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轰隆!
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映天火光,浓烟窜向天际,像突兀的乌云由山区间涌起,一层一层地吞噬原先湛蓝的穹苍及白云,将那处如山水画作的景色给染上了一片污浊。
浓烟的来源正是山区内一处隐密的研究所,从外观来看,无法得知研究所里究竟是以什么为研究主体,只知道十数年前研究所便存在于此,往来的人员行事神秘低调,偶尔可见到高级官员的大型礼车驶进。除此之外,关于这里的一切,对外界而言都是团谜。
警铃大作的研究所内黑烟弥漫,遮蔽了视线,廊顶的洒水器也在同时启动,散落一场倾盆骤雨。
浓烟四布的走道,数十名捂住口鼻、双眼被烟熏得流泪泛红的研究所人员伏低了身子,想多争取一分活命的空气。
研究所里条条廊道互通,没有太复杂的九弯十八拐,可是每一道门锁几乎都得仰仗晶片卡才能通行,在主电脑损毁时,这些功能也跟着停摆,道道铁门全成了阻碍求生的藩篱。
「往这里!快!咳咳咳——」
好不容易摸黑找到了逃生楼梯,众人争先恐后地抢夺生机,所幸爆炸的楼层是在五楼的主控室,火苗由高处延烧,大家朝下方避难,终于逃出了烟雾弥漫的呛人空间,但谁也不敢停下脚步,一直到了奔出研究所大门外,才算真正安全。
众人一身水湿,以往洁白的研究服上全是惨不忍睹的焦黑污垢,但好歹命是保住了。
离开了令人慌张失措的险地,思绪开始正常运转,一名研究所人员望着黑烟中仍可见火舌窜动的研究所顶楼,脱口而出:「那几只『白老鼠』呢?!咳咳——」
众人跟着一怔,被熏黑的脸上有着相似的疑惑。
「这……」
「逃、逃命都来不及了,谁……咳咳,谁还有心思想到『他们』?」有人支支吾吾地说。
「那……『他们』不就活活被烧死在里头了?」滑过额际的,不知是洒水器的水渍,还是沁骨的冷汗。「如果『他们』死了,我们还能活命吗?」
太残酷的问题,让众人噤若寒蝉。
因为问题的答案,早已经深深烙在他们的心底……
第一章
「好痛!」龇牙咧嘴的抽气声,像正承受巨大的痛楚。
女人轻执呼疼的男人手臂,朝他手背吹拂了口气,将源自于他毛孔的火炎给吹熄,只见冰凝的结晶漫布在深褐色肤上,短短几秒,结晶全数融化成水,顺着肌理滴淌在地面,火焰灭了,冰也融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淡然的女声问道,音调毫无高低起伏。
「这里。」男人指向锁骨,脸上表情还是很痛苦。
「那里刚刚才摸过。」
他的表情僵了僵,「噢,那是这里。」手指赶快挪到颈边,修正。
「那里也一样。」
看出她眸光一冷,男人不敢再扯谎,却又舍不得放过能压榨她关心的机会,「是脸!是脸啦!」
「炼。」女人面无表情的唤了声,虽然没有显现不悦,却已经足够让男人知道他最好识相些,别再耍小把戏。
「好,都不痛了,你别生我的气。」
「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控制情绪、冷静下来,这样远比我替你灭火有效。」女人看着他的右肩又燃烧起来,蛾眉微微一拢,倾身再度吹熄他肩胛的橘焰,冷却的冰晶让他舒服地吁喘。
「我的心跳现在还卜通卜通的,激烈运动后,别人流的是汗水,我冒的却是『汗火』。」
幸好他身上这套衣服是高科技产物,耐热程度超乎想象,否则他动辄「自燃」,有哪套衣服挡得了火烧?
「控制情绪。」女人还是这句话,似乎只要做到这点,一切不适的症状就能得到解决。
「凝,我做不来像你这么高竿,刚刚太过瘾了,我头一次可以肆无忌惮让自己燃烧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终于能够吐出来!」
想到前半个小时所经历的一切,他到现在还觉得身子好火热、好亢奋,虽说是「逃命」,他却像只出柙猛兽,用属于他的特殊能力将所有挡路的东西轰成灰烬,岂止「过瘾」两字可以形容?
「我感觉到了。」黑凝站起身子。太靠近他,会让她非常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不是因为厌恶他或是抗拒他,而是他周身源源不绝的热力,就像要融了她一般。
男人看见她背后的衣裳湿了一大片,知道那不是汗水。
他望着自己的手,上头原先还有冰状结晶,但根本无法停留太久,转眼间,冰化为水,水化为烟,自他掌心蒸散,让他连抡拳掌握的机会也没有。
「为什么我不能尽情触碰你?」想抱着她,又害怕自己伤了她……就像两人从研究所逃出来时,他抱着她,她的背贴靠着他的胸,所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就是她背部那片冰与火相遇时,火融了冰、冰灭了火所残剩的水渍。
「因为你是火,我是冰,冰火原本就无法相容。」黑凝拢起一头几乎长及小腿的柔细黑发,闭上双眼。
不同于男人全身肌肤毛孔燃起的火,她的肤上是淡淡的冰凝,她深深呼吸,背后的水湿开始凝结成薄薄结晶,手臂上略略烧红的部分也在同时被笼罩……当她再睁开眼时,那层冰凝结晶已褪去,只剩下白玉般剔透的雪肤。
「可是我想抱你,想用双手搂抱你,想在你耳边呵气,想用双唇吮着你的肌肤……」黑炼想着她在他怀里,展露没有人有幸见识的娇柔;想着自己疯狂奢恋她,想着想着想着——
轰!他浑身又燃起火焰,像根被点燃的火炬,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
黑炼抚额无力呻吟。
又烧起来了!果然不能想些太火热的事……
黑凝由原先的三步距离退到十步外,看着他熊熊燃烧起来,火光映红她的肌肤,但能感觉到的火热已经微乎其微。
「炼,控制情绪。」
「这叫情欲。」不是情绪。
「你又懂什么叫情欲?」黑凝轻轻一叹,这次索性不去帮他灭火了,反正他的火能烧伤任何人,却伤不了他自己半根寒毛。
两人置身在公园里,凌晨三点,四周瞧不见一条人影,周遭的大楼也静寂寂的。黑凝走向一旁的秋千坐下,铁链子这才制造出摩擦声,划破夜的无声。
「我当然懂。因为你,我懂。」黑炼不怎么理会满身的火,方才会呼天抢地,还不就是为了换来她的关注?如果她都明摆着不理他了,他也不必费神演戏。
黑凝的身子随着秋千开始晃起小小弧度,整个人不怒不笑,甚至连呼吸、眨眼的次数都不频繁,一头长发顺着身势轻轻摆动,几乎要教人错认是尊水晶精雕的人像坐在那里。
她长得并不特别漂亮,高而清瘦,不够丰腴;颊畔永远都是雪凝的颜色,不够红润;眼睛虽然深邃,目光却冷冷淡淡的,不够热情。但是黑炼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他迷恋她,火热地迷恋她。
「但我不懂,我不想抱你,不想用双手搂抱你,不想在你耳边呵气,不想用双唇吮着你的肌肤。」如果这些就是情欲,她真的不懂。
「我知道妳害羞啦!」黑炼笑道。即使他心里知道,她是冷感,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是冰凝出来的女人。
黑凝不答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与人玩笑交谈的人。
她随着秋千动,不在意秋千是否能荡高,她没有玩心。
黑炼收敛起身体上的火焰,每一次深呼吸,都让焰势减少,到后来,再将最后一簇火苗集中在指心,「呼」地一吹,熄灭了它。
他走向黑凝,坐在另一座秋千上,仰望着夜空。
「我记得好久以前,曾经这样看过夜空,那时星星好多……没想到再见到它,已经是这么久之后的事情,星星的数量好像也变少了。」黑炼向来不是感性的人,此时此刻却有感而发。
黑凝被他的话所吸引,模仿着他的举动。
「是呀……」
「天上星星数不清,个个都是我的梦,纵然有几片云飘过,遮不住闪亮亮的情,心串串心蹦蹦脸儿红,都是为了你,是你到我的梦里来,还是要我走出梦中——」黑炼哼起歌来,他的声音有些哑,浑厚低沉,虽然离悦耳还有好大一段的距离,可也不难听。「后头的歌词呢?你记得吗?」
黑凝摇头。她不记得,不记得歌词,也不记得看星星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像他这般快乐的哼着歌吗?
「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看见星星是多久前的事了。」她轻声说着。
「还没进研究所前吧,十几年不止了,我记得的也剩这样。现在可好,要看多少遍星星都ok,说不定没几次就嫌腻了,你说对不对?」物以稀为贵,他是因为太久不曾抬头观星,才会被夜幕间几颗少得可怜的黯淡星光给吸引。
「我要回去了。」黑凝没回答他,径自站起身,换来黑炼的不解。
「回哪里去?」
「研究所。」
她说完,便走出小公园,黑炼随即跟上。
「我们不是才从那里逃出来吗?」还费了他好多力气才烧开层层的戒护,现在她却说要回去?
「不是我们。黑澔他们想逃,我才想帮助他们,我并不想走。」黑凝没回头,也没停步,循着来时的原路走回头。
「那我——」
「是我利用了你,没有你的话,他们根本离不开研究所,只有你的特殊能力才有办法轰开研究所的铜墙铁壁。」
他俩不同于其他的「实验白老鼠」——黑澔他们因为体内混合了人与动物的基因,所以会变身成两种不同的生物,而黑凝与黑炼,虽然也是研究所的实验品,但是两人拥有的却是「火」与「冰」这两项特殊能力。
黑炼属火,人如其名,热情火爆又冲动。
黑凝属冰,人似其名,淡漠冰冷又凝然。
「一只老鼠、一只猎豹、一只老鹰及一只结网蜘蛛,要如何离开研究所?而你不同,你动动指尖就能烧开一扇铁门,就能帮他们完成心愿,所以我必须利用你。」黑凝实话实说,没有半分内疚,甚至太过于理所当然。
黑炼听着,知道自己被人彻底利用,但他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啾着她。
「我当然知道你在利用我,从你开口告诉我,你想要离开研究所时,我就知道了。」他了解黑凝的程度,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她只要皱个眉,他就能知道在那副静漠面容之下有着什么心思。
他所了解的黑凝从不曾「想要」什么,乍闻她这么说,他是欣喜高过于惊讶,以为她开窍了,冷漠的心产生变化。
可是再仔细去观察,他立刻发现,那个「想要」并不是黑凝的本意,或许是她可怜其他想逃离研究所的「白老鼠」,或许是他们有求于她,总之,在黑凝的脸上,他只看到了和平日同样淡然无绪的神情。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愿意让我利用你?」黑凝背对着他问。
「你开了口,我哪有不愿意的道理?」黑炼反问。
闻言,黑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黑炼不是很确定,只隐约看见融于黑夜里的她,呵出一道白白雾气。
「你不要跟来了……」
但她似乎太小看黑炼的毅力,他保持着固定距离,亦步亦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好久。
「炼,别跟着我。」
「是你带我出来的,你必须要替我安排下一步。」
「你可以去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离开了研究所,想去哪里都可以。」黑凝低头看着两人交迭的影子,似乎只有以这种方式,他与她,才能接触而不会相互伤害。
「妳去哪,我就去哪。」黑炼耍赖道。
「我要回研究所。」
「那就一块呀。」他的口气好轻松,完全不像是一个从虎穴里逃出来,又要再钻回虎穴去的人该有的语气。
「炼,你不需要这样,你该知道的,我不想离开研究所,因为我觉得在研究所里不用去接触到任何人,但是你不需要——」
「我的确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听到她的叹息声,黑凝回过身,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有着不明白。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但是黑炼听得出来她的疑惑。
她朝他轻轻吐了口气,凝着冰的气息拂向他的脸颊,变成薄霜,但在他高温的肤热下,随即蒸融消失,不留半点痕迹,如同宣告着她与他、冰与火的唯一结局。「你不害怕,但是我怕。」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黑炼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没有呢?你能负责吗?」负责将她掏出去的感情全数退还给她,还她一个毫发无伤的黑凝?
「我们只是特殊能力相斥,但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是人,不是说我的身体是火做的,而你是冰做的,还不都是人肉皮肤?我不相信两个人会没有办法在一块,太荒谬了!」黑炼语毕,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抱在臂弯里,不肯松放,也不让任何空隙阻挡两人。
「炼!」
黑凝被他强搂进怀里,沁冷的肌肤贴着他火热的胸膛,须臾数秒,她已经觉得不适——就像从研究所一路逃出来时,她被他护在怀里,在他释放强炎、轰然作响之后,飞沙走石全像烧红的炭火扑面而来,虽然她没被砸到,但是他的皮肤却熨烫得让她更不舒服。
「凭什么相知相惜的我们,必须折服在异同的特殊能力之下?这一点也不公平!全世界我只想要你一个,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不要,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是冰我是火就放弃这份坚持?!要是这样,我也不过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家伙罢了!」黑炼也感觉到她的肌肤像要冻伤他,那是有别于烈焰灼身的疼痛。
「炼,别试了,你已经试过好多回了。」她像抚摸一个倔气的孩子般轻轻拢顺他的发丝,只有双眉轻蹙,显示她正承受火的洗礼,但她脸上的表情也仅是如此罢了。「放开吧。」
她一语双关,要他放开此时强搂住她的双臂,也要他放开这永远都无法达成的奢望。
「我不放,永远都不放。」话虽如此,黑炼却松开了强将她压按向自己胸口的双掌,改为执起她的手贴熨在脸颊上轻蹭,在她的手心与他的颊肤之间冒出些许烟雾。
「你让我们两个人都为难了……」黑凝没抽开手,掌心的燠热犹如要融化一般。
「你要说我任性蛮横也无所谓。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对我毫无感觉,否则你不会觉得为难,对吧。」他笑,神情有些耍赖。
黑凝没指责他,用那双漂亮却又嫌淡然的眸子望着他,看他的唇烙上她的手,带来比火更炙人的热度。
黑炼总是如此,像团火似的,非要逼她与他一块燃烧不可。或许因为他如此坚持,不肯放她一个人,才让她很难忽视他——她可以对任何人冷漠,独独对他不行,因为他也不允许。
他是个很出色的男人,即使她没有见识过太多男人,也知道他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她不懂他为什么如此喜欢她,她并不漂亮,她有自知之明的,她甚至不及黑婕——那名人豹基因混种的美女——万分之一的美丽。如果黑炼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喜欢上她,那么论性子,她更是挑不出半项优点,她冷漠、她冷感、她冷情,连她自己都无法喜欢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却让一个男人眷恋她至此?
「炼,在研究所里,你见过的人少,所以才以为我好,如果你认识其他女孩,你一定会明白,我一点也不值得你这样——」
「我说了,除你之外,我谁也不要!」
黑凝像是故意没听到他这句话,唇眉有淡笑,径自再道:「也许到时,你还恨不得我自你眼前消失,别再打扰到你。」
黑炼仍是摇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不是打算回研究所吗?在那里,只剩下你和我,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更迷恋你——」
黑凝制止了他的话,一抹无奈在她眼底堆积。
她知道黑炼一定会这样!他的耐心,她是见识过的。
要是趁他不注意,将他冻成冰棍,不知道有没有办法逃开他?这念头甫成形,立刻又被她自己给否定掉。
她有本领在拂指之间将任何人急冻成冰雕,就只有黑炼不吃她这套,他只要脑子里「想」着火,便可以烧融掉一切,比喷火龙还厉害……真教人怀疑他的基因里有没有这种千万年前的古老生物。
「我不回研究所了。」黑凝折服于他的纠缠,但脑中也有另一个打算成形,「就在这里过一段日子吧。」顺便也让他有机会认识比她更好的人,然后,决定放弃她,到时候她就可以孑然一身回到研究所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活下去。
「都好,妳去哪,我就去哪。」反正他跟定她了。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她与他一样,几乎都只能算是初次踏入这陌生的世界,也许在被人从孤儿院领养进研究所,成为实验白老鼠之前,他们曾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但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反正我们爱往哪都没人管得着,就走一步算一步啰。」黑炼乐观的天性和她完全相反,他放开她的手,因为知道自己再握下去就会伤了她。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放开这双柔荑。
只要能轻轻揉握着,他就心满意足了,他一点也不贪心的,可是他不能。
他的情绪波动比她强烈许多,不像她内敛,所以他的特殊能力也总是忽强忽弱地彰显在外,只要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伤害她,而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牵手,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为什么对他与黑凝而言,却是如此困难重重?
他看着黑凝的双掌被他煨得好红,掌心的皮肤上更有一层薄薄水湿,她轻轻抡拳,溢出指缝的水滴子化成了一片片莹白的雪花。
黑凝正巧抬眸,觑到他盯住她的手,察觉他眼神及眉峰传递出来的讯息。
「不会疼的。」黑凝开了口,发觉自己竟然在扯谎,只为了安抚他的自责与不舍。
「有时我真是该死的嫉妒那群『白老鼠』,他们可以彼此拥抱安慰,而我们呢?!」黑炼恨恨开口,火光又在他周身凝聚。
黑凝不想谈论这种已经注定成为事实的话题,「走吧,我们还要找落脚的地方,否则天一亮,遇到人就麻烦了。」她讨厌和人相处,因为不擅长。
「怕什么,我们又不会变身成老鼠还是豹,不会被人追打的。」
「一个全身着火的男人,没资格取笑别人。」一只老鼠跑过街,不一定有人会闲来没事追着它打,可是一个「火男」逛大街,不吸引大批人潮围观才有鬼。
「控制情绪、控制情绪。」他懂他懂,只是要做到太难。
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走了许久,黑凝专挑暗巷走,摆明就是不想与任何人打照面。
可惜她料想错误,因为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通常都发生在阴暗窄巷之中,例如现在——两方拿刀执棍带枪的人马正挡住巷道,相互叫嚣,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借过。」黑凝无视于他们的存在,也不打算介入他们此时的火爆冲突,她从左边人墙挤出来,再挤入右边人墙,黑炼则是紧紧尾随。
「慢着!」
两方人马围住了黑凝和黑炼,原本准备用来厮杀的工具现在全指向两人鼻尖。
黑炼一闪身挡在黑凝面前,用冽眸扫视众人,毫无恐惧。「做什么?!」
其中一方的带头者指指地面,黑炼低下头去看。
只见他与黑凝脚下的那片泥地上画了好几处图形,每个图形中央分别有写「左」、「右」两个大字,不过有些模糊,因为被他和黑凝的脚丫子给踩坏了。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踩到什么?!」双方人马恶声恶气地吼道,虽然身高不比黑炼来得高,但仗恃着手上有把枪,咆哮的声音半点也不畏惧。
「不知道。」鬼画符吗?黑炼望着黑凝,后者同时回以摇头表示不知。
「我们正在谈判这块肥地的势力范围划分,已经吵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吵出八成,被你们几脚一踩,全糊了!」吼完,身后的小弟跟着扬刀举棍,呼嚷着「让他死、让他死」。
一块肥地,以右半部的经济效益最大,那里是地下赌场的大本营,油水满满,光是每日的赌金就上千万,可以让人一夕致富,也能让人一无所有,再加上黑枪市场、毒品……总之是一片金矿地。
而左边那块,不提也罢,除了菜市场微薄的保护费外,就只剩下公共厕所门外,一次五块钱的卫生纸收费。
所以两方人马争也是争右半块版图。
「这有什么难的?这样不就好了。」黑炼一脸无趣地以脚尖在那块泥地上划分,「左边给你,右边给他。」瞧,他只花两秒就解决问题,哪像他们庸碌,还得浪费大半夜的时间。
好,走人。黑炼与黑凝准备退出战场。
黑炼的肩头同时被两只手掌偷袭,一只是硬揪住他的衣服,一只则是赞赏兼哥俩好似地拍拍他的臂膀。
「你玩我吗?!」分到左半块的头儿理所当然会发飙!
「好好好,就这样分!」分到右半块的首领眉开眼笑,嚼着槟榔的红嘴咧得好大。
「谁知道这对男女是不是你们那边派来的奸细!」
「什么奸细?!我们才不会玩这种小人手段,那是你们左派才耍得出来的贱招!」槟榔渣一吐,空出嘴巴来骂人。
「你们右派才无耻下流,上回我小弟只是不小心跨过我们双方中央那条界线,你们就打断他那条腿!」
「帮规明文规定,只要越线,哪里越就砍哪里。」他很守法的——守他家黑帮的法条。
「妈的,你们这群流氓——」
「大家都是同一挂的,我们流氓,你们土匪,不用为清白啦!」只差嘴上没叼颗手榴弹、肩上再扛把冲锋枪,还敢用死老百姓的口吻数落人,呿!
「炼。」黑凝轻唤,得到他的注意时,她轻轻扬颚,表示她要走了。
黑炼知道她无法忍受和一大群人共处,况且这群人身上酒臭烟臭汗水臭,熏得几尺之内没野狗野猫敢靠近,他还是早早带黑凝离开这里的好。
「等等!」
双方在争吵间还是没分神让两人溜走,尤其是两边头头的手掌还搁在黑炼肩上,哪有可能让他们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们还没吵完,你们这两个始作俑者想去哪?!」两边头头异口同声。
「你们吵你们的,我们还有事,没办法等你们讨论出结果。」
「你想得真天真,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你敢离开一步,我就挑断你的脚筋,看你怎么走!还有你身边的女朋友,哼哼……」左派头头——也就是分到没有油水地的矮男人撂下威胁。
「女朋友?」黑炼乍闻这三个字时,眼眸瞠圆,好似听到什么非常令他惊奇的字眼,对于左派头头的威胁倒是没半点反应。「她是我的女、朋、友?」长指不停在黑凝及自己鼻尖来回,想确定这个词是否正是用在他们身上。
「难道不是吗?抱歉抱歉,我以为你们两个是情侣哩,你们还满配的……」左派头头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黑炼笑得好开心,火热双掌诚心诚意地包覆住他的手,不断谢谢他。
「好,不用分什么左边右边了,这一大块地全给你了。」黑炼像个主宰生杀大权的皇帝,龙心大悦,一声令下,大方赏赐。
情势逆转,刚刚还惨兮兮只划分到左半部的左派头头一时之间左右通吃,他还没弄清楚自己说了什么有价值的句子,能获得赞赏,只知道自己的手像是被两台高温熨斗给夹击,手心手背都传来烧烫的疼痛。
「放、放手……好烫!好烫!」左派头头忙甩开黑炼的手,他的手几乎已经烧红,看到巷边有桶储水,也不管那水干不干净。立刻把手朝水里一搁,隐隐约约还看到像是高热物体遇上水时会冒出的白烟。
「喂!你刚才不是说要把右半部分给我的吗?!凭什么现在全都要给他?!」右派头头为自己莫名其妙丧失的权利不满叫嚣。
「因为他说凝是我的女朋友。」黑炼像在说着今天是好天气那样轻松。
「就这样?」右派头头不可思议地问。
黑炼毫不迟疑地颔首。这个理由够充足了。
「那我说她是你老婆好不好?地盘全算我的。」诓他呀,随便讲讲都行吗?
「好呀。」黑炼接受这个更好的称呼。
还真的咧,这个男人是傻子吗?
「你好我不好啦!」左派头头火气又上来了,「你是墙头草呀,谁给你好处你就往哪倒?我还说她是你儿子他妈咧!」他一语双关指着黑凝骂。
「这个好,我喜欢,这块地还是给你好了。」黑炼又改变心意,火掌拍拍刚刚被他烫伤的左派头头,这一拍,差点换左派头头身上那件衣服烧起来,幸好这回他很克制自己的好心情——听到大家将他与黑凝看成一对,他心里非常高兴,无论是女朋友、老婆,还是孩子他妈,都是他希望的结果。
黑凝睨过来的眼神有点冷,黑炼感觉到了,但不以为意,只顾着呵呵傻笑。
「吼!最欠揍的是这家伙啦!」双方头头终于发现黑炼才是最应该先被铲除而后快的对象,两人摔了手上的刀,铿铿锵锵,身后两帮小弟接收到暗号,立刻准备开打。
「喝!」左右两派众小弟亮刀,摆出架式。
「真的要打?」黑炼兴致颇高地挑起眉峰,完全不像一个准备挨打的人该有的反应。
「炼。」黑凝只说了一个字,就足以让黑炼知道她在教训他了。
「还跟你客气?!来啊,把他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右派头头撂话。
「好!」左派头头附和。
左右两派合而为一,共同对付黑炼。
「我来就好,你站远一点,我很怕弄伤你。」黑炼对黑凝笑得好温柔,一点也不在乎她那张冰人脸会让多少人却步,他就爱看她酷酷的。
「别惹事……」告诫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她就看到黑炼快快乐乐冲到双方人马间开扁。
黑炼像只好不容易野放的兽,野性出了柙,再无顾忌,开始扑咬任何出现在眼前的猎物,带着些戏耍的味道,爪子拨拨猎物,又不急着撕裂,咧开的嘴沉笑多于咆哮,享受着难得的乐趣。
面对以一敌多的场景,他的表情没有害怕,只剩满满的雀跃,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几年,在黑夜中,他衣裤外露出的古铜肤色泛开薄薄橘焰,黑凝看得清楚,可惜左右两派的人似乎仍未发觉,还是朝着黑炼挥刀相向。
黑凝并不替他的安危担心,因为对特殊能力者而言——尤其是他们这类人,要被刀枪给砍伤,很难。
一柄开山刀砍来,黑炼摊掌去挡,刀锋在抵达他皮肤前一公分,被融成软软铁泥。
一颗子弹射来,银亮亮的弹头好似将黑夜划成两半,速度快得让黑炼没法去阻拦,但对一个全身如同高热炙焰的男人来说,靠近他肤前的任何金属物都形同废铁。
弹头在射进他脑袋前被融为铁水,啪答一声溅在他颊边,黑炼像抹去一滴无心落在他脸上的小水滴一样,将它擦掉。
这个动作让左右两派人马像定格般,一动也不动,没人敢用力喘口气。
那是铁铮铮的弹头呀!而不是软趴趴的液态水!
