤劲,竟有说不出得清俊英武。
  “只覆锁环甲会不会太薄。”冉担心地问。
  “放心,这样才轻便!”
  冉沉默了阵,突然轻语,“你不舍窦淮涉险,才力请出战的吧?”
  行歌愣了愣,随及拍了拍冉的肩,笑语,“哪有什么险!你这样倒象个怨妇,呵呵!”
  冉凝视行歌不语,眸中波光闪动。
  “又来了又来了!老大!不要用这种要死不活眼神看我!”
  冉猛然伸手挡住行歌的嘴,“不要说那个字,不吉利的,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行歌轻盈一笑,“放心!好了,我去见主帅了!”单手捧了头盔,向外走去,行到帐口突然转身,面色严肃,
  “冉兄,你会随王爷观战对吧,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多言!切记!”
  行歌出得帐来,突然右眼一跳,连忙猛眨几下,幻觉,一定是幻觉!
  来到久如帐前,等通传过后行歌揭帘入帐,久如正背对行歌,由默已帮着披挂铠甲,样子颇为亲昵!
  行歌心叹不公平啊,难道只因王爷身份尊贵,要不就是默已太丑,这两人怎么就没有流言呢!
  “都准备好了?”久如身未动,出声询问
  “是!末将已做好了赴汤蹈火,万……”
  “好了!”久如心中暗骂,大战在即,也不知道忌讳!”转身打量了会儿眼前清俊人儿,“臂上为何不用片甲,如此轻敌!”
  “哪里有敌,我这是荣装会友!”
  久如轻笑,“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要给我冒出什么战场英雄的愚念!”
  “不过,营中都说王爷赶走窦少将,是为了力捧某个小人军师!在下如果表现得过于草包,王爷面子有失啊!”
  久如大笑,“今日过后,西苍营中还有几人能看到本王的面子!你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諾!”
  承諾?行歌挑眉!
  “本王还没有坐上那个位子!”久如将头盔戴上,透过目孔深深看了看行歌,径直出帐。
  行歌惊讶,怎么?担心我死吗?呸呸呸,又说这个字!拿起头战盔扣上,急跟了出去!
  已时刚到,军阵已列于南崖之上,久如带默已和小冉立马于西端高垄之上,此地可将天沟战场尽收眼底,林将军立在身后不远处候命。天沟对面,也阵列十万北厥大军。
  南崖中部,行歌与赵副将策马立于战道旁。依大战慣例,作为主将,行歌会先下战场与对方主将搏击。
  “已时到,赵副将,请下令擂战鼓!”
  战擂咚咚声起,行歌冲西端一抱拳,飞身驰入战道,片刻便出现在天沟之中,身后腾起一线黄沙。
  行歌勒马稍停于沟谷中央,便见迎面一骑奔驰而来,急停后细看,是个持青刀的武将。
  “天朝西苍大军主将叶行!”行歌一抱拳,用北厥语自报家门。
  来人稍愣了愣,低声嘟囔,“不是窦淮!”随又朗声道,“北厥鷹军主将拓兰维!”
  行歌听得这话朗声一笑,“八王子?!得罪了!”语毕挥剑出招。
  雪剑与青刀回旋缠斗,数十个来回,行歌想戏也演得差不多了,猛然侧身回折一剑刺中对方右臂,对方手一颤,勒马急退三步,不能置信得看着行歌手中渐变赤红的长剑。
  行歌淡笑,“八王子莫惊,在下不会俘你回营,你速回去将这个交于四王子,请他下谷相见!”说完扬手抛飞出一物。
  拓兰维伸手接住,一见之下更是惊得无语,是王兄的匕首!


  34. 合谋

  “真的是你?”不出一刻钟,一身金色铠甲,手持青刃长刀的武士已立马于前。
  “四爷,久违了!”行歌抱拳行了个礼。
  “持的可是‘朝丹’?, 先生是青王爷的人?”
  “四王子对中原了如指掌啊!呵呵!今日再见,更是英姿风发!”
  “先生约人下谷,不会只为一睹英姿吧!”拓兰息将手中长刀握紧。
  “四爷,在下有事与您相商,来来,咱们边打边说。”说着手中剑起。
  剑来刀往,两人却都未出杀招。
  “四爷可还记得在‘度春风’说的话?”
  “在‘度春风’,我与先生说过很多话!”拓兰息心中明白指西苍那番话,面上却不露声色。
  “四爷志向高远,怎么机会当前又不敢提了?”
  “哼!本王近三年寸兵未动,就是表明诚意,可青王爷刚接手西苍,就要大动干戈!”
  “当年北厥趁火打劫,我天朝上下怨恨难平,不恶战一场,岂能轻意言和?还请四爷体谅!”
  “和了怎样?”
  “以此天沟为界,天沟以南为我朝所有,之北由北厥管辖,两国开通所有西苍城驿为商城!”
  行歌停了停,见四爷不语,便接着,“若北厥与天朝交好,通商后国库殷实,夺回被辽机所占的故土便指日可待!”
  “先生好剑法!”拓兰息口中赞道,心中却斟酌行歌的话。
  “四爷也不愧为北厥第一武士!乃当仁不让的新可汗,我天朝必将鼎力相助!”
  “呵呵,青王爷若与太子相争?也是要我北厥鼎力相助吧?”
  “四爷!就看您的意思了!”
  拓兰息策马跃开停住,眯眼看着行歌,“先生以为这战该如何打?”
  “別停啊,几十万双眼都看着哪!北厥大军这次到了十万?”
  “是!”
  “我军有十六万,两个时辰时内我军的六万人,北厥大军九万人下到谷内厮杀,不得退兵,两个时辰后,我军六万人应该殆尽,我军的十万弩机手会将谷内北厥军全数射杀。如此四爷用九万人抵住我军十六万人进攻,我军以六万歼敌九万,经此恶战,两国皆会有民怨,此时再提议和之事必成,西苍也才能长久安宁!”
  “战后我大军只余一万,天朝大军尚有十万,你们此时若过沟,我军如何自处?!”拓兰息不以为意。
  “四爷,天朝大军若想过沟,早在你大军未到之前就过了,何必等到现在!何况我军余下的皆西南军人,不善骑射,北厥的十万援兵两日后会到吧!我军过沟也会无功而返!”
  “天朝弩机怎么可能封杀住整个沟谷?”
  “在下对弩机做了些小改进,远程可以射到您阵中军旗,而王爷现在的位置,绝对是精准射杀的范围。”
  “我若不允?”
  “四爷,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让您心中有个准备,即使没有我这番话,我军强攻,您能不派军阻拦?我军骑兵与驽兵相配合,决对可邀得您的十万大军下谷,其后不论是和是战,这一役的结果是不会变化的。”
  “青王爷真能视将士的性命如草芥尘埃?!”拓兰息象在确认什么。
  行哥浅笑,“四爷大可放心,您与青王爷皆生在帝王家,岂会不明失小义而成大仁的道理?皇家日日将黎民苍生挂在嘴边,这天下乃是皇家的天下!”
  拓兰息释然一笑,长刀格开行歌的一击,“既然青王爷有如此美意,本王自然领情。不过口述无凭……”
  “呵呵,四爷若不嫌弃,可将在下俘回去作个凭据。五招之后我留出左臂空门,还请四爷下手不要太重!”
  行歌笑得云淡风轻地,心想要是被俘去,就不用担心呆会儿谷内厮杀没处躲了!五招之后真留下左臂空门,见长刀劈下,痛!
  但,但,但没有痛到能假装被俘的程度!血从锁环甲下点点溢出,行歌扭眉,“四爷,这一刀不够啊!”
  “先生以性命相诺,本王信了!主将若被俘,战打得就太难看了!这一刀我是替八弟讨回的,也为我军搏回点颜面,我们再过十招,让我领教一下先生的真功夫!”
  啊!行歌哭笑不得,为什么踫到这个人,自己总是白白受伤,手中长剑一横,“四爷,领教了!”
