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17

兰芽 (江洋) 11-完

by 江洋

11  威胁

  任逍遥把擎天夹在腋下,带回二夫人的翠华园中。因为擎天一直对他又踢又打,哭闹得厉害,弄得任逍遥一肚子火气,加上刚才自己酒后失德,□如玉,被儿子亲眼撞破,面子上很过不去,不愿意跟他纠缠,便把他丢进后院的一间厢房,锁上了门,吩咐人看着他,自己回大屋去了。
  擎天被独自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又悲又怒,大哭大闹,几乎没把房门捶破,只是他人小力弱,终是冲不出去,恨将起来,又回身把屋里的东西能扔的都乱扔一通,能砸的全都砸烂,可惜找不到火石,不然的话他真想把这房子也点着了!
  闹累了,哭乏了,他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墙角里,想着娘亲,流着眼泪,慢慢地睡着了。
  任逍遥也睡得不安稳,早早就起来了,二夫人殷勤服侍,小心地看他脸色,又道:“擎天哭闹了半夜,后来没了声音,想是睡着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他,送早饭过去?”
  任逍遥不耐烦地摇了摇手,道:“你别管了。”
  他在屋里转了个圈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二夫人敏蓠亲手端了参茶过来,侍候他喝,一边劝道:“父子两个,闹那么僵干什么,擎天还是小孩子,哄他两句也就是了。”
  任逍遥恼火地道:“这孩子无法无天,敢跟我叫板,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哼,还敢在外面乱拜师父,引了陌生人来庄子里胡混,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一想到薛飞是擎天引来的,以至于使如玉竟然起了外心,他就恨得牙直痒痒。
  二夫人一怔,微笑道:“擎天向来特立独行的,可不像锦峰那么听话,只不过……这次好象做得太过了点,拜师这么大的事,也不跟爹商量一下,是该管管了,他才八岁,若是到了十八岁,那还不……”她抿嘴一笑,没有往下说,任逍遥却跳了起来,怒道:“他长到八十也还是我儿子!”一面说,一面气愤愤地摔门出去了。
  到了厢房,打开门,屋里黑沉沉的,飘出一股霉味。
  这里向来没有人住,昨晚任逍遥一时气愤,把擎天关到了这里,此时酒也醒了,看着外面晴天丽日,屋里却死气沉沉的,又觉得有点后悔,把擎天那么小的孩子独自关在这里一整夜,实在可怜。
  屋里一片狼籍,他怔了一下,微笑起来,知道擎天那样骄纵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地受罚,也好,他砸了东西,气也该消了吧?
  好不容易在墙角的杂物堆里找到擎天,他睡得沉沉的,本来俊美可爱的小脸上一片青紫,还沾着昨天的鼻血,泪痕未干,看好任逍遥好一阵心疼。他叹了口气,伸手抱起擎天。
  擎天猛地惊醒了,一见任逍遥,又开始哭闹,任逍遥好脾气地笑着,抱住他不让他动,笑道:“好了,好了,昨天都是爹爹不好,不该打你,以后再不打了,好不好?”
  擎天不说话,满心的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任逍遥越发的可怜他,搂在怀里好生怜爱,抱他到了自己的书房,命人拿来擎天的新衣,又给他洗脸换衣,亲手给他脸上擦了伤药,擎天气鼓鼓的,一言不发,只是心里念着娘,才勉强没有再闹,耐着性子等他上完了药,才道:“我要回去看我娘。”
  任逍遥掰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试剑山庄的伤药是非常有名的,看来这点青肿用不了两天就会退去,他放下了心,才道:“以后你就跟着二娘住,暂时不回去了。”
  擎天一惊,忙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我儿子,就得听我的话。”
  “我要看我娘!我要看我娘!”擎天又哭闹起来,跳下地来就往外跑,任逍遥一把揪住他,按在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在外面乱拜师父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还敢不听话!”
  擎天噙着眼泪,倔强地叫:“我就是要回去看我娘!你不能那么对她!”
  “不准去!”任逍遥的火气也上来了,怒道:“你娘不守妇道,跟外头人私通,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还敢顶嘴!”
  擎天大怒,大声叫道:“胡说!娘才没有,我师父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她!”这个他可是像任逍遥一样在意的,如玉是他的娘,也就是属于他的,连任逍遥欺负如玉他都不干,何况是别人?薛飞又老实又拘谨,虽然是师父,但基本上都是由擎天在做主,所以擎天才肯让他经常见到如玉,否则的话,他才舍不得哩。
  “哦?”任逍遥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道;“我就说嘛,有你在,怎么能让你娘被人欺负了去。”
  擎天不语,恨恨地瞪着他,心想:除了你,谁敢欺负我娘!
  任逍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想亲他的小脸,擎天猛地扭头避开了。任逍遥笑道:“好啦,爹都跟你道歉了,还想怎么样啊,父子哪有隔夜的仇?你是我儿子,我养你这么大,打你两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记恨爹了,啊?明天我带你去城里玩儿,上回你想要的那只海冬青,咱们也给它买回来,好不好?”