终于,开始有人发觉到黑炼身上燃起来的火焰,尤其在暗夜里,无袖紧身上衣所露出来的那两条结实手臂,看起来就像两支火把。
「妖、妖怪!」
不知道哪一派的人先发出惊呼,惶恐的叫声仿佛瘟疫散布,以神速传递开来,接着,众人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黑炼保持安全距离。
「啧啧,靠过来一点呀。」黑炼没隐藏自己的特殊能力,手里把玩着火焰,右臂一甩,火焰化为长长的鞭子,打在地上,喷溅起红艳的星火。
「哇!」
一声声没命似的尖嚷破喉而出,两派人马顾不得狼狈、管不了窝囊,更无心再争地盘,眼下逃命比什么都重要,谁也不想尝到被火鞭抽上几记的滋味。
「就这样?不是说不跟我客气,还要把我揍得连我妈都认不出来?」真扫兴,难得他还想好好跟他们玩一玩哩。「凝,真无趣,我们果然——」
他猛然噤声,偏过头,没看到黑凝人影。
「凝?!」
整条暗巷只剩下他一个人。
「凝——」
※文中引用歌曲「一串心」,作词:孙仪,作曲:刘家昌。
第二章
黑凝静静坐在沙发一角,像尊不动不笑的雕像,长长的黑发笼住她纤瘦的双肩,加上一身白衣白裤,若灯光再暗一些,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灵异现象,女鬼现身惊吓众人。
「所以,你们就带她回来?」唔,屋子里好冷!右绾青已经穿上了貂皮衣,但还是觉得屋子里的温度低得吓人,她不断搓手取暖,连呵出来的气体都呈现白雾状态。
「是的,青姊。」这声青姊,无关年龄大小,而是尊称。
「为什么在那样慌张的逃命黄金时期,你们还有空绑个女人回来?」右绾青的声音在抖,灌了第三杯热呼呼的茶还是觉得冷,她干脆吩咐管家到她房里把厚棉被搬出来。
「我也觉得好奇怪……」右派头头的身分比右绾青低阶,身为下属,说起话来自然恭敬,而右绾青则是右派老大的女儿,在老大死于帮派大火并之后,理所当然被拱上主座,带领旗下叔叔伯伯继续做奸犯科。
「那个女人就这样傻傻跟着你们回来?谢谢。」右绾青接过管家递来的厚被,道完谢,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棉被里,先是打了个哆嗦,准备用体温先温暖棉被,再让棉被来温暖她,顺便又吩咐管家再去替她装个热水袋来。
「对呀,她一点挣扎都没有噢,也没有嚷着救命呀、放手呀之类的话,我们是一大群兄弟跳上箱型车逃命时觉得车子好挤,才发现这个女人也跟着上车。」
「那你们不会一脚踹她下车吗?」右绾青向来都是这样处理麻烦的。
「我们也想呀,可是还来不及做,就在后照镜看到那个全身着火的男人从暗巷追出来,我们一紧张,只顾着踩油门跑。」这也就是那个长发女人现在坐在沙发旁的始末。
「全身着火?听起来真像是你争输了角头才诓我的故事。」右绾青虽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却精明得像只黄鼠狼,可不会呆呆被骗。
「青姊,我绝对没诓你,在场有十几二十个小弟,再不,左派的人也看见,你要是不信,打个电话去给左风啸——」
「闭嘴闭嘴,不准提那家伙的名字!」原本还缩在棉被里的娇躯像挨了针扎似的弹跳起来,也更像只怒焰高张的小火鸡,咯咯咯咯地用食指当鸡喙,一下下都重重戳刺着右派头头的额头,最后还赏他一个喷嚏及满脸飞沫做结。
唔,好冷!右绾青边揉鼻子边躲回被窝里去搓暖脚丫,真他妈的冷……
「那……青姊,这女人要怎么处理?」
两人一同看向黑凝,而她只是双手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专注发呆。
「喂。」右绾青叫了一声,没得到反应,再接再厉。「喂!女人,要不要我差人把你载回去那个巷子,等你的男人来接你?」
「他不是我的男人。」黑凝的视线没落在右绾青身上,仍是淡淡瞧着自己的手。
右绾青没啥耐性地挥挥手,「是不是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最快速清理掉你。」
黑凝不说话。
「嘿,你别以为装哑巴就可以赖在我这里混吃等死,叫我养小白脸可以,叫我养情妇我可没兴趣。管家,开门,叫她滚。」右绾青很讨厌为小事烦恼,而眼前的黑凝就是被她列在「小事」的范畴内。
「我没地方去。」黑凝回答。
「这是什么话?!那我没钱花是不是可以大摇大摆去抢银行?!你以为一句没地方去就能赖下来吗?!」右绾青包在棉被里的模样没什么气势,整个人像颗雪球似的,可是坚持仍在。
「我可以替妳工作。」
「工作?!你会什么?开枪?收保护费?争地盘?」右绾青啧啧作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再由下往上重看一遍,很藐视地摇晃着脑袋。这个女人瘦得没几两肉,看起来连她右绾青都能轻易撂倒她。
「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学会。」
「你要是会像右叔嘴里说的火男一样喷个火来瞧瞧,我就收留你,反正很方便,叫你烤块牛排、煎条鱼来吃也很有用处。」右叔是右派头头的昵称,她刁难人的意味很浓厚,一方面是她压根不信右叔刚才那番言论。
「我不会喷火。」
右绾青很不客气地嗤笑,「想也知道。」她端起茶壶,准备替自己再添一杯热腾腾兼香喷喷的锡兰奶茶。
「我没办法替你烤牛排或煎鱼,不过我会这个——」黑凝朝右绾青手中的茶杯呼口气,空气在同一刻凝结,甚至还发出了要将东西从冰箱冷冻库里拿出来时一定会发出的冰裂声。
右绾青只觉得掌心一冷一疼,原本暖手的热奶茶此刻冰粘在她的皮肤上,杯里褐暖的液体结成一块冰,隐约还反射出她错愕的脸孔,而她粉嫩嫩的肌肤也铺上一层薄霜。
「雪……雪女?!」右绾青还处于愕然中,小嘴却不自主地吐出低讶。
「正确来说,我是冰女,所以喷不出火。」黑凝更正她的用词,并解释自己没办法烤牛排、煎鱼的主因。
右绾青一回神,花容失色地拖着棉被,整个人狂奔到右叔身后寻求保护。
「右叔!你你你、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呀?!」她朝着右叔大叫:「难怪我觉得今天的屋子冷得不象话!」在接触到黑凝的眼神时,她又十分孬地缩回右叔背后当缩头乌龟。
「我、我不知道她和火男是一挂的妖怪——呀!你不要过来!对、对了,雪女怕火,我有打火机!」右叔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燃出一小簇的火光,用以恫喝她别靠近。
实际上,黑凝根本没有逼近他们两人的意思,冰凝的双眸看着两人恐惧的模样,也看着打火机上微弱的小火焰,那压根无法与黑炼相提并论。
「你不知道火可以融冰,冰化成了水,水却可以灭火吗?」像要证明她的话,黑凝面无表情地勾勾食指,空中瞬间落下雪花,一片雪花在打火机上方消失,就会产生一滴水珠滴向小小火焰,没多久,水滴就弄湿右叔的手及打火机,也弄熄火苗。
「你拿打火机干什么?!枪!掏枪呀!」右绾青尖叫,虽然子弹很贵,虽然他们右派目前正面临经济上莫大的困难,虽然右叔的枪法很差,但是妖怪正在眼前,也管不了那么多!
「噢,是!」右叔立刻遵命,取枪对着黑凝射。
砰!
又是一阵冰裂的声音,那颗奋勇向前冲的弹头被层层冰晶包围,不但减缓了飞驰的速度,更因为急速冻结而变得脆弱不堪,在黑凝的弹指声中碎成一片片的冰玻璃。
右绾青和右叔的脸色刷地惨白,尤其看见黑凝终于缓缓站起身,他们两人只能抱着发抖——一个原因是冷,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害怕。
「我的房间在哪里?」黑凝只问了这句话。
「那、那间最大的房间让给你好了。」右绾青再也顾不得什么黑帮老大的派头,谄媚地指点方向。
「青姊,那间是你的房——」
「闭嘴——请。」前一句骂了右叔,后一句则是对黑凝狗腿陪笑。
黑凝没多说什么,越过两人就直直走进房间。
她今天已经够累了,不想再思考什么,几个小时前才从研究所出来,黑炼用炙火轰开研究所墙壁时,她也没闲着赖在他怀里,她必须用尽最大的力量来抗衡黑炼火力全开时身上熊熊燃烧的热焰,才能让黑炼霸道地搂住她;她更必须要用特殊能力冷却黑炼在通道走廊里制造出来的高温,才能保住身后同伴不被烧成焦尸,那耗去她太多太多精力。
黑凝进到房里,没心思去研究屋子布置得如何可爱,颜色如何粉嫩,她坐在床沿,俯下身,让自己趴进软软的枕头里,枕头上的味道很陌生,但不令人讨厌。长长的柔睫半眯,泼墨般的长发几乎披散占满一半的床铺,犹如一匹细软丝绸。
好累……
黑炼也和她一样疲惫吧?他们今天都耗了太多太多力气了……
希望他也找到一个安身之处……
想起了黑炼,她没有表情停驻的冰颜终于有了变化,但也只是那么淡然。
他现在一定正疯狂寻找着她……寻找着故意借着混乱离开他的她。
离开他,对他与她都好。
因为——
冰与火,永远无法共存。
※※※※※※
「找人?」左风啸交迭起长腿,修长有力的手指夹着白色烟管,薄美的唇间吁出淡雾,随着双唇开合,烟雾顺势出口,像极了黑炼时常见到黑凝说话时呵出来的冷冷气雾,只不过黑凝吐出来的气体才不像他这样,一股烟臭。
「他说他看到右派的人捉走他的女人……」左派头头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黑炼烧到只剩下一件内裤,整个人像块黑炭似的。
在暗巷里,他们左右两派各自做鸟兽散,差只差在右派的人马有箱型车接应,而他们左派的人以为自家总部就在隔壁巷里,所以是用小跑步的方法逃命,没料到追不上右派箱型车的黑炼火大转身,改追左派人马。
然后,他们一个个就被黑炼给架了回来。
「左叔,你们又去找右派的麻烦?」左风啸没先理会黑炼想找人这一点,倒是对于左右两派又凑在一块争吵斗气感到不悦。
「右派太嚣张了嘛,不但想独占那块地盘所有肥油,还殴打我们帮里的小弟。」左派头头——昵称左叔,一提起右派就满肚子鸟气难平。
「我不是说过,那块地全部给右派,不用跟他们争,我说的话没有威严了是吗?所以才会让你们一次一次忘记我的吩咐,一次一次和右派起冲突,一次一次……造成我的困扰,嗯?」那声尾音太轻柔,轻柔到让左叔打了好几个哆嗦。
「左爷,那是争一口气——」他知道左风啸向来不管争地盘这等小事,他左叔不过是帮里最低阶的头头,专门管一些小杂碎,帮里真正的大事业,他连边都沾不着,自然也不太清楚,可是一股强烈自尊又不想让人碎嘴八卦,说他仗着是上一代左爷的童年死党而享有特权,所以他才会想替帮里干几件功绩,没想到适得其反,惹得左风啸不快。
「我再说一次,跟右派什么都不用争,无论争地争气争面子,我要你们全让给右派,听清楚没?」左风啸口气很轻,像谷里回旋的风,有种共鸣的悦耳,表情看不出认真或玩笑。
「听清楚了。」为什么要这么窝囊?处处让右派欺负他们哩?左叔在心里嘀咕。奇怪,屁股后头怎么那么烫,热热的、烧烧的,像把火在烧……
左叔猛回身看,发现他身上仅存的小内裤也走上了燃烧殆尽的命运。「哇哇哇——烫烫——」双掌赶快绕到腰后去狂拍猛打灭火,而纵火的家伙已经满脸不耐烦,借故泄恨。
「教训完了没?我赶着找人。」黑炼指尖绕着火苗,像个小呼拉圈在指节间转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找人应该去右派找,我们帮不上忙。」左风啸靠坐回椅背,咬着烟管,笑得人畜无害,深深再呼口烟,将烟屁股拈熄在烟灰缸。
「我要是知道什么右派在哪里还用得着你们吗?快一点,我没多大的耐心,要是凝失踪了,我一定会烧掉你的窝!」
左风啸对着一步步逼近而来,还将着了火的手指指向他的黑炼轻笑,再从衬衫口袋摸出烟,就着那把烧得正好的火苗点燃烟头。
这、这个男人,还有闲情逸致拿他当打火机?!
「抱歉,我烟瘾不小。」左风啸解释着自己的行径。
「你!」
左风啸在黑炼准备朝他轰来一大圈火球时笑笑开口:「我们左派和右派向来不和,平时联络感情这种交际应酬没做好,我们的人只要踩进他们的地盘,就会被机关枪扫成蜂窝,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小弟敢冒险带你去右派。」而不和的理由当然是出在两派首领的新仇旧恨。
「机关枪有什么好怕的,我可以替他们挡,保他们十根头发进去十根头发出来!」黑炼根本不将子弹看在眼里。
「这种大话,我也会说。」左风啸很擅长用轻暖的语调来表达他的鄙视。
黑炼也不反驳,拿起左风啸桌前那把古剑造型的拆信刀,紧紧握住,指节收拢,拆信刀在蓝橘色的火焰中开始软化,最后像支融化的冰棒,银潋潋的金属水花在书桌上绽开。
「很精釆的表演。」左风啸像个尽责的观众,拍了两三下手。
「这样,你信不信我能保护那个愿意带我去找人的小弟?」
「左爷,真的真的,刚刚在暗巷里,阿信那家伙朝他开一枪,你知道那颗子弹怎么了吗?像颗水滴啪答一声溅在他脸上,他还用手去擦耶!这个火男真的很恐怖……」左叔附在他耳边嘀咕,将他看到的真相忠实告知。
「噢?听起来很有趣。」一把掌心雷滑入左风啸戴着全黑手套的右手,他脸在笑、嘴在笑,独独眼没笑,操枪就往黑炼脑门轰一记!
果然,左叔说的实况又一次在左风啸眼前上演——黑炼脸上又多了一小摊融化成液态的弹头尸体。
左风啸对他的表演很激赏,「你比防弹衣还有用,我一个月二十万聘请你当保镖,替我挡子弹,你有兴趣吗?」只要身前站了个黑炼,就算枪林弹雨也没啥好怕的。
「没兴趣,我只要黑凝!」黑炼实在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啰唆,婆婆妈妈的,到底要拖多久才要带他去找黑凝?!他的忍耐已快用罄,接下来会不会放把火将左风啸烧成黑炭,他不敢保证!
「别拒绝得这么快,我这个约聘永远生效,随时欢迎你加入左派。至于你要找的人,我先确定她在不在右派,再决定要不要带你去找人,省得白跑一趟,还引来左右两派的厮杀。」想收买黑炼,似乎得先顺着他的毛摸,才不会被扎伤了手,而能安抚黑炼的,也只有那个名叫「黑凝」的女人。
左风啸拿起话筒,熟练地拨下一串数字,那双从头到尾没有真正笑意沉淀的眼,竟然慢慢堆积起笑意。
电话接通。
「青青。」左风啸口气好温柔。
「青你他妈的啦!」
喀!对方恶狠狠挂断电话。
左风啸明显心情更好,按下重播键,这回电话响的次数足足增加许多回,对方摆明不接就不接,左风啸的耐心也很够,与对方玩起拉锯战,悠悠闲闲地端起咖啡杯小啜香浓的咖啡,另一手也不浪费时间地翻阅了四份文件,并正确无误地交代给手下去处理。
「左风啸!你到底要做什么?!」在第一百五十六声电话铃响后,另一端终于爆出大吼,显然在沉不沉得住气这个项目上,她是惨败给左风啸的。
「青青。」
「不要叫我青青啦!恶心死了,呸呸呸!」电话另一端的人正是右派大小姐右绾青,她今晚的心情已经够恶劣了,正在烦恼明天该用什么手段赶那个冰女出门,而她恨不得碎尸万断的左风啸又在此时打电话来骚扰,让她一股无处可发的怒火越烧越炙,直接拿他当出气筒!
尤其她最讨厌他叫她青青,那总是使她弄不清楚他是单纯在叫她的名字,还是会害人起一波波鸡皮疙瘩的「亲亲」!
「我记得,在床上,你就不反对我这么叫你,嗯?」
右绾青最恨左风啸拿这档事来堵她的嘴。
可恶,天底下为什么没有女性专用的0204?打过去是一个声音淫荡到与现在的左风啸如出一辙的男人接听,满足女性的听觉欲望,如果有,她一定立刻替左风啸去报名,让他用这种声音去「接客」!
不用面对面,左风啸就知道右绾青脸红了。
「跟你上床是我右绾青这辈子做过最瞎了狗眼的事!我宁愿跟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做爱,也好过跟你!」她近乎赌气地大嚷。
「你那天早上在我怀里醒来可不是这样说的。」让他想想,她是夸奖他技巧佳,还是够温柔?或是嘟嘴埋怨他太粗暴——
「左风啸,你闭嘴闭嘴!我明天就去找一个技巧比你更好、更温柔一百倍的男人来打败你!」右绾青怒极攻心,开始胡言乱语。
「我赞成,你是该好好磨练磨练,省得像颗青涩的酸橄榄,让我丧失不少乐趣,如果你被训练成绝代小妖姬,风情万种一些、治艳放浪一些,相信我们的契合度会更完美,彼此也能得到更愉悦的性爱享受。」左风啸还鼓励她多去交些男朋友。
「契、合、度?!」右绾青拔高音量,几乎是尖叫了,「你慢慢等吧!再跟你上一次床,我右绾青就是全世界……不,全宇宙最猪头的女人!就算我变成绝代小妖姬,也轮不到你品尝,你想都别想!」无耻大淫魔!
「喂喂,问黑凝的事呀!你在扯什么扯呀?!」黑炼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还打情骂俏哩!欠他开扁吗?!
左风啸没理会黑炼的插嘴,继续调情:「别担心,你要是变成全宇宙最猪头的女人,我也不会嫌弃你。」
恶——电话另一端传来呕吐声。
「不会一次就中奖了吧?我有戴保险套,不过它有没有破我就不保证了……」左风啸故意曲解右绾青的反应。
「左风啸,是你的话让我想吐!你到底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单单只是要说这么下三滥的话吗?那我建议你去打色情电话啦!本小姐没空陪你耍白烂!」
左风啸呵呵轻笑,知道必须导回正题了,因为右绾青已经有摔电话的趋势,更因为黑炼已经开始烧起他的真皮大沙发。
「你的属下是不是绑回去一个女人,叫黑凝的?」
一听到黑凝的名字,右绾青也顾不得和他吵嘴,立刻坐直身子。
「有,有一个叫黑凝的人跟了右叔回来,她……她好恐怖,你知不知道,右叔打了她一枪,那颗子弹被结成冰耶!我正在烦恼要怎么办,她说她要住在我这边,你快帮我拿主意……对了,你打电话来问她的事情,该不会你认识她吧?!要是这样,你快点来接她走啦!」忘了前一秒她还在诅咒左风啸,这回她又慌忙跟他诉苦,并且请求支援。
「噢?你很烦恼?」左风啸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打量。
「对对对,烦恼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正睡在我房里……」
「青青,晚安。」左风啸突然中断话题,只赏了一句甜腻似蜜的问候结语,然后在她努力「喂喂喂」中挂断电话。
「黑凝在不在那里?」黑炼立刻就扑过来问。
「当然,不在。」左风啸的笑容像面具一样,自始至终都在,也一样虚伪。
「那凝到底去了哪里呀?!」
看着黑炼猛捉着头发嘶咆,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正做出相同的举动——
右绾青,你的烦恼,就是我的乐趣。
所以就让你再多烦恼几天吧,呵呵。
第三章
黑炼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男人。
在烧光了左风啸住处前一大片草皮后,他已经将主意打向那栋华美的别墅,藉以倾泄他满腔的不爽。
三天,是他忍耐的最后极限。
右绾青也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女人。
在她的黑帮总部几乎快成为企鹅最爱的生活环境——冰天雪地,她已经气焰凶凶杀到左风啸的别墅外。
三天,也是她忍耐的最大限度。
两人同时同刻,一同举脚踹开左风啸的房门,无视门把的基本功用是用来开门的。
「左风啸,关于黑凝——」
两人吼出相同的开头字眼,立刻狐疑对望,四目相交,谁也不先移开视线。刚在午睡的左风啸被两个急惊风吵醒,起床气还没来得及发,那两个家伙倒是先他一步。
「你上回打电话来,我就知道你怪怪的!你一定知道要怎么料理黑凝,我已经受不了了!哈啾!哈啾!」连续两个喷嚏,加上揉鼻声,「你快一点帮我处理掉她啦——」
「你直接给我右派的地址,我自己杀上门去验证黑凝有没有在那里!我受够了这种心慌意乱了——」
两张嘴,又在同一分同一秒开口,让左风啸根本听不懂谁说了什么,可是偏偏右青绾和黑炼都捉到彼此句子中最重要的字眼。
「你说,怎么料理黑凝?」黑炼想要更确定自己没听错。
「你说,验证黑凝有没有在那里?」右绾青也颇震惊地回视他。
双方各自点头。
「妈的,你就是右派的对不对?!我的黑凝你也敢绑?!你是没尝过被烈焰焚成烤小鸟的滋味吗?!」黑炼一吼,浑身热炎跟着飞窜,整个人就像根着了火的木炭,烧得又热又红,还有火星四处扬舞。
「拷!我还没骂你你还好意思先喷火?!你就是右叔嘴里说的混蛋火男对不对?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是!天杀的——」紧接着是全世界各地的语言脱口而出,右绾青精通全世界各国各地的语言,但是也仅止那么一两句,擅长的全是骂人脏话。「你有没有责任感呀?!自己的女人不会自己顾好,放任她四处趴趴走,随便上别人的车、喝别人的茶、睡别人的床、吃别人的饭,还把别人的家搞成南极!你今天没把黑凝给带走,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右绾青语毕就开始挽袖子,准备干架。
「青青,你练过铁沙掌吗?」左风啸终于找到插嘴的空间,甫睡醒的音色很撩人,更遑论他微乱的黑发、半敞的领口,模样有多慵懒。
「没有,但是跆拳道练得够将他打到不成人形!」她好歹是黑带二段。
「青青,你有没有试过将手放到瓦斯炉上去烤一个小时?」左风啸又问。
「我是白痴还智障?!蠢猪才会做这种蠢事!」
「那你为什么会以为用手去劈眼前那个媲美高温焚化炉的男人,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撂倒他呢?」
左风啸的话,成功阻止了右绾青差点轰上黑炼的粉拳。
「对噢……右叔说过,这个火男连弹头都能融化……」要是之前没见识过黑凝在她面前表现的恐怖异能,右绾青或许不会停下打人的拳脚,飞蛾扑火地将自己的手送到黑炼身上当柴火烧了,可是知道黑凝的可怕之后,让她完全不敢小觑黑炼,不肯傻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右绾青的停顿只不过眨眼三秒,她没有足够的耐心叫自己冷静下来,又吼:「我不管啦!我今天一定要看到黑凝离开我的屋子!我受够了每天早上喝的热豆浆全都变成冰块,更受够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变成銼冰啦!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扛的搬的拖的拉的,我就是不要再收留黑凝了!」
她无法使用暴力来威胁这两个男人替她分担麻烦,只能笨拙地用恶语表达她强烈的要求,近乎无赖了。
「就算妳想留她,我还不同意哩!快带我去,我去把她带回来,她一定想死我了!」黑炼吼得更大声。
就像他一样,想她想得连心跳都变成好沉重……
「不会噢,我看黑凝过得好极了,连提都没提到你这个火男。」右绾青不是想吐槽,而是她向来心直口快,眼睛看到什么,嘴里就讲什么。
依她这几天的观察,黑凝吃饱饱睡好好,脸色红润——修正,脸色虽苍白,可是看起来健健康康,没半点消瘦狼狈,一点也不像个思念过度的病美人。
「我记得她还否认你和她的关系。」
「她否认什么?」
「她说,你不是她的男人。」那天,黑凝是这么说的。
黑炼一怔,一股火气冲上心头。
没错,的确是黑凝说话的语气,而且他还可以凭空想象出黑凝在说这句话时,表情有多冷、声音有多淡。
「这是我跟她的事情,你不用管,带我去找人就好。」黑炼脸上没有太多挫败的窘态,仍是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有他周遭包围的火焰逐渐烧旺,明显向众人彰示他的心情恶劣。
「呀,难怪……我觉得黑凝像在躲人,原来是在躲你噢?」右绾青一脸恍然大悟,自行推演出来一套故事情节,「一个死缠烂打的沙猪男人,不顾女人的反对,强逼她当他的女朋友,所以女人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只好趁隙离开那个男人,这也就是为什么黑凝要死赖在我家不走的原因——」
「少胡说八道,我和黑凝才不像你想的那种破情节,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号称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黑炼死不承认自己缠人。
「慢着,青梅竹马和感情好得很是不能画上等号的。」右绾青不给面子地堵回去,「在场就有另外一对『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梁子结得可多了。」她边说,杏眸还很不屑地扫过坐在床头浅笑的左风啸,他正摸出烟,又借了黑炼身上的火点燃。
「而且这对青梅竹马还是自小就奉父母之命,结为未婚夫妻。」左风啸补充,顺便吐出白烟。
右绾青的回应只是从鼻间嗤出冷哼。
「所以——」她扬高声调对着黑炼说:「这种事,不是你单方面认为黑凝和你关系好就作数的,你认为她属于你,可是她不认为,你就没有权利束缚她,这是尊重,现在已经不是父权当道的年代,女人say no就是no,没什么欲迎还拒的狗屁解释,说不要,就不要——」
「青青,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就是,你不想带黑炼去找回黑凝,准备将黑凝继续留在身边保护,不让死缠烂打的黑炼困扰她吗?」左风啸直接浓缩她长串的女权主义训斥,点明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呃……」她义正辞严的嘴脸瞬间心虚下来,口中还叼着教训人的大道理,心里却巴不得快快将黑凝扫地出门,根本顾不了黑炼是不是个强逼良女的坏男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两件事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我是在教火男身为男人该有的自觉,跟把黑凝带离开右派是不同等级的事情……」
「喔——」左风啸扬高的尾音很明显在说:依他看,这两件事似乎有不少的关联,她嘴里一边指责着黑炼的不好,手里却又忙着要将黑凝推到这个坏胚子的怀中。
左风啸的一言一行,哪怕只有简单一个字或是一个挑眉,都能让右绾青发火,尤其他觑她的眼神又那么挑衅。
「你他妈的喔个屁呀!我说没关就没关,为什么我要在乎黑凝跟火男之间有什么纠葛缠绵,关我啥鸟事呀?!就算黑凝是家庭暴力下的受害者,我也不用扛责任收留她呀!我们右派又不是托儿所,要不然,我将人送到左派来,让你们替她把屎把尿兼泡牛奶!」顺便尝尝被当成国王企鹅一样养在冰屋里是什么滋味!
「青青,不说脏话噢,乖。」左风啸安抚她,像安抚一个小奶娃。
「拷!跟你说过成千上万次了,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还有,别、叫、我、青、青!」她字字咬牙。
「真是的,以前的你好可爱,老是啸哥哥长、啸哥哥短,好有礼貌追着我打转,让我好几回都忍不住转过头抱住粉软软的你,唉——」这声叹息颇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遗憾。
「可恶!忘了出门前先向右叔借把枪来!」右绾青恨恨地咕哝,她想轰掉眼前的左风啸!