  丹剑锐气袭出,与青刃鏗鏘相击,金、银两具身形纠缠成一团光影,突然光影自马上打斗腾跃至空中,两方军阵看得心焦如焚。
  待光影落回马上,一个蓬头散发,颈有划伤,手中抓得一片银白锁环甲,连着半个艳红袍袖。另一个光裸着大半只渗血的胳膊,手中拎了个金色头盔。
  “先生何不取我性命?”拓兰息深栗长发迎风乱舞,浅棕双眸笑看行歌。
  “四爷不必谦虚!在下可不想当独臂侠!”
  “此战就依先生所言,战后五日我会约青王爷相议!我方崖前伏有箭击手,可连出三箭,三十丈内皆可射杀,战场刀剑无眼,先生一定小心!”语罢回缰策马北奔而去。
  行歌也打马扬鞭,待回到指挥帐内,出兵战鼓已擂响。
  西崖上久如沉寂看着一切,面有郁色,冰唇紧抿。一旁小冉则早已惊得冷汗如雨。
  “叶少将,刚才一架打得真是精采!能取头盔,为何不取那人首级,看起来起码是个将军!”经过方才一番打斗,赵副将已对行歌刮目相看,正手捧着头盔分辨。
  “没看见我受伤了啊!快叫军医!”行歌倒在椅上装死。
  “以叶少将的功夫,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我看窦少将也不您的对手!”赵副将激赏地看着行歌。
  行歌眯眼打量这位驻守西苍十年有余的战将,真是个爱憎分明血性之人,“前辈家中还有何人?”
  赵副将怔了怔,有些不明就里,“属下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幼子。”
  “好好,依计划,每一刻钟派一万军士下谷,赵副将,你随我在帐内坐阵。”
  “主将既已受伤,当由我首先领军下谷。”
  “这是军令,赵副将!”
  赵副将还要出言,终是忍住,退了出去。
  待军医将行歌的伤口处理妥当,谷内已是杀声震天,赵副将立在帐口,紧盯着谷内战况。
  时间分分秒秒,一个多时辰仿佛过了几世,帐帘未下,帘外涌进湿闷而浓郁的血腥气息。行歌闭目静坐在椅上,嘴唇紧抿,似假寐!似回避!
  赵副将突然冲了进来,面色铁青,“叶少将,敌军几乎有我军两倍之多,我军死伤惨重,为何还不退兵,让弩兵上?!”
  “我军下去多少人?”
  “已四万了!可敌军少说有七八万。”
  “我军还有近两万人是吧,一起派下去!”
  “你!你到阵前去看看!”
  行歌果然起身,来到崖边,谷内青衣天朝大军与暗红色的北厥大军厮杀成一片,更多的却是鲜红色,谷内黄沙几乎都被浸红。天色已阴沉湿闷,空气中血腥溢漫。
  “要下雨了!”行歌轻声道。
  “叶少将,敌军大多已入谷,可以吹退兵号了!”赵副将几乎恳求道。
  “按计划,我军六万必须全部下谷,请赵副将传令下去!”
  “这是让人去送死啊!”
  “赵副将,以六万将士性命换西苍数十年的安宁,你觉得值不值?”
  赵副将惊住,半天方语不成句,“和,会和?”
  “皇上要和,莫说六万,六十万也得给,赵副将以为这是苍生的天下,还是司马家的天下?”
  赵副将面容扭曲,眼中溢出愤怒的杀气!
  行歌茫然注视远方,“我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一,你留在这,作个识实务的军人,可领军功,可慰家人,内心或受些煎熬,二,你随二万将士下谷,以身殉职,死后无上荣光,老母幼子无依,但心可了无牵挂。”行歌突然转头,眸光复杂,“不过依我看,你现在最想做的是杀了我这卑鄙小人对吗?我劝你想清楚!这样你将犯下刺杀上司的罪名,不是战死彊场,而是死在我的剑下!”
  赵副将握剑的手顫抖,突然心念一闪,瞬间平静下来,“先生本是青王爷入幕之宾,不必参战,是怕窦少将受此煎熬,才力请出征的吧!”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不能大忍不成大义,窦将军都可忍,赵副将何不退一步。”
  赵副将淒然一笑,“多谢叶先生劝解,在下是个血性之人,宁亡彊场,不卒锦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战死而独存,此战要的就是惨烈,不战死个将军怎么行!就让在下领这份荣光吧,这是在下的一点私物,烦请先生交于我荆州家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递与行歌。
  行歌注视面容决绝的赵副将,伸手将布囊接过,“赵将军!请熬住半个时辰即可!”
  赵副将抱拳一揖,返身而去。
  与此同时,西端崖上,小冉面色苍白,颤抖的手几乎持不住马缰,血!铺天盖地的只有血!
  “报,窦将军差人来报。”
  久如面上闪过丝笑,“带人上来!”
  “报告王爷,窦将军已攻占龟兹镇!请王爷示下。”来人单膝跪地稟报,眼却直愣愣盯在沟谷,被谷内惨况惊得僵住!
  “本王知道了!回去告诉窦将军,严守龟兹镇,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出镇!下去吧!”
  “是!”来人飞一般离去。
  行歌伫立崖边,手紧扣剑柄,黑眸已被映天的血光染红,浓云伴着闷雷翻滾,突然密雨急下,冰冷地打在面上,冰冷地浸入体肤,渐渐冷却了几将沸腾的心!返身回帐,愕然瞥见东南面一骑青甲急奔而来,行歌心猛得抽紧,几乎窒息!


  35. 将陨

  行歌来不急细想,打马扬鞭迎了上去,将人拦下,“来此做什么!速回镇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啊,你受伤了!”窦淮惊看行歌左臂。
  “你私自离营!快回去!”行歌厉声喝道。
  “为什么不退兵!你看不到死伤有多重吗?!十万弩兵在等什么!”
  窦淮起缰要上前,行歌出剑拦住,“我以主将名义,命你速回镇去!这是军令!”
  “小行!倒底怎么回事,不说明白,休想拦我!”窦淮目中喷火。
  行歌将面侧开,“窦将军没和你说吗?!”
  “让开!”窦淮不想再等。
  “为了和!西苍六万大军必須战死!”
  窦淮惊住,“为什么?!为什么?爹爹知道?!他允了!”
  “为了激起民怨,让百姓厌战!和了西苍才会繁荣!王爷也会多个盟友!”
  “为此就让六万将士白白送死!他们有什么错!”
  行歌偏开脸,沉默不语。
  “所以青王爷才让你作主将?怕我坏了他的大计!”
  “事已至此!快回去吧!”
  窦淮怔了半晌,突然笑得悽然,“西苍大军的少将,大将军的爱子若是阵亡,会不会更好?!”
  “你疯了!现在去也于事无补!”行歌心弦绷紧,将剑逼在窦淮颈上。
  “不要拦我,若不去,我这一世都不会安宁,小行,让我尽一个军人的责任!”
  行歌盯着窦淮平静却决然的双眸,千言万语哽在喉中……
  “好,小豆,我陪你!”
  “你不是军人,不必行此责任!”窦淮急道!
  “你答应让我混吃骗喝的,我不跟着你哪行!”行歌不再言语,调转马头直奔沟谷,窦淮惊起直追。
  两骑飞驰入谷,直冲阵前,马蹄下已有无数将士的身躯倒在血色的泥泞中。谷内尚存的青衣将士见少将归来,发出山吼,窦淮挥舞手中青刀,飞溅的腥血与雨水浸透铠甲。行歌始终在窦淮左右回护,手中‘朝丹’全然浸泡在血水中,激耀出艳天的红芒,银白的战甲已然殷红!
  北崖之上,拓兰息静默看着这一变故,扭眉望向对面西端高垄。
  西垄这边,
  “小叔叔,是行歌!是行歌!快想办法啊!”冉急得惊叫。
  默已心也提到喉口,但仍只是静窥着崖前的少爷。
  久如面色未变,眸光冷厉无波,只有持马缰的手紧握得指节泛白。
  冉见众人无动静,急气冲久如叫道,“我下去,看你理是不理!”,随及提缰起马。久如马鞭一扬,咚声响起,冉自马上栽倒下地,昏厥过去。
  “来人,将冉公子带下去静养!”