  擎天气鼓鼓地抽抽噎噎,扭着头,只是不理。
  任逍遥也拿他没法,只得道:“你乖乖在这里呆着,不许出去,爹外面还有些事,咱们晚上再去看你娘。”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许砸这里的东西,否则就别想回去见你娘!”
  擎天正拿起书桌上的一个玉狮子要往地上砸,听了这话,只好又放下了,抹了一下眼泪,恨恨地盯着他爹。
  任逍遥一笑,转身出去了,吩咐下人守好门,不准擎天出去,这才自去办事。
  擎天百无聊赖地呆在书房,脸上还疼得厉害,又挂念着娘,真是坐立不安,又不能摔东西解气,直把他憋闷得都要发疯了。
  数次冲到门口,都被人挡回来,窗外也有人守着,气得他破口大骂,却没一个人理他。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擎天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生气。中午他不肯吃饭,现在却又饿得厉害,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赌气不吃,忽然身后有人咯地一笑。
  他知道是他的弟弟锦峰,也不回头,只是顿时下了决定:坚决不吃!哼,谁让他们敢关着他!
  锦峰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大哥,你也被罚了啊?爹不是最疼你了么,怎么——”
  擎天猛地回头瞪他,锦峰吓了一跳,抬手指着他的脸,惊讶地叫:“你——”
  擎天怒吼一声:“滚!”
  见他生气,锦峰反倒笑了,道:“哥,你也被爹打了啊,从前老是我吃亏,你闯了祸总能找到借口溜走,让爹打我出气,嘿嘿,今天终于也遭报应了不是?”
  擎天见他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处来,跳起来就冲过去,锦峰转身就跑,跳出了门去,冲他做个鬼脸,叫道:“你敢出来追我吗?”
  擎天正要冲出去,外面两个看守的庄丁忙一齐阻拦,陪笑道:“大公子,庄主吩咐了您只能呆在屋里,还是等庄主回来再出来吧。”
  擎天又气又恨,又记着任逍遥的话,怕他真的不让自己回去看望娘,只好停住了脚,站在门内,干瞪着锦峰生气。
  锦峰又道:“你娘不守妇道,竟敢红杏出墙,这回爹一定饶不了她,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吧,爹再不会那样宠着你了!”他听了他娘说的话,想着擎天终于要失宠了,忍不住得意,便跑来故意气他。
  擎天大怒,什么也顾不得了,扑过去就一阵乱打,锦峰被打得抱头鼠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子,也青肿起来,鼻血长流,哭道:“我找我娘去!你打我,我让我娘打回你!”
  擎天被庄丁扭住了,气得笑了起来,叫道:“好啊,你去找你娘,看她不再打你一顿,没出息的东西,被人打了还找娘哭诉,你是三岁的奶娃儿啊!”
  锦峰哭哭啼啼地走了,擎天又被人关回书房,一个人生闷气。
  傍晚的时候,擎天饿得头晕眼花,无力地伏在桌上,想着娘,默默地流泪。
  突然锦峰又走了进来,脸上像擎天似的,也青红一片,恨恨地盯着他看。他下午跟擎天打架,本就吃了亏,回去被他娘看见了,又数落了他一回,弄得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擎天懒洋洋地趴在桌上,道:“还没挨够打啊,过来,再给你两下!”
  锦峰气哼哼地道:“你娘死了,你再没靠山了,叫你还猖狂!”
  擎天脑中嗡的一声,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锦峰吃了一惊,离了好几步的距离,小心地看着他,问道:“哥,你怎么了?”见他不应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两眼翻白,也有点怕了,忙走上前来,俯身去扶他,叫道:“哥,你怎么了?你娘还没死呢。”
  猛地擎天跳起身来,紧紧扼住了锦峰的咽喉,锦峰透不过气,呜呜了两声,被擎天压在身下,挣扎了几下,晕了过去。
  擎天咬着牙,脑中飞快地转着主意,看见锦峰脸上的伤痕,顿时有了计较,快速换过了两人的衣服,将锦峰放在桌上趴着,自己垂了头,向外走去。
  他和锦峰只相差四个月,身高外形相差不大,外面天色已经昏暗,那两个守卫的庄丁见他出来,招呼了一声,擎天含糊地应了一声,垂头急走。
  那两人知道锦峰向来跟擎天不合,下午才又打闹了一回,隐约见他脸上有伤痕,也没在意,擎天慢慢走出了院子,这才撒腿就跑,直奔玉锦园而去。
  远远的就见园门守着人,这却难不倒他,转个弯来到一侧的院墙边,那里一排矮树后面,有个小小的洞口,擎天从那里爬了进去,飞也似的向主屋奔去。
  他心急火燎地跑进如玉的房间,奶娘、林妈妈等人都在,小羽的脸肿得像猪头似的,正坐在如玉床边垂泪。
  见擎天进来,大家都吃了一惊,擎天大声问:“我娘怎么了?”声音颤抖,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夫人她……”林妈妈才止了泪,见擎天一问,又大哭起来,奶娘更是早说不出话,只知道抹泪,擎天着急地扑到床边,见如玉气息微弱地躺地床上,脸如白纸,若不是鼻翼还在微微噏动,真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擎天见状,“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扑在她身上,拼命摇晃她的身子,叫道:“娘,娘,你醒醒,别吓我啊!娘,你别死啊!”