「有枪没弹药,你是准备拿枪管砸人吗?」他记得右派近来经济颇拮据,要采买弹药的经费似乎还没赚到。
「本小姐不屑跟你这个烂人说话,请你闭上嘴,或是躺下去继续睡你的大头觉,不要打扰我跟火男谈正事!」说完,芙颜一扭,像头骄傲的辣猫儿,别开视线。
被禁止发言的左风啸非但没如右绾青所愿地乖乖闭嘴,反而加油添醋起来,就是要看右绾青被他气得满脸通红。
「黑炼,你要去带黑凝回来吗?我们左派不吝啬,愿意同时收容你和黑凝,吃住穿用都不成问题,嗯……我看你还是去带她来吧,在右派,我想她很可能一天只能吃一餐,据说右派上个月要分发给小弟们的零用钱都派不出来,待在那里,黑凝会吃苦头的,快跟着『右小姐』去领人。」左风啸咬着烟屁股笑,看来充满恶意。
右绾青双拳一紧,理智被左风啸轻轻撩拨就断成两截,跳脚咆哮道:「谁说我们右派不行的!我每天让黑凝吃香的喝辣的,侍奉她像祖奶奶一样,你说我做不到,我就养给你看!我一定让她在一个月内像吹气球一样,整个人肥一大圈!」
右绾青旋风似的来,又旋风似的走,甩门声同样响亮亮。
左风啸忍俊不住地笑,本来还想多留她一些时间好好培养「感情」的呢,跑得这么快呵。
不过有个人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黑炼,你怎么没追出去?她跑了,等于黑凝的消息就中断了,这样你也无动于衷吗?」左风啸问向直挺挺站在一旁发散热焰,却没有进一步追着右绾青跑的黑炼。
「她说的对,凝从来没说过她属于我,她一直一直想躲我……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从不去顾及她的想法,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我要的,没想到凝竟然为了躲我,趁着混乱跑掉……」见黑凝做到这种地步,他突然很害怕去找她,他明白黑凝是不会多说什么,顶多叹口气,再度接受他将她搂进怀里,而那张冰颜所流露出来的表情除了冷漠、无力之外,也不可能会有其他情绪。
那么他又该如何是好?
这是他想要的吗?
黑炼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有时甚至很少动脑去思考任何问题,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能莽撞……虽然他是那样的想见黑凝。
「女人心,很难捉摸的。」左风啸自床上起身,伸直腰干,做了个舒展动作,像头豹般优美。「明明心里有你,却爱耍些手段。」
「凝不是那种心机重的人,她只是单纯想躲我。」黑炼烦躁地以指爬梳黑发,让人分不清穿梭在指缝的究竟是乌黑的发丝还是熊熊火焰。「全世界的人都躲我,我可以理解,可是竟然连凝也……」
她难道不明白他与她是孤独的个体,非得要拼凑在一块才能完整?没有人比他更爱她、更懂她,也没有人比她更教他倾心眷恋……
※※※※※※
黑凝这几天习惯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无声沉思。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可以维持原样坐上好几个钟头不动,连呼吸都是那么轻微,像不曾存在一样。
她想起了从前,好久好久之前的事。
有些记忆是淡化了,她知道,几乎快要如同她的「感觉」一样,全部都快变成淡淡的模糊影像,再不用多久,她不仅止失去了「感觉」——所有对外在事物的喜怒哀乐,心情的好坏、情绪的起伏,就连过去曾发生过的往事,竟然也像被水冲刷,日渐消去。
正确来说,她越来越趋近于「冰」,将所有都冻结起来。
那不能称之为遗忘,因为她记得的,记得事情的发生、过程及结尾,可是她忘掉了那时的心境及感受。
她必须要很专注去想,才能拼凑起一些破碎的片段。
就像现在,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炼的过去……
记得黑炼像个小黑炭似的,浑身上下除了几丝未灭的星火,那张小小的、倔倔的脸蛋上全是一片烟熏的黑;却忘记了她那时有没有因他狼狈得好可爱而发笑,在记忆中,搜寻不到。
记得在她投眸注视他时,黑炼轰地整个人又燃烧起来,囚着他的小小牢笼瞬间被照得火亮;却忘记了她是否吃惊或害怕,她皱眉回想,还是徒劳无功。
记得她隔着笼子的铁栅,小心翼翼伸出了自己向来好冷好冰的手,触碰小黑炼蜷缩得像颗火球的身子,小黑炼如获甘霖一般,揪住了突如其来的冰凉快意,几乎想用她的手替他抚灭全身的热焰;却忘记了当时她为什么想伸出手去……
记得小黑炼朝着她咧开了笑,却忘记自己做何回应……
「记不起来了……」黑凝抚额,好似在用力回想,更像脑部发出剧痛,疼得她不得不去压按太阳穴止痛。
努力许久,黑凝终是放弃,因为她太熟悉这种每天每天都会忘掉某段记忆的情况,她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也许有一天,她会记得黑炼,却永永远远忘记黑炼对她而言曾经是个多特殊的存在,忘记黑炼是如何影响她的心情起伏,忘记黑炼总让她又是叹息、又是为难……
想到这里,她毛骨悚然,几乎是浑身窜起寒意——照理来说,她对寒冷是没有感觉的,可是她清楚,这种寒意,是绝望的冷寒。
「要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黑凝原本已颓然下垂的肩又绷紧起来,淡黑的长睫紧紧合闭着。
她不想忘的,真的不想。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我又惨败回来了啦!」右绾青一进门就哇啦啦大叫,将黑凝好不容易凝聚的专注力打散。
「我一点也不惊讶……」跟在她后头的右叔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右绾青正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大衣,恶狠狠地横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左派全是狡猾无耻之辈,我们右派正直又海派,当然会吃他们的亏。」被杏眸恶狠狠扫过,右叔连忙补救自己的失言。
这马屁拍得正好,右绾青就在等这样的台阶下。
「对呀,尤其左派里最最无耻、最最下流的首领,更是他们帮里的最佳典范!」右绾青接续着讲,赶忙将自己包成粽子,因为无论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不足以燃烧身体的脂肪御寒。
「不过你没说你惨败了什么?」右叔小心翼翼地问。上次右绾青一回来也是大喊惨败,结果是把童贞赔给了左风啸,这回不会又重蹈覆辙吧?
「我不是说要叫左风啸替我想办法处理黑凝吗?」说到「处理」那两个字时,右绾青只以嘴型带过,避免被黑凝听到,又把他们冰成南极企鹅。
「左风啸不同意?」
「错!他同意。」右绾青抛出和右叔认知中完全不同的答案,害他楞了足足好几秒钟。
「呃……那很好呀,你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耶。」值得拍手鼓励呀,为什么气冲冲的?
右绾青汗颜地垂下脑袋,刚刚的气势无影无踪。「可是我却说出要像侍奉祖奶奶一样地供养黑凝……」
右叔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你……又是为了赌一口气?」依他对右绾青性子的认识,不用等到她回答,他已经笃定了。
「嗯。」她也觉得自己愚蠢得近乎窝囊,竟然简简单单就被左风啸一记软拳给打入地狱深渊,不得超生。
唉,右叔还能说什么呢?摇头兼认命,左风啸已经完全吃定了他家小姐的弱点,并且利用得好透彻。
右绾青走到黑凝前面,突然说了一句:「那个火男在左派里,我今天见到他了。」
黑凝看着她,停顿半晌。
「为什么要告诉我?」语气还是冷淡。
「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右绾青耸耸肩,反正只是多说几个字,她大小姐不会吝啬这点口水。「你不想去找他吗?他在找妳耶。」用这种方法试试黑凝会不会立刻调头奔向左派,好替她解决大麻烦——不是她赶黑凝出去的噢,而是黑凝自个儿跑掉的,这样左风啸就无话可说了。
黑凝不答,头颅微微压低,教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右绾青不太在意,因为黑凝脸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喜怒哀乐。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叫黑凝,他叫黑炼,你们同姓,是兄妹或姊弟?可是看样子不像,他嘴里老嚷着『我的黑凝』,一个男人不会把姊妹放进这么重要的句子里。」
「我们没什么关系。」
「果然……」右绾青打量她好一会儿,才冒出这句话:「我没猜错,是黑炼死缠着你,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对吧。」因为从黑凝脸上实在看不出来她听见黑炼的名字时有几分的震荡,完全一脸无所谓的冰冷。
只是粗心的右绾青忽略了话少的黑凝在提及黑炼时,才会多说几句,否则这些天来,黑凝是极少开口的。
「他为什么没跟着你来?既然你已经见过黑炼,他没有强逼着要你带他来找我吗?」黑凝问,声音很淡,可是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还要沉哑,像是带些不敢置信。
她以为……黑炼一掌握到她的下落,便会立刻飞奔过来,因为他总是如此。
「我骂了他一顿,叫他学会好好尊重女性,人家叫他滚远一点他就别靠过来,什么烈女怕缠郎,那早过时了好不好!他可能有听进去,所以没追出来。」
说完,右绾青吩咐管家来一杯热桔茶,自己坐在沙发上打寒颤,不过,提到方才骂黑炼的那番话,她还是很骄傲的。
「黑炼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的耐心惊人。」黑炼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放弃,否则这些年来,她说的比右绾青还多,他不会无动于衷。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没追过来是事实。哇——太好了,好香的桔茶噢。」右绾青捧牢管家奉上的热茶,赶紧先暖暖手,再喝它一大口,整个身子这才跟着暖和起来。
黑凝又不说话了。
黑炼知道她在哪里,却不来找她?
出乎意料,完完全全的出乎意料。
心里说不上来的梗刺,那是什么,她不明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绪。
她当然也希望黑炼别来,否则她几乎是无法招架他的纠缠。
她应该要松口气才对呀……
可是,一声叹息,却冲喉而出。
然后——
「呀!我的热桔茶又变成冰块了啦!好痛!好痛!」右绾青的粉唇还抵触在杯缘,现在连人带杯全被冰给粘在一块了。
不只茶,整间屋子的玻璃全凝上冷冷雾气。
呜,今天比平常更冷。
第四章
「手给我。」
「滚开!全都滚开!」咆哮声夹杂着痛苦,那是被火焚身的疼痛,即使那些火焰无法将他烧成灰烬,却像要沸腾他浑身血液一般,令他难受不已。
他像头负伤的兽,戒心强、野性凶,龇牙咧嘴地拒绝任何人靠近。
「你烧起来了。」她只是陈述事实,口气不带任何调侃或恐惧。
「滚开!」蜷成火球的身躯背对着正与他说话的人。
蓦地,拱起的背脊感觉一股凉意滑过,将一部分的火焰给弄灭,虽然随即火焰又重新窜起,但是已经足以让他惊讶地回头注视她。
「你……你怎么做到的?」刚刚那股凉意是什么?他黑圆圆的眼里有好多疑问,可是立刻又想到自己的情况,径自说道:「你跟我一样……是特殊能力者?」最后这个名词让他咬牙,是忍痛,也是厌恶。
「嗯。你看起来很热。」
随着她说话,几片雪花落下,看起来绵软软又冰凉凉,让他不由得摊开手掌想去接……
掌心焚烧的火,轻易就蒸发了雪花,他想捉,只能捉到满手的空气。
「你的手给我。」
他眼中还是有些不信任,可是从铁栅另端伸过来的手是那么瘦小又苍白,隐约透着寒气,一点也不怕被他身上的炽焰所噬。
「我身上的火会烧伤你的。」
「没关系。」她淡淡一笑,偏向惨白的容颜瞬间亮了起来,他发誓,他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孩子。
他迟疑却也渴望地伸出手,交迭在她的上方。
一瞬间的透骨清凉让他如释重负,他轻声吁叹,这样的冰凉,好舒服……
原本两人的手掌之间还有些微距离,到后来,他已经是用双掌包住那只过度冰冷,但此时对他而言却有如甘霖的小手。
显不得会不会烧伤她,他低下脸,让属于她的沁寒轻抚着他的双颊,再到额心、鼻间,连唇瓣都没放过。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伸出另外一只手,他只知道他贪恋这样的舒适,火焚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放松,折磨他的热度逐渐消去,包覆在他皮肤上的火焰也熄灭大半。
而他,就在她的双掌抚触下缓缓睡去……
黑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黑凝时的情况。
说是「想」也不尽然,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思索就能清楚记起那天的任何片段。
对他而言,从那天开始,他就爱上了黑凝——或许是因相知相惜而产生的情愫,或许是被她那时的笑靥蛊惑,也或许是因为她对他的同情……或许还有其他的或许,他从不曾一条条明列自己爱上她哪些部分,他只清楚,只要是和黑凝扯上关系的,他都爱。
滥情,是呀。
他的感情在泛滥成灾。
「如果早知道帮助黑澔他们逃出研究所的下场是和凝分开,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宁愿和大家一辈子关在研究所的笼子里到死。」至少他与黑凝之间相隔的,只会是一道薄弱的铁栅。
黑炼漠视左叔拿着热狗、鸡翅膀、猪血糕在他身边炭烤,只有在左叔打算将腌好的生牛排「贴」在他手臂上时,不悦地瞪了左叔一眼。基本上,除了偶尔的自言自语之外,他这几天都是安静的。
「呀,阿飞,要不要来根热狗,刚烤好的噢。」左叔亲切地招呼一名正打开庭园大门的男孩。
那男孩闻声走近,「有没有烤香菇?我今天吃素。」
「有,什么都有。喏。」
「没有涂奶油吧?」他吃全素,连蛋和牛奶都不能碰的。
「没有没有,只有酱油而已,来,冰可乐。」左叔先递给他一个纸杯,再替他倒满饮料。
被唤作阿飞的男孩盘腿坐在草皮上,吃起香喷喷的烤香菇。
「你今天有任务噢?」左叔记得阿飞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期间会吃素,不是为了还愿,或是什么伟大的动机,而是据说有一回,阿飞拿刀砍了帮内一个叛徒的手,当晚看到餐桌上的牛排大餐竟然突地吐出来——根据阿飞的描述,那块牛排的切口,和叛徒的断臂切口一模一样,也因为如此,为了避免影响食欲,往后他只要接任务,无论会不会遇上动刀动枪的喷血大车拚,他一律吃素。
「嗯。左叔,我还要。」阿飞三两下就吃光了四个一串的烤香菇,意犹未尽地舔舔竹签。
「好。对了,还有玉米噢。」
「ya!」阿飞像个小孩子般欢呼起来,教人无法将他与左派最狠辣的杀手之一——左宏飞画上等号。
「阿豫!来来来,来吃烤肉!」大门前一辆重型机车甫熄火,车上的骑士连安全帽都还没摘下来,左宏飞已经扯开嗓门吆喝他一块来大快朵颐。
「心情真好,大白天的吃烤肉。」左凌豫没停下脚步,笔直进了大屋,瞧也不瞧左宏飞手上挥舞的金黄烤玉米。
「阿豫心情不好噢?脸色不太好。」左叔看着左凌豫一副兴趣缺缺的冷傲样,凑向左宏飞问。
左宏飞咬着甜软的玉米,「他只是进屋去盛饭啦。」
那张脸上根本就是写着「我好饿好饿」,对左凌豫不熟的人会以为他在耍酷,事实上才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一分钟后,左凌豫手里多了三碗盛成小山状的白饭再走出来坐下,并且接过左叔递来的烤鸡翅,配饭啃了起来。
「咦?!左叔!你这个烤肉架长得好奇怪!」
在左宏飞啃完第十三串的烤香菇时,他才赫然发现那熊熊火堆中不是一根根的木炭,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皱着眉瞪他们的男人!
「呀,我忘了替你们介绍,他是黑炼,黑炼,这两位是左爷的心腹,他是左宏飞,隔壁那个是左凌豫。」
「他在火里呀!」左宏飞指着黑炼叫道。
他和左凌豫这些日子都在国外处理左风啸交代的事务,根本没听说过黑炼这号人物,自然对黑炼是特殊能力者也毫不知情,难怪被吓了这么大一跳。
倒是一旁的左凌豫只专注在烤秋刀鱼熟了没,对黑炼没有太大兴趣,他向来如此,只要肚子一饿,就很难有好心情和集中力。
「黑炼是火男,在火里很正常,而且他很厉害噢,这次的火还算小,烤肉刚刚好,火要是强一点,连子弹都可以融化噢。」左叔嚼着猪血糕,口齿不清地说。
「左叔!你说清楚一点,什么火男的?!这太荒谬了!阿豫,你说对不对?!」
「鱼熟了。」左凌豫终于有了反应——将秋刀鱼夹进碗里,大口扒饭。
左叔将黑炼住进左派的始末从头到尾说一回,至于黑炼为什么会是火男,他也无从得知,因为没人问过黑炼。
「你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他也是左派的弟兄?」
「左爷是这么交代的。所以往后大家要好好相处噢。」
左风啸的话对左宏飞与左凌豫而言就是圣旨,只要他一句话,要他们两人当场开枪射穿自己的脑门都没问题,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好好相处」。
「兄弟,火关小一点,让我们看清楚你。」左宏飞开始称兄道弟。
「心情不好,所以控制不了。」黑炼口气恶劣。
「我很好奇耶,你晚上睡觉会不会无意识烧了床单棉被,引发火灾呀?」
「目前还没,以后我就不知道了。」尤其最近他的心情越来越不好。
左宏飞大叫:「那会不会哪天我们在睡梦中时,屋子被大火给烧得干干净净?!」连他们也死无全尸,全成了火灰?!
「我在这里先跟你们说声对不起好了。」黑炼咧嘴伪笑道。
大火过后,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死不了,所以道歉的话还是先说吧,省得大伙踏上黄泉路后捶胸顿足臭骂他。
「我等会儿立刻向左爷请调到义大利,亲自轰掉金凌那混家伙的分部,我才不要不明不白的死在床上!」左宏飞吼得好凄厉。
「很好,阿飞,我听到你的请求了,我同意。」左风啸自屋里走出来,脸上有笑,但是非常的淡,摊手婉拒左叔奉上来的烤肉及可乐。
「左爷,我……呃,我不能丢下你们,自己跑去义大利逃难,万一我干掉金凌老大后,回来却发现迎接我的是一栋被烧光的总部,你叫我怎么办?」现在要赶快澄清自己方才的口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夹带兄弟间坚定不移的友情和忠诚来感动左爷,必要时,流下一两滴的眼泪也是终极武器,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紧急处。
「不用了,我现在就要想办法拯救整屋子的人命——黑炼,跟我来,我们去右派联络联络感情,顺便让你见见黑凝降火气。」左风啸下达命令。
「你要带我去找黑凝?」突地,黑炼身上火焰全消,不管好几串还插在他前方几公分的肉串有没有熟。「你不是要我捺住性子,放长线钓大鱼——」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有空在草皮上自燃,却没再吵着要找黑凝。
「鱼儿上钩,还是必须时时扯动钓竿,才能让鱼儿知道自己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游掉的。」左风啸向来也都是用这招对待另一条「鱼儿」,「阿豫,一块过来,因为可能会用得着你。」
咽下最后一口饭的左凌豫先是摸摸肚子,确定自己不再有饥肠辘辘的感觉,然后才搁下碗,恢复属于他惯有的冷静自信。「是。」
「左爷,我呢、我呢?」
左风啸转向一脸苦瓜相的左宏飞,咧嘴微笑。「至于你,去收拾行李吧。」
※※※※※※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右派偌大的绿意庭园中,对峙着两派人马。
右派气氛凝重,个个严阵以待,左派一派轻松,个个笑脸迎人。
「今天没有机关枪招待,好难得。」左风啸笑得最灿烂。
以往一跨进右派大门,大概就有成排扫射过来的枪林弹雨迎接他们,今日只有暖呼呼的阳光,令人神清气爽,不由得心情大好。
右绾青怎么也说不出「没钱买子弹」这种别脚的理由,只能死命瞪着左风啸,像要在他身上瞪出几个弹孔。
「不请我进屋去坐?」
「右派里没有你的座位。」右绾青不爽地堵回去。
「我不介意暂时坐你的位子,至于你,可以坐我腿上。」他的口气像是专制的帝王在施恩给宠妃,脸上刺眼的笑容犹如在等她福身下跪,叩谢皇恩万岁万万岁。
「喔?你确定你有腿能让我坐吗?」右绾青冷笑冷哼一块来,「没有!因为我很快就会打断它们的!」
左风啸只是笑,享受这种近乎调情的争吵。
「你以为我右绾青没子弹就没办法把你们左派一个个揍成猪头吗?哼哼,黑凝!」在右绾青两下响亮亮的击掌声中,右派人群最后头缓缓走出长发如瀑的黑凝。
「凝!」黑炼想冲上前,却被左风啸挡下。
「黑凝,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现在轮到你报恩了吧?哼哼,我要眼前那一排男人全尝尝被打入十八层冰箱里的滋味!」右绾青小人得志地亮出王牌,嘿嘿嘿直笑。
黑凝穿着右绾青的细肩带上衣,外罩乳白色小罩衫,白色及膝裙,她比右绾青高,也比右绾青瘦,右绾青的衣服对她而言穿起来更适合,简单俐落的打扮让她看来和一个寻常女人没什么差别。
「凝今天看起来好可爱噢……」黑炼看得两眼发直,直逼色鬼流口水的程度。
「派个女人出来和我们对打?太小看我们左派了!」说话的人是左宏飞,那个本来应该在房里打包行李的家伙,不过他总是有一套办法让左风啸收回成命。
左宏飞及左凌豫不知道黑凝的底细,很鄙视地看轻眼前这名瘦得好似他们吹口气就会飞走的女人。
左宏飞掏枪速度奇快,通常在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他的枪口已经能抵住被害人的脑袋瓜子,这一枪,恫喝的意味大于实质的伤害,因为他不认为黑凝挡得住——
枪上膛,举起。
冰裂声立即传来,左宏飞只感觉到黑凝望了他一眼,接着他亲眼见到一块凝冰从枪口开始蔓延,噼哩啪啦四五声,整支枪管、弹仓、扳机、握把全被冰块给包覆住,当然,扣在扳机上的右手也不会例外——
动弹不得,别说是扣下扳机,他连手指发抖都做不到!
「不会这么刚好,她和咱们新兄弟黑炼一样,是个特殊能力者吧?」左宏飞勉强镇定地转头询问左风啸,后者给他一个颔首的肯定答案。
左宏飞暗骂了句粗话,竟然没人先知会他一声,害他耍帅变成耍蠢了!
「哇哈哈哈哈哈……」右绾青不能自已地狂笑出来,好乐!
沉冤得雪!沉冤得雪呀——这些年的老鼠冤终于得以雪耻了!
「接下来,就是把那个男人变成冰雕!」颐指气使的右绾青伸出套上保暖毛手套的食指,直接点名左风啸。
对,她要把他变成冰雕,就放在这庭园里当摆设品好了,这样才不浪费他那具好看的外壳。
「青青,我来是要送你一份大礼的,这样很不礼貌噢。」左风啸并不畏惧黑凝带来的寒冷威胁,因为他的筹码不单可以让右绾青叫黑凝住手,更可以让他被右绾青视为座上宾,殷勤奉茶及捶背抓龙。
「我不用猜也知道你所谓的大礼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她冷哼,表现得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查到当年陷害你父亲背叛组织的元凶落脚处——」左风啸自口袋取出烟盒,咬出一根烟,话才刚起头,立刻就有打火机「锵」一声点燃小火奉上,以及右绾青那张笑得好可爱、好谄媚的俏丽容颜。
翻脸像翻书,就是在说右绾青现在的行为。
「真的吗?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一定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快来通知我的吧?唉唉,还劳烦你走这一遭,直接拨个电话过来就好,呵呵呵呵……来来来,别站在外头,进屋坐!进屋里坐呀!」
天差地别的狗腿,有求于人的嘴脸也不稍微遮掩一下。
左风啸被恭迎进到右派总部——说是总部,倒不如说是一栋历史颇为悠久的旧式别墅。
「喝茶。」
巴结。
「吃蛋糕。」
奉承。
「冷不冷,我叫管家拿棉被给你盖?」
讨好。
茶也喝了,蛋糕也意思意思吃了两口,棉被则是被左风啸拒绝。接下来,右绾青眨巴眨巴地闪着水灿黑眸,在等待左风啸吐露那番吊她胃口的句子后续结果。
「我如果现在要求你嫁给我,我想,你也不会反对就是了?」左风啸尝尽了甜头,还想得寸进尺。
「你真是爱说笑,这两件事不能混在一块谈。」右绾青强撑着唇畔的笑靥,不让自己的咬牙切齿破坏了苦心经营的低声下气。
「我觉得一起谈比较省事,就这样吧,你点头嫁给我,我就说。」左风啸又喝了口茶,短短几秒的时间就是他给她的思考期限。
「你去死好了。」粉唇快要咬出血来,这句小人嘀咕只能和着血腥味一块咽下。
「亲爱的,你说什么?」他听到了,但还是故意笑问。
右绾青这回顺气顺了好久才有办法再迎战左风啸,「好歹我爸也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疼你,几乎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能替他报仇的线索,你不尽快想办法替他洗刷冤情,还用这种小人手段欺负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你以后下地狱有脸见他吗?」笑笑笑,保持笑容。
「我只是奉行他的遗言,好好照顾他的女儿。」别让她涉险——这句,他没说出口。
「真是好遗憾呀,我从来没被你『照顾』到过!」右绾青越笑越僵,到后来几乎开始扭曲五官。
「妳可是我这辈子最照顾的人了。」长指滑过她的粉颊,他同时用动作及眼神挑逗她,这声「照顾」里,有太多含意。
「既然这么『照顾』我,就请你说出来那个混帐王八蛋的落脚处在哪!」有本事手指就挪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方便她一张嘴就能咬断最好!
「说了,你想怎么样?」左风啸似乎懂她的想法,长指吃尽所有豆腐,独独不碰她的唇。
「当然是把他剁碎,丢进海里去喂大白鲨呀!」她脑子里还有十几个「料理」元凶的残暴手法,这个算是最客气的!
「凭你右派连颗小子弹都买不起的现在?」左风啸轻轻扬笑。
右绾青不服输,「我的拳脚功夫一流——」
「是呀,一流的烂。武打电影看太多,以为花拳绣腿快得过枪吗?我保证,你还没打完一套拳法,身上的弹头绝对已经超过三百六十颗。」
「呃……我有黑凝!她这么厉害,要挡三百六十颗子弹根本没有问题!」右绾青如获至宝地推出黑凝,后者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只知道有人将主意又打到自己头上。
果然,右绾青双手合十,脸上表情说有可怜就有多可怜。
「黑凝,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你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还穿着我买的衣服,你一定很想报恩对不对?我知道妳想,你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噢,我现在就好需要你伸出援手!你都不知道我爸死得多惨多惨,我几乎是散尽家当想替他报仇,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那坏蛋的下落,可是右派又如此势微,难道真要我一辈子抱着血海深仇含恨而终吗?」她不甘心啦!
右绾青陈述自家惨绝人寰的悲剧,加油添醋了多少没有人知道,毕竟在场只有她一个人声泪俱下,颇有唱独脚戏的味道。
听完她的话,黑炼压抑了好久好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他冲到黑凝面前将她扯回身后紧紧护着,狠瞪右绾青。「你要叫凝去帮你挡子弹?!」
「子弹又打不穿她,而且她冰人的技术这么好,不成问题的,黑凝——」她哀哀祈求。
「别答应她。」
「我答应你。」
黑炼和黑凝同时开口。
「凝!」黑炼要她收回那句话。
「我答应你,我说过,你收留我,我会替你工作。」
「太好了,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大好人,所以我才会收留你呀,呜呜……」右绾青也不想想自己头一回见到黑凝就想轰她出去,还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
收起满脸鼻涕眼泪,右绾青又对着左风啸说:「现在,你总相信我有报仇的本事了吧?快点告诉我,那个混蛋现在人在哪里!」
※※※※※
退出了右派,黑炼一箭步赶上左风啸,在他上车之前将他拦下。「我要跟凝一块去。」黑炼开口,说是请求倒不如用告知比较合适。
「我没说不让你跟她去,有些事打算先向你交代一下,但……算了,右绾青性子急,说不定大半夜就杀去找人报仇,你不用跟我回去了,留在右派吧,跟紧一些,别让她们落单。」左风啸递给他一个小型对讲机,指指耳朵和领口,「想办法藏好,有必要时,我会联络你。」
「好。」黑炼一扭头,又跑回去右派大屋。
「阿飞、阿豫,右派人马去日本,我们去法国。」上了车,左风啸便交代坐在前座的左宏飞及左凌豫。
两人满脸不解地从后照镜看着正吸进最后一口烟,然后才拈熄烟屁股的左风啸。
良久,左风啸吐出白雾,给了答案——
「因为我告诉她的地点是假的。」
第五章
去日本竟然要偷渡!