  谷内兵力悬殊,渐渐只剩下暗红一片,窦淮与行歌两骑一路冲杀已逼近北崖,陷入重围当中。
  行歌对还在冲杀的窦淮大喊,“小豆,弩阵快要上了,快往回杀!”
  窦淮似未听见,仍在前冲,行歌忽然望见北崖上有金石之光微闪。
  “有箭伏阵,小心!”话音未完,嗖嗖嗖!崖上箭雨已向窦淮倾下。
  行歌从马上飞身跃起,长剑旋开替窦淮挡住飞箭,自己左腿却被射中,跌落在敌兵群围之中。
  “快上来!” 窦淮跃马过来。
  行歌听得窦淮唤,用剑扫开围上的敌兵,想要驱身上马,嗖!嗖!嗖!一连三箭将行歌逼退,重又落回人群中,经过这一激斗,腿上撕烈疼痛剧增,行歌只得单膝跪在血泊中,以剑击退攻势。
  “快上马!”青色身影突然掠至身边,行歌觉得自己被一臂抓起飞甩至空中,急忙用力旋身便落在了马上。
  “不要管我!快回去!” 窦淮急吼!
  “一起走!”行歌策马杀开人群,奔至窦淮身边,伸出左臂,突然听到身后箭声逼近,只将身侧避,仍固执伸着手。窦淮眼见箭冲行歌袭来,猛然飞身跃向行歌身后,刀起箭落,锵,锵,一声闷哼!待行歌回头,窦淮已落在马上,
  “快走!” 窦淮低喝!
  行歌挥剑策马,向南奔回,无奈敌兵人众,慢如蚁行。行歌听不身后窦淮挥刀之声,心念一闪,三箭!应该是连发三箭!刚才只听到两声!
  “小豆!” 行歌想要转头回看。
  “别回头!快走!” 窦淮头已靠在行歌颈后,声音更低!
  行歌侧脸看见头盔下窦淮唇已苍白,“你挺住!我们一起回去!”
  西垄这边,默已当见行歌跪在血泊中时,禁不住‘啊’了一句,再见少爷面色也陡变!
  “林将军,弩阵准备!待叶主将入战道即刻开攻!”久如突然发令,声音急促暗哑!
  “未将领命!”一旁早已候命的林将军急忙上前。
  久如回转马头,冲下西垄,直奔战道!
  默已一惊,立刻回神,急追少爷而下。
  北崖之上,拓兰息眼见西垄上玄甲主帅飞马下谷,所持长剑瞬间放出暗彤晶光,正拼杀出血路向行歌靠近,不禁摇头叹息!
  行歌状如嗜血的修罗,长发零乱,铠甲不整,浑身浴血,一手疯一般挥剑,一手回护身后窦淮。窦淮头倚靠在行歌颈后,行歌感觉到原来顺颈流下的冰冷雨水现在已变得温热而粘稠。
  “小豆,你挺住!”
  身后已没有回声!
  分辨不出是雨水、血水、泪水,行歌眼中的一切陷在一片氤氲红色当中,脑中一片空白!听不到四周的喊杀,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冰冷!只有冰冷!
  挥剑的手渐渐慢了下来,军人的责任!小豆你别怕,我陪你……
  “快跟我来!默已!你断后!”
  行歌看不清眼前红雾中玄色的身影是谁,声音却是熟悉!
  “愣着干什么!快!”
  行歌觉得眼前红光闪耀,猛然回神,是你吗?你来了吗?!
  待三骑终于踏上战道,弩机顷刻间齐发,哀嚎回荡谷间,不出一刻钟,一切归于寂静!
  南崖上,行歌呆怔地跪坐在泥泞的地上,怀中紧抱着窦淮,身下血流如溪。
  “箭穿心而过,唉!”军医轻轻对久如禀报。
  “行歌,行歌,你在流血啊!”已苏醒的冉轻摇行歌,行歌充耳不闻,眼神呆滞,任冰冷雨水披打。
  “王爷,先止止血吧。”默已看着少爷臂上血流如注。
  久如用眼令默已将窦淮挪走,默已上前,行歌猛然劲招将人逼退,眼溢杀机扫过每一个人,发出嘶吼!
  “是你们,你们,哈哈哈!我,还有我!杀了他!”
  行歌轻轻将窦淮放下,用剑拄地,拖着伤腿蹒跚站起,猛然用剑指着久如,“你满意了吧!你说过成全我的!哈哈哈,要成全我的!”行歌笑得凄然,眼前一切再次变得迷蒙,只见地面向自己猛扑上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36. 心释

  黑暗,无边的黑暗中,行歌渐渐有了知觉,被褥轻软,房内熏着馨香,榻前有一人沉睡的鼻息。行歌并未睁眼,仍静静留在黑暗中,之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心绪翻腾,愤怒,惊心,希望,绝望,哀伤……终究归于平静。
  霍然睁开双眼,青帐入目,床沿趴睡着守候的人儿。行歌想要坐起,自左腿传上锐痛。动静惊醒了趴睡的小冉,
  “醒了,终于醒了!”一下扑到行歌身边。
  行歌猛得皱眉,“冉哥哥,你再不挪开我又要晕了!压到腿啦!”
  “天!”冉赶忙挪开。
  “扶我起来!”
  小冉将行歌扶起靠坐在床上,细心压好被角,“你昏睡三天了,开始还发热,又说胡话,被你吓死了!”
  行歌抬眼对上那双憔悴但欣喜的凤目,再往上看,却见额头包缠如粽。
  “头怎么伤了?”
  冉有些扭捏,“那日见你下谷,想去救你,被小叔叔打昏时摔的。”
  “冉哥哥,谢谢你!”行歌由衷轻语,回过脸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小豆……葬了吗?”
  冉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天热,应窦将军要求,浅葬在天沟南崖上了,小叔叔已修文,请皇上追封窦淮为‘西苍忠义骠骑大将军’,待诏文回来,就会以大将军规格厚葬。”
  行歌眼仍看着青帐,静静听着,冉欲言又止,犹豫良久,用蚊蝇之声接道,
  “这次的事,不怨小叔叔,那天,那天窦将军差人传捷报,小叔叔让那人回传,严令不准任何人出镇的……”
  行歌眼眸一暗,虽然早料到是这样,但亲耳听到,心仍是禁不住地颤抖。窦将军攻打龟兹镇毫无悬念,更明白当日天沟惨状传回镇上只会扰乱军心,所以跟本不会派人传报。王爷,你怎会不知道!行歌闭上双眸,难道真是自己强求了吗……
  冉见行歌久久没有动静,焦急起来,“醒着吗?醒醒啊!”
  行歌轻启双眸,眼中已没有任何情绪,“冉哥哥,我饿了!”
  “我早料到了,已吩咐做了八珍粥,可好?”
  行歌微笑点头。
  冉到门边吩咐几句,不一会儿便有下人端了粥来,
  冉将粥接过,勺起轻吹了许久,小心地送到行歌唇边,
  “冉哥哥,我很饿啊!这样太慢,快叫他们把粥都盛出来凉上!”
  没事了吗?冉看着行歌囫囵吞粥,喜得眼中泛上点点泪花。
  饕餮了五大碗,行歌苍白的面上有了些红润,
  “得走走!都躺得没知觉了!”行歌抬脚下地,痛!
  “那,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冉自榻边拿出一支雕花鑲玉加上绫罗缠绕的拐杖。
  “哇!你真是贴心小棉袄啊!”行歌戏笑地扯了扯冉的耳垂。
  冉剎时面染红云,“你不嫌我没用就好!”
  行歌拄着杖在屋内挪了两圈,突然停住作捧心状,“冉哥哥你看看,我比病西施都憔悴啊!”