  小羽捉住他,抱在怀里,哭道:“轻点儿,你娘没死,她……她刚才想要悬梁自尽来着,被我们救下来了。”
  擎天抽泣着,这才注意到如玉细白的颈子上好大一条红印,高高地肿了起来,触目惊心。
  “娘她……要上吊?”
  “是,都是你爹逼的!”小羽咬牙切齿地道:“他硬抢走了你,还污蔑夫人,夫人那样高洁的性子,怎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擎天又哭了起来,伏在如玉的身上,轻声地叫她:“娘,你醒醒,你怎么这么傻,你死了,可叫儿子怎么办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既慌乱又害怕。他从小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如玉的怀里幸福地成长,怎能想得到竟有天人永隔的一日?他哭得气也喘不过来,抱住了如玉亲吻,心痛得恨不能自己先死了,也舍不得娘死。
  如玉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看到擎天,眼睛一亮,泪水又涌了出来,伸手搂住了他,哭着叫:“擎天,擎天。”
  娘儿两个正抱头痛哭,外面来喜焦急地叫了起来:“庄主来了!”
  屋内众人都是一惊,擎天跳下床来,就要往外冲,咬牙道:“他敢逼死我娘,我跟他拼命!”
  小羽一把拉住他,着急地道:“擎天,你还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先别去吃这个亏!”
  擎天不依,挣扎着要冲出去,小羽道:“你惹恼了他,受苦的还不是你娘!”
  擎天只好顿住了身子,含泪问:“那怎么办?我不能看我娘这样吃苦!”
  小羽扶着他的肩,含泪道:“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带你娘走,咱们再不受这份委屈,现在你先躲一躲。”
  擎天一抹泪,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一时也没处躲,小羽急中生智,掀起床帷,擎天一骨碌滚到了床下,床帷放下来,密密地遮住了。
  “如玉!”任逍遥焦急地叫着,大步走了进来,林妈妈等人哭得更大声了,小羽冷着脸,看不都看他一眼,他恼怒地喝退了众人,自己坐在床边。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任逍遥见如玉面如死灰,玉颈上红红的一道印子,不由得好生难过,叹道:“我才回来,就听说你出事了,你怎么这么傻呢!”
  如玉紧闭着眼,不言不动,只当自己死了。
  任逍遥俯身将她搂在怀里,道:“如玉,我不过是气头上说你两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要不是小羽她们发现的早,你这不就真的去了么?擎天还那么小,你忍心让他没了亲娘?你又怎么舍得我呢?”
  两滴清泪缓缓地从如玉眼角流出,滑下了脸颊,但她还是不肯睁眼,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一时狂暴一时温柔的男人,已经不能使她产生任何心动了,只是一想到小小的擎天,她才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如玉……”任逍遥想到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此生最令他动心的温婉女子,心痛如绞,眼泪也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如玉惨白的脸上。他颤抖着亲吻如玉,哭泣着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骂你逼你,其实我的心里是真的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冷淡,只要你肯对我有一丝的温柔,我就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的啊!”他哽咽着搂紧了如玉,恨不得把这娇柔的身子揉进了自己身体里去。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只不过他生性风流多情,要让他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可能,但在他的内心里,却是对如玉最怜惜的,想要一辈子宠着她,爱她。可是,为什么如玉不肯接受呢?自从他娶了二房,如玉就再不许他进门,他想念如玉那动人的温柔,却又喜欢别的女人的不同风情,总想着鱼与熊掌,兼收并蓄。
  从前他舍不得强迫如玉,她默默地坚持,他也就顺着她,只经常来看看,央求央求,得不到同意,也不敢贸然行事。这一次实在是情势所迫,他喝多了酒,受了人的挑拨,更有薛飞的误会,这才一时气昏了头,做出伤害如玉的事来,此时追悔莫及,一个劲儿地道歉,想求如玉的原谅,可是人的心,又不是石头,被伤得鲜血淋漓,怎么可能恢复如初?
  “如玉,你打我骂我,可别再伤害自己,你不为我想,也要为擎天想,你是他的娘,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哪!”任逍遥看着如玉的脸色,知道只有儿子才能打动她的心,便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又道:“你乖乖地好起来,我明天让擎天来看你。”
  如玉微微地张开了眼睛,吃力地道:“让擎天……回来。”
  任逍遥见她说话,心中大喜,眼珠一转,又道:“我让他回来看你,不过暂时不回来住,先跟我住在翠华园那边,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慢慢的我再让他回来。”他知道儿子是如玉的命根子,只要有擎天在手里,不怕她不乖乖的听话。想到这里,任逍遥微微地笑了,心想:真笨!怎么早没想到这招,只要以擎天做要挟,还怕如玉不顺着自己么?到时自己再出尽水磨功夫,一定能让她回心转意,女人嘛,就是要男人来宠的,这么美的妻子,一直眼巴巴的干看不能吃,实在是太浪费了!