右绾青完全没有料到黑凝、黑炼竟然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死人」,别说身分证了,连护照都没办法替他们办!
虽然说要去黑市买张假身分证不是难事,可是连子弹都买不起的右派哪来的钱去替两人假造身分?
所以右叔托熟识的友人帮忙,将他们送上一艘专门以捕鱼为掩饰,实则也私下偷渡人口到日本或由日本到东南亚的渔船。
航行在蓝蓝大海的前三十分钟,右绾青还十分兴奋,黑炼、黑凝也颇觉新鲜,三人坐在甲板上玩玩浪花、碰碰海水,心里都觉得这趟旅程应该会相当有趣。
再十分钟过去,两个没耐心的人——黑炼、右绾青已经看腻了永远都是一片单调湛蓝、偶尔几朵白色浪花点缀的广阔海面,就连看到海面上跳出来的成群戏水海豚也无法再吸引他们两人欢呼。
再三十分钟过去,海面上的颠簸、摇晃的船身,让向来只在陆地上跑跳的人无法适应,晕船的所有症状全数不客气地冒出来——晕船不是病,可是晕起来要人命。
沉默寡言的船长只丢给他们每人一块姜糖,要他们含在嘴里,以纾解恶心、反胃及晕眩……种种不适,然后就放他们在甲板上「呕心沥血」地狂吐。
三人当中,块头最大、身体看来最壮的黑炼晕船晕得尤其严重,吐光了早午两餐,现在连一滴水也喝不下去,而他们本来以为情况最惨的应该是脸色向来都不太健康的黑凝,但是黑凝却是三个人之中唯一没事的人。
「你看起来糟糕透了。」
听到声音,仰躺在甲板上吹风的黑炼微微睁开眼,看见黑凝半弯着身子,她的身影笼罩在他的上空,挡去了部分的烈日,表情看不出来是否担心。
「要是我跳进海里,有多少机率可以将这些该死的海水煮干?」噢,好难受……
「我说出来会伤了你的自尊心。」机率,零。
黑炼沉沉呻吟,黑凝见她帮不上忙,挺直身子就要去看右绾青的情况,但连转身都还来不及,黑炼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留在我身边,好吗?」
也许是这艘船没有太大的空间足以让她躲人,也可能是黑炼现在的模样真的很不舒服,更或许是握着她细腕的热度远较平时减弱……黑凝与他比肩靠坐在船舱外墙,黑炼几乎是立刻粘到她身上,将自己那颗昏沉的脑袋枕在她腿上。
「可以碰碰我吗?」黑炼闭着眼,哑声要求。
「要怎么碰?」
「像我们以前那样,我身体不舒服时,你就会替我抚摸掉所有折腾人的火焰,也像你以前窝在角落猛对抗身体阴寒时,我隔着铁栅那样圈抱住你……」
他的话,变成了画面,浮现在黑凝记忆里。
曾经,有两个孩子,总是彼此依偎,明明两人的特殊能力是相克的,但在某些时候,对方的特殊能力却成为救命的良药。
她冷到直发颤,整个人像冰一样,是他抱住了她。
他热到浑身燃烧,像失控的火势,是她轻抚着他。
黑凝将手心搁放在他的额上,听到他好满足好满足地吁叹一声。
「我已经很久不需要你替我暖身体了。」因为她完完全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身体处于最正常的状况,不再像儿时那么浮躁,容易失了自制。
「我知道,你让我丧失了这个权利。」他的话,听起来颇像埋怨,虽然他轻轻在笑。
「你将这个当成了权利?」
「当然,否则你有其他更贴切的字眼吗?而且那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权利,在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你觉得暖和,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浑身是火的我还是有些用处。」黑炼好喜欢被她这样碰触,不仅是因为舒服的凉意,他还好喜欢她修长柔嫩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游移。「我有弄伤你吗?」他怕自己仰躺在她腿上会带给她难忍的灼热。
「没有,可能是因为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所以你的能量并不太够。」他的体温还是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但少了火焰,所以对黑凝而言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那么,让我再多赖着你一下,好吗?」
黑凝有点讶异,因为黑炼向来都是超级行动派,从来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她不确定他的问句会不会根本没有意义,就算她的回答是否定的,他也同样会死赖着不走。
她好奇,所以尝试。
「不好。」
一听到黑凝的答案,黑炼立刻撑起脑袋就想离开她的腿,后来是黑凝一手压按在他的胸口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只是……想知道你那句话问得有没有意义。躺着吧。」黑凝一时间有些窘,但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哈哈,也对,我以前好像都没问过你要或不要、肯或不肯,也难怪你怀疑我了。」自己的前科太多,怪不得她不信任。
「你为什么改变了?」
黑炼喜欢这样睁着眼就能看见她的姿势,她的眼睛虽然像冰寒冷,也像冰晶亮,若是以前,他恐怕已经抚上她的脸颊,不理会她是否愿意,但现在,他只是望着她。
「你逃离开我的这些日子,我想了不少,也从右绾青和左风啸两方面学了些小小道理。当然,我不对你说谎,我在强忍自己想拥抱住你的欲望,我也不想谎称自己可以冷静控制好想和你在一起的渴望,你知道那全是自欺欺人的,我爱你爱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区区几天就扭转我的执着?只是,当我知道你为了躲我,宁愿跟着陌生人走,我心里是很不好受的……凝,你说过,我让我们都为难了,可是我不知道会让你为难成这样,我要爱你,但不要让你不开心,我会爱你,但不强要你也爱我……」
「呕!」不远处传来呕吐声,是晕船晕到昏天暗地的右绾青。
「真不会挑时间……」黑炼不悦地闷声嘀咕。
难得他找到好机会将左风啸传授给他的「放长线钓大鱼教战守则」拿出来进行,偏偏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是在他说了那么一长串的真情告白后,被她以呕吐来作结!
「你还好吧?」黑凝分了些注意给右绾青,因为右绾青此时的脸色比她还差,白惨惨的,半点血色也没有。
「我想回台湾,呜……」右绾青蜷着身子,脸上挂了好几道狼狈的泪痕。人在身体不舒服时,是最想家、最挂念那道最爱吃的菜、最爱喝的茶、也最想念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还是我们请船长调头回去——」
「我要去日本报仇,呜……」右绾青咬着刷白的嘴唇,却咬不出任何红艳血色。
「你的神智还清醒吗?」怎么说话开始没有条理了?
「黑凝,你把我冰起来好了……等到了日本,再叫火男替我融化,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难受得要死了……」右绾青连爬到黑凝身旁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勉力拉扯到黑凝的长裤裤管。
「冰起来,不用五分钟,你就会脑部缺氧死亡。」黑凝善尽告知义务。
「呜……」右绾青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才辛苦的从船舱爬出来,没想到那个主意根本行不通。「臭左风啸!既然开口说了地点,为什么不送佛送上天派人送我们去日本!呜……呕——呕——黑、黑凝……我头好晕……」
说完,额上便有好几片雪花落下,充当敷额降温的冰凉湿毛巾。
「谢谢你呀……」她可以瞑目了。
「右叔不是说,等到了日本外海,会安排我们登上豪华游轮——他说是一艘四、五层楼高的大船,也许到时候就不会这么难受。」黑凝同时安抚着黑炼及右绾青。
「那也要我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右绾青悲观地说,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好逃避晕船的痛苦。
黑凝失笑地摇头,再压低螓首,发现黑炼盯着她瞧,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你笑起来真好看。」
被他这么一夸奖,黑凝的反应却是探探他的额温,「你晕船晕到眼花了吗?」已经开始产生幻觉。
「你这种困惑的模样也好看。」他又有大发现。
「……」
「不说话的样子也好看,翻白眼的样子也好看,无能为力的表情也好看,想冰人的神情也好看。」他针对她此时流露出来的所有神情说道。
「请告诉我,我哪个表情最难看?」她会试图用那号表情来面对他。
黑炼想了想,花了很长的时间,仿佛他很难找到令他不满意的表情,终于他咧嘴笑,给了回答:「当我看不到你的表情时,最难看。」
黑凝淡黑的眉头微动,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记不记得,以前有一回,实验室里跑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老鼠,就溜进我们两人的笼子里,你一看到它就好喜欢,我们甚至偷偷将食物藏起来喂它,还替它取了名字——」
「黑鼠。」
「对,和我们两个同姓,虽然它是只小白鼠,但就姓黑。」黑炼笑着,此刻的他与黑凝,好像两个坐在摇椅上,回顾人生点滴的老公公、老婆婆。「那是我们生平养的第一只宠物——」
「也是最后一只。」
「它很可爱呀,还会跳火圈。」黑炼说话时,还夹带些肢体动作,让他的叙述听起来活灵活现。
「那是因为你想抱它,它看到你满手的火焰,吓得不跳也不行。」
「也对啦,它是满会闪避危险的,因为我浑身是火就得逃,否则被烧成烤老鼠就很无辜了。」
黑凝脸上所有表情都褪去,逐渐冰冷。「它如果会闪避危险,就不会爬到我的手上来,活活冻死在我掌间……」她说话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好像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般。
「我记得你那时好难过,好几天都不说话。」
「我没有。」
「有,你还哭了。」
「没有。」黑凝还是很坚持,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
「有,你抱着我,哭得好大声。」黑炼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所以也不打算和她在「有」、「没有」这上头打转,自顾自地再道:「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却知道你在难过,那时候是我觉得最不好受的,我讨厌你那样的『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黑凝的头发很长,坐在甲板上,长发流泄在地,当然,也披散在黑炼伸手可及之处,他每回要摸她时,总是屏着息、小心翼翼,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烧坏她的发。他让自己心绪净空,让自己五指之间不带火焰,才慢慢握着她一绺细长黑发梳理起来。
「炼……」
「嗯?」
黑凝一时之间竟然有股冲动想告诉他,她忘掉那一切了,忘掉有个小女孩抖着手,舍不得地捧住冷硬的小白鼠身躯在哭泣自责,即使现在由他的口中拼凑回来部分记忆,她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心疼或是难过,就像个旁观者,无关痛痒地听着别人的故事……
她想告诉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凝?」黑炼再唤。
她看着他,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她知道黑炼帮不了她,就算他心里多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也一样于事无补,只能看着她走向遗忘。
「炼,你前些日子在左派的生活,还好吗?」她改变了话题,不想再谈过去。
「还可以,是比以前在研究所被当成实验白老鼠的日子要有趣多了,左派的人还满新鲜的,可惜就是少了你。」满足中的大不满足。
「右派的人也很不错,我喜欢他们。」
「你在说『喜欢』时,嘴角能不能笑一笑呀?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你很久很久了,我会以为你在说违心之论耶。」
黑凝没理会他的说教,径自说道:「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留在右派。」
这句话,黑炼再听不出来她的隐喻就太蠢了。
「而当中不包含我的位置,对不对?」
「对。」她也不造作,诚实而坚定地点头。
「凝,如果我重新追求你,就像一个正常男人追求一个正常女人一样,你会给我机会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给他完全肯定或完全否定的答案。
「正常?这两个字眼是不可能套用在我们身上的,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以前在、如今在、将来也会在。」
「凝,我们可以勇敢一点去尝试,或许结局会出乎我们两人的意料!」
黑炼的话,让黑凝笑了,但是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反倒苦苦的、涩涩的。
「我们当中,总要有一个人冷静,不能像你这样不顾后果。」
因为她害怕,最后受伤害最深的人,是他。
她会忘掉所有的感情,但他不会。
不能遗忘的人,往往最是痛苦。
※※※※※※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除了酷酷的船长之外,没有人算得出来已经过了多久。就在右绾青已经想直接跳海寻求解脱之际,一艘豪华游轮慢慢驶入眼帘,犹如救星降世。
原来右叔真的替他们三人安排好登上豪华游轮到日本,虽然同样是以偷渡的方式,但是平稳的大游轮总是好过一个大浪打来就颠簸摇晃的小船上千倍。
可是——
「原来右叔是这个打算呀……还猛拍胸脯说什么都打点好、安排好了,要我们三个人放心上路。」右绾青拧着眉,拇指压按着太阳穴旁跳动的青筋。
「没办法,右派不是没有钱吗?」黑凝的反应永远都一样,淡淡的,此刻她正在绑着脖后的绳结。
「那么……」右绾青闭起眼,像在隐忍什么,接着双臂一摊,展示身上那袭日式和服加上侍女围巾的造型。「叫我们上游轮当侍女也太过分了吧!我以为我们上船就可以快快乐乐享受一段海上旅游,然后再快快乐乐杀上仇家总部报仇,结果呢?我一个堂堂右派首领竟然沦落端盘子?!」
「同样可以到日本就好了,还是你想要坐小船一路吐到日本?」这样的话,酷船长的破小船还没走远,大概跳船再游个二十分钟就可以赶上——如果中途没被鲨鱼吞掉的话。
右绾青扁扁嘴,前几天的折腾她尝够了,也尝怕了!要她再回到小船上去摇晃颠簸,她真的情愿冒着危险用自由式游上日本!
「端盘子就端盘子嘛,谁怕谁呀!」右绾青踩着不情愿的步伐杀进厨房,黑凝当然也跟上去。
厨房里很热,一群同样打扮的侍女正等着大厨出菜,以便在第一时间替贵宾送上热腾腾的美食,她们说的语言,黑凝是听不懂的,倒是右绾青学过几年日文,简单的交谈沟通没问题,不一会儿就打入侍女圈子,和她们闲聊起来。
「她长得好像日本娃娃噢,头发那么长,留了多久呀?」
黑凝知道有一个侍女是指着她问话,但她不知道那位侍女问什么,最后还是透过右绾青的翻译,才知道她的模样似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在这些侍女眼中的黑凝,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当她不发一语时,活脱脱就像橱柜里的娃娃——当然不是可爱或美丽那一型的,而是高贵又冷漠,给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这种气质有几分神似日本人偶大师园句昭浩的杰作「super dollfie」,白晰的肤,让她的唇色红得醒目,尤其穿上日式和服后,沁冷清艳的气质越发明显了起来。
「她是台湾人,不会说日文,不过还是要请大家多多照顾噢。」右绾青以日文回答。刚好黑凝也不喜欢与陌生人交谈,语言不通给了她一个更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开口说半个字。
「还闲聊?快上菜了!」一名看起来就是所有侍女领导者的女人突地冒出来,要大伙手脚俐落点。
众侍女不敢偷懒,立刻端着大盘子出菜。
右绾青与黑凝依样画葫芦,别人做什么,她们也做什么,要是犯了错,顶多被纠正一两句,倒也没出太大的纰漏——除了黑凝端去的菜以惊人的速度冷却掉之外。
挨过最忙碌的午餐时刻,她们两人总算能坐下来吃顿饭,不过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因为接下来还有整艘大船的清洁工作等着她们。
「黑炼呢?」右绾青敲打着自己酸痛的肩,这才发现好像少掉一个家伙。
「他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去哪里黑凝也不知道,大概也跟她们两个一样——劳动服务。
「呀!黑炼在那里!」才弯过一个走廊,右绾青便眼尖地瞧见了黑炼高大的身影。
只见黑炼被一名妙龄女郎缠住搭讪,他一身游轮服务生的打扮,笔挺的小西装、黑长裤,看起来绝对不输给游轮上的任何一位绅士。
「黑凝,你猜他身上的衣服会不会烧起来?要是烧起来的话一定很精采。」右绾青很恶劣地破坏前方看起来颇养眼的美景,她被黑凝冷淡的态度误导,以为她对黑炼没有半分感觉,不会在乎黑炼和哪个美人儿拉拉扯扯,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喔哦!那个女孩子塞东西到黑炼手里耶,我跟你打赌,一定是她的房间号码,黑炼艳福不浅耶,一上船就钓到富家女,今晚春色无边噢!」
黑凝看着,默不作声。
明明心里想回应右绾青三个字——很好呀。
可是那三个字卡在胸口,沉淀在最疼痛的地方,仿佛如果要脱口而出,就必须用尽力量去撕扯开一层层的皮肉,才有办法顺利成语。
「让黑炼多认识一些人,他才会明白以前我们的生活圈是多么狭隘,在那个世界外面有多少更好的人,只要心里开始有了比较,他才会……放开我吧。」
黑凝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平稳地说着,是呀,她心底一直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她并不完美,会有比她更合适黑炼的人出现。
「对呀对呀,遇到死缠烂打的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这样,他愿意自动放弃也算替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男人呀,容许自己对女人说分手,偏偏容不得女人说不要他,哼哼,难以解释的大男人自尊。」
右绾青才发表完高见,随即又想到一点,忙着交代黑凝道:「不过,你不能让黑炼这么快就被别人钓走啦,他还要跟我们去报仇耶!多一个人等于多一个帮手,你要记住,利用完他再甩掉他!」唔,怎么突然觉得身旁窜过来一阵冷冷的风?
「有我一个人就够了。」黑凝应道,目光却胶着在前方,想避开,眼睛却眨也不眨。
「我是很信任你,不过黑炼看起来也满可靠的嘛。」右绾青瞧见黑炼和那名妙龄女郎已经快交谈完毕,女郎看起来心情不差,黑炼也一样。「黑炼会说日文吗?」她这时才想到,那两个人是怎么沟通的?
「英文。」远远的,黑凝隐约听到他们用英语交谈。
「他会噢?」
「我们都会。」
「你和他不是没有身分的『死人』吗?这样也能上学读书?」
黑凝摇头,「有人教的。」
说完,她没再多作解释,径自朝黑炼的方向走过去,不再与右绾青躲在一角。
「凝。」黑炼看到黑凝走近,全副注意力老早就不在妙龄女郎身上,只瞧得到黑凝这一身和服打扮有多美。
但黑凝却只是向他及妙龄女郎颔首,态度客气得像每一个在游轮上工作的侍女一般,没多说话,提着拖把就往游轮大厅去。
黑炼从她眼中看到了罕见的情绪,在淡淡的冰眸里,有着一簇文火正闷闷地燃烧着。
第六章
似乎,黑炼颇受女士们的青睐,黑凝数不出来今天有多少回撞见黑炼收下美女们塞来的求爱纸条,她没看到黑炼有任何拒绝的反应,总是将那些粉色纸条收进口袋去。
要做什么呢?利用宝贵的绮丽深夜,去赴每一场眼波流转时以默契订下的约会吗?
黑凝没多猜,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即使她知道自己心里多少因此而不舒坦,但更知道再过不久,所有的不舒坦都会消失不见,遗忘在她逐渐冷凝的感情之后……或许因为这样,她反而想珍惜此时迥异于快乐的心情。
小心翼翼尾随着黑炼,她不曾远远看过他的背影,因为过去背对人的,总是她。
黑炼比她记忆中更高更魁梧,这是在她正视他背影时才发现的事情。
走没几步,又有一名同样美丽的女人过来搭讪,她端着颜色澄绿的高脚杯挨近黑炼,这回黑凝的距离并不远,所以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
「帅哥,你会讲日文吗?」美丽女人的英文带着很浓重的日本腔调,让黑凝必须吃力地分辨她究竟说了些什么,但黑炼似乎完全没这问题,流利地与那名女人交谈起来。
「如果你所谓的日文是指『阿里阿豆』这种,那么,我不太会。」他回以标准的英文,当中夹杂的日语也流利得不象话,他只是现学现卖,今天听到不少这句日文。
「没关系,我的英文还不错。」美丽女人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日式英文应该构不着「不错」的地步,热络地道:「来杯鸡尾酒?」她将手里的调酒递给他。
黑炼接过,只用眼神道谢,喝了一口。
「你是……游轮上的服务生?」
「嗯。」
「你长得真好看,我看到好多女人都缠着你,你一定觉得很烦,对不对?」虽然她的行为同样也称之为「缠」,不过人往往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别人错,不等于自己错。
「还好。」他习惯了。
「我还看到有人塞纸条给你,写的是房间号码吧?」美丽女人暧昧地眨眼轻笑,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你决定要在哪一位房里过夜?」
「我会回我自己的房间睡。」
「真可惜。没有任何一位佳丽能获得你的青睐?」
「有是有,不过她不会让我睡在她身旁吧。」黑炼想起了黑凝,唇角勾起笑,表情也柔和许多。
「这么不识相?真是令人嫉妒的女人,不过……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她一样笨哦……」美丽女人微撅红唇,勾住黑炼的后颈,露出甜笑。「噢,你好烫人,火热得不可思议。」他的体温比一般人高出许多,而她将这解读为——渴望。
饱满红唇印上了黑炼的嘴,颇有先下手为强的味道。
黑炼是收到不少女人的邀请,不过这么大胆示爱的,她是头一个。
他不曾吻过人,也不觉得亲吻代表什么重大意义,只是觉得新奇,这种亲昵的程度远远胜过拥抱,好贴近、好贴近,无论是她喷吐在他身上的气息或是香水味,几乎都与他的呼吸交融在一块。
他闭起了眼,脑海中浮现黑凝的容颜。
他想象自己正在亲吻的人,是她。
如果是凝的话……如果是凝的话……
不行不行,再想下去,身子又会燃烧起来——
「唔!」蓦然,黑炼反应激烈地推开美丽女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惊讶地望着她。「你的舌头……」
他没感觉错,她竟然将舌头放进他嘴里搅和?!
「这是你的初吻?」美丽女人以为他应该是个情场老手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法式热吻竟让他这么吃惊!呵呵,真纯情,她喜欢。「你没交过女朋友吗?没接过吻?那么……也没做过爱啰?」
黑炼眼里的困惑明明白白显示着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也许今晚……我可以教你。」美丽女人又偎上来,明艳的脸蛋噙着媚笑,眨眼之间,隐含多少勾引。
「教我?」
「当然。」她凑在他耳畔,轻声说出她的香闺号码,顺势在他耳边吹气。「我等你。」
说完,还恋恋不舍地再啾了他的唇一下,才心满意足地退场。
黑凝面无表情看完这一幕,那张素净的容颜上找不到喜怒哀乐的变化,甚至连呼吸也没紊乱半分,但垂放在腿边的双拳抡得好紧。
她静静退开了,脑海里,黑炼与美丽女人唇舌交缠的画面挥之不去。
不知道那一吻代表什么,但隐约又知道那是比黑炼搂抱她更火热的事。
看到黑炼闭上双眼的模样,像陶然,也像沉醉,唇与唇的交迭是什么滋味,她不懂,却觉得难过。
「黑凝,你脸色好难看噢!虽然你的脸一向都很白,可是怪怪的噢,黑凝?」
直到右绾青担心的脸孔出现在眼前,黑凝才发现自己竟在意识混沌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没事吧?」右绾青想拍拍黑凝的脸,拍出一些血色,可是手掌才接触到她的皮肤,立刻被冻得将手缩回嘴边去呵气取暖。「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看起来……好不快乐。」她不单单是看黑凝的神情,还从屋子里急速下降的温度来判断。
黑凝的眼神有些飘忽,盯着右绾青开开合合的嘴好半晌。
「黑凝?」
黑凝终于有了反应,却劈头就问得右绾青一脸迷惘——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亲吻完之后,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唔,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这问题就如同小孩子问母亲——「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一样的艰深且难以回答。
黑凝的回答只是默默看着她,逼她解惑。
右绾青搔搔头,替好奇宝宝解答:「……要看当时的场合和气氛吧?如果吻得很情欲,一时天雷勾动地火,吻着吻着,下半身掌控理智,大概就是到床上『做还动』了……好啦,你的表情写着你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再说仔细一点吧!」
这回,右绾青口手并用地解释给黑凝听,必要时还在纸上图解。
虽然她边说边脸红,但还是认真将每个「阶段」的细节全交代清楚,经过她一番说明,黑凝脸上原本存在的疑惑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面无表情的漠然。
黑凝没再说话,脱下身上的围裙及和服,折好,只剩下最里头那件和服内衣及短裤,从橱柜里抱出一组床单和枕头,在榻榻米上铺床,然后倒头就睡。
「怎么问完人,没说什么前因后果就自己上床去睡呀?这样我会因为过度好奇而失眠耶,黑凝,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种事呀?」
右绾青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才敢靠近正源源不绝发出干冰似的烟雾,将整间屋子弄得冷飕飕的黑凝。
她知道黑凝是冰女,可是从来没见过黑凝将自己的异能表达在外,她不像黑炼,时常就大剌剌带着一身火焰出来吓人,黑凝充其量只是冷冷的、远远的、淡淡的,不让人接近她,极少像现在——让她看到那只裸露在棉被外头的细瘦手臂上,正结着厚厚一层冰块。
「黑凝,你在生气噢?你不要不说话嘛,是谁惹你生气,你把他冰起来就好了嘛,再不然,身为你老板的我也可以替你出气呀,好不好?」右绾青隔着棉被摇晃黑凝,不让她装睡。
「没人惹我,我也没生气,我只是觉得累。」黑凝似乎被她吵烦了,缓缓说道,只求她别再揪着她闹。
「可是……妳哭了耶。」
※※ ※※ ※※
柔软的床榻上,一双男女交缠着身躯,雄壮健美的男躯覆压着秾纤合度的女体,男人黝黑而汗光晶亮的肤,以及女人嫩白而羞赧粉柔的颊,形成最强烈的视觉挑逗,气氛火热得像随时都会燃烧起来。男人的唇,烙上了女人,像婴儿般贪婪地吮咬起来,故意要在白晰的肤上染起大片樱红,颈子、胸口、腰腹、大腿,所到之处,都留下湿濡的吻痕……
呻吟声,急促、深浓、惊喘,每一声,都是欲望化为音符逸出两人唇畔,过多的欢愉如浪潮拍打而来,两条身影则是潮里沉沦的舟,疯狂地摆动,那是交媾的舞曲,激情的华尔滋……
「呀!」
黑凝从火辣辣的梦境里醒来,尖锐的惊叫声只是短促一秒,立即被她咬住下唇紧紧锁上,她的长发披在颊畔,被冷汗沾粘着。
汗?她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流过汗水?
伸手去抹,才知道那些湿润,不是涌自于汗腺,而是她的双眼。
是泪吗?
凝在她指掌间,化为薄薄结晶体的雪花,是泪吗?