  冉忍不住嗤笑,“西施病弱纤柔,你可是喝了几碗粥就容光焕发!倒是我守着你几夜没合眼,都不敢照镜子!还是我比较象!”说着也做了个捧心的姿势。
  “几夜没合眼?刚才睡死在床边的是谁?!”行歌轻嗤。
  “没良心的,那叫愁肠寸断,精疲力尽!”
  “既然这样,小冉你回屋休息一下吧!”门边传来声音,两人惊得抬头,就见久如与默已立在门口。那日后,久如忙着打理战后事宜,几未成眠,听到来报叶军师已苏醒,急忙赶回营内。
  冉有些不安地看行歌,行歌微点了点头,
  “过会儿我再来陪你!”冉轻巧步出。
  默已接过少爷的披风,也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静,久如眼光扫过案上空碗,扫过花哨的拐杖,最终定格在面无表情的素颜。
  无语良久,行歌站得有些累,抬步挪向靠榻,不料竟被拐杖上的绫罗拌住,‘哐’得一声倒在案前。面前出现一只似要搀扶的手,行歌沉默瞪视这只曾经温暖淳厚的手,过了半晌,心中一叹,伸手将其紧紧握住。
  在靠榻坐定,行歌打量眼前疲惫却依然冷峻的妙颜,“四王子那边可有消息?”
  久如有些吃惊行歌的冷静,眉梢轻扬,“约在后日镇外相见。”
  “好,后日一起去!”行歌淡定答
  凝视平静无波的黑眸,久如喜忧交织于心,唇角微扬,“好,一起去!”
  次日午后,天沟南崖上,行歌与冉静立。谷内清理已近尾声,再过十天半月,一切就会好似没有发生,只青山绿水长存!
  “冉哥哥,我想单独陪陪小豆!”
  “哦,那,那我去车里等你。”冉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马车。
  行歌渐渐挪近简朴的青石碑,指尖轻抚上面的名字,随后轻轻坐下,头倚靠在碑上,闭目听风,唇角含着微笑,轻轻言语,
  “小豆,你要当大将军了,高兴吧!”
  “战打完了,我们一起去看师父,你说师父看了我会高兴,我看童老头最想看的还是你,当年他就最喜欢你的!不知道师娘还是不是那么美,当年大家可是都看傻了的,呵呵!”
  “窦老夫人我会去看的,你的未婚妻我也想帮你娶,可就怕別人看不上,呵!”
  “小豆,还有什么心愿就告诉我,这个地方你喜欢吗?”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嘘啸。崖风拂去行歌眼角的晶泪,扬起黄沙掩埋一切……
  龟兹镇外,两支卫队各立山坡遥遥相对,气氛凝重。坡下酒肆中的会面已进行了半个多时辰。
  久如含笑看着眼前姿容瑰丽的北厥王子,心思缜密却又胸怀大略,九万兵马的损失仿佛只是没了件衣裳。这样的人,为盟友自然比为敌有利得多!
  拓兰息也在心中估量,这个敢设惨剧赌民心,却又差点坏事的青王爷,到底有怎样的内心,才能笑得如此面如春花,眸如冰渊。
  “四王子,那就如此言定,本王会在龟兹镇静候佳音。”
  “这次回王庭与父王相议,留在天沟以北的十万兵马,还请青王爷不要为难!”拓兰息又转向行歌,“先生与我曾相约煮酒天山,这次正好顺路,不如就随我一往吧?”
  久如立刻明白四王子是担心回王庭后龟兹再生战事,要拿行歌作人质!正要出言反对,桌下的手被行歌按住,
  “既然四王子有此美意,在下自是荣幸之至!”行歌笑语,转首又向久如,“王爷,属下这段时日心力不济,还请王爷准我去散散心。”
  久如用眼比了比行歌的伤腿,行歌回了个‘放心’的浅笑。
  垂目思忖了阵,久如冲四王子一抱拳,
  “军师腿伤未愈,还请四王子一路多加照顾,请每两日回传军师手信,也好让龟兹十四万守军放心!”
  拓兰息复杂地笑了笑,“就如青王爷所言!”抬步走到行歌身边伸手,“先生请!”
  行歌转身对久如和默已浅笑,“保重!”,拄杖随四王子步出酒肆。
  同拓兰息而来的二名侍卫已上马。久如示意默已去将行歌来时乘坐的马车牵来。
  行歌只觉得腰间猛然一紧,足即离地,再落下已与四王子一同骑在马上,状甚亲密。拓兰息一抱拳,
  “王爷放心,本帅定会寸步不离守护先生,一个月后再会了!”说完扬鞭策马而去。
  久如笑意全无,板面怒视三骑渐远。
  行歌揉着被撞痛的伤腿,对身后四爷怒道,“做的什么戏?!”
  四爷邪笑,“那日战场上几乎被青王爷弄得前功尽弃!你说现在他是不是也气得在骂娘!哈哈哈!”
  行歌明白四爷说的是战场王爷下谷之事,自知理亏,现在又寄人篱下,随及陪上甜笑,“四爷息怒,在下不是乖乖做人质了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37. 归人

  军马队穿行于漠北草原,野花烂漫,草长鷹飞。行歌倚在车窗上,贪看这生机勃勃的景致。上路以来,四爷不仅为行歌专备了马车,还特地请来了个西苍女医帮行歌打点,不知用了什么巫药,行走已渐自如。一路上遇到不少游牧的马队,四爷的卫队都受到极高的礼遇,威望可见一斑。北厥女子热辣豪放,更是毫无忌惮地向她们年青俊美的四王子,抛送倾慕缠绵之秋波。行歌几乎想力邀四爷去临州小住几日,必是花会的花魁啊!
  “在想什么,一脸奸笑!”拓兰息策马来到车窗前,就见行歌不知在想何事,双目放光,一面得意坏笑。
  “哦,四爷好啊!在下是想,能和如此英俊神武,雄才大略的四王子同行,是多么荣幸啊!”
  “那就请先生务必将对本帅的倾慕之情,写在给青王爷的信中!”
  “下次一定!”行歌回手将两日一封的平安信将给四爷派发。
  “又是这两个字!不述点相思之苦!”拓兰息挑眉看着纸上‘安好’二字。
  行歌娇声道,“奴家一心盼着四爷来,的确相思很苦!来来!咱俩换换,坐了十来天的马车,闷坏了!”
  拓兰息朗声大笑,回头唤侍卫牵了匹马来。
  行歌跃上马背,长鞭劲扬,在草原上疾驰飞奔。急风在耳边呼嘯,扬起长发和衫袂,也吹去心头积压的阴霾,如一只迎风展翼的飞鹰,何其自由……立马于丘上,遥望延绵至天际的草浪,星点繁花随波摇曳,溪水涓淌其间,斜阳迤照,映得异彩流光。行歌沉浸在绮丽壮美的天地间。
  “很美是吗?”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的拓兰息轻语。
  “是,美得让人无法呼吸!”行歌由衷赞叹。
  “我族被辽机侵占的故乡比这更美!先生可想去看看?”
  行歌暗惊,要我助你攻打辽机?!
  “呵呵,如此美景已让在下沉醉,更美的怕是要让人醉死过去了!”
  “原来先生如此怕醉!”拓兰息笑意复杂,目光划过清丽侧影,投向天际浮云。
  三日后,军马队抵达王庭。行歌被安置在四王子府内,久违的‘离骚’终于重回怀抱。因时局微妙,行歌只得在府中抚琴消磨时间,四爷也忙里抽空陪行歌饮酒倾谈。此地中原人士本不多见,难得来了个姿容清朗,能言北厥语的先生,主子又将爱不释手的宝琴相赠,府内上下喷涌的好奇心,让行歌觉得自己仿佛是只来自异域的珍禽异兽!
  事情办得十分顺利,未出七日,北厥便定下由四王子领军往龟兹议和,翌日启程。
  归程中,拓兰息特地安排在天山停留两日。
  夜阑风清,月华如洗,山间景台上两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一曲《关山月》幽然萦绕,曲毕良久,四爷睁开双眸笑视行歌,“若得先生这般妙人携手同游天下,人生至乐!”