  如玉看到他眼里欲望的光芒,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流泪不止。任逍遥轻轻地哄她,见她柔顺无依的样子,越发怜惜,一边轻轻地吻她,一边道:“如玉,咱们是结发的夫妻,情份自然是不一样的,何况还有小擎天,你不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我抱了他和你,对你说的话了么?我会永远爱你们,看顾你们,你们是我最爱的妻子和儿子,不管我有多少女人,你始终是我心里最爱的一个,擎天也是我最宠的儿子。”
  如玉听着他甜言蜜语,身上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这话,都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他怎么就没想想别人呢?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啊……
  可惜他不明白。
  任逍遥吻着如玉小巧的耳垂,一直滑到她颈上的红痕,再向下深入,因为如玉一直没有反应,他还当她是默许了,不由得有点欲火上升,如玉觉察了,忙挣扎了一下,痛苦地道:“别……”
  任逍遥叹了口气,不忍逼她,只得道:“好,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好歇着。”帮如玉躺好了,掖好被子,又亲了她一口,为那柔滑的触感迷恋,几乎舍不得离开,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明天我带擎天来看你。如玉,千万别再做傻事,你是我的妻子,到死都是,这身份改不了的,该多想想怎么好好地侍候你的丈夫,别总钻牛角尖,我宠你是你的福气,要学会好好地享受这福气,不要总想些没用的,自己不快活,连带着擎天也受罪。你不知道那几房的夫人们对擎天多眼红,我现在已经有了五个儿子,擎天是长子,也是最受宠的,将来他就是这试剑山庄的继承人,可是如果……”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却相信如玉明白他的意思,微笑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12  绝决

  如玉想着他的话,想着擎天,想着将来的日子,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浑身哆嗦着,把脸埋进被子里,呜咽起来。
  忽然被子被人掀开了,擎天的小脸凑了过来,含泪叫道:“娘,别哭,有我在呢。”
  如玉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为了他,只是为了他,她才舍不得死,可是,如果为了他,自己就不能再守着那一点谦卑的自洁,就得……就必须去……
  她嚎咷大哭,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自持,狠狠地搂着擎天,生怕一松手,就从此失去了他,再也见不得面!
  擎天被她搂得气也透不过来,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也心痛不已,哭叫着:“娘,别怕,别怕,有我保护你呢!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听他娇嫩的童声说着这样强硬的话,如玉的心都碎了,一时哭得背过了气去,擎天惊惶失措地扶着她,又哭又叫,小羽等人也拥进来,帮如玉抚胸拍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呻吟了一声,无力地躺地床上,默默地流泪。
  大家一时无语,都陪着抹泪,室内一片愁云惨淡。
  擎天猛地擦了擦眼泪,心里迅速做了决定,叫小羽看着娘,他跳下床去,跑进花园,一直跑到悬崖边上,趴在大松树旁的岩石上,向悬崖下望去,崖下黑黝黝一片,深不见底。
  他大喊了两声,可惜悬崖太高,他声音再大,没有内力也不能及远,估计崖下的人不会听到,正在着急,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提起。这手劲力道,顿时令他心中一喜,回身扑进薛飞的怀里,放声大哭。
  薛飞抱着他,轻轻拍抚。擎天向来活泼顽皮,从未有过如此伤心哭泣的时候,想来是真的受了不少苦,他虎目含泪,笨拙地想安慰擎天,又不知说什么合适,只好紧紧搂住了他,用自己坚定沉稳的态度来安抚这受惊的孩子。
  擎天哭了一会儿,猛然想到事情的紧迫,忙一擦眼泪,紧盯着薛飞,严肃地问道:“师父,你喜欢我娘么?你想娶她么?”
  薛飞哪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顿时张口结舌的,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难堪地转过了头去。
  擎天不管,用手掰过他的下巴,紧盯着他的眼睛,又追问一遍。
  薛飞只得点了点头,道:“嗯。”
  “你大声说呀!你喜不喜欢她?!”
  “喜欢!”
  “你想不想娶她!”
  “……想……”
  “大声点!”
  “想!”
  “你会一辈子喜欢她么?”
  “会!”
  “你会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么?”
  “会!”
  “你保证?”
  “我保证!”
  “好,那你也最喜欢我么?”
  “当然!”
  “嗯,那我就把我娘嫁给你,你必须带我们走,越快越好!”
  “……???”薛飞的头都晕了,半晌才道:“你把……你娘……嫁给我?”