她并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悲伤,在梦境里,她站在门外,默默瞅着屋子中央的大床上,火热上演的戏码。
梦里,男人是黑炼。
梦里,女人没有脸孔,但她知道女人非常非常的美丽,让黑炼为之迷恋。
她不难过的……
可是却莫名的从梦里挣脱醒来,狼狈逃开。
瞥了下睡在一旁的右绾青,幸好没吵醒她,否则她又要追着问东问西。
黑凝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起身离开床被,想到甲板上去透透气,冷却思绪。
游轮的夜,是热闹的,不少游客上了船,根本就抱持着没打算睡的心态,彻夜狂欢。游轮内提供了赌场、舞池、酒吧、ktv,让乘客自由选择,甲板上也挤了不少赏夜景、谈情话的情侣或夫妻,黑凝自然刻意避开他们,最后终于在靠近船尾放置小型救生艇的地方找到了无人打扰的空间。
不,她以为没有人的净地,早早就有人撑在栏杆旁听海,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上燃着火焰的黑炼。
她想离开,却先一步被黑炼发现了她。「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呢?」久久,她才问。
「我又烧起来了,所以躲到这里灭火。」黑炼说话时,嘴里有浓浓酒味,他今天被不少人灌酒,几乎每替一位客人端酒过去,就会被要求陪着喝一杯,他没有醉,可是胃里的酒液像是被体温给煮沸,开始壮大他的特异功能,然后他又自燃啰。
但黑凝总了却有不同的解读。
「那名美丽的小姐没替你灭火吗?」冷冷的,她说出今天从右绾青嘴里听到的用词。
「灭火?开什么玩笑,就是她害我烧成这样的耶!」黑炼说到就有气,他抱持着想知道美丽女人要教他什么事情的好奇心去赴约,没想到一踏进房里就被她压到床上,教他……
那也就算了,坏就坏在他满脑子想的全是黑凝,无论那个美丽女人的红唇或是双手在他身上怎么游移,他想象的全是黑凝,明明就知道黑凝不会主动吻他,明明就知道黑凝不会这么搂抱他,可是他该死的满脑子只塞得下她!
只要攸关黑凝,总是让他失去自制,酒精的催化更加速这一切,所以他才会烧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么,找她灭火去吧。」黑凝的嗓音向来轻缓,说温柔却嫌太过冷漠,然而说这句话时,已经完全听不出来有一丝柔和的成分。
「只有你灭得了,凝。」可怜兮兮的火臂又朝她伸来,央求着要她替他吹掉火焰——实际上只是想撒娇得到她的抚慰。
黑凝这回却直接拨开他的手,蛾眉显而易见地皱了起来,用他好久好久没见过的怒颜面对他。「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凝?」
「不要用那双抱过别人的脏手碰我。」黑凝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冷,原本无形的流动逐渐瞧见方向,那是一波波的冷雾,涌自于她的发肤,正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形成最坚固的屏障,不容许任何人跨越一步。
「凝!」
「离我远远的!」她低低咆哮着,像头被踩着尾巴的猫,怒目相向。
黑凝在黑炼面前摊开手,是制止他靠近,更是藉此送出寒气,黑炼当然不会认为黑凝在攻击他,因为那些寒气不足以伤他,可是却足够让两人之间凝筑起一道透明冰墙。
黑炼好错愕。
他只见过两次黑凝在他面前筑起冰墙,一次是在研究所里,他被注射一种实验阶段的药剂,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状态,黑凝为了阻止研究所人员在他身上注射第二剂,以厚实的冰墙将他包围在里面,不让任何人碰触他。
第二次则是现在。
她在拒绝他?!为什么?!
「凝,这样的墙,阻挡不了我的。」黑炼双手放在墙面,透澄的结晶开始慢慢融化,他靠得更近,冰墙化得更快。「你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你在气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你从不曾这么愤怒的。」
黑凝只是继续凝筑冰墙,无论他融冰融得多快,她都有本领让冰墙立刻恢复原有的厚度。
他问的问题,她也无解。
她也想知道,现在肺叶里涨满的火辣疼痛是什么?她也需要有人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压抑不住那些情绪?
它们……它们几乎要冲出她的体内,无论她怎么想要冷静都控制不住,就像每一回月底的身体不适——那是他们原有基因被迫以人工方式改变所产生的反噬——她体内所有的冰气都像要撕裂她,将她拉扯得不成人形,但……那是好小好小时的黑凝才会有的症状,现在的她应该已经能完全控制这种异能,不再为之所苦。
身体好痛,像失去了什么远比氧气还重要的东西……
好痛。
「凝!」黑炼随即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微微发颤,一只手掌仍坚持筑起冰墙,另一只手却紧紧揪住身上那件单薄的和服内衣领口,仿佛正承受着痛楚。
黑炼心急想查看她的情况,终于也释放大量烈焰,不再试图融化冰墙,而是直接轰开它!
寒彻冰晶抵挡不住橘中带蓝的强焰,犹如玻璃尽碎的瞬间,冰墙坍垮。
黑炼右臂探出去的同时,将自己肤上满布的火焰全抑制回体内,以便让他在完全不烧伤黑凝的情况下,把连同冰墙碎裂而瘫软的黑凝抱住。
「放……开……」
她勉强挤出这两个字,但或许是她耗去太多力量,抑或体内无法抑制的疼痛掌控了她,她竟然无法阻止黑炼将她整个人抱起。
「不要……」不要抱她……
她的挣扎,被他轻易压回胸口。
「逞强。」
第七章
「生病?」
「不算是生病,是我们的身体每到月底便会发作的症状。」黑炼解释得很敷衍,不想跟局外人说太多,一语带过。
「那为什么你还好端端的?你也应该要烧得噼哩啪啦才对呀。」
「我和凝已经养成一种默契,不会两个人同时发作。」
「为什么?」
「这样我发作时,她才能替我降温,而她发作时,我才能替她取暖呀。」
「还可以这样噢?」
「可能是我们两个人都努力希望如此,所以才做得到。替我拿干毛巾,我替她擦身体。」
「这不好吧!她是女孩子,你是男生,你、你……」右绾青结结巴巴。
「你什么你呀!快点!」
右绾青缩缩肩,悻悻然从拉柜里翻出毛巾,丢给黑炼。
他抱着黑凝坐在床垫上,让她枕在他臂弯里。
黑凝长睫轻闭,在刻意关暗的小灯下形成扇子般的小小阴影,笼罩住她的眼眶,灯光反射出她肤上的结晶,微微闪烁,黑炼身上没有一丝火苗,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只是右绾青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相当高,因为当他指尖滑过黑凝的脸庞时,就能见到她肤上的薄冰融化成水珠。
黑炼帮黑凝拭干手脸,也不懂避嫌为何物,毛巾探进和服内衣领口,将她胸口的冷汗全擦掉,执着她的手轻轻磨蹭,想让她暖和一些。
右绾青在一旁瞧了好半晌。
「事实上,你真的很喜欢黑凝嘛。」她说出自己观察的心得。
「当然,黑凝对我来说,是我的一切。」
喔哦,告白耶,可惜当事人没清醒,换做是她右绾青,不知道会感动到什么境界去——要是左风啸偶尔也说说这种骗女孩的话,说不定她老早就点头嫁他了,哼。
「可是我每次问,她都说她跟你没关系,又说她不喜欢你,你这样单恋,不是很辛苦吗?」
「我知道凝一定会这样回答,我一点也不惊讶。但是我知道她心里不是这样想,对于她,我绝对不会是个『没关系』的人。」黑炼相信自己对黑凝的了解够深,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她想逃开,是因为害怕我们两人相斥的体质,我追逐她,却是因为害怕失去彼此,让我们两个人都孤单。」
所以她逃了,他也不放弃地追逐。
「我想也是,如果你真的在她心里没有一丁点重量的话,她今天就不会为你哭了。」右绾青边说边点头。
「哭?」黑炼像听到了多不可思议的字眼。
右绾青脑袋没停过,「黑凝是一直坚持说她没哭啦,可是没哭的话眼睛会出水噢?」骗她没掉过眼泪呀?
「凝从不哭的,至少这些年来,她已经没掉过眼泪。」这是黑炼感到惊讶的主因。黑凝坚强,也压抑,所以她的情绪像冰,不形于外。
「好啦好啦,你们特殊能力者不只会喷火结冰,连眼睛都不是用来哭的,你们爱说那是口水就是口水好了,我信。」右绾青先前才为了这件事和黑凝争执好久,她不想拿同样的问题和黑炼再吵一次。
「……凝为什么哭?」
「我知道才有鬼!你以为黑凝跟我像姊妹淘一样,有空喝咖啡聊是非,顺便讲讲女人心事吗?」右绾青白了他一眼,「不过,看到你之后,我心里有底了。」
「我?」
「难怪黑凝那时会突然冒出那句话——」像是要吊人胃口,右绾青故意用鼻腔冷哼,而不把话说全。
「凝说了什么?」黑炼急问。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亲吻完之后,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会做什么?」
看见黑炼浮现跟黑凝提出问题时一样的疑惑表情,差点害右绾青当场扑倒在地。
真的假的?!
这个蠢火男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是装傻还是耍蠢?你不知道吗?那你现在满嘴沾了女人的口红又是怎么回事?只玩『亲亲乐』吗?」她实在是不太信任男人的兽性只有这么一丁点,应该要得寸进尺才对。
「唔——」黑炼闻言才伸手抹抹唇,真的在手背上发现了樱桃红色泽的唇蜜。「真的耶……呀,应该是那时沾到的。」就是踩进美丽女人房间那时,他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就被压到床上猛吻。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用力擦拭着唇,想将所有色泽及味道都擦干净,看在右绾青中倒像是湮灭证据。
「那你还敢问我黑凝在哭什么!不就是你弄哭她的吗?烂火男!」右绾青用力推了他一把,黑炼文风不动,反而是她被反作用力震得差点跌坐在榻榻米上。
「凝她……看到了?」
一定是。
否则她怎么会说出——不要用那双抱过别人的脏手碰我!
一定是!
「喂!黑炼,你露出那是什么表情?你应该要再骄傲一点、再自满一点、再男性优越感膨胀一点!」如丧考妣的嘴脸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刚爬过墙,又让女人吃醋的臭男人身上。
「我为什么要?」他只在乎黑凝会不会气他,在乎她有没有误解他,哪里还有空闲的心思去骄傲自满?
「黑凝在吃醋耶!遇到这种情况,身为男主角的你不该骄傲自满吗?」右绾青实在开始怀疑黑炼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是怎么来的?
「吃醋?」
「对呀,如果她一点都不喜欢你,就算看到你和哪个野蝴蝶在甲板上疯狂做爱,她连半点不快乐的情绪也不可能有。现在她不只不快乐,还哭了,我不信你心里没有乐歪歪的!」
「我不会因为凝哭了而心情变好,更不会以她的不快乐而觉得快乐。」黑炼望着偎在自己胸前的黑凝。
右绾青没话说了,只能楞楞看着眼前的两人。
突然之间,右绾青觉得他们两个人好相配,虽然乍见之下,一冰一火,根本就是相斥的个体,可是此时,她却明白黑炼拥有最适合黑凝的个性——他那么懂她、那么以她的一切为一切,似乎两人身上所欠缺的,都在彼此身上才可能找到。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能融化黑凝的冷,也不会有人可以冷却黑炼的热,他们仿佛相克,却更像是为了互补而存在。
「黑炼。」右绾青唤他,黑炼抬头觑她一秒,又低下头去替黑凝擦拭脸庞不断淌出的水珠。
「我帮你追黑凝好了,老实说,我被你刚刚那句话给小小感动到了。」右绾青盘起腿,坐在两人面前。「虽然我一直觉得,感情这种事情,要你情我愿才行,黑凝嘴硬,老是表现出她不喜欢你的意思,我也被误导,以为她『应该』不喜欢你才对,可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黑炼,我支持你继续追黑凝,有我当你的爱情军师,传授你追女朋友的技巧,包准你一年之内娶黑凝回家当老婆!」她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要帮我?可是……」黑炼面有难色。
「可是什么?」她右大小姐想帮人,还遭人质疑,这可是头一遭耶!
「左爷说,你不可靠。」
「左爷?不会正巧是我心底浮现出来的那家伙吧?」右绾青一定没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狰狞。
「左风啸。」黑炼这回将名字讲全。会称左风啸为左爷,是因为左派里大家都这样叫他,他只不过是入境随俗,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妈的!我就知道只有他会说我坏话!我不可靠?!难道他就可靠吗?不过就凭着左派钱多,有什么好嚣张的?!带种的就把左派弄得跟我们右派一样穷呀!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本领装派头!」右绾青忿忿地叫骂,好像左风啸就在她身边承受她这一波波教训。
黑炼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右绾青实情——
他暗藏在身上的小型对讲机里,此刻正传来左风啸轻柔愉悦的笑声,一字不漏地将右绾青所有叫骂都收进耳里。
※※ ※※ ※※
黑凝醒了过来。心里没有预期会看见黑炼如此贴近的熟睡脸庞,她几乎是小小的被惊吓了一跳,身子才往后稍挪几公分,又被腰后那只大掌的存在所阻碍,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被黑炼圈抱在双臂之间。
他吹拂在她脸上的气息很热,像是很靠近火炉风口时才会感觉到的炙热。
「炼……」
他的名字,不经意出口。
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让她视为理所当然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的异能,她一定……一定会爱上他的,肆无忌惮、全心全意地爱上他,不管是日久生情,或是当初见面的头一眼,她都会的。
她永远记得他那双手有多温暖,就算她会忘掉所有所有的事情,她也会记得那份温暖,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心系的眷恋……
可是她想起了,他也用这双手去搂抱其他女人。
黑凝皱起眉峰,开始觉得难受。
这是她最想忘掉的记忆,却反而牢牢镶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像任性的小女孩,黑凝赌气的抬起他的手臂,要将它扳离自己的身体,虽然她强烈感觉到身体的不舒服,也大略猜到是体内极冷的异能在作怪,但她仍勉力拒绝他的拥抱。
「凝,妳醒了?在忙什么?」黑炼半睡半醒的嗓音非常低沉,若不细听,根本无法分辨他在说些什么。
「你走开。」她还在努力对付那只霸道搂住她的手臂。
黑炼如她所愿地撤开手,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前,他已变换姿势,让她枕着他的手臂,也因为这个姿势,迫使她必须与他面对面。
「你的身体舒服点了吗?还会不会难受?要不要我再加温,让你暖和点?」由于黑凝已经好几年不曾再需要他的协助,所以这回黑凝的失常,让他很担心。
黑凝不像他这般难以控制情绪,他一发作起来,几乎是烧得乱七八糟,有好多次研究所的屋顶都被他的火焰给烧个精光,可她不一样,她总是不让自己失控。
「我很好,你可以离我远一点了。」她冷冷地说,拒人于千里之外。
「凝,不要生气了,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谁说我生气了?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不需要你抱着!」黑凝想离开,黑炼却不让她如愿。
「我确实吻了那个女人,我不否认那种滋味很新奇,毕竟是我以前没尝过的体验。」
他还敢说!
新奇滋味?!
没尝过的体验?!
黑凝深吸口气,「那你就好好去品尝这种滋味、这种体验呀!做什么躺在我的床上?」去找那个美丽的女人去!
她说话时,表情变化不大,加上现在天还未亮透,屋里灰灰暗暗的,更是隐藏住她脸上那些几不可见的细微愤怒,但黑炼就是察觉了,或许是从她的声音,或许是从她透着寒气的肌肤,总之,他不会遗漏掉她的情绪。
「可是我想的全是你,我以为我在吻的人,是你。」他低着头喃道,因为这个动作而使两人贴得好近。
黑凝无法瞧见背着微弱灯光的他此时脸上神情,可是他的声音好诱人,也越来越靠近,而她却无法后退避开。
「我从来没吻过你,对不对?」恶魔般的诱人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贴着她的耳朵轻吐字句,她觉得好热,可是这种热度不同于平常黑炼抱住她时的灼烫,反倒像是起自她的皮肤,但……
怎么可能呢?她应该是个没有热度的人,为什么会觉得……好热?
「是呀,我从来没吻过你……」他玩起自问自答的游戏,脸颊贴着她的,缓缓吐气,气息好热好热,原本拂在她耳畔的呼吸挪到她唇瓣上,他的双唇吮住了她。
黑凝没有惊呼,因为来不及,也因为没有空隙逸出阻止的言语,黑炼以强悍之姿完全覆住她的唇,她的嘴唇很冷,却几乎要被他融化,他仿佛过渡许多的火焰到她嘴里,企图将她由内到外彻底融得干净。
「不要……我们会……」
破碎的句子不足以拼凑完整,可是她没说齐的话,黑炼明白,她怕会化在这样莫名的热焰里,烧得体无完肤,也怕他会熄灭在她的冰寒之下。
「不会的,你看……我们不是都好端端的?」他微喘,只允许自己离开她的唇数秒,说完,又重新吻住她。
「炼……」
好热,身体好像要燃烧起来……
她想抗拒,开始挣扎,但双臂被火掌箝制住,动不了,感觉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突然,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猛地离开她,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好远,接着「轰」的一声,黑炼整个人又在火里燃烧,这回他身上穿的不是研究所那套防火衣,而是游轮提供的服务生制服,自然跟着烧成灰烬,从他身上一点一滴消失,露出他匀称结实的身体。
他的脸上有懊恼,当然还有更多情欲绷紧的不舒服。
「我烧起来了。」黑炼搔搔头,仿佛要跟她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从激情缠绵里抽身,那副抱歉的模样有些可怜兮兮。
「我看到了。」那么大团的火焰在她面前烧得炙红,要没瞧见也很难。
「我以为我最近特别加强训练的『控制情绪』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没想到在她面前还是徒劳无功,他本来还以为,除了吻她之外,还能做更多事的,好可惜……
「你烧得更旺了。」她报告实况。
「因为脑子里产生其他坏念头嘛……」黑炼只能回以苦笑。现在只好等脑子里的坏念头全数净空,身体的热度才会降低些。
黑凝脸上有红晕,但黑炼不确定是不是他身上的火焰反照出来的,而她的唇带些血红,似乎是方才被他恶意吮肿的。
「你吻别人时,不怕这么烧起来会吓到人吗?」黑凝淡淡问道,心里还是介意今天看到他与美丽女人拥吻的情景。
「不怕,除非想到你,否则我燃烧不起来。」会烧起来,也是因为心里想拥有的、嘴里想吻的、怀里想抱的,全是她。
「这种话,我听了并不会觉得高兴。」黑凝轻哼,别开头,其中包含多少赌气成分,她自己也不清楚。「况且,你吻着别人,心里却又想着另一个人,简直已经将这社会里脚踏两条船的恶劣习性给模拟得十成十了,也太对不起那位被你吻的女人。」
「更对不起你。」黑炼接下去说。
「我不在乎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在乎——」
「这句话你刚才说过了,而且你只有在非常在乎时,才会强调自己不在乎,当你真正不在乎时,你是连提都不屑提的。」以他对黑凝的认识,她的反应不难理解,黑炼肯定地笑道:「凝,妳是在乎我的。」
「我没有。」黑凝几乎是立即的、反射性的否认。
「你讨厌我的唇上有别人的唇印。」
「不是。」
「你讨厌我抱着别人的身躯。」
「不……」
「你讨厌我为别人而火热。」
黑凝没有再反驳,因为她找不到字眼来否定他,就算可以一句一句堵回他的话,她却骗不了自己——对,她讨厌极了!
那样火辣辣,像要掏去呼吸般的唇舌相濡,既霸道又温柔的吮舐,有另一个、两个、三个……或是更多更多的女人尝过,一想到这里,她竟觉得愤怒以及……难过。
这时她才发现,她一直将黑炼视为自己专属的人,她明白自己能牵动黑炼的所有思考、所有反应,如果没从研究所出来,她和黑炼就会一辈子比邻,在最贴近彼此的地方相互依靠,她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与黑炼中间插入了其他角色,会让一切变得苦涩难咽——
她以为,自己是那么希望黑炼不要缠着她。
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黑炼找到新的感情依赖,然后放她自由。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情绪失控。
她以为……
「事实上,你在乎我的程度,连你自己也没有察觉。」黑炼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不少,再弹指,星火全灭,他才重新靠近她。
黑凝的视线被紧锁在黑炼的眸光里,她看得出来黑炼因为这个发现而显得开心,他黑墨般深浓的眼,稚气地笑了,但她却无法感染他的喜悦。
「再怎么在乎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忘得一乾二净。」
黑凝的眼眶微微泛红,顺着脸庞,滑出一道清泉,在颊畔凝结成冰珠,悬挂静止,一闪而逝的晶光,点缀着伤痛。
她千斤般沉重地伸出纤细手指,指向自己的额心。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在这里。」
※※ ※※ ※※
气氛非常的怪。左边阴风阵阵,右边炙热难当,卡在正中央的右绾青觉得自己身体的右半部和左半部正承受冰火九重天的折磨,一边打冷颤,一边猛冒汗,害她必须随时随地将快被烤熟的右边身体背转到左边去冰冻一下,也顺势让快冻僵的左边身体烤烤火。
真是够了!这对火男和冰女在闹什么脾气呀?!耍冷战吗?那也不应该迁怒无辜路人呀!
「你们两个人吵架了是不是?」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可是说完这两字,又同时不说话。
「既然没有,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右绾青的额前浮现一条青筋,正一动一动地跃舞着,只要再用些力,青筋随时随地都会「啪」一声断裂,她已经被冰死了一大半的细胞,而另一大半的细胞则是被火烤死的。
「提行李。」
「走路。」
前一句是黑凝的答案,后一句是黑炼的。
对,在游轮上充当服务生五天四夜后,游轮回到日本神户港后下船,他们一行三人继续依照左风啸告知的地址杀往淡路岛。
「好答案,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冷静一点提行李和走路,别一个放冷气,一个放热气?」
右绾青的告诫似乎没什么作用,那两个特殊能力者鸟都不鸟她,仍维持相同的氛围。右绾青自讨没趣地嘀咕几声,干脆不走在两人中央当夹心饼干了,她脚步一迈,将两人抛在身后。
可恶,她只要全心全意报完仇就好了,做什么理后头那两个怪里怪气的家伙?他们爱拌嘴、爱冷战、爱打或爱杀又与她何干,哼。
黑炼与黑凝之中缺了右绾青,两人也没了屏障,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一冷一热。
有些话,两人都想说,可是两人都还在思索要怎么说,想着想着,话就一直搁在脑子里打转,好几天还说不出来。
终于,黑炼起了头,「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
「你没忘记?」
她看到他面露喜悦,知道他误解了,不慌不忙地补上:「不,应该说,我的记忆只剩下一半。」她的声音像在叹气。
「一半?」
话题讲开了,黑凝也觉得不再那么难以接续,她慢慢说道:「我可以记得那时候我们交谈的每一句话,但是我记不起来我说那句话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念头、有些什么感受?」一头长长黑发因为她低头的动作而垂落胸前,半遮掩住她的淡然侧颜。「如果那些话,我已经毫无感觉,对我而言就像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没有感动、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感觉了……
她真的好害怕,越是想记牢,偏偏淡忘的速度越快,像是有条贪食的蛇,一口一口,毫不餍足、不懂节制,吞食得如此彻底,当每一天醒来,都发现自己失去了部分记忆,她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使她外表淡漠如冰,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不只是第一天见面的事,还有黑鼠的事、我们在研究所的点点滴滴,我都忘掉了……」那些她不想忘的,却无法如愿。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望着他,读不出他现在心里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她读不到他眼里有没有同情、读不到有没有难过。
「好几年前。」她记不住是从哪一天开始,只记得这样遗忘的恐惧牢牢追随她好久好久,她一个人,承受了好久好久……
「已经这么久了,你竟然完全不让我知道?」他低嚷,无法接受在两人那么贴近的日子里,他竟没有发现她的异状,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亏他还自诩最懂她……他真是个大混蛋!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你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这句话,解释了她所有的隐瞒。
「我可以陪着——」
「不会吧?!左风啸!你这个杀千刀的!」
右绾青的大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凄厉的程度直逼车祸时紧急煞车所发出来的刺耳噪音。
黑炼诅咒地咕哝——
右绾青绝对绝对是程咬金、电灯泡以及地球上最大颗的绊脚石!
第八章
右绾青之所以发出凄厉惨叫,源自于此刻耸立在眼前的豪华观光大饭店。
她瞪着它好半晌,低头对照手上抄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又抬头愕视高耸的大饭店,再低头确认小纸条,再抬头……再低头……再抬头……再低头……
「怎么了?」黑凝与黑炼上前问道。
右绾青蓦地捏皱手上的纸条,上头龙飞凤舞的有力字迹彰显出书写者的极好心情及恶意戏弄,她忿恨地将拳头抡得更紧,隐约能听到指节喀喀作响,额上青筋也已到达断裂的临界点——
爆发!
「他诓我!左风啸诓我!他给我的地址是豪华观光饭店的地址,根本不是什么冲进去就可以开枪乱扫射的黑道总部!观光饭店、观光饭店!我从台湾辛辛苦苦偷渡过来,在海上生不如死、吐得连命都快去掉半条,还委曲求全在游轮上当侍女端盘子赚小费,被人偷摸屁股还不能拿香槟砸破他的头,结果迎接我的竟然是——观、光、饭、店!」右绾青歇斯底里地仰天咆哮,一路上的辛苦全数化成了怨气,冲喉而出,不管饭店外有多少观光客来来去去,更不管有多少人因为她的怒吠猛叫而全部看向她。
「妈的!你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扁你一次,你这个无敌大烂人左风啸——」粉拳对着蓝天挥舞,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诅咒隔着遥遥大海传到左风啸耳里,但随即气势一垮。
「不,最蠢的人是我,我竟然……竟然还会相信他说的话,已经被他耍过这么多回,我竟然还被骗……是我蠢,我是猪头,右绾青,你的脑子里是不装脑浆只装豆渣——」她开始自我厌恶。
「也许,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饭店里?」黑凝觉得求证比鬼吼鬼叫来得实际。
右绾青抹了把脸,俏丽脸蛋上的无力感却无法抹去。
「来都来了,除了再进去问清楚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右绾青重新提起行李,爬上饭店的石阶,心里对左风啸的信任感已呈现负分成长,也几乎对寻仇不报任何希望,她不认为左风啸有心要让她报父仇——是的,他向来以戏耍她为乐,从小到大哪一回不是这样,他根本就是有心看她失望、看她难过……
果然,右绾青到了饭店柜台,以日文简单和柜台那名一袭和服打扮、气质优雅的美人小姐沟通之后,美人小姐告诉她,饭店里没有任何一个房客特征符合她要找的人,并且婉转有礼地建议她不妨到其他饭店询问看看。
「发生什么事?」另一名饭店小姐回到柜台,加入她们边用日文边比手画脚的交谈。
「这位小姐要找一位福田匡弘先生,我替她查了房客资料,并没有这位客人。」美人小姐对着后来的那名小姐说道,看得出来后者的职位比她高,所以她的口气非常尊敬。
「一福田匡弘先生?」饭店小姐只顿了几秒,立刻惊喜地问道:「呀,你是右绾青小姐吗?」
「咦?你怎么知道?」右绾青瞪大双眼,她平常只在台湾为非作歹,什么时候恶名昭彰到连日本人都认识她?
饭店小姐立刻朝她九十度鞠躬,「本饭店已经接获通知,说您会大驾光临。」
「通知?」
是右叔吗?不,不可能,右叔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址是一处观光大饭店呀!