  “哦,江山不要了么?!”行歌打趣道。
  “先生少龄时便以一曲《天涯行》得‘琴魔’封号,据闻此曲能摄人心魄,还请先生赐教。”
  “不怕被摄了心魄?”
  “哈哈,若真如此,就随先生浪迹天涯!”
  “此曲若未能将四爷蛊惑,不听也罢,若真能摄得四爷心魄,辽机未灭,也是徒增烦恼。不如待四爷攻取辽机之日,在下再来蛊惑君心?”
  “好!届时先生可不能食言!”
  行歌举杯相敬,两人对饮甚欢。
  “我有个疑问要请教先生。”
  “四爷请讲。”
  “那日后来为何下谷?”四爷眯起微醉的双目,眸光犀利。
  行歌停了半晌,“我想守护一个人!”
  “窦少将军?”
  行歌淡笑着点了点头, “他是我师兄,执意要完成军人的责任,我视他为亲人,放不下!”
  四爷静默了阵,沉声道,“此乃窦少将军的选择,先生不必介怀!”
  行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在下也不明,为何当日不将我俘去,后来又要相挟?”
  “先生还敢提!这可是我最悔之处!当日不知先生如此重要,重要到青王爷居然亲自下谷救人!若是王爷阵亡沙场,我九万兵马的损失问谁讨去!不把先生挟来,难保王爷还有什么异人之举!”
  行歌干笑,“王爷惜才心切,还请四爷见谅,在下这不乖乖在此陪您吹山风嘛!”
  四爷见行歌身上的确有些单薄,扬手将披风甩上行歌肩头,口中仍揶揄,“果然惜才!爱惜到性命都不顾了!”
  行歌领情地裹紧披风,“四爷这就醉了么?”
  四爷不以为意地笑,“先生可曾醉过?”
  行歌微怔,眼前玉杯闪着莹莹青光,杯中浮着一弯清月,明静而遥远。不由怅然轻笑,“说起来,十岁之后就再没有醉过!”
  “哈哈哈,”四爷仰头大笑,醉眼微眯,“酒醉可分两类,一类限于酒量,是为身醉,另一类用你们中原的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可谓心醉。先生这些年是没有碰到心醉的人和事?还是不肯醉,不敢醉?”
  行歌心头微有刺痛,面上似笑非笑,“四爷肯醉又敢醉,在下自是奉陪!”
  “与先生对饮,每每必醉,先生猜猜,四哥我是身醉还是心醉?”四爷猛然凑近,直对上行歌深潭墨目。
  行歌只觉温热的鼻息夹着酒气拂到面上,眼前人原本浅棕的眼仁已变得深粟,尽头似有两团戏谑的火苗跳跃叫囂。行歌眉峰一挑!死蛮夷!今日不把你灌成烂泥,哼哼!
  “啧啧啧!先生恼了?”四爷倏然一笑,似醉非醉道“如此良宵美景,与先生对饮,吾愿身心俱醉!来!”杯中烈酒一干而尽。
  月舟悄然划过半个夜空,拓兰息轻叹一句,“先生仍不肯醉么?”竟颓然摊醉在地。
  行歌尤自默饮,直至酒尽坛空,不禁失笑,原来越想醉,便会越清醒!
  自从天山醉酒后,四爷便直呼行歌名讳,软磨硬泡让行歌认了自己为四哥。行歌也才发现,四爷深沉练达的背后,竟有颗狂放不羁的心,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定是名风流倜傥的天涯浪子,不由惺惺相惜。
  抵达龟兹,双方的主帅将军们忙着议和政事。小冉早被王爷遣送回京。窦淮已以大将军之名厚葬于天沟南崖。行歌每日到南崖与小豆谈天说地。龟兹镇中一片忙碌与安详。
  休战协约终于签定,两国盟合,西苍一片兴荣之声。
  北厥四王子返王庭,两国将帅皆往相送。
  拓兰息将行歌拉至一边,“你想好了,真不和我去看更美的草原?”
  “呵,四哥知道我怕醉嘛!”
  “若在青王爷那无聊,就上四哥我这来!包你有战打!”
  行歌嘴一撇,“一个火炕到另一个火炕!”
  “这么死心眼?!有得选总比没有强!”拓兰息不舍地瞧着行歌,忽然眸光一转,咧嘴狡笑“既然不肯跟我走,来,我向王爷嘱咐两句。”
  行歌心道不好!忙跟了上去。
  “青王爷,既然两国已结盟,何不互通秦晉好和。青王爷青年才俊,我家中王妹年方十七,姿容端丽,与王爷甚是匹配。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两国结盟,互为姻好本是常事,但事发突然,众人面面相觑。
  久如淡笑一揖,“多谢四王子美意,我乃幺子,家中未有皇妹与四王子相宜,这事容我回稟父皇再做打算。”
  “本帅倒有一愿相请,我与贵军军师叶行颇为相投,恳请青王爷认叶行为皇妹。即可两全齐美。”
  行歌杀人目光直戳拓兰息,只见对方眨眼回了个戏谑的笑。这玩笑开太大了吧?!!
  众人皆静默,虽一直觉得叶军师有些不男不女,但碍于王爷从不明言,此番北厥四王子亲提,加上方才两人在一旁状甚亲密,唉!太不成体统了!
  久如面上仍堆着笑,“四王子的美意我记下了,婚姻大事当由父母作主,此事尚须从长计议!”
  “王爷慢慢议,不急!”拓兰息转身向行歌坏笑,故作亲昵道,“记得我们天山之约哦!”接着淡笑与众人一一拜別,轻松上路。
  送行的人马返回,行歌一路几乎被众人诡异的目光戳成蜂窝!
  “冤枉啊,我冤枉!王爷一定要替我作主,还我清白啊!”内厅中行歌‘哀号’。
  久如心知四王子与行歌相熟,为人又极为不羁,果然!还好!是个玩笑!
  “要说相投,我与默兄比与那蛮夷相投多了!”行歌向默已凑过来,默已如见鬼般跃出三尺。
  “喂,你跑什么!再跑我向紫鹃说你在外有相好哦!”行歌见默已急逃,戏谑笑道!
  “少爷救命,我宁可被紫鹃醋杀,也不要与这不男不女,厚颜无德,水性扬花之人相投!”默已躲到久如身后,故意拿外头的议论取笑行歌。
  “啊!我冤枉啊!冤枉啊……”
  西苍初定, 窦将军战功卓著,获元帅封号,奉旨回京任职。窦少将军与赵副将英勇殉国,分获大将军与将军封号。阵亡将士家中皆受丰厚抚恤。原西南林将军进升为西苍统领大将军,西南十万军马留守西苍。
  行歌立在天沟南崖大将军墓前。小豆,我要回中原,不能天天来看你了,哦,你也不会寂寞,将士们都陪着你!抬眼远望,军士坟冢林立南崖山坡,寂静之下,只得风声……
  “有事?”久如放下手中笔,抬头看向立在门边的行歌。
  “王爷,西苍已定,在下要向王爷告假。”
  “多久?”
  “一月”
  “何事?”
  “一些私务,先去荆州,顺便再回趟临州,一月后返帝京。”
  “几时启程?”
  “明日”
  久如思忖了阵“后日吧!”
  行歌没觉得明日和后日有什么区别,大家忙得都不见踪影。启程只有默已来相送,神色诡然。
  一身少年劲装,背负包袱打马扬鞭,旭日轻风,行歌心绪飘飞,几乎要记不起这感觉了,自由的风、自由的云、自由的鸟儿自在地飞,自由的花朵自得地开……
  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往荆州的岔路口,行歌比着地图,路口有家客店正好歇歇脚。
  “小二,上壶好茶!再来……”行歌霎时呆住,幻觉,一定是幻觉!隔坐玄袍公子正凝视自己,面露春风笑颜……


  38. 同行

  行歌面上虽呆怔,脑中却飞转,抬步到隔位坐下,挑眉询视。
  “你这般龟速,何时才到荆州?”久如淡笑着为行歌斟了杯茶。
  “你到这做什么?”行歌低语。
  “先去荆州,顺便再去趟临州,一月后返帝京。”
  行歌几乎要被口中茶噎住,王爷自下谷相救起,对人就古怪得很,这回又有什么算计?!嬉皮笑脸得凑到久如跟前,“不是舍不得在下吧?”