  “嗯!”擎天被薛飞抱在怀里,眼睛恰好跟他平视,他认真严肃的态度,已经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他直视着薛飞,稳稳地道:“我娘是个好女人,必须有个好男人来爱她,我爹不行,他太花心了,只会让娘痛苦,哼,我才不舍得娘为了我委曲求全呢!”
  刚才他在床底下,任逍遥对如玉说的话他都听得真切,虽然没有看到两人的表情,但任逍遥话里的意思和如玉绝望的哭泣,都使他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擎天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又甚有主张,当即就下了决断——让薛飞带如玉和他离开任逍遥!
  “擎天,你娘她……”
  “没事,娘最听我的话了,一定会同意的!”
  “呃,可是,你爹……”
  “不管他!他已经有了五个夫人,除了我娘还有四个呢,将来他还会再娶一堆女人回来,才不会寂寞呢!”
  “可是你……”
  “我只是我爹的一个儿子,他还有四个呢,以后还会更多,不在乎少我一个!”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到底想不想要我们?!”擎天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想!”薛飞不假思索地叫道,当然想!这么好的女人和孩子,他怎么会不想要?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擎天气得大叫起来,这个薛大木头,怎么这时候还这么木啊!
  “好!”薛飞被他一激,顿时豪情万丈,挺起了腰身,双目炯炯放光,心想,天塌下来我也要为他们扛着,更何况只是带他们走呢!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果如玉夫人不喜欢我,那我就远远地守护她,让她过得舒服就好,如果她……她喜欢我……
  一想到可能的美好将来,薛飞顿时热血上涌,意兴高昂,咬着牙想:就这么办了!
  擎天抱住他的脖子,细细嘱咐一番,薛飞连连点头,言听计从,一面在心里做着计量,低头思索了一下,坚定地道:“没问题,我办得到!”
  擎天大喜,搂住他亲了两口,笑道:“师父,我就知道你行,师父你的本事那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
  薛飞被他拍得身心舒畅,笑道:“别胡吹了,你先回去安慰你娘,叫她别怕,我这就赶紧准备。”
  两人匆匆分手,擎天一溜小跑回到如玉屋里,一进门,就呆住了,只见任逍遥站在当地,脸色阴沉,小羽和奶娘、林妈妈、来喜等人跪了一地,如玉半坐在床上,正小声地哀求。
  “擎天!”任逍遥冷冷地叫了一声,擎天楞在门口,忘了应声。
  “过来!”任逍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才一回去就发现擎天逃走了,他顿时大怒,立即返回玉锦园,却找不到擎天,以为是被如玉她们藏起来了,越发的恼怒,正扬言要把小羽她们全都赶走,如玉顾不得自己虚弱无力,挣扎起来求他。
  擎天犹豫地向前走了几步,现在的情况出乎他的预料,没想到任逍遥会这么快赶来,这下一步可怎么办呢?
  任逍遥见他犹豫,越加的怒气勃发,踏上两步,一把揪住擎天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怒道:“谁让你跑出来的?”
  擎天出力挣扎,叫道:“放开我!”
  如玉滚下床来,抱着任逍遥的腿哭道:“快放开擎天,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别难为孩子……”
  擎天见她披头散发、哀哀哭泣的模样,心痛如绞,咬牙叫道:“娘,别求他!”
  如玉哭道:“擎天,快求你爹,别跟他犟,擎天,你要听他的话……”
  擎天哭了起来,叫道:“娘,你别哭,别求他,他不配当我爹!”
  任逍遥听如玉哭求,本来已经想要放下擎天,听他这样一说,怒气又上来了,骂道:“放屁!你是我生的,我不是你爹谁是?小小年纪,越来越无法天了。”
  擎天也恼了,又踢又打,大喊大叫:“放开我,你不配当我爹,我不要你了!放开我!”
  任逍遥几乎制不住他,听他竟然敢说不要自己当爹,气得抬手又给他一记耳光,擎天半边脸颊顿时高高肿起,嘴角边流下一行鲜血。
  “啊——”如玉惊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来扑到任逍遥身上,几乎把他扑倒,她疯了一样又抓又咬,任逍遥只好扔开擎天,捉住她的手,怒道:“如玉,你疯了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如玉已经接近颠狂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想要保护擎天,那是她的命根子,谁敢打他,比打在她的身上还要痛十倍!
  擎天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往外跑,任逍遥连忙去追,如玉紧跟着追在后面,小羽等人又追在如玉后面,一行人连哭带叫,玉锦园中乱做一团。
  眼看着任逍遥追到了擎天身后,伸手抓去,擎天扑倒在地上,一个打滚,躲了开去,任逍遥大怒,正要再抓,身后如玉“哎呀”一声,他回头一望,见如玉摔倒在地上,他顾不得再抓擎天,忙回去扶她,如玉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叫道:“逍遥,你别追他,这黑灯瞎火的,跌倒了摔伤怎么办?”
  任逍遥见她手上都擦破了皮,鲜血淋漓,却还一心顾着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怒道:“你也不先顾着你自己,只护着他!这样忤逆的儿子,我任逍遥只当没生过,干脆打死他算了!”