「有一位左先生在几天前交代,说您会到淡路岛来游玩,他说,只要注意一位来寻找『福田匡弘先生』的年轻女孩就是了。他吩咐一定要让您获得最舒适的住宿服务,您的房间也已经整理好了,请您跟我来。」
「等等,你说……有一位『左』先生?」右绾青非常强调那个字,她的日文虽然能沟通,不过有时还是会听错,所以要再度确认。
「是,左先生。」饭店小姐笑容可掬地重复,并且补充说明:「他说,希望本饭店好好招待他的未婚妻,所以您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日本人的多礼是有目共睹的,短短几句话里,饭店小姐鞠躬的次数已经高达四次。
「左风啸,你好样的,真的在玩我。」右绾青咬牙切齿,怀疑左风啸早有预谋!
「右小姐,请,还有这两位,也请你们随我来。」饭店小姐笑着对黑凝与黑炼敬礼。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志气十足地扭头走人,重新回到海上一路飘回台湾吗?
不,她现在没那种体力,她需要一张舒服的床、安稳的地,让她好好休息三、五天养足精神,好抵消这些日子的偷渡辛劳,这样才有办法应付回程的晕船折磨。
「我先问清楚点,饭店的吃住费用是谁付?」如果饭店小姐说要由他们三个身无分文的家伙付,她就立刻调头走人。
「左先生已经付清所有费用,您可以尽情享受本饭店的服务。」
哼,还算左风啸有一咪咪良心。
「黑凝、黑炼,走吧。」
※※ ※※ ※※
这栋淡路岛上著名的观光饭店犹如建筑在海上,每间客房眺望出去,就是蔚蓝海面,十足的岛国旅馆味道。黑凝站在房间外的小阳台,看海。
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九楼,居高临下,视野更好,看得更远。
左风啸老早就安排好两个房间让他们三人住,一切都打点得妥当,唯一向饭店施加的压力就是右绾青必须自己住一间房,而她与黑炼则以夫妻名义被送进另一间房。
「你还没看腻吗?我们已经连续瞪着那玩意儿好几天了。」黑炼指的那玩意儿,当然就是曾经折腾他和右绾青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海。
「在这里,除了海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看什么。」
饭店的贴心设计就是要客人面对宽敞的大海放松心情,好好享受那咸咸海风拂面的味道,但他们可没想到,住房的客人中竟然有偷渡而来、看到海水就反胃的人。
「看我呢?」他提供更好的视觉享受选择。
「看了好几十年,才更应该要腻了。」黑凝还有心情说笑。
「你腻了吗?」
「有点。」若不这样避重就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黑炼的问题。
「你竟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真伤人。」黑炼在笑,对她的答案颇玩味。「再给你三秒考虑,你的答案会变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说你刚才的答案还有改变的机会,我真的给你三秒噢!一——二——」他很故意地数得好慢。
「炼,别数下去了,我没有其他答案。」在他数出「三」之前,黑凝阻止了他。
「怎么会没有?你看,你的脸上有那么多变化。」他的指腹轻触她的眉心,「这里在说『还没,我还没腻』。」长指下移到她的鼻尖,「这里在说『我刚刚是骗你的』,还有这里——」最后停在她冷冷的唇上,「抿着笑意在说『再多几个十年也不腻』。」
「你以前不是会讲这种话的人。」听起来很花言巧语。
「被教坏了。这里不比研究所单纯,耳朵听多了,总是会学些有的没的。」踩进大染缸里,被染得五颜六色也很正常。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拿研究所那套生活方式活在这个社会吗?」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有点不太认识你了。」
是的,她发觉黑炼的不同,这些日子以来,黑炼真的不太一样,不只是说话的方式改变,还有现在——他的身上没有火焰包围。
在她的印象中,黑炼十天里有八天都是烈焰焚身,剩下的那两天也有大半时间在间断燃烧中度过——离开了研究所,他的自制力似乎也变得成熟。
「我没变的。」他笑着来到她身后,将她一头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长发拢握在掌心,胸膛熨贴着她的背,有意要将她锁在阳台围墙与他之间。
他将下颚搁在她肩上,气息很热,但少了以往烫人的火焰。「凝,记得上次那个吻吗?」
「还没忘记。」她遗忘的速度并没有他以为的快,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半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
「真可惜,如果你的答案是『忘了』,我就可以假藉温习之名,行吻你之实。」黑炼的口气惋惜,但是举动可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守规矩,好似没获得她的应诺就不会对她动手——他一直贴近的肢体语言已经很明显了。
「你……」幸好黑凝是不容易脸红的体质,否则面对这么明显的调情,恐怕她的双颊早已红透。
「我这次会更控制好我的火焰,不会再烧起来的。」
他做这种保证干什么?司马昭之心,已经完全不想掩饰了吗?!黑凝只能用眼神指控他。
「我还记得那个吻的味道,不需要加深我的记忆。」
她才说完,纤腰就被黑炼握牢,他交迭的双手环放在她小腹前,左手还握着她柔软的长发不放。
「是吗?那你也还记得这个?」站在她身后,此时的姿势方便他一前倾就能吻到她的耳际。
他吮着,她不禁打颤;他笑,气音传入她的耳壳。
「不要这样,你吹出来的气还是很热……」
「真的?」他故意问。
「真的!」
「这样呀……」恋恋不舍离开她的耳壳,他屏着火热吐纳,唇舌舔上她的脖子。「那这样呢?」他含糊问着,唇瓣因为说话而蠕动,更刺激她敏感肌肤。
「你快要烧起来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热,几乎要灼伤人一样!
「还不到。」黑炼清楚自己的临界点,因为还不到,所以还可以予取予求,他的身高比黑凝高出许多,弯下身,很轻易便能擒住她的双唇。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到燃烧起来的地步。」他故意将这句话哺喂进她的嘴里。
尽管隔壁房里传来右绾青摔枕头、打墙壁,发泄对左风啸不满的怒吼,也不足以打断黑炼的动作。
「你以前只要……想,就会烧得很烈。」她寻找空隙,试图调匀呼吸及开口说话。
阳台外,海风很大,却似乎吹不散萦绕在两人周遭的热度。
「我会尽量控制在做完之后再自燃的。」黑炼一语双关,望进黑凝有些困惑的眸间,忍不住想笑。
「你……最近的自制力很不错。」
黑凝不否认,她并不讨厌黑炼以这么亲昵的方式探索她,虽然他的体温还是会让她不舒服,但却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可以强烈察觉到,黑炼很努力在压抑他体内的热源。
「你确定在这种时候要夸奖我吗?」黑炼很想很想将手掌钻进黑凝身上那件饭店提供的和服浴衣里,毕竟除了交叉的衣襟及一条带子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阻碍——打定主意,他边吻着她的嘴角,边调整两人的姿势,准备让她面向他。
她很瘦,几乎摸不到丰腴的部分,那条浴带缠在她腰上,更束得她纤细单薄,但是他却疯狂地想要拥有这具身子,因为那是黑凝。
黑凝突地绷紧神经,浑身细胞进入防备状态,微冷的气息从毛孔内源源不绝窜出——因为她感觉到他的手滑进她心窝处,覆在鼓噪的脉动上。
「别紧张。」他想笑,因为她的反应,但他努力忍住。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颚缘,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吻着那里的肌肤,她肤上泛出的冷沁,他不放在眼里,反而用火热的唇去温暖她。
「凝,你说过,就算我知道你开始遗忘过去的事,也于事无补,是吗?」
黑凝的注意力原本已被他弄得涣散,但这句话却让她回神,完全自他的热度间清醒。
「……没错。」避开他的唇,她才有办法说话。
「然后我的回答,被右绾青那女人给打断。」他追上去,重新贴上她的肤。
「我一点也不期待你的答案,因为你无能为力。」最多……就只是随着她叹息,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变成冰冷。
他听到她的话,却没有泄气,因为她以为他要说的话并非他的本意。
「我会说,我们先回研究所一趟,看看『他们』能不能治好你,如果不能,他们也困不住你和我,我们同样能拍拍屁股走人。」不用怕进得去,出不来。
「……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们什么也做不到,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实验品,不过侥幸活了下来,他们根本不清楚实验所产生的后遗症要怎么处理,那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待研究的领域,他们帮不了我,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她也不想向任何人求援,不想一次又一次抱着希望,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那也没关系,我会再接下去说——忘了就算了,记不得也算了,想它做什么呢?何况只是不记得片段,又不是全盘皆忘,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记得我说了什么,这不就够了吗?人的记忆力本来就是有限的,谁能清清楚楚数出自己哪一天哪一秒时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总是模模糊糊的吧。再说,你忘记的,我全记得,你想要回忆时就可以问我,我一项项说给你听,你忘记几次,我就多说几次。」
黑炼说着话,双唇没离开过她,因为想要温暖她的皮肤,他停驻在同一个地方的时间偏长,直到觉得口中的冰肌有了令他满意的温度之后,他才甘愿挪开,往下一块芬芳进攻,而他的唇舌离开后,便留下一处红樱般的吻痕。
「要是你忘了这些……也没关系,我可以重复再重复陪你温习,说不定,你遗忘的速度会追不上我们的温习——噢,不,不是『说不定』,而是绝对。」黑炼嘴里说的「这些」,正是指他吻她、抱她的亲密事。
「但——」
「凝,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处在遗忘的恐惧里,我会让你每天都有新的记忆。」只要有他在,他不会让她只遗忘,而不再增添记忆,他不会让她逐步被掏空。「然后旧的回忆,我帮你牢牢记住。」
黑凝不知道现在心里逐渐满溢的感觉是什么,好像身体某部分被热暖融化,那些原本凝成冰的东西,化开了,成水了,开始无法以双手捧牢,滴滴答答从十只指缝里流出来。
是因为太靠近黑炼,所以他的热焰使她开始不像自己吗?
她该害怕的呀!
她不是一直知道,与黑炼太靠近,唯一的下场是什么吗?
为什么……听到黑炼这么对她说时,她非但没有想要远远逃开,反而像要飞蛾扑火般依近他,想要更贪求他将她抱紧?
就算真的会被黑炼融化,她竟然也觉得……无妨。
「你不怕有一天我醒过来时,看到你的第一句话是问——『你是谁』吗?」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不会连同黑炼都遗忘掉,因为未来不是她能预料的,也许有一天,她睡醒了,记忆也被洗净,不再单单只是遗忘感觉,那该怎么办?
「那么我就回答你:『嗨,我是你丈夫,请多指教』。」
黑凝看着环在自己身上的那双手,下意识地将她的手轻覆上去,感觉那早已好熟悉的温度。
「……想趁我丧失记忆时弄假成真吗?」
「是呀,就欺负你记不起来,无从分辨我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
黑凝轻轻笑了。
她知道黑炼真的会这样做。
无耻吗?是有一点,但她似乎不太介意。
※※ ※※ ※※
右绾青一个人在房间里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大、越想越窝囊,先到饭店提供的温泉去泡到头昏脑胀,再叫饭店送来四大瓶的清酒浇愁,猛灌掉半瓶,还是觉得烦闷,她决定抱着剩下的三瓶半去找黑炼、黑凝一块痛饮,毕竟独饮伤身嘛,有人陪酒,还可以听她诉苦,一举两得。没敲门,只嚷嚷了一声「我进来啰」,右绾青就闯进黑凝和黑炼的房间。
「唔?」
映入眼帘是凌乱的床铺,上头除了腌咸菜似的棉被外,还有两件和服浴衣也散落在左右,床上空无一人,但是那情景几乎已经教人明了,就在不久前,那儿应该上演过多火辣的戏码。
浴室里传来流水声,以及黑炼一个人说着话的声音,但从内容听来,浴室里绝对有第二个人存在——而这第二个人,是黑凝,还是另一朵野花?
基于好奇,右绾青往房间里的浴室走过去,浴室的木门没有关妥,从外头瞧进去,首先就看到黑炼结实的背肌,用力的隆起、饱满的起伏,让右绾青在心里替他的身材打了个高分。越过他的肩头,看不见小浴池里还有谁,不过右绾青却从黑炼正在冲洗的黑发长度猜出正解。
除了黑凝,还有谁会留那么长的发?都快拖到地板上了。
「鸳鸯共浴噢?」反正她右绾青习惯当电灯泡了,再多当一回也无所谓,她出声打趣。
浴室里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她,但是两人脸上都没有尴尬逃避的表情,好似半点也不在意自己身躯的裸裎。
「你们两个早上不是还在冷战吗?又和好啰?」右绾青不再盯着两人看,她还没有开放到大剌刺欣赏别人一丝不挂。
她走到和室桌前坐定位,将酒一瓶瓶放在桌上,朗声对着浴室道:「慢慢洗啦,不用招呼我了,我自己来就好。」
浴室那两个人还真的都不理她,继续他们的戏水之乐。
可恶,她只是客套话叫他们不用招呼她,他们还真的就完全不鸟她噢?!真是太过分了——
右绾青好哀怨地独立垂泪,人在异乡,举目无亲,孤苦伶仃,最可怜的是被烂人未婚夫玩弄……人间至悲,莫过于此。
咕噜噜,右绾青灌下另外半瓶的酒,热烫的液体滑入胃里,让她逐渐觉得有些醉意,脸颊红了起来,连眼眶也跟着凑一脚地泛红。
呜,看别人双双对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讨厌,真讨厌——
二十分钟后,黑凝和黑炼终于从浴室里出来,黑炼替她穿上和服浴衣,系带子,每个动作都很仔细,而他自己则胡乱套上浴衣了事,再拿来一条大浴巾帮黑凝擦头发。
「我一直很想试着帮你洗头,今天如愿了。」黑炼的表情很满足。
好好控制特殊能力果然是对了,不但不会让黑凝拒绝他靠近,更可以让他触碰她,她的发、她的肤。
「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是苦差事。」尤其头发越长,洗起来也越麻烦。
「你要是嫌麻烦,就交给我好了,难得我现在可以控制得这么好,不会烧坏你的头发。」
「真好,要是左风啸也这样就好……」右绾青在一旁眼红地咕哝,同样是男人,为什么落差会这么大呢?
人因梦想而伟大,也因梦想而不实际,唉。
趁着黑炼到和室桌旁的柜子里拿东西,有些醉意的右绾青笑得很暧昧,还用手肘推推他,一派「你手脚很快噢」的调侃口吻;「你把黑凝吃掉啰?」
「没有,我在最重要的时候又烧起来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可是你们看起来像刚刚在床上厮混打滚完。」她下巴努努床铺位置,那种程度的凌乱,打死她都不信他们刚刚啥也没做。「而且要是你什么也没做成,洗什么澡呀?还两个人一起洗。」要不是她今天心情太恶劣,她还真想替黑炼吹几声口哨,藉以鼓噪气氛。
「一起洗很怪吗?」黑炼的表情倒像是右绾青自己才过度反应。
右绾青用力点头,「当然很怪。」平常男女可不会有这种胆识,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见得会一块洗。
「我和凝都不觉得。」毕竟他们又不是头一回脱光光共浴,以前也常有机会——被研究所人员一块丢进大水缸里洗澡。
黑炼没和右绾青哈啦太久,东西拿了又折回黑凝身后,料理她又长又湿的黑发,继续把右绾青抛回去独酌的小天地。
二度被冷落的右绾青打开另一瓶清酒,才准备要口对口灌酒,就被一旁衣架上发出的怪声给吸引过去。
发出声音的源头来自于黑炼的衣服。
她像只好奇的猫儿,两只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右绾青一向不是道德观念强的人,偷听这种事,在她的法律字典里是归类在善事之流,所以她走过去,翻动黑炼那件衣服,然后在上头找到一个小型耳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十指在上头摸摸按按,似乎不小心按到什么通话的按钮,她好奇地凑近耳朵听——
传过来的声音,竟然是她前一秒才声嘶力竭痛骂的烂人未婚夫!
第九章
「福田匡弘逃回日本去了,我失手没一枪打死他,现在右绾青人在日本,很可能会成为福田绑架来对付我的棋子,你要特别留神,别让他碰着右绾青——」
哼哼冷笑声打断了左风啸的发言,他立刻听出那是右绾青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妙,他没料到右绾青会拿到他交给黑炼的精密对讲机。
原本只想偷听的右绾青一听到左风啸的嗓音,沉不住气地开口讥刺道:「你的枪法烂也不是只烂一天、两天,会失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骗我到日本扑了个空,没想到绕一大圈,结果福田还是要由我右绾青来解决。左大少爷……不,你不姓左,那两个字只是代表我们家族过去的『身分』。风啸,你放心好了,你的烂摊子我会替你收拾的,等我回去台湾后,再跟你清算这笔诓骗我的帐!」哼哼,洗干净脖子等她吧!
「司徒绾青!」左风啸吼出她的真实全名,「你不要轻举妄动!福田匡弘身边有个棘手人物,听到没?!我立刻到日本去,等我一起行动!」
他的声音透着焦急,他太清楚右绾青的鲁莽个性,而这种横冲直撞的性子会害死她自己的!
「你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我参加,凭什么现在我要听你的?谁要跟你『一起』呀?!你以为你是谁?!再说,报仇是我右派的事,你这个左派的家伙根本无权过问,别忘了,我头上冠的那个姓是『右』,不是『左』,少用这种口气命令我,我们右左两派早就誓不两立了!哼哼,再见,风大少爷!」风,才是左风啸的本姓。
右绾青甩掉耳朵上的小型玩意儿,直直将它砸向墙壁,看着它支离破碎。
她方才那番吼叫已经将黑凝和黑炼引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右绾青挥手招呼他们坐下。
「好消息噢,来,来喝一瓶庆祝一下。」她各塞一瓶清酒到他们手里,自己则拿着刚刚开瓶的那罐,清脆地敲敲他们两人手中的玻璃酒瓶,「锵」的一声,附加上一句日文的「干杯」,她自己就率先牛饮起来。
黑炼淡瞄了地上的破碎玩意儿一眼,「你刚刚听到左爷说了什么?」
「你做什么叫他左爷呀?!那你也叫我一声青姊,快!」输人不输阵,她右绾青在称呼上也绝不让左风啸独占鳖头。
「他一个月给我二十万。」黑炼这句话勉强算是解释了「左爷」这两个字的价值。虽然他目前还不太清楚那两百张千元大钞的功用有哪些,把它们全搁在左派分给他的房间里,当成垃圾一样随便乱丢。
右绾青立刻没了声音,二十万?她哪有本事像左风啸那么凯,花二十万去请人叫她一声「青姊」?!这种奢侈钱她花不下手,尤其在右派穷得只够她买一颗子弹的现在!
「我下次也叫他一声左爷,看看能不能坑个二五八万来补贴家用。」右绾青冷冷假笑,又喝口酒,才回答黑炼最初的那个问题:「左风啸说,我要找的仇人已经回日本了,左风啸无能,解决不掉福田,这回换我来,我会让左风啸颜面无光地承认失败,承认他技不如我!」
右绾青越说越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掏出小背包里的手枪,里面虽然只有一颗子弹,但,绰绰有余了!
她的枪法够准,可不是左风啸那个脓包所能比拟的,从小到大,她的射击成绩一向远远凌驾左风啸,只有笨蛋才会需要多余的子弹补开第二枪、第三枪……好吧,她自首,整个右派只挖得出这颗子弹,要多打三、四枪也很难,唉。
不过她从没对人开过枪——除了射过左风啸之外,一想到要带枪厮杀,右绾青忍不住带着几丝紧张央求道:「黑凝、黑炼,你们要帮我噢。」
「当然,会跟你来日本,就是要帮你。」黑凝从没动摇过。
右绾青回她一个感动的谄媚笑容,再转向另一个看来颇可靠的特殊能力者求援壮胆:「黑炼,我知道你是跟来日本保护黑凝的,可是有空也要保护保护我噢。」她双手合十,将他当成神像在拜。
「放心,如果一排子弹扫射过来,凝会挡在你面前,而我会挡在凝的面前。」
「黑凝,如果哪一天你不要这个男人了,可以考虑让给我。」右绾青一脸认真,她又被那句话感动到了,虽然她也清楚,黑炼不是要挡在她面前,而是因为黑凝在,他才会在,但是不知怎地,她觉得……好羡慕这种爱情。
「她肯,我也不肯,就算我肯,左爷也不肯。」黑炼闻了闻清酒,发现这味道和那晚他在游轮上喝了满肚子火的东西相似,索性不喝。
「哼,我要什么还需要他点头吗?!」右绾青别开小脸,顺便打个小酒嗝。
「如果你是因为我愿意替你挡子弹而觉得感动,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办法去感受到,还有个人连让你涉险的半分可能性都不允许?」
右绾青楞了楞,望望黑炼,又看看黑凝,虽然黑凝脸上还是那号表情,但是……眼角似乎微微笑弯了。
右绾青沉默很久,也思考很久,末了,抠抠被酒气熏得发红发热的右颊。
「呃……你们说的是谁呀?」
昏倒。
※※ ※※ ※※
冲动的右绾青,主导了一场混乱的寻仇计画。应该说,她根本没有事先做好计画,只凭着一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傻劲,直捣黄龙。
要查到福田匡弘的巢穴当然是困难的事,不过,当对方也急着找她时,一切就会变得容易许多——是的,她让自己的行踪暴露在日本新闻节目里,明摆着要让福田匡弘瞧见她,所用的方法正是抄袭台湾电视史上曝光率最高的那招,拿着两块写明她落脚处的大纸板,到新闻案件现场举在受访人的肩膀后方。
福田匡弘才派出大批人马在全日本搜查右绾青的下场,打算先发制人,绑来左风啸最重视的人之后,还怕左风啸不乖乖束手就擒吗?这下倒好,右绾青自个儿送上门来,省了他不少功夫。
不到一天的时间,右绾青就得到她要的效果。
「原来这招在日本也吃得开耶。」右绾青老早就想试试用这种「举牌」方法成为新闻媒体注目焦点的滋味。
「小丫头,这种时候似乎不应该高兴这种事吧?」福田匡弘手里举着枪,只差没抵靠在她的脑袋上。
看起来,右绾青的情况不算安全,除了福田匡弘手中一把,他身旁六个保镖也各执一把,七个枪口全对准了她。但她的情况也不算危险,因为前头站了个黑凝,再前头还站着黑炼。
福田匡弘冷笑,「你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就敢找我报仇,我福田匡弘什么时候被人看扁成这样?左风啸好歹带着左宏飞和左凌豫,两个人都是左派里顶尖的杀手,而你前面那一男一女连名字都没听过,就算一人挡了一颗子弹,还有五颗哩!」更何况那对男女手上没有任何武器,要攻要防都很困难。
「别拿我跟左风啸比,我没有他那么不济事,我和他是不同挂的,他失败是他的事,我右绾青可不会。」右绾青知道福田匡弘是中日混血儿,中文和日文同样溜,所以她回以中文,否则以她简单的日文程度,说出来的话恐怕不够气势。
福田匡弘笑了笑,表情有些不屑,似乎是将右绾青的话当成比玩笑话还不如的诳语。
「好,让我试试,你身前这两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举起枪,想先试试站在第一位的黑炼。
黑炼表情轻松自在,不过拳心里握着一簇火苗,只要手指一松,那火苗就会窜遍全身。
福田匡弘赞赏在心,表面不动声色。
「你准备用这种姿势接我一枪?」福田匡弘挑眉,「勇气十足,但智能稍嫌不够。」他惋惜道,但扣扳机的食指没有迟疑。
福田匡弘开枪同时,黑炼也松开手,几乎是枪声响,他全身也燃烧起来,火焰炙猛。
那颗朝他额心射来的子弹一如以往,融化得彻底。
福田匡弘约右绾青来解决事情的废弃大楼里,一瞬间鸦雀无声,死寂得像是众人都看傻了。
「嘿嘿,吓呆啰?还没呢,我的王牌还没打出来哩。」右绾青又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现在只要他一个人就可以撂倒你们全部,黑炼,上!」
黑炼右手一甩,火鞭赤辣辣地在地板溅出火星,武器凭空上手。
福田匡弘脸色大变,任凭他再怎么狂妄也无法忽视这个满身火红的男人,前一秒还很凶恶的气势瞬间委靡不振,只能不断地吞咽恐惧。
「将……将军!你还在做什么?!快、快帮我!」福田匡弘突然失措地大嚷起来,像在讨救兵,可是他身后那六名保镖和他抖得同样剧烈,应该不是他求救的对象。
久久,废弃大楼间有了回音。
「我正看得精釆呀,可不可以继续坐在一旁欣赏就好?」远远的,有个声音在空旷的建筑物间回荡。
那声音,不属于福田匡弘,也不属于他身后六人中任何一位,当然,更不可能是右绾青这边的人。
「你收了我一百万美金,我可不是请你来看戏的!」福田匡弘咬牙,也在搜寻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也对,一百万美金呀,够我好几个月不愁吃穿,可是……这笔钱似乎没有比上一回好赚,我可以打穿姓『左』的手掌,但不见得能打穿眼前那个火焰男人呀,我用的子弹和你用的差不多材质,打出去大概也会烧成一摊泥。」很消极的口吻及调调。
终于,双方人马右侧的柱子后,走出了说话者的身影。
将军,是他的代号;江钧,则是他的本名。同音异字,任凭谁爱叫代号或是本名,听起来都一样。
江钧的年纪看来很轻,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个学生,十五、六岁那种青嫩嫩的学生,可惜他手里那把沉黑的枪,破坏了这一切。
「你说你打穿姓『左』的手掌?!」右绾青没漏听这句话,神情倏然紧绷。「是左风啸吗?!」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江钧笑笑道。那对他一点也不重要,他只在乎他打出去的子弹是否命中、是否染血。
右绾青有些生气,不知是气江钧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还是气他可能打伤左风啸。
她鄙视江钧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美少年模样,甚至怀疑他身上那件衣服脱下来之后,胸口上有几根肋骨也数得出来——哼,白斩鸡。
识人不清的右绾青没有戒心,不代表黑凝与她同样以貌取人。
「炼,当心。」眼前那男孩子,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我知道。但他的枪对我不管用。」
「我可以试开一枪吗?」江钧很客气地询问黑炼,指了指他身上的火焰,跃跃欲试的笑颜让那张脸孔更显年轻。
「来呀。」黑炼是不介意被人当靶子啦。况且,有礼貌的小孩子就是讨人喜欢,一些比较无理的要求也会被允许的。
「谢谢。」江钧道完谢,举起枪,扣下扳机,然后看着弹头在黑炼黝黑的皮肤上融溅开来。
他转向福田匡弘,用很歉然、很遗憾的表情道:「福田先生,这一百万美金,我恐怕是赚不到了。」因为子弹根本打不进去嘛。
「你打不穿这个,不会去打其他人呀?!还有后头那两个呀!我要的是右绾青,就是躲在最后头那个女人,你逮到她就可以了!」福田匡弘也知道面对火男没辙,可是他身后还有两个柔弱不堪的女人,她们应该就很好料理了吧!
「站在右绾青前头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太好惹……」江钧嘀嘀咕咕的,只有福田匡弘这老家伙还没瞧清楚,那个长发女人眼里可没有半分恐惧哩。
枪头转向,才瞄准了黑凝,黑炼立刻闪身挡在她面前,眼角余光瞟着福田匡弘原本打算偷袭他侧开身所形成的空缺,火鞭甩动,在福田匡弘脚前三寸击出大量火花,吓得他不敢造次,连退了十多步,但还是被不少星火烫到。
江钧眼中有着趣意及了然,似乎看穿了什么,不过他还是要再确认一下,但这点非常需要福田匡弘的帮忙——
「福田先生,按惯例,一百万,我只杀一个人,你挑这三个里头哪位?」他江钧不做赔本生意,该讲的要先讨论好,这是交易习惯。
「火男!」福田匡弘忿恨道,他此时正蹲坐在地,猛拍着火的西装裤管。
他决定先花一百万解决麻烦的家伙!少了这男人的阻碍,还怕逮不到右绾青吗?!