  “正是!”
  行歌扭眉,想不出葫芦里是什么药。也罢!冲着久如身旁打量,那个闷葫芦居然没跟来!连个包袱也没有?!
  “你,你带了盘缠吧?!”
  久如不禁失笑,自己头脑发热地连夜忙完政事,连衣服都未及得换。担心默已罗嗦,只留封信。大清早赶到这,忐忑地等了近一个时辰,唉!多情却为无情恼!
  “你备得那么齐全,我还带着作甚?”
  行歌心中算盘飞拨,哼!到了临州还怕赚不回来!大力拍了拍久如的肩,“放心,四海之内皆兄弟,包在我身上!
  两人跨马上路,多个伴果然解闷!一路说笑着,晚间抵达驿镇。行歌为久如置了些行装日用,夜宿客栈。
  久如换上行歌置办的寝衣,合身而舒适,不禁欣喜。
  次日,行歌收拾停当,来到久如房内,见人衣装周正,却还披着发。
  “平日都是默已打理,以后要有劳你了。”久如笑着将篦梳递予行歌,在镜坐下。
  行歌口中嘟囔,“默已的响银也要分我一份!”
  “你的发真是漂亮!”手中的乌发浓密顺服,闪着流光,触感极佳,难怪古人会将梳发描眉视为闺房之乐,哦!怎么想到这了!
  久如自镜中看着身后素颜,“你喜欢吗?那让默已让位给你。”
  “免了免了,我自己的发都懒得梳!”
  “你上次肩负镖伤,岂不日日披头散发?”
  “哪里,冉哥哥梳得可好了!花样多得……”行歌猛然住口,眼瞟向镜中,镜中妙颜笑意全无。
  将幞巾扎好,行歌细细打量自己的作品,昔日深沉的王爷已不见,眼前布衣书生长眉凤目,姿容俊雅之极,仿若银票如雪片飞来,“啧啧,若是夜间出去走一圈,满世的狐仙都要赶来!”
  久如轻笑,“你满意就好!”
  三五日便抵达荆州,行歌先去赵副将家中,将物件带到,又慰言了许久。随后携久如来到童家武庄。
  童老爷与夫人见爱徒来探,自是欢喜,同来的九公子也一同受到款待。童老爷对九公子似乎格外关心,细致询问了许多,两人相谈甚欢。
  西苍战况已传遍国内,童家也得知了窦淮阵亡的消息,众人惋惜嗟叹!
  行歌是童老爷唯一的女弟子,夫人对其疼爱有加,当夜便拉到房中私话。
  “终于出落成大姑娘了!这般俏模样,可许了好人家?” 童夫人慈爱笑语。
  “我哪里及得上师娘三五分,要不师娘帮我问问,童家哪个哥哥想娶我?” 行歌戏笑。
  当年行歌调皮,常捉弄童家几个儿子,可是出了名的讨厌鬼。
  “当年你与窦淮最合得来,只可惜……眼前这位九公子人品才貌俱佳,对你也很好哦!” 童夫人暧昧看着行歌。
  行歌挑眉,我怎么没看出来?!
  “歌儿害羞了吗?师娘是过来人,不会看错。” 童夫人拉过行歌的手,“你家中没有长辈,若有意,就让师娘为你作主。”
  行歌听这话越来越离谱,只得戏笑着叉开话题。不久便有人来请,童老爷在内厅等行歌说话。行歌暗惊,师父一向严肃,自然不是找自己说什么闲话。
  内厅中仅坐童老爷一人,面色凝重,行歌坐到案前,静待询问。
  “泽兄终于把那剑传给你了?”
  “是!”
  童老爷眼看着行歌,“为师与你养父是知交,当年有幸见过泽兄的两位熟人,婉姑娘和澜公子。你可曾听过这二人?与你同来的这位九公子生得与婉姑娘很象,身上那把配剑是澜公子的!”
  行歌心中惊住,抬眼见师父一面了然神态。
  童老爷停了停,见行歌不语,继续温言,“行歌,为师与你父母也有过一面之缘,对你的家族身世略知一二。能收你为徒,是为师的福气,你身边无长辈,为师有些话想对你说!”
  行歌心生感动,“能向师父学艺,是行歌的福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有什么话请直言!”
  “当年司马氏以济苍生之名,请得天人月氏相助取得江山。后因月氏不肯入朝为臣,司马氏恐其才能危及江山,要求月氏家族自此隐姓埋名,终身不得习武,从此月氏家族几乎隐没于世。当今圣上的比起祖上有过之无不及,这位九公子性情与当年澜公子无二,决不会甘居人下。你已成年,可自己选择要走的道路,但为师知道你志在行游江湖,怎么会与九公子走得这样近?这样的后果你可曾想过?进去容易,脱身难啊!” 童老爷面有忧色。
  “行歌答应养父助这位九公子,请师父放心!”
  “是泽兄让你去?!他这是何必!”
  “请师父放心,行歌会照顾好自己!”
  童老爷轻叹,“你主意已定,为师就不多言了。西苍盟和,九公子势力大增,朝中争斗必会愈烈,你一定要好自为之。伴君如伴虎,他日九公子若为难你,就来找师父!”
  行歌没想到一向严厉的师父竟会对自己关心至此,眼眶微湿,“谢师父!”


  39. 花会

  在童家庄小住三日,两人启程往临州。越往南走日头越见毒辣,行歌为两人各置一顶斗笠,相视而笑,果然有些侠意了!
  某日晌午,终于抵达‘醉东风’。立在门前,久如看着醉东风的招牌,笑意浮动。
  “我的心肝小歌儿!”如意自楼上奔下。行歌觉得自己象一堆金元宝般被搂紧。如意瞥了眼门边的久如,咬着行歌耳朵。
  “二成!”
  “这个货色好,三成!”行歌低语。
  如意旋到久如身边,将人细细打量,待看清那容颜,突然惊住,“是,是你!”
  久如淡笑一揖,“如意小姐,久违了!”
  如意飞一般躲到行歌身后,“九公子请先到店里喝杯茶,行歌,你跟我来!”
  行歌看出不对,跟如意上了楼,
  “这个人你在哪里认识的?他十多年前就来这找过泽公子!”
  行歌猜出大概,“哦?你当年就对人下手了?”
  “泽公子当时云游去了,那人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我见他生得俊俏,哄进了花会,哪知小小年纪脾气大得很,功夫也了得,花会砸了不说,楼差点没被他拆了!”
  “哈哈,你看看,那人现在出落得如此,三成如何?”
  “你可镇得住他?”
  “就算送你个人情,加上我,一起五成!”
  “抢钱啊!”
  “哼,你可考虑好哦!”
  如意心中算盘狂拨,随及笑道,“花银若过五千两就五成,不然……”
  “放心!不然分文不取!”
  如意眉开眼笑,“那我即刻安排,三日后就辛苦咯!”
  久如随行歌上了顶层小阁,入门便见行歌的“侠客图”,画中人儿神釆飞扬,灵动得几乎要从图中跃出,久如认出是小冉的手迹,画得很用心嘛!
  “不知你着宫装如何?”久如颇有意味轻语。
  行歌大言不惭,“莫说宫装,抹布披在我身上也能变霓裳。”说着比了个飘飞若仙的姿势。
  “呵呵,如意向你述苦了吧?”
  “想不到公子当年脾气如此火爆!不过……”行歌话音变成轻叹,“如意待我恩重如山,这阵子‘醉东风’生意不济,我得在此帮她些时日,恐怕没有时间陪你访亲了。”
  行歌本已答应带久如看看老泽的故居,竟以此相挟!久如长眉轻挑,“想让我做什么,入‘花会’么?”