  如玉惊叫一声,又哭了起来,紧抓着他不放,哭道:“你打死我算了,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她哭得肝肠寸断,任逍遥也不过是说说气话,哪里舍得真打死擎天了,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只得道:“好了,好了,我不打他,你别哭了!”
  如玉却只是害怕,抱住他不放,嚎咷大哭,任逍遥见她像疯了一样,心下害怕,又是怜惜,抱住她温言安慰,扶她站起身来,四下里一望,顿时惊得大叫一声:“擎天!”
  如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擎天直奔着悬崖跑去,也吓得魂飞魄散,伸着抖擞的手指着他,却叫不出声。
  任逍遥一手揽住如玉,半抱起来,提气向擎天追了过去,眼看着越追越近,擎天离悬崖也越来越近,他害怕起来,大叫:“擎天,站住!”
  擎天不应,只是急奔。
  “擎天!快回来!我不打你了,爹爹再也不打你了,还有你娘,爹也不欺负她了,你快站住!”任逍遥又急又怒,猛地发力前追,眼看着追到了擎天身后,伸手抓去,擎天突然向左一转,小泥鳅一般滑了开去,任逍遥闪了个空,险些跌倒,只好把如玉放在地上,转身又去抓擎天。
  如玉焦急地望着他们爷儿俩转来转去,头都晕了,连声呼叫,可是谁都不听她的。
  擎天仗着薛飞教过的轻功,支撑了这些时候,已是强弩之末,实在跑不动了,眼看着任逍遥追到了近前,一咬牙,笔直地就向悬崖冲去,任逍遥吓得心胆欲裂,纵身前跃,伸长了手臂去抓,只听得“嘶”的一声,扯下了擎天的一片衣服,他那小小的身体飞出悬崖,刹那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擎天——”任逍遥扑跌在悬崖边,疯了一样大声呼喊,眼泪夺眶而出——那是他的儿子啊!他最喜爱的长子、最大的骄傲,那玉雪可爱的小宝贝,他的擎天!
  他……他跳下悬崖了!
  “擎天——”任逍遥半身探在崖外,向着那无底的深渊绝望地哭喊,悔不当初!
  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要追他?!
  可怜的孩子,自己为什么要逼得他走投无路?!
  “擎天——”任逍遥哭喊得声嘶力竭,拼命捶打着身下坚硬的岩石,懊悔欲死!
  夜晚的山谷像一个大张的巨口,吞噬了一切,又仿佛在嘲笑着他,嘲笑他的愚蠢和浮燥。
  “擎天——” 任逍遥哭喊着,隐约听到身边有什么动静,泪眼朦胧地扭头一看,顿时惊叫一声,魂飞魄散!
  如玉!
  如玉失魂落魄地站在悬崖边上,离任逍遥一丈多远,呆呆地望了一眼着脚下沉沉的黑暗,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如玉——”任逍遥纵身而起,拼尽了全力,仍是差一点没有够到她,眼睁睁地望着她娇柔的身躯瞬时间没入了黑暗,仿佛一滴水溶入了大海,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眼前一片黑暗,任逍遥大张着嘴,圆睁着眼,手臂伸得长长的,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然而……
  风呼啸着从悬崖之外刮了过去,凄厉地呜咽着,仿佛无尽的悔恨,任逍遥全身冰冷,好象连心都结了冰,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13

  一辆缓缓行驰的马车里,有人在说话。
  “师父,娘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受惊过度,所以现在还昏迷不醒,咱们把这安神的药给她吃下去,让她多睡两天好了,她最近身子太虚弱,睡着休息,身体可以好好地缓一缓。”
  “好的,师父,等她醒来,咱们也该到了吧?”
  “嗯,差不多。你说……她醒来会怎么样?”
  “很高兴呗,再也不用哭哭啼啼的了。”
  “嗯……她不会……不会恨我吧?”
  “怎么会?你是他丈夫啊!”
  “我……我怎么会是……我还……还……还不是呢……”
  “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出门从子,我是她儿子,现在她出了任家的门,当然就得听我的,我叫她嫁给你,她就得嫁给你!”
  “……”(擦汗||||||||)
  “你后悔了?不想娶她么?”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
  “那你是嫌弃我么?”
  “当然不会!”
  “那你喜欢我么?”
  “喜欢,非常喜欢!”
  “呵呵,那你的长鞭使法得赶紧教给我,我飞下来的时候,几乎以为要完蛋了呢,没想到师父还真的接住我了,你的长鞭使得真是太棒了,不枉了我叫你一声师父。”
  “……”(再擦汗||||||||)
  “娘飞下来的时候偏了那么多,要不是有长鞭,你便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接不住她。”
  “是啊,现在想起来,还……”
  “嘻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的后福长着呢,喂,师父,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话,这辈子只许娶我娘一个人!”
  “是!”
  “要永远永远陪着她,不许惹她伤心!”