「我想也是。」他也比较想对付黑炼,成就感比较强,收到一百万美金时花起来也过瘾。「不过,我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江钧缓步走到福田匡弘身旁,弯下身,轻声说了几句话,福田匡弘脸露惊讶,顺着江钧的提议望向黑炼。
「这……能成吗?」福田匡弘不确定地问。
「不成的话,我不会收你的钱。」江钧笑道,他努努眉峰,做为暗示福田匡弘行动开始的指令。
「好!你们跟我来!」福田匡弘召集六个保镖,就往上楼的楼梯跑。
「等等!福田,你要逃去哪里?!」右绾青抓着枪追上去。
「右绾青!」黑炼想唤住右绾青,但莽撞的她向来就不是个会听取别人意见的人,即使黑炼的叫声多响亮,她同样都能当做没听到。
「我去追她。」黑凝跟着右绾青的脚步上楼。
黑炼信任黑凝的能力,他清楚黑凝的特殊功能绝对不亚于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没看到黑凝在他眼前,心里就是不踏实,所以他并不想多花功夫在江钧身上,只想尽快跟上黑凝。
黑炼一鞭子打向江钧,江钧轻巧地移动到石柱后,火鞭「啪」地击中柱面,溅出火星,鞭子散开破形,但不到几秒时间,火鞭又恢复原来的面貌。
「你如果想杀我,最好掂掂自己的斤两,如果你不想趟浑水,现在就离开,我不会为难你。」黑炼收回火鞭,与江钧对峙。
江钧的回应只是笑及耸耸肩头,看不出他到底是怕了黑炼前头那句威胁,还是同意考虑后头那句提议。
「我不想跟你正面冲突,因为对我太不利了。你可以当我在这场戏里是扮演最不重要的角色,转身上楼救人。当然,你可以怀疑我会从背后偷袭你,不过我的子弹你也见识过了,它打不穿你的火焰,既然正面都能毫发无伤了,背面会有什么影响吗?」他想,黑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然不会。」黑炼对自己很有信心。
「但楼上那两个女人恐怕不太一样吧,子弹能不能打穿她们呢?」江钧指了指上头,三楼与四楼的隔间有个很大的缺口,从三楼抬头望,几乎有一大片的天花板是镂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四楼,隐隐约约有几条人影在上头追逐斥叫。
「福田,你有种就跟我单挑啦!」这是右绾青的声音。
「右绾青,带种就追上来!」这是福田匡弘的挑衅,紧接着是几声枪响,以及他倒抽凉气的惊叫:「那个女人……竟然……天呀……」
看来,福田匡弘是亲眼见识到黑凝对待子弹的方法了——冰起来,捏碎成粉末。
黑炼看到楼上一长串的人影已经来到那个三、四楼之间的缺口,其中包括了右绾青及黑凝。
「福田先生,可以逼她们跳下来了。」从头到尾都挂着笑的江钧收敛起那派轻松表情,交代福田匡弘实行方才设下的圈套。
「什么?!」黑炼愕然瞪视江钧,再抬头,四楼那端已经开始一连串的枪战,黑炼知道右绾青只有一颗子弹,现在连续砰砰砰的枪声当然不会是出自于她的枪。
「黑凝——」右绾青惨叫:「快!快挡下来——」
江钧挡下黑炼准备往楼上冲的身影,笑容可掬道:「不用上去,因为她们很快就会下来了。」
他才说完,右绾青已经从缺口边缘一脚踩空,直直坠下!
黑凝冲过来抓住她,那头又黑又长的发丝在半空中像无心松放的绸缎,一波波披散开来,两人一并摔出四楼。
黑炼想也不多想,急奔到两人摔落的位置下方,摊开手臂就要接住她们。
不过,江钧的话还没说完呢,方才只是好心告诉黑炼不用费事爬上四楼,而现在,他的剧本还在继续进行,说话的声音没因黑炼奔离而停下。
「然后,你会撒下所有的火焰。」江钧像在预言一般。
果然,黑炼为了避免烫伤黑凝及右绾青,完全收起火势——当他的火焰连弹头都能融化时,要是触碰到人体,那可是会直接将人烧成炭灰的,黑凝冰冷的体质更是承受不住!
江钧似乎胸有成竹,沉沉地笑了,平举枪口。
「而我,会一枪打穿你的胸口。」
※※ ※※ ※※
砰!枪响,溅血。
黑炼胸口一热一痛,但他没时间去理会自己胸前的血湿,手臂更没空捂住痛处,他只在乎来不来得及接住黑凝和右绾青。
他长臂一舒,牢牢抱着黑凝的身体,另只手擒获差点颜面着地的右绾青领子,将她撑直起来,确定黑凝和右绾青平安之后,他才单膝跪地,倒了下去。
「炼?」黑凝发现黑炼的重量变沉,泰半都压靠在她身上。
墨黑的衣服,透不出显眼的腥红,直到地板上逐渐有了血洼成形,黑凝才猛然一怔。
「黑炼?!你流血了——」右绾青惊呼,看清楚冒血的部分,她只能掩着嘴打颤,再也说不出话。
黑炼的心窝正汨汨涌出鲜血。
「快!快替他止血!他会死掉的!」终于回神的右绾青摸遍自己全身上下,勉强找到一包面纸,立刻拆开就往黑炼伤口上压按住,不顾沾了满手的腥粘。
相较于右绾青,毫无反应的黑凝明显失常,她双眼盯着黑炼不断涌冒血泉的伤口,像是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的胸口会淌流着大量的浓稠液体。
「不用了,我是对着他的心脏瞄准,急救是多余的。」江钧把枪放回腰侧,无意要对黑凝和右绾青补上几枪,他拿了该拿的酬劳,做他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他半分也不会费神去做。
「你闭嘴!你这个小人,你一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贱招偷袭黑炼,否则凭你哪有本事伤到黑炼?!」右绾青并没有看到黑炼为了接住她们而撒下火焰那一幕,心里不相信能融化子弹的黑炼竟会受枪伤,绝对绝对是眼前这个江钧耍贱招!
「我只是偷袭他罢了。」可耻的事,由江钧口中说来却像没什么好反省的。
「果然!果然!」忿恨的右绾青掏出枪,即使里头只有一颗子弹,即使那颗子弹原本要用来对付福田匡弘,但是冲动的她根本不可能思考这些,她现在满脑子只想替自己的同伴报仇!
右绾青连瞄准江钧的动作都还没能做全,就先听到身旁的黑凝深深吸了口气,紧接而来是窜入骨子里的剧烈严寒!
向来内敛雅静的黑凝挺直身躯,抿紧的唇色苍白、细眯的眼睛冷冽,长发衬着那张纤瘦脸蛋上的淡淡怒意,白白的薄烟从她的毛孔透出,她抡拳的手,握住了与黑炼相似的武器,只不过黑炼的鞭子是火,而她的是冰。
江钧眼见情况不对,他没料想到除了黑炼之外,还有另一个特殊能力者存在,而且,这个女人绝对比黑炼更难料理。
他从来不敢小觑女人,尤其是盛怒中的女人。
果然,黑凝的冰鞭随即迎面甩,力道之强大,让江钧无法做出其他反应,只能迎战。
鞭子甩到时,他的子弹也对抗射出,子弹精准打碎冰鞭,解除第一时间的危机,但是他没想到子弹打不穿的,是比冰更冷的风。
「唔!」江钧被冻得鼻子都快掉下来了,赶快伸手去捂住鼻子,摸到脸上一层薄霜。
开什么玩笑!这样会死人的好不好?!
黑凝不掩饰浑身迸发的白雾,甚至她上半身的左边已经包覆在冰霜之间,凝结成冰雕的模样,她右手一抽,冰鞭变得更长更坚硬,追着江钧而来。
右绾青看傻了眼,福田匡弘也看傻了眼,看着江钧抱头鼠窜,像只惨遭敌袭的企鹅,在冰天雪地里寻找躲藏的角落——现在形容废弃大楼是冰天雪地也不为过,因为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片冰块奇景,闪动的光芒射到眼睛还会痛哩。
江钧大腿被冰鞭擦过,差点没跪地飙泪狂哭——好痛!真的好痛!又麻又痛又冷,三项折磨同时降临。虽然伤处不见血,但是伤口被冰冷扯冻着,那股痛楚不输给鲜血狂流的疼!
江钧没时间呼疼,一拐一拐地拔腿跑给黑凝追。
黑凝的表情没有变成狰狞,更不可能歇斯底里地咆哮,只有素净的脸颊上挂着两行凝结的清泪,若不仔细去看,很难发现……她哭了。
她的忿怒有多烈,她身上的冷雾就冒得多汹涌,她的情绪,是敛于内而不形于外,因为愤怒,不是脸上神情所足以完全表露的。
她这辈子,从来没触碰到如此冰凉的黑炼,他是火焰,热情洋溢,无论她多冰冷,都无法让黑炼降下热度,是的,黑炼是那么的炙热、烫人,让处在他身边的她,也能得到如此难能可贵的温暖……
可是这个男人伤害了黑炼!
他让黑炼变得浑身冰冷,让她感觉不到他的热力、他的心跳……
黑凝握紧的拳心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深深戳陷在皮肉之中,却尝不到痛,最痛的地方不是手,而是像被人一枪打碎的胸口!
「怎么变得更凶了?!」妈呀!江钧瞥见黑凝眉头一拧,整个人像猛然燃烧起来那般吓人,惨叫一声,加快逃窜的速度。
早知道赚一百万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情愿留在家里拿枪替老妈打蟑螂,爬过一只射爆一只,爬过两只死一双,也不要像条丧家之犬被人追着抽鞭子!
就在众人屏息之际,有人闷闷地笑了,还不忘飘来一句落阱下石——
「真狼狈。」
江钧听出那人的声音,认出那人的身分,慌忙吼道:「你还有心情躲着看!还不赶快救你唯一的亲弟弟,要是我被活活抽死,我做鬼也一定回老妈梦里哭诉你的无情无义、见死不救,让你下半辈子也不好过!」他又要吠又要喘又要逃命,果真很狼狈。
「生意是你要抢的,说好不准我插手。」想当初,恶声恶气命令人的家伙不知道是谁噢,现在还好意思指控他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那是我之前没被一个浑身冒冰的女人追着打,现在情况不一样啦!」江钧完全推翻自己说过的豪语,现在豪气并不能救他一命,他情愿选择窝囊!
「谁教你要打死她的爱人?早告诫过你了,你这种专挑别人最痛的弱点来攻击的恶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瞧,报应来得真快。
「你——」江钧被紧追而来的寒气吓得低头,正巧闪过那鞭可以将他打成碎玻璃的冰鞭,鞭子抽中石柱,柱子几乎被打掉大半,一堆碎石混着破冰块啪啪啪啪地落在他双手捂牢的脑门上,最大那颗碎石还正巧砸中手掌没能保护到的部分,在他头上打出一个红红的大肿包。
他回头,看着那根与石柱玉石俱焚的冰鞭又重新凝结成形。
哪有人这样的啦!他的枪固定只能打七发子弹,打完还得换匣,她的冰鞭打坏了就再生,摆明就是占他便宜呀!
「亲亲大哥!您快拯救您亲亲小弟,再晚几秒,您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可爱又聪明的亲亲小弟就会魂断于此了,以后您就听不到亲亲小弟再唤您『亲亲大哥』的声音了——」恶声威胁没有成效,江钧改采哀兵政策,他知道自家大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只要撒娇一两句,他没有不妥协的。
当真,有人吃软不吃硬的程度非常偏执,近乎变态了。
「说得好,我这辈子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听你低声下气喊我『亲亲大哥』,冲着这四个字,我不能不管——亲亲小弟,左边!」
兄弟间默契十足,一句「左边」,江钧立刻往左边扑跳开来,一颗又急又快的子弹擦过江钧的脸颊,不伤他丝毫,直直往后头的黑凝射去。
黑凝只怔了半秒,鞭子抽掉那颗子弹,将它打成粉末,像团爆开来的雪花,半点痕迹也不剩。
枪声连续再响五次,次次落得同样的结果,枪匣里本来就少了一发子弹,枪匣弹尽,短短两秒的换匣速度,再补上六发子弹。
黑凝没闪躲,她甚至可以不需要动手击碎弹头,因过度愤怒而包围周身的冰冻空气,就足以替她挡下所有的攻击。
可是,突然之间,她竟撒掉所有冰雾,连手上的鞭子也化为氤氲的空气,抡紧的十指松放开来,肤上的凝晶消失掉了,就连脸颊上的那两行泪水,也恢复液态,沿着脸庞滴滑下来。
自杀!
这两个字闪进了江钧口中那位「亲亲大哥」的脑中,直接替他解读这名长发女人的行径!
黑凝确实打算让最后那颗子弹打穿她的心脏。
她记忆里翻腾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无论是冲刷掉而变得模糊的记忆,新添而清晰在目的记忆,都有黑炼在。
如果之后的记忆里,不会再有黑炼呢?
如果陪她写下一篇篇记忆的人,不再是黑炼呢?
凝,我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处在遗忘的恐惧里,我会让你每天都有新的记忆,然后旧的回忆,我帮你牢牢记住。
允诺着要每天将旧回忆当故事讲给她听,重复再重复陪她温习的人不在了,新的记忆少了黑炼,旧的记忆又消失了,那么……
她还剩下什么?
高兴的、悲伤的、绝望的,全部都遗忘之后,她还拥有什么?
倏地,她闭起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那个浑身着火的小男孩。
手给我。
滚开!全都滚开!
你烧起来了。
你……你怎么做到的?你跟我一样……特殊能力者?
嗯。你看起来很热。你的手给我。
我身上的火会烧伤你的。
没关系。
对了……
是她先靠近黑炼,因为那时黑炼的模样好痛苦,蜷得像颗小球,痛苦的呻吟让她心头一揪,不由自主对他伸出了手。
是她先走近黑炼的身边,让他依赖她,让他如此眷恋她,让他……
是她让两个人纠纠缠缠十几年,却又因为自己忘掉这些,而认定是黑炼缠着她……
这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呀!
她不甘心,她要这些记忆,每一点、每一滴,只要有黑炼出现的部分,哪怕只是他一脸俏皮地轻笑,她都要的!
如果没有了,那么,她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了!
她要陪着黑炼,就像黑炼总是陪着她一样。
江钧的亲亲大哥即使立刻发觉黑凝的意图,但最后那颗子弹已由枪管射出,就算他想收手——他的目的原本就是要让江钧全身而退,而此时,江钧已经一脸汗涔涔地跑到他身后,安全无虞——也来不及将子弹给塞回枪匣里。
随即,另一声枪响,另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打中前面那颗子弹的正中央,逼迫弹道改变方向,两颗子弹分别打在天花板及墙面上,深深嵌进水泥里。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右绾青,如果你跟着殉情,要留右绾青一个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吗?」左风啸踩着黑亮的皮鞋,缓步从楼梯走上来。
「左风啸!」右绾青和福田匡弘同声叫道,前头那个是惊喜,后头那个是惊愕。
左风啸扫来一眼,公平地赏了两人一记瞪视,不管其中之一是他的指腹未婚妻,照瞪!
右绾青和福田匡弘同时缩缩肩,两人像被教训的小孩遇到威严十足的老师,噤若寒蝉,没人想挑战一脸怒意的左风啸。
他越过右绾青,像裸大树般杵在中央,等着江钧的「亲亲大哥」开口。
「我和我的亲亲小弟不想趟这浑水,我亲亲小弟那一枪一百万酬劳,我们也不准备收。」因为金主可能也没有命付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带着我的亲亲小弟退出战场,你们的恩怨就自行解决,如何?」
「你弟弟杀了我左派的人,想全身而退似乎也太天真了。」左风啸冷眼瞄向黑炼倒卧的地方,眯眸。
「我们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对我们做职业杀手这一行的人来说,谁给钱,我们就卖子弹,今天你付得起,我们兄弟也可以替你杀福田匡弘,简单来说,我们的地位是墙头草,并不特别站在哪一方,你要找人算帐,应该是找金主,而不是我们这种『约聘人员』。」江钧的亲亲大哥没露面,仍在暗处说话,「我不太想威胁你,不过,你仔细看看你的女人额头。」
左风啸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早在他一上到三楼,就发现有一道红外线光芒正瞄准右绾青的额心。
「希望你的子弹能快过我的枪,刚才挡掉我一枪,现在可以改试试我左手这把枪的威力。」江钧的亲亲大哥这句话已经说得够白了。
右绾青根本不知道有把枪正对准她的脑袋,生死一瞬间,只顾着嚷道:「左风啸!你楞什么楞?!快替黑炼报仇呀!」
对,然后等着替你收尸吗?左风啸又瞪她一眼,要她乖乖闭上嘴,否则他很乐意替她粘上!
「带着你弟弟走吧。」他也不想花太多精神再多对抗两个人,而且是两个在杀手界赫赫有名的家伙,吃力又不讨好。
「什么?!他们不可以走!」右绾青大声反对,义愤填膺。「你不替黑炼报仇就算了!我来!我不准有人这样对待我的朋友!」
「你闹够了没!」左风啸愤怒地对她吼。
他的精神状况已经绷紧超过二十四小时,战战兢兢的害怕自己到了日本之后,看到的会是她冷硬的尸体,他就在这样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折磨间度日如年,幸好此时此刻还能看到她活蹦乱跳,在他面前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猫喵喵叫,可是嘴里却叼着一颗手榴弹在耍玩,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急如焚吗?!欠吼!
「我哪有在闹!我是气不过——」
「你再讲一句话试试!」他会考虑拿枪瞄准她。
很久很久没被左风啸凶过的右绾青咽咽口水,虽然他这句语焉不详的威胁并没有说明「刑罚」是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威吓性十足,不过她不知死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你都没看到黑炼被打到那一幕……」她小声嘟囔,气势当然不及左风啸。
「黑炼没死,不过你再啰唆下去,他死掉是早晚的事。」
左风啸话一出,最惊讶的人莫过于黑凝。
她像突然被雷打中,从头到脚的寒毛都竖直站好,仿佛全身死透的细胞又重新活动,睁开眼奔回黑炼身边,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她苍白的脸色仍旧苍白,握回拳,也握回那只探不到任何动静的食指。她屏着呼吸,凑上脸颊抵住黑炼的鼻头,想靠肌肤去感觉到微弱的热息。
她不敢动,怕她的任何动静都会误导了判断,怕她将自己涨疼在肺叶里的吁吐当成是他的余息。
她的长睫再度合起来,为的只是要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脸颊那一处。
扇形的黑睫逐渐湿润,让融开来的凝冰晕染。
眼泪,默默坠出了眼眶。
「炼……」
第十章
「烧起来了!」
欢呼声震天价响,仿佛一个纵火犯倒完汽油,点完火柴,看着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而举手狂欢。
「你……这招,很……受用。」
呀,是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结巴,但又结巴得好可爱。黑炼在昏昏沉沉中想。
「趁胜追击,再来一本,快!换你换你!」火越烧越旺才是好事!
「我?!」
唔,他没听过黑凝的口气这么震惊,好似对方是捅完人一刀后,将刀子转手到她掌间,对她说「换你」……唔,不,如果只是这种区区小事,黑凝才不会失态。
「好、好吧。」书本翻得啪啪作响,停住,清清尴尬紧缩的喉头。「咳……不要,住、住手,那里不行……呀……唔……嗯……为什么不?妳看,妳不是也想要?不、不,放开我……粗暴的大掌箝制她的腰间,衣裙已经全推至她水蛇般的纤腰,他火热的嘴含住她——」
「感情!你念得没有感情啦!你的『嗯嗯呀呀』一点也没有高低起伏嘛!」哪有人用平平的语调在念这种情欲十足的火辣文字?!
「什么感情?我照着念了。」她一字一句都没有漏呀!
「要像我这样,嗯哼。」指导者开嗓,「呀——呀——不,我……我不行了……嗯……人家真的不行了……噢,你好坏……」名师亲自调教,抑扬顿挫好似现场实况转播。
黑凝第一次感觉到额际淌下冷汗是什么滋味。
「你念得……好可怕。」怎么有人可以把这么单纯几个国字念得又抖又长又喘吁吁的,这太困难了,她……做不到。
「因为我有操练过嘛,呀——」这一声可不带任何妩媚或挑逗,只是纯粹抒发她不小心说溜了嘴,自曝秘密。
「那你继续念给他听,不要让他的火灭掉了。」
「黑凝!拜托,是你要救他还是我要救他呀?他又不是我儿子,我还念睡前故事给他听噢?」而且还是十八禁的床戏故事——白马王子压倒灰姑娘、白雪公主剥光绿巨人。
「可是我念得很平板,他可能不会有反应。」不像右绾青念了几本书,昏睡中的黑炼也能烧出能一熊大火。
「反正我就是适合去做0204小姐啦。」对于自己随便开口说几句话都能让人觉得「媚」,她认命了。「我口好渴,我要去喝水润喉,你自己顶着,下一本我再接手。」她都已经连续念了两本,累毙了。
「青姊……」在右绾青的强烈要求下,黑凝顺着她的意,以「青姊」称呼她,即使黑凝的年龄比她大些,右绾青还是爱在口头上占人便宜。
右绾青的回应则是在半空中挥舞右手,没得商量地离开病房。
黑凝眼底满是无奈,脸上倒没什么变化,捧在手上的书变得好沉重,好像每翻一页,都得花掉她许多力气,但看到黑炼身上的火焰要升不升,要灭不灭的,她也不敢再迟疑,继续朗诵——
「嗯……想要就求我呀……不、不,我不求,她潮红的小脸满是倔强,咬着下唇,但阻止不了逸出唇瓣的娇吟,呀——」停顿。「呀——」又是停顿。「呀——」再停顿。「呀……」
真糟,试了四次,她还是抓不到右绾青那种酥人筋骨的娇媚声调,算了,跳过去。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花径,仿照起男女交欢的舞步,她轻轻喘息,无法控制自身情欲的苏醒,柔荑握住他挺进的手臂,似阻止、似邀请,他粗犷的吐息拂过她的脖子,感觉到她的颤抖,呀……嗯……耶……噢……」她继续平板地念下去。
老天,不要再念了!这跟强迫一个植物人看a片有什么差别?!
黑炼一听到黑凝的声音就已经够让他烧起来,何况她还在他耳边念着煽情的句子,虽然念得没有半分感情,音调比读佛经还要神圣,可是如果要说全天下谁最有本领让他失控,除了黑凝,还做第二人想吗?
她的声音,即使只是轻轻浅笑,对他而言都是强力春药。
黑凝跳过不少她念不出口的句子,一本书草草率率就算结束了,但去喝水的右绾青迟迟不回来,她只好再念了一本,这本更可怕,是在马背上……
可怜的马。
她念了几页,觉得屋子里变得好热,烧得她脸红,可是黑炼身上的火焰并没有很兴旺,不过薄薄一层包着他全身,对她而言并不烫,看来是因为这些右绾青塞给她的书让她尴尬。
合上书,将它们平整放在床头柜旁。不念了,越念她自己也越不自在。
看黑炼没有醒来,身上的火势却有平稳燃烧的迹象,她心里也踏实了一点。
想到那时探到他浅弱的鼻息,至今她还记得自己的满心感激。
子弹打穿了黑炼的胸口,差点也打中他的心脏,是的,差点。
那颗子弹贯穿他的后背与前胸,没有留在他身体里,但造成大量出血,却在她无心的帮助之下,救了他一命——左风啸是这般说的。
他说,黑炼之所以没失血过多死亡,是因为他的胸口覆上一层薄冰,那些冰霜抑制了冒血的速度,没让血液大量脱离他的身体,也因为冰霜,让他体内的代谢变得极慢,将伤势恶化的情况压到最低。
是她的特殊能力救了他。
思及此,她几乎要忍不住感谢起自己曾经痛恨过的异能,若没有它,黑炼现在也不可能活下来。
伸手碰碰他的脸,无惧他身上此时的火焰,她喜欢在他身上能摸到这么熟悉的热度。
「好温暖……」黑凝说出指尖的感觉。
好舒服……黑炼在半昏半醒中也有自己的领悟。她的五指冰冰凉凉的,透过火焰包覆的皮肤滑来凉意,他怕意识模糊间会烫伤她,逼着要收回身上的橘炎,他不想伤了她……
「糟了,火焰!」
黑炼身上的火焰一减弱,黑凝立即慌张起身,还不小心撞翻了左右方的东西,她随便抓起一本迭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又读了好长一串的火热文字要帮助他燃烧。
效果非常的好,就算黑凝念书的音调可以让一整班学生陷入最深沉的睡眠,以为自己选修了多么艰深又难理解的枯燥学科,但黑炼就是吃这套——
「青姊真的没说错,这招很好用……」火势又恢复原有的情况。
不,因为是从她口中念出来才有这种效果。就连方才右绾青念了两本书后,他会燃烧起来,不是因为右绾青口沫横飞又临场感十足的表演,而是他从混沌中被吵得不能安眠之际,恍惚听到黑凝的声音……担忧他的声音。
该死的,为什么他的身体好重,完全不听使唤,好像有人将他灌在水泥块里凝固,动弹不得!
「炼。」
唔,叫他了。
「笨蛋。」
呃,骂他?
「你差点死掉,知不知道?」
是没想这么多啦……
「我在乎吗?我不在乎的。」
这么无情噢?
「……你知道,我会忘记的,到最后,我只会记得『黑炼死了』这个事实,至于悲不悲伤、难不难过……那些情绪,我都不可能记得,只要一年,或是两年,你对我来说,没有影响。」黑凝重新坐回床畔的椅子上,看着那张被火氤氲的容颜。
他知道,他该死的知道,他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在乎的,我……以为。」
室内很安静,黑炼还没能挣脱身体沉重的束缚,无法开口,黑凝也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停下开口的打算,缓缓梳弄他带焰的发,有几颗水珠从她的指腹滑下,似乎是她体内冰气融化的结果。
「可是我错了,我在乎的。」
呀?这是……告解?
「我那么慢才发现自己的在乎,我好怕太晚,晚得来不及醒悟。」黑凝笑了笑,「幸好没有,没有太迟,一切都来得及,没有遗憾。」
这、这是告白!
不行!不行!他怎么还可以软趴趴躺在这里,这种时候,他应该要抱住她,两个人依偎成夹心吐司,蜜蜜粘粘的,听她慢慢讲——傻笑地听她慢慢讲,那才对呀!
「虽然,以后我还是会忘记今天用什么心情说这些话,但是我会记得的是,谢谢你活下来了,炼,谢谢你。」她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五指与他的交握,冷热之间,一个在寻找沁凉,一个在等待温暖,这一刻,两人都如愿了。
「如果冰火共存,那我们两个就一起执手白头;如果冰火共灭,那我们两个就一起走向毁灭吧。」
黑凝轻轻在他的指节间落下一吻,为她的承诺封缄。
轰——大火燎原!