  “你还会做什么?我也要去的,一起做个伴吧!”
  见久如面上犹豫,行歌趁机凑近吹风,“很简单的,只要坐着陪人聊天喝茶就行了!王爷就委屈一下,忙完我们就去老狐狸那!”
  久如见平日沉静的墨目竟闪着蛊惑灼光,心神微恍,淡笑应允。
  如意大下血本,请来临州有名的衣匠为两人添置行头,紧忙急赶,第三日晨,终于如期套在二人身上。
  行歌一袭华裳,面妆精整地抱着糕点香粥饕餮。
  “小心小心!”,一旁打点的大姐急声嘱咐。
  “行歌,那个九公子执意要你去给他梳发!”门外冲进个与行歌相熟的丫鬟,将篦梳向行歌一扔。
  “挑剔!”行歌嘟囔着漱了口,又用印朱将唇点红,抓了篦梳旋身出门。
  久如扭眉打量眼前佳人,华裳香帕,娇眉妙目,粉面檀口,柔荑蔻丹,述不尽得妩媚娇柔。可是除了眼眸,已经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
  “弄成这样?”
  “唉!我在这长大,若让人认出不是倒场嘛!”
  大步将久如拖到镜前,麻利地将发拢梳,随着发冠‘咔’得一声扣合,翩翩佳公子玉立出脱。
  行歌抱臂于胸将人上下打量,又冲自己看看了,扭眉苦笑,“如意把咱俩打扮成这样,活象要给河伯献祭!”
  久如一乐,“放心!你我皮糙肉厚,河伯啃不动。”笑着牵住行歌步下楼去。
  “別一起下去,你们俩要装着不认识!吃了沒有,多吃点,呆会儿才有力气干活!”如意在二楼遇见两人,急声嘱咐!
  “放心!不论男女老幼,一律通杀!”回身又向久如一笑,飞身跃下木梯。
  “贤淑!你给我贤淑一点!”如意的喝声回荡楼宇。
  行歌在亭间与众公子拂琴吟诗,软语倾谈,赚得无数青眼相投。
  湖边众花丛中,娇柔与清朗的笑声交织。哦,平日在王府板张臭脸,原来也是会讨人欢心的嘛!
  晌午茶歇,行歌强装淑惠,又怕糊了妆,只得小心细嚼点心。
  “今日又收了多少宝贝?”不知何时久如已在身旁,有些疲惫地揶揄道。
  行歌用丝帕轻拭了拭唇,娇笑凑近低语,“你少在这浪费唇舌!和我说话不算点数的!看,看,那边美人有些无聊,怕是要走,快去,将人留住。”
  久如无奈笑叹,起身向美人走去。
  ‘花会’空前成功,直至掌灯时分方才落幕。两人待人尽园空,提了坛酒,对坐湖畔缓坡。
  猛饮了三五杯,久如缓了口气,声线嘶哑暗沉,
  “你耍诈!什么简单!你听听,我话都说不出了!”久如真觉得一日将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那快少说两句!看看我,陪笑陪到脸僵!”行歌用掌大力拍着脸颊,脂粉刷然直落,面上尤有指印,滑稽之极。
  久如笑倒在草毯上,索性以肘支地,半躺于坡。行歌碍于裙装,跪坐于地,两人浅斟慢饮,静默良久……
  行歌抬头仰望星空,月柔星灿,凉风拂面,身上疲乏渐退。
  “来,说点高兴的事,你坐上那个位子后,第一件要做什么事?”
  久如笑瞥了眼行歌,故作苦思状,“嗯……,我要把御花园湖畔那几棵柳树拔去,你有没有发现,北柳不似南方杨柳般婀娜娉婷,个个身粗如盆,叶茂繁密得几无空隙,活象根棒槌支着个狮子头!偏偏父亲喜欢。”
  “哦,那拔去后就在原处立一排篱笆,其上爬满牵牛如何?我家往河滩的小径就有一段如此,清晨牵牛花开,沿途姹紫嫣红,穿行其间,如踏仙道,心花自开!”
  行歌比划着说得眉飞色舞,久如面上泛着宠溺的笑,“好!”
  停了片刻,久如垂目轻问,“你尽心助我,真的只为那把剑?”
  “当然不止,主要是我被公子笑颜迷得神魂顛倒!公子可满意?”行歌‘深情’凝望久如。
  久如忍俊不禁。两人正在戏笑,身侧由远而近传来如意的笑语,“啧啧啧,郞情妾意,你侬我侬呀!”
  行歌大方一揽久如肩头,挑眉向如意,“怎么?不成?”
  久如应景地环住行歌腰间,状甚亲密!
  “成!成!”如意见怪不怪,“不过明日可得各自飞,小歌儿,李公子邀你去诗会,九公子,于小姐请您去听戏。我连谢银都收了,不能推迟哦!”
  “不……”久如正要回绝,肩头被行歌一捏。
  “好好好,如意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不过今日实在辛苦,能不能先把花会银先结了,再赏我们个懒觉?”
  “那,早给你准备好了,明日用过午膳再去,行了吧?”如意自袖中拿出一叠银票递予行歌。
  “行!好了,我们继续,你请回避吧!”行歌将银票塞入袖中。
  “你真要去?”见如意走远,久如笑问。
  行歌讪笑起身,“去了这家还有那家,还想活着回帝京吧?快回去收拾。明日寅时起身,我来找你!”


  40. 问情

  月渐西沉,楼内寂静,行歌负着行囊轻车熟路摸到三楼久如的客房,久如齐装靠在椅上,沉沉低语,“困!和如意说不去就是了!”
  “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打昏她!”
  “我下不了手!”
  “我来!”
  “累着王爷,我舍不得!”行歌笑着将久如从椅上拉起,推到窗边。
  分明就是舍不得动如意一根毫毛!久如叹气跃窗而出,行歌抬脚也跟着下去。
  久如刚落地,就听身后首层的楼窗猛得打开,
  “小歌儿!我就知道你……”,如意料定行歌半夜出逃,早就守着等人下来,听得有响动,忙跳出来捉人,话还没说完就觉颈间一痛,眼前便黑沉下去。
  久如见如意昏瘫在窗边,回身冲行歌低笑,“一点都不累!”
  行歌无奈上前,“这个姿勢太难看,她醒来会伤心!”左摆右弄,终于将如意摆成弱不禁风倚窗倦睡的模样。
  弯山绕水,一路疾驰,天边泛出微彤,浅踏过一淌小溪,久如瞧见了行歌口中让人‘心花自开’的花径。晨曦中,牵牛花儿带露微开,羞怯俏立于满篱青蔓中。行歌翻身下马,口中轻哼不成调的小曲,悠悠然迈步其中。久如静立,望那欢欣的背影渐远,消没在绿影丛中,心猛地抽紧,打马急行,惊煞一径娇蕊。转过弯道,黛瓦白墙的几间小舍映入眼帘,门前桑树下,俏立的人儿笑向自己招手。
  久如惊异于院内素净,
  “后村的乡人会帮忙看顾。”行歌将马上行囊卸下,走到一间屋前,将手中包袱一递,“不要太激动哦,老泽的睡房,给你住!”
  久如一把将包袱抢过,推门而入。行歌轻笑,也回屋收拾去了。
  待整理妥当,旭日已跃上山头。行歌执意用丝带蒙了久如双眼,将人引向书房。久如目下一片沉黑,笑着任那微凉纤劲的手牵引,待目前再度光亮,图幅跃入眼帘。
  久如无声凝视,心波颤动,宫中的母亲从未笑得如此温暖明媚……
  “只有这笑颜不离不弃,伴我十载!”行歌深情凝视画卷轻语。
  静默了阵,行歌展颜一笑,“你问我为何尽心助你?我有诺于婉姨,要让你得偿所愿,如婉姨般笑颜常驻!”