  “是、是!”
  “要永远永远最宠爱我!”
  “呵呵,当然。”
  “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我,全都得给我!”
  “……”(又再擦汗||||||||)
  “听到没有?!”
  “嘿嘿,我最宝贝的一件可不能给你。”
  “什么?!你竟敢藏私?那是什么?快说!不然我……”
  “好好好,我说,我说,那就是……你娘啊……”
  “……”(翻白眼……)
  “你……你爹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管他呢,谁叫他敢欺负我娘,还敢打我,不叫他好好伤心一下,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天理!”
  “擎天,瞧你这话说的,他可是你爹啊!”
  “哼,他除了生我,还做过什么?再说了,我是我娘生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冷汗不止||||||||)
  “你派去的人没问题吧,小羽阿姨她们应该很快会被我爹赶出来,可别错过了。”
  “没问题,只要她们一出来,就可以接到她们,送到咱们这里来。”
  “那就好,小羽阿姨做的饭最好吃了,你做的我吃不下!要是不把她接来,我娘肯定不能嫁给你了,不然我们非饿死不可。”
  “……”(汗如雨下||||||||)
  “你怎么了?有话就说嘛。”
  “嗯,擎天,你说,现在你不在任家了,是不是还要姓任?”
  “当然不姓了,将来我长大了,要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还叫任擎天怎么行?我可不想找麻烦。”
  “嗯,也对,那么,嗯,擎天,你觉得……既然我娶了你娘,你……你想不想……换个姓氏?”
  “当然想换。”
  “啊?太好了,那你就姓……”
  “我跟我外公姓,他姓秦,秦始皇的秦,挺不错的嘛。”
  “哦……”(失望中——)
  “秦时明月汉时关,月亮高高在上,俯视九州,我就叫秦月好了,咦,好象有点女人气,不行,那就叫秦越吧,超越的越,超越一切,有气魄,呵呵,不错,就叫秦越。嗯,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啦。”
  “师父你怎么好象很不愿意的样子?难道我超越你不好吗?难道你不想你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那样不是才能显出你教徒弟的本事高超吗?”
  “呃,对,也对,你说的都对。”
  “呵呵,当然,我什么时候说错过?”
  “……”(苦笑中——)

  ——完结——

14  番外一:月下

  如玉睁开眼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自己爱愈性命的擎天,喜极而泣,搂住他不撒手,哭道:“擎天,咱们娘儿俩死也死在一块儿!”她跳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跳下崖去之后,能够跟儿子死在一起,绝不能让孩子独自孤零零地去了。
  擎天笑嘻嘻地道:“娘,你别哭,咱们没有死啊!”
  如玉哪里听得进去?只一味哭着,搂住了他不肯放开,喃喃地叫:“娘舍不得你,咱们死在一块儿……好宝贝,咱们死在一块儿……”
  擎天翻了翻白眼,耐着性子道:“娘,你睁大眼睛瞧瞧,咱们真的没死啊!”他努力钻出如玉的怀抱,用手拖过一边的薛飞,对她道:“你看,这是我师父,是他守在崖下救了咱们,咱们真的没死呐!”
  如玉一怔,这才集中起涣散的精神,认真看了看薛飞,果然见他一脸窘迫的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他……他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擎天他……我们真的没死吗?
  她张大了眼睛,惊讶得不知所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擎天笑嘻嘻地道:“娘,你不知道,我师父本事大得很,他有一条长长的鞭子,使得棒极了,我跳下来的时候他先接住了我,你从崖上跳下来的时候,我们离着足有两丈多远呢,师父拼命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挥出鞭子,准准地就缠住了你,拉过来抱在怀里,真惊险啊!呵呵,要不是有这长鞭,他便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你不得了,那我可要真的没娘了,非得哭死不可!”
  如玉怔怔地听着,听到薛飞把自己抱在怀里,吃了一惊,小声地问:“你师父他……抱……接住了我?”
  擎天笑道:“是啊,他抱住你都舍不得撒手,一直抱出了山谷,回到镇上,直到后来放在马车上才松手,害我一路还得跟着跑,可累坏了。”
  如玉脸羞得通红,垂下了头去,薛飞也窘得无处藏身,忙道:“我去看看汤煮得怎么样了。”转身溜了出去。只是,一边看着火上烧的汤,一边竖起了耳朵,运起内力,听着车厢内的声音。
  如玉见他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身边,原来是在一个马车的车厢内,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铺了厚厚的床褥,自己正舒舒服服地半躺着。擎天跳到她身上,搂住了她的脖子,笑嘻嘻地道:“娘,咱们逃出来了,远远地离开试剑山庄了,你再也不用受爹爹的气,我也不用挨他的打了,你高不高兴?”