甫进门的右绾青手里捧着一大盆生猛海鲜,准备顺便借黑炼身上的火焰烤来吃,却被眼前的情况吓一跳。
躺在那边的黑炼烧得好旺,之前他已经烧掉了好几床被单,所以这回他躺的床换成了防火材质,否则这场大火会延烧得更快,说不定等会儿连整间屋子都烧得干净。
「哇!你念了哪一本书给他听呀?!烧得这副德行!」哪本书这么火辣呀?
好热好热,赶快趁机烤龙虾,很新鲜耶。
还有秋刀鱼,又油又香又好吃噢。
※※ ※※ ※※
黑炼的伤势复元得十分快速,一方面是照料得当,另一方面则是好心情连带影响身体细胞,愉愉快快、心甘情愿地加快恢复的速度。日前右绾青与福田匡弘那场在废弃大楼里的复仇大戏,结尾是福田匡弘跑了,右绾青想追,却被左风啸拦下,右绾青气得好几天不跟左风啸说半句话,摆明了将所有的气都迁怒到他身上,而左风啸更火,简直想按着右绾青的臀好好赏她一顿教训,两人谁也不先低头,右绾青拗,左风啸比她更拗。
冤家。
趁着黑炼睡着的下午,右绾青拉着好不容易没被黑炼粘死死的黑凝到饭店餐厅去吃点心,她脸上明显写满了心事重重。
「要回台湾了吗?」黑凝肚子不饿,没像右绾青叫了一份定食,她只点了杯饮料喝。
「嗯,听说福田匡弘跑了,八成早飞离日本了,咱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淡路岛的观光景点我全逛过了,唉。」右绾青摇头晃脑,一副「我好无聊」的模样吃着鲷面。
「你还没跟左风啸说半句话吗?」黑凝看出她的心情恶劣。
「有什么好说的。」她倔强地别开脸。
「可是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就是因为无处发泄,才会一脸苦瓜样。
「我没什么话想说啦!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再跟那家伙说一句——不,连一个字也绝不说!我跟他的仇结深、结大了!让我眼睁睁看着福田匡弘跑掉,若我去追,还怕追不上吗?可是左风啸一把就死抱住我,还严喝我不准轻举妄动……可恶!我右绾青还得听他的命令吗?!在右派,我最大,有谁敢对我颐指气使的?就凭他一个左派的首领吗?管过界了吧!」嘴上说没话想说,但一吼起来也是一成串。
「可是如果你追着福田匡弘去,左风啸势必要跟着你去,那么黑炼怎么办?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黑炼的伤,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地方,你要我看着黑炼一点一滴断气?」黑凝缓缓说出她的看法。
站在她的角度,她同样不支持右绾青冲动的跑去追福田匡弘,左风啸想必也权衡过利害关系,才会要求右绾青留在原地。
人跑了,可以再追回来,命丢了,却再也回天乏术。
右绾青咬咬唇,「这……我没有想到这点……对不起。」
黑炼的伤是为了救她们两人才受的,如果她知道左风啸是为此而阻止她,她一定可以接受这种理由,可是他又不说清楚,脾气耍得比她还大……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们拖累你了。」
「我们?」心情稍稍好转及释怀的右绾青又有了调侃人的兴致,「你已经直接把你和黑炼划成同一国了噢?」她孩子气十足,还将儿时那套「人际关系」搬到现实层面来用,喜欢的人划分为同一国,不喜欢的人就是敌国,中间还画条线,充当楚河汉界,谁越线谁就讨挨打。
黑凝眨眨眼,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不都是同一国的吗?」
「你和我也是同一国没错,可是我们右派和左派就不是同一国的,虽然黑炼人在左派,本来我是应该坚决反对和阻止的,不过看在你和黑炼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就破例同意让你和他交往。」实际上,要是她右绾青敢反对,大概会被黑炼给烧成木炭,所以她才没那个胆!不过口头上还是要撑撑面子,假装施恩给黑炼和黑凝。
呼噜噜吸起一大口面条,再灌口浓醇的汤头,赞!
「但是我丑话要说在前面噢,如果你们要结婚,你要拐黑炼过来右派,绝对不准你嫁到左派去!有没有听到?」她用筷子直指黑凝鼻尖,撂下威胁。
「我不会嫁给他,婚姻对我们没有意义,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黑凝没有太大的期望,将长发撩回耳后,露出素白脸上那抹淡淡笑颜。
如果婚姻的目的只是成就一对夫妻,那么,她与黑炼的关系,又岂止单纯这一项?
兄弟姊妹,他与她,也像;家人,他与她,也是;朋友,他与她,当然更不用提;情人……她不认为他们两人,能用这么简单的字眼定义。
黑炼把她当成一切,而她,在她自己还没有发觉之前,也已经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认定,比起婚姻更有价值。
「说的也对,都是两个死人了,难不成还办冥婚吗?」右绾青可没忘记黑炼与黑凝根本就没有活人身分,哪怕是一纸结婚证书,他们都没办法得到。「可是没关系呀,我还是可以帮你和黑炼办个小小的婚宴,至于法律上有没有效力,谁在乎呀!但是——不准嫁去左派!」末了,还要凶巴巴的附加但书。
「青姊,你这样子,以后要怎么嫁给左风啸?」这么仇视左派。
「谁说我要嫁给他的?!」右绾青失态地跳起来,像只被放进热锅里的活虾,又蹦又跳,连俏脸都涨得火红。「我没有要嫁他!没有!你不知道我们右派和左派是死敌吗?这仇视,不是从我和左风啸才开始的,我们两人的父亲早在过世之前那几年就撕破脸,小时候开玩笑的指腹为婚根本就不算数!」
一名餐厅服务生过来,脸色为难且客气地请右绾青降低音量,四周客人也全看着她,右绾青这才不甘愿地抿着唇,坐回原位。
「早就说好了,以后各自嫁娶,谁也没资格管谁,他爸不要我这个媳妇,我爸也不要他那个女婿,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一直都不想再去招惹他的,逃到国外去读书,他却跟着追来,害我书也不敢念了,又逃命似地躲回台湾,结果他又跟着回来……搞什么呀,我这么努力在避开他了,不要再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都说了要一刀两断的呀……」
右绾青咬着筷子抱怨,嘴里咀嚼的美味,此时变得难以下咽,苦苦涩涩的教她想作呕。
「我最讨厌他了……」
然后,抽动鼻子的次数变多。
冷不防的,右绾青趴在黑凝身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顾不得泪水被黑凝身上的冷凝气息给冰冻在脸上,鼻涕也狼狈的挂成冰柱。
黑凝笨拙地想安慰她,但似乎没有她出场的余地。
不知道暗暗躲在一旁多久的左风啸走近她们,健臂一举,将失态哭泣的右绾青抱进怀里,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谁揽着,她太熟悉他身上的烟味……
她挣扎,像只小虫子蠕动,一扭一扭地想挣离他,不给他抱。
「青青,乖,不哭啰。」他试图安抚,这是这些天来,他所开口的第一句话。
「你混蛋……」
「好、好,我混蛋。」
「你坏蛋……」
「好、好,我坏蛋。」
「我们已经切八段了……」呜呜。
儿时若发生争吵,就要来上一回这种「切八段」的绝交仪式。
「从以前切八段的次数加总,我已经被你碎尸万段了。」
左风啸将她的小脸按在自己肩窝,大手温柔而坚持地箝制在她脑后,不容她退开,耐心等她将两条手臂环住他的颈,仿佛同意他这般亲昵的接近她、搂抱她。
黑凝看着两人,直至他们离开,一个还在吵着「永远不跟你和好」,一个同样只是笑着「好、好」,逐渐走出餐厅。
她无声地弯唇微笑。
也许,有朝一日,左派和右派会合并在一块呢。
希望那个未来,不会让大家久等。
终章
台湾的夏天,火伞高张,太阳在头顶努力大放光芒,让人想从地底挖出当年射日的后羿,请他老人家顺手将天空残存的那颗也射下来。
左派总部的后方有一大片游泳池,露天的,正位在那颗大太阳底下,接受它的直射。
里头一大班的左派人马全脱得一丝不挂,在水中寻求降温,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让左派总部陷入没冷气的恶梦中,待在屋里比待在屋外更热。
「好热……」
大太阳底下喊热,天经地义。
左宏飞和左凌豫闻言,恶狠狠地转向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你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吗?!」夏日炎炎,火气焰焰,两者都烧得特别兴旺。
「唔?」一同泡进游泳池里的黑炼扯下捂在脸上的毛巾,被骂得很冤枉。
「你比上头那颗还要热!」左宏飞指着大太阳,情绪很浮躁。
「第一次看到这么无耻的人。」左凌豫的口气没有左宏飞火爆,但是对于黑炼毫不自觉的行径也感到不满。
他们怀疑,现在游泳池的热度,有百分之几是拜太阳所赐,又有百分之几是泡在池子里的黑炼给煮沸的!
感觉他们真像是泡在温泉里等熟的温泉蛋。
「一定是因为太多人挤在游泳池里了。」黑炼叹气,想泡个凉水都这么难噢?
「可恶,我好想拿枪打他。」左宏飞看着自己被江钧打伤的右手,评量要是现在掏枪扣扳机,会不会扯裂伤口?
「我也是。」左凌豫同样听不下去。
不过两人还是没动手,因为前几天,他们眼睁睁看到黑炼将一个光头男烧成黑炭——据说那光头男是将黑炼「改」成火男的研究所派来逮人的家伙。虽然光头男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大街上烧成那副模样还是很恐怖,左宏飞敢打包票,那光头男身上一定被烧到没剩半根毛。
「我不泡了,去右派找凝比较实际。」既可以凉凉他身上的热度,还能抱抱她「解渴」,顺便吻吻她「温习」,一举三得。
黑炼从游泳池里离开,胡乱抹干身体,实际上也不太需要抹,他只要自燃个几秒,身上的水滴就会被烘干,难怪被左派兄弟戏称为「人形烘碗机」,功能真相似。
「快滚快滚。」泳池众弟兄挥手欢送他。终于可以凉快一下了,真赞!
黑炼吹着口哨,穿妥衣物,步行到隔壁几条巷外的右派,他是少数几个身为左派人,还能时常到右派去串门子而不被乱枪扫出来的幸运儿。
途中,黑炼买了一盒泡芙,上回黑凝吃了一颗,对这玩意儿有很好的评价。黑凝最近越来越爱吃甜食,小至一颗水果糖,大至一个十二吋奶油蛋糕,她都喜欢,不过他赞成她多吃些,她实在太瘦了。
而且他也喜欢在她嘴里尝到这些甜点的滋味。
又买了两杯珍珠奶茶,也是她最近常喝的。
「凝!」远远的,黑炼就看到黑凝一头长发盘成两个圆髻,身着白色绣花t恤及黑色短裤在小花园外走动,但似乎她的发量太多,两颗丸子圈圈型的发髻下头还各留了一绺长发,看起来非常的清爽而且……眼熟。
嗯,这发型好像在哪里瞧过?
黑凝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手里还捧着好大一锅的东西。
「那是什么?」黑炼问。
「绿豆汤。右叔让我捧着的。」
想也知道为什么要黑凝捧锅子,因为她冰冻食物的速度绝对比冰箱来得快,他在左派也时常被人塞来一整只腌好的生鸡——做什么?烤熟牠!
「别帮他们当冰箱了,走,我们去约会。」
「约会?」
「对呀,手牵手,约会。」他低头啄了她的唇一下,虽然没经过她允许之前,这个举动会招来白眼,不过他从她眼底找不到嫌恶,有的只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宠溺。「对了,我还没跟你说,你这样好可爱。」害他又想烧起来了。
「代表月亮惩罚你。」黑凝念了一句日文。
「什么?」
「青姊说,我的发型是模仿说这句话的女孩子。」中文名叫……月光仙子,她上回看了十几分钟的卡通内容,觉得还颇有趣,现在固定每天跟着右绾青下午五点半守在电视前看续集。
「不管模仿谁都好,可爱就好。」真的好可爱,他好喜欢她,无论哪个造型,都好喜欢。
黑炼拿过她手里那锅绿豆汤,放在小花园外的桌上。
「要去吗?」他弯着漂亮的唇弧,蛊惑地问。
黑凝瞧瞧那锅凝了层薄冰的汤品,好像已经完成了右叔的要求,对他交代得过去,再看看黑炼的脸,她知道,自己不想拒绝他。点点头,头上那两绺长发尾跟着可爱的晃动。
得到她的首肯,黑炼笑开了嘴,立刻献殷勤:「我还买了你爱吃的甜食,是泡芙和奶茶。」
「真好。」她早上才刚怀念起这两项食物,没想到他就拎过来了,她还记得这些甜品的味道,他又替她再补充一回,记得更牢。
黑凝侧过身子,朝屋子里交代了声:「右叔,绿豆汤放桌上噢,冰透了,可以喝了,我跟黑炼出去——」
「约会。」黑炼大嗓门补上。
黑凝没否认,只接续道:「绿豆汤要留一碗给我喝噢。」虽然她刚刚捧锅时就偷喝了几口,不过这么好喝的东西,她不会因为少少一些就餍足。
「为什么还要跟他们报告行程?我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呀。」黑炼不明白黑凝为何要得到右叔的回答及一声「好好去玩噢」之后,才甘愿跟他出门约会,像个乖乖向父母交代行程的好女儿。
「因为我不跟他们说,他们会担心我,他们很关心我的。」拿过黑炼手中的珍珠奶茶,她吸了一口,甜甜滋味在味蕾间蔓延,她爱上这种将甜蜜吃进肚子里的感觉。
右绾青给她一颗沙士糖,顺口叮咛她多吃点饭,说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那颗糖,很甜。
右叔每餐饭后都会分一块牛奶巧克力给她,连带要她注意天气多变化,那块巧克力,很甜。
黑炼拿甜品给她吃,总是冲着她笑,好似看她吃东西,他就跟着幸福,那味道,简直香甜的迷人。
而且只要在黑炼面前,她吃完甜食,他都会吻她,说是也想尝尝那些食物究竟有多美味,能让她这么喜欢。
他们都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意。
她喜欢甜食,更喜欢他们的关心。
他们两人走到最初从研究所逃出来时所待的小公园,天气很热,小公园里的遮荫处不多,所以公园里没几个人——对于紫外线,大伙是能避则避,没道理放着凉快的速食店不坐,跑到大太阳底下的秋千去烤吧。
「会不会太热?你确定要在这里?」黑炼让黑凝领着他走,直到黑凝坐在公园秋千上吃起泡芙,他才问。
虽然现在不是正中午,阳光没有那么烈,可是夏天五点多的太阳还是会咬人的。
「有我在,你怕什么。」强烈光线让黑凝的双眼微眯,像在笑。
「我是怕有我在,再加上头顶那一颗,你会吃不消。」热,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是她和他不一样,觑着她额上的薄汗,他好怕那不是汗水,而是她被融化的冰水。
明明知道她是人类,却又担心她像尊冰雕出来的娃娃,一遇热就化成水。
「你不觉得我最近的耐热力也变得不错吗?」黑凝脸上有被大太阳强晒出来的红晕,比起以前的苍白,现在好看许多许多。
「有。」黑炼也有察觉,他搂她的时候,她极少再有强烈的不舒服,他一直以为是他努力控制火焰的功劳,但最近他逐渐发现,在努力的人不是只有他。
黑凝模仿右绾青的笑法,嘿嘿两声——她被右绾青教坏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跟在右绾青身边,感染到她的恶习,有时讲话还会冒出几句「右绾青式的脏话」,吓得黑炼一直很想将她带回左派,不让右绾青再污染她。
可是,黑凝同样感染到右绾青的爱笑,笑的次数变多了,虽然淡淡的,但是明显让人看到她的改变。
「那就是啰,我不会被融化的,放心。」她咬一口泡芙,泡芙又甜又凉又绵的口感让她吁笑。「好好吃噢,要不要吃一颗?」她大方分给他。
「我等一下吃。」等她吃完,再吃她唇边留下来的甜奶油,还有她嘴里残存的泡芙香。
「你的枪伤好点了吗?」她吮吮自己的手指,看得黑炼超想直接捉过她的手,替她一根根舔干净。
黑炼拉下衣领,给她看已经结痂的伤口。「没问题了,我还可以泡游泳池了呢。」
「医生说不要泡水比较好。」她皱眉。
「是因为左派总部停电,热死了,大家都跳到水里去,我才跟着下水的。」
那么游泳池不就跟滚汤一模一样了?黑凝心里想。
「太阳晒得水好烫,越泡越烫,所以我想来找你消暑。」说着说着,黑炼又想往她身上赖。
她身上有凉凉的寒意,大热天靠近她,很舒服,就像冬天一到,大伙也都喜欢往他身边围绕,最扯的是,左风啸还命令他坐在客厅正中央,一大群人围着他烘手。
「是你把水煮烫的吧。」黑凝点出事实。
「嘿嘿。」黑炼笑着,没否认。「我们的特殊能力就像呼吸一样,如果没跟你在一起,我常常会忘记要控制情绪。」他又不是恶意要让左派的人全尝尝将游泳池当温泉洗的感觉。
「可怜的左派。」
「冬天的右派也很可怜呀。」别人家是一件大衣就能御寒,他们恐怕得包两、三条棉被,那情景,黑炼已经可以预见。
「不过他们还是愿意当我们是一家人,真好。」黑凝心底是感激的。
「是呀,真好。」
突然,还噙着笑的黑炼猛地往右后方甩出一条火鞭,打中那处的溜滑梯,听到一声颤抖的抽息。
「出来,不然第二鞭我不会留情。」黑炼板起脸,手里的火鞭也变得更粗,足以想见,这第二鞭打过去,烧融的东西可不会只有溜滑梯。
一只细白柔荑怯怯举着手帕,摇了摇,像代表投降的白旗一样。
「……我出来就是了,不、不可以再挥鞭子过来噢……」声音抖抖抖。
溜滑梯后头探出一张惊恐的女性脸蛋,除了那张脸外,其他部分的身体还缩在溜滑梯旁,寻求保护。
「芙罗丽。」黑凝也认得那女孩,念出她的名字。
「嗨……凝。」苦笑。
「继雷本被我烧成焦炭之后,你也想试看看吗?」黑炼扳动十指,喀喀作响,听起来非常的可怕。
芙罗丽闻言又缩回溜滑梯后头,「我……我不要。」
哇——好可怕,她不要单独面对黑炼啦!呜呜,他身上那种火焰烧旺的声音真的好恐怖!
「那你跟着我们两个做什么?!」黑炼干脆直接到溜滑梯后头抓人。他讨厌跟一个看不到脸的人说话。
「哇!我、我……」芙罗丽像只小鸡般被黑炼拎出来,手脚乱挥,却无用武之地。
「是来逮我和凝回研究所的?」黑炼眯眼,但眼中跳动的火焰还是很明显。
上回光头雷本表明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带黑炼回研究所继续他的「实验白老鼠」生活,被黑炼当街一把火给烧得飙泪逃命,这回,芙罗丽的目的八成也和雷本相同。
「是……呀!不是……」点头承认又立刻否认。
「到底是还是不是?!」黑炼吼道。
「是、是,是研究所要我来捉你们的,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不要把我烧成黑炭,我不要变成光头!」芙罗丽护着自己的宝贝秀发,不敢想象黑炼一把火烧光它时的惨状。
「你最好回去告诉研究所里的人,少来打扰我和黑凝,否则我会再去轰掉研究所一次!你们可以试试看辛苦实验出来的『白老鼠』破坏力有多强,我个人也想看看我能不能将研究所融成一堆废铁泥,我真的很想试试。」
「这样不太好吧……太劳驾您,我们会不好意思的。」芙罗丽淌着冷汗,陪笑道。
实验者最怕遇到什么事?就是实验的成品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还反过来威胁他们……
这种剧情,美国片常演,变种鳄鱼、突变蜘蛛、辐射鲨鱼,哪一只不是凶性大发,回过头来将一窝子研究博士给咬成碎片?只是芙罗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片中的角色之一。
她可不可以去追小黑鼠黑澔,还是小野豹黑捷,或是大老鹰黑凌霄?不然结网蜘蛛黑络也行呀,她不要负责逮火男黑炼和冰女黑凝啦,呜……
「炼,别吓她了,让她回去传话就好。」黑凝终于在吃完三颗大泡芙后开口替芙罗丽解围。
「好。」黑炼的反应如同芙罗丽早早预料到的,只要黑凝说的,他没有什么不答应。
「芙罗丽,别再来惹我们,我和炼只想要像正常人一样过生活。」黑凝轻声说道,面对芙罗丽的那双眸子仍然冰冷,但是眼神中的坚定不容反抗。
她以前不想离开研究所,现在却更眷恋这里。
即使日子过得太平顺,每天聊的说的就是哪一家餐厅好吃,哪一家超市在打折,还是隔壁小狗和对街小猫打架是输是赢这类的芝麻小事,早上醒来就有一支扫把塞到她手上,跟着大伙到庭园去扫落叶,劳动完再一块吃早餐,接着一定是黑炼上门再送另一份甜食当点心,然后偶尔陪右绾青去逛逛街,或被黑炼拉去踩踩脚踏车,到满山遍野全是蚊子的山区去数星星,再不就是左风啸上门找碴,右派热热闹闹迎战……这种生活,她都好享受。
「这、这些话……你们要不要自己去说给『黑爷』听?我、我……不敢转达给他耶……」芙罗丽的胆子是出了名的小,像现在,她的牙齿还在打颤。
「你认为我和凝两个人回到研究所之后,不会想拆几块研究所的墙壁来泄恨吗?」不回去,对研究所绝对是利多于弊。
听到黑炼这么说,芙罗丽也只能吞吞口水,点头,表示她会把黑凝的意思完完全全告诉研究所里的当家主事者。
「不过,我不保证研究所会不会派别人来逮你们噢……」
「看到雷本的下场,还有人敢来,我随便你们。」黑炼冷哼。
「呃……」这是真的,不然正常来说,应该有人顶替雷本的工作,与她搭档来抓人,不会全研究所的人一听到要接雷本的任务就退避三舍,连累她一人得当两人用。
「等等。」黑凝唤住了正想尽快逃离现场的芙罗丽,「我要向你讨些东西。」
「呀?什么东西?」芙罗丽的脸蛋又皱成一团,身子也继续发抖,「不、不会是我的小命吧……」
「不,研究所替炼做的那种防火衣,我需要更多件。」
「可是那种衣服造价很贵耶……」光是材质就吓死人。
黑凝像是没听到这句抱怨,自顾自地说道:「把衣服寄到这个地址来。」她蹲在沙地上,写下一排文字,那是左派的地址。
「可是……」那衣服很贵……一件少说要上万。
「你还啰唆?」黑炼双手环胸瞪她。
「不、不,我是要问,您要几件?」脸上神情马上转为谄媚的笑容。
「一个月四件。」
「每个月?!」
「你要每个礼拜寄四件也可以。」黑炼恶意地笑。
「呃……一个月四件,我记住了、记住了。」等一下转身逃命成功之后,再把这件事忘记就好,反正她打定主意死也不要再接这种任务,以后也不会和黑炼、黑凝打照面!
「芙罗丽,不要逼我上研究所拿衣服。」黑凝看穿芙罗丽心里拨打的算盘,淡淡撂下威胁。
黑凝扎着美少女战士里女主角月光仙子的发型,此时的眼神和动作,真让芙罗丽有种身为反派的悲哀。
「呃……我寄!我一定寄!我马上寄!」芙罗丽决定,就算要自掏腰包做衣服,她也不敢违抗黑凝的要求。
黑凝和黑炼交换一记眼神和笑意。
他们在左派与右派里学到最多的,就是帮派逞凶斗狠那一套。
「呀——风、风把沙地上的字吹跑了啦!」
芙罗丽看着一阵突来的顽皮焚风,吹起一片沙浪,掩盖掉刚刚黑凝写下的地址,不禁发出惨叫,整个人扑在沙地上,试图保住那排文字。
但是当风势一停,芙罗丽狼狈地爬起身,这才发现被衣裤磨蹭过的沙地上,残留的不再是正统中文字,而是糊成一堆的火星语。
「凝……再回来写一次啦……呜,凝……」
可惜,小情人已经远远走掉,留下芙罗丽趴在沙地上边哭边拼火星文字。
尾声
拆开好大一箱的包裹,里面有休闲服、运动服、t恤、衬衫、西装,数数至少有七件以上,要四件给七件,真凯。
而搁在所有衣服最上头,还有一个信封,封口粘得很牢。
黑凝一件件抖开衣服,放在黑炼身上丈量,每一件的尺寸都恰恰好。黑炼则是好奇的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东西,待他看清楚后,咧笑的嘴再也合不拢。
「亲爱的老婆。」黑炼蓦然转身环抱住她,妨碍了黑凝将衣服折回箱子里的动作。
「做什么粘呼呼的,不热吗?而且,你又烧起来了。」被镶嵌在他胸口的黑凝看着他一身火焰,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好到无法控制情绪。
趁着他自燃,顺便试试那些衣服是不是真的防火。
黑凝正要替他套衣服,黑炼却有其他正事要忙。
「妳看。」他仍抱着她,只不过让她背贴着他的胸膛,好方便让她瞧见他手上的东西。
「两张身分证?」而且正与她对望的两张照片是她与黑炼的脸孔,在这个社会待久了,她当然知道身分证是做什么用的。
「研究所寄来的,是黑盼盼送的。她说,她帮我们弄了新的身分,我们不再是死人。」信里面其他拉里拉杂不重要的文字就全跳过去。
「喔?」这似乎无关痛痒,她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至于算不算「活人」,她不介意。
「真正的重点在这里。」两张身分证一翻,各自的配偶栏填上了彼此的姓名。「名正言顺噢。」
黑凝这才知道黑炼高兴的原因。
「这种事,有什么好开心的,这不是早就认定的事情吗?」她不是故意要泼他冷水,可是她心里那个「配偶」的位置,从来就没有给过其他人机会。
轰——
黑炼身上的火焰疯狂跳跃,像在手舞足蹈。
「听到你这么说,我好高兴!」他在她背后蹭呀蹭的,像只正在撒娇的大狗。
真好真好,她很少给他甜言蜜语,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擅长说情话的人,可是他知道她心里有他,感觉真好!
「你说的对,这种东西没什么意义,我们两个又不是靠这个相爱的,烧掉它也没关系。」
「还是留着比较好,以后你要跟着左风啸出国就不用偷渡了。」她是不介意偷渡,反正会晕船的人又不是她。
「对耶,我差点忘了。」他赶快把身分证交给她,省得被他掌上的火给烧光光。
「黑盼盼还有寄什么过来?」黑凝动手让他试了西装和衬衫,嗯,真的是防火的,烧不破。
「我看看……」
「再试这一件t恤。」黑凝脱掉两件西装、衬衫,还有他身上原本套着的衣服,继续帮他试身。
「防火保险套耶,凝,这个要不要也试?」他的声音很雀跃,雀跃过了头。
黑凝脸上有红霞,浅浅的,像上了粉似的。
「……」不说话。
「凝——」蹭蹭蹭。
「……」她还是不说话。
「凝——」蹭蹭蹭蹭。
「……等你身上的火灭了再说。」
「好。」黑炼现在对于身上的火焰已经收放自如,尤其是在黑凝面前。
0.00001秒,火焰全消。
「来试吧。」
他为这一天已经练习很久很久啰,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