  久如侧首回视,那墨目中闪着晶光,眼底不再凉漠。顿时心间百转千回,映得眸光流转,“你的诺言我记下了!”
  “坐上那位子后,记得多笑笑啊!”行歌拍了拍久如的肩,“好饿!走,找些吃的去!”
  绕上山头,久如忽然望见山坳中有一片繁花,当中似有几座坟冢,正要开口询问,就见行歌无睹般别过脸,向山下弯溪奔去。
  “你在岸上生火,我去捉些鱼虾。”行歌将火折递与久如,脱了鞋祙,踏入溪中。
  久如坐于溪边草甸,暖阳普照,漫山青翠夹着几点妍红,与水中倒影连成一色,溪中桃红身形,正灵活地左扑右捞,如粉蝶戏于水上。
  “为何不用功夫?”久如笑喊。
  “那是虐杀,罪过罪过!你愣着看什么?!快点生火!”
  “司马少爷,不急,慢慢来!”行歌已提了战果上岸,悠然坐卧一旁。
  久如用尽技俩,枯枝仍只是闷冒青烟,眼几乎要熏出泪来。怒从心起,猛力一吹,顿时眼中刺痛,灰埃入目!
  “啊,灰着眼了?来来。”行歌戏笑招手。
  久如乖乖凑上前,等着行歌吹灰。不料鼻梁猛受一击,顿时酸痛难抑,泪水溢涌……
  “你!”
  “冲出来了么?不够再来!”
  久如气恼不已,眼中却已不再刺痛,只得急背过身将泪抹净!
  最终仍是行歌将火堆燃起,火苗炙舔鱼虾,香飘四溢。行歌笑着递给了块久如,“那!明日方有集市,今日就是这顿了,委屈公子啦!”
  久如愤然接过,狠狠饕餮!
  饱暧犯困,两人各自找了棵阴凉的树下补眠,直至日坠西山。
  “本公子要沐浴,你回避一下?”久如伸个懒腰,奔波一天,加上烟熏火燎,从来没这么脏过!
  “不用回避,跟我来!”
  久如随行歌沿溪而上,不久便见溪沿有块二三人高的巨石,将溪流挡去三分之一。
  “原来两边都是我的,现在左边让给你!”行歌说着转向巨石右侧,见久如不动,戏笑道,“怎么,怕我爬过来偷看?!放心,我们一直说话,听声音就行了!”
  久如这才明白过来,见行歌已转入右侧,笑着摇头沿左侧行下,
  清洌的溪水浸漫上肌肤,温柔地在身畔漾起小小漩涡,疲乏渐消,久如闭目整个沉入水中,身心随波漂浮,几乎要沉睡下去……猛然探出水面,四下无声!
  “你,还在吗?!”
  “在!你真怕?!哈哈!”石头那边传来懒懒愜意的笑声。
  久如只觉心安,你在,就好!眼角突然瞥见石壁上有些幼童涂鸦的图画。
  “是你画的吗?这只鸭子”
  “那是天鹅!”石头那边人急辩。
  “哦!这只麻雀”
  “大雁!什么眼神!”
  “啊,还有老鼠!”
  “是玉兔,嫦娥美人的玉兔!”怒吼传了过来。
  久如看着壁上玉兔的圓圈耳大笑,“是玉兔!这玉兔的耳朵还真是长啊!”
  月影已出东山,四周浮上柔白薄雾,久如浑身通泰,
  “公子泡够了吗?奴家已经泡得十八变八十,受不了了!”那边水声顿起,久如也缓缓起身。
  前面人儿粉红娇衫,乌发尤湿,温顺地披在身后,发梢随步履调皮轻甩。久如玩心顿起,上前猛力一扯,跃身跑开。
  “啊!找打!”行歌吃痛,起身直追。
  清幽的山间小道上,两影相互追闹,清明的笑语回蕩山谷,犹如夜行林间的精灵。
  竟然一夜无梦,直到日上三竿!久如几乎想不起上一次如此好眠是什么时候。简单收拾后来寻行歌梳发,人去屋空!久如心念一闪,出门向后山奔去……
  远望繁花山坳中,坟冢周围杂草已净,素白身影正跪坐在一块碑前,以手细细描摹碑上铬刻,良久,身影挪至另一块碑前,仍以手轻抚碑刻……
  久如心中一疼,眸中酸涩,返身回行。
  十日如梦,归期将至。
  月夜,两人各抱酒坛,豪饮欢谈。行歌醉眼昏然,心情却出奇得明朗,脑中飞旋过许多往事,抬头望月,
  “今日怎得有两、两个月、月亮?”
  “呵呵,你要醉了!”久如头有些微晕。
  “哦,这就要醉、醉了么?”行歌面上泛出幽幽笑意。“他们说,醉,醉了想要什么,就,就有什么。我想见见我爹、我娘、婉姨,还、还有阿公阿、阿婆,还、还有小豆……,为,为何没有!”
  久如定定看着行歌醉红的双眸,“怨么?”
  行歌怔住,剎那间眸中泪涌,“怨、怨什么?!怨他们都不、不要我!都、都离开我吗?!”
  久如伸手想要拭去行歌眼角晶泪,行歌別脸避开,轻笑着“让,让我痛、痛快醉一次!”说罢泪如走珠落下。
  久如将人轻拥入怀,怀中人儿稍怔,便伏在肩头失声痛泣。久如轻拍其背低吟,“我在!有我在!”
  原来心疼一个人,心,真是会疼的!
  不知哭了多久,行歌觉得浑身轻飘,神思逸晃,眼前一片迷蒙,忽远忽近似有春风笑颜浮动,是婉姨?是你?伸手探去,指间温热。呵呵!原来醉了真的能看到!如此真实,温暖……
  久如背着醉睡的行歌缓步在花篱径上,脚步有些虚浮,但心花自开!侧脸细瞧,嫣红醉颜近在咫尺,纤长眼睫纹丝不颤,在眼下投出可爱剪影,眼角泪痕犹在,唇边却抿着甜笑……心下猛然明白,为何深沉睿智的父皇却对母亲如此不智,原来守护着心上人是如此温暖而甜蜜,任何人都不会放手!!
  天尚未明,久如听得有东西落在门上,开门就见行歌一袭红袍,披着散发,背负‘离骚’坐在树下招手,“快穿上外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策马疾驰近一刻钟,便见笔峭山崖直插云宵,
  “这就是云崖丹峰。”行歌回头一笑,转身向峰顶掠去。
  能穷千里目的云崖丹峰么?久如轻笑,提气跟上。
  待两人到达峰顶,东方已微明。
  行歌迎风而立,“人道在‘云崖丹峰’能尽阅江湖,俯览天下。至于看到的是江湖还是天下,就凭各人心怀了!我在此独自看过无数日升日落,能陪我在此看日出的,你是第一个!”说罢盘坐于石上,架琴于膝,侧首笑视久如,“我抚一曲,你听听可喜欢?”
  久如微怔,刚才墨目中的一闪而过的波光,是期待吗?!随及琴音款款渐起,随风涤荡在空气中,如丝般萦绕缠缚,眼前仿佛有万丈画卷席展而开,万翠千峰,辽原牧场,莹净雪域,惊涛沧海,人烟俗世的酸甜苦辣,爱憎情仇都在召唤自己,有如热浪直涌心怀,沸腾了悠然的思绪……久如惊怔,《天涯行》!
  弦定曲终,行歌将琴轻轻放下,独自迈步至崖边,伫立无言。
  久如心绪纠结,凝视崖边红影,是在邀我与你天涯同行么?并肩两年,你看到的仍是江湖么?!那背影沉默无言,衣袂飞扬如帆,乌发肆意直冲天际,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稳步上前,紧扣行歌手腕,沉静道,“我们一起俯览天下!”
  行歌的心,陡然下沉,面上却泛出释然微笑,反手握住扣在腕上的掌,轻声笑语,
  “我们会得偿所愿!你看,这日出多美!”
  霞光映天,丹阳跃出云海,有你一起看日出,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