  如玉仿佛还在梦中,哪里说得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半晌才道:“擎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擎天嘻嘻哈哈,把自己设计出逃的事讲了出来。
  原来他跟薛飞商量好,本来是要薛飞想办法带他和如玉从崖上下来,再从谷中逃走,薛飞先下谷去做些准备,没想到任逍遥来得太快,擎天只好从崖上直接跳了下去,恰好薛飞就在下面,忙出手把他救下,两人惊魂未定之时,又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擎天大叫:“我娘!快!”
  薛飞自是吓得不轻,百忙中腾空跃起,挥出长鞭,又将如玉救下。如玉早昏死过去,头发散乱、脸白如纸,看得薛飞好不心疼,一手抱了她,一手拉了擎天,施展轻功回到镇上,擎天指挥他收拾了马车,连夜离开镇上,前往江南,因为如玉的娘家在杭州,而且薛飞在江南也另有落脚之处。
  路上薛飞给如玉吃了安神的药,让她好好安睡,所以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试剑山庄几百里路了。
  如玉听了擎天兴高采烈的讲述,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吁了一口气,犹自不敢相信,伸手搂了他在怀里,又落下泪来,道:“擎天,这不是在做梦吧?”
  擎天难过地抱住她,道:“不是,娘,你放心,真的是咱们逃出来了,爹他再也找不到咱们,你不用再害怕,也不用再伤心,咱们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如玉抱着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喜悦,只要儿子没事就好,到哪里去都无所谓,只要能跟他永远在一起。
  擎天跟娘温存了一会儿,又爬起身来,笑道:“娘,你听不听我的话?”
  如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象应该你听娘的话才对吧?”
  “嘻嘻,能者为师,我做事绝对比你稳当,你当然应该听我的!”
  “好,娘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如玉也笑答,还当他要说两人以后往哪里去的事呢。
  “真的?”
  “真的。”
  “好,我把你嫁给我师父了。”擎天笑眯眯地道。
  “啊?!”如玉大吃一惊,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薛飞在外面也涨红了脸,窘迫异常,虽然人家看不到他,他也紧张喘不过气来——怕如玉会拒绝他。)
  “娘,你是个好女人,当然得有个好男人来疼你,我爹太花心、太自私,只会让你伤心,我师父就不同了,脾气好又老实,我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嘻嘻,我是说,你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绝对会好好地疼你、爱惜你的。”
  (薛飞直点头,表示认同,虽然擎天说得有点欺负人)
  如玉惊讶过去,又涨红了脸,怒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怎么能……”
  “那你还想回我爹那里去吗?”
  (薛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
  (薛飞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那不就结了,既然不回去,当然就可以再嫁,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嫁给我师父总比嫁给外人强。”
  (薛飞点头表示同意,暗暗擦汗……)
  “你……”如玉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扬起手来,便欲打他,擎天嘻皮笑脸地凑到她手底下,她却又打不下去,转而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见上面青紫未褪,叹了口气,又将他搂在怀里。
  “娘,你不知道,我师父对你是一见钟情,一往情深,一心一意,从一而终……”擎天努力要为师父树立光辉形象,信口开河起来。
  (薛飞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暗暗感激——这些话,如果不是擎天说出来,他是打死都不可能说给如玉听的。)
  如玉“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轻轻敲了擎天的头一下,嗔道:“什么从一而终!”
  “嘻嘻,就是从你一个人而终啊!”
  (薛飞用力点头。)
  如玉叹息了一声,道:“你师父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娘已经……已经是……我配不上他,何必要惹人嫌弃?”
  (薛飞急得直搓手,心里大叫:“我怎么会嫌弃你?”)
  “怎么配不上?”擎天从她怀里挣出来,急道:“我娘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下凡,便是皇帝老子也配得上了,何况我师父这个大木头?你肯嫁给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你?”
  (薛飞再次用力点头。)
  如玉低头垂泪,轻轻地道:“他是个好人,只可惜……可惜……唉,可惜我从前没能碰到他。”她心中难过,如果当初遇到的人不是任逍遥而是薛飞,那么今天的情况,是不是就会大大的不同了呢?
  “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擎天气道:“现在嫁给他也不晚哪!”
  (薛飞又使劲儿点头。)
  “你懂什么!”如玉嗔怪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转过了头去不理他,心中难过,默默垂泪。
  擎天直说得口干舌燥,如玉只是不理,气得他跳起身来,钻出车厢去了。
  薛飞正立在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无话可说。
  如玉伏在枕上,轻轻啜泣,她对于薛飞,确实是心怀好感,从初次见面时的一见如故,到后来的琴箫相和,两人性情相投,相处非常融洽,她的心里,已经渐渐产生了朦胧的爱意,只不过她生性腼腆,绝不可能像擎天似的勇于表达自己的喜好,况且……她早已嫁为人妇,还有了擎天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能再对别的男子有什么表示?多年来的积习,不可能一下子被打破,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子,虽然对幸福有向往,却又摆脱不了女性的道德范畴,不敢去主动追求。
  想到那个敦厚而温柔的男人,如玉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止不住地流,他……真的是个好人哪,那么诚恳亲切,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了,可惜……为什么现在才遇到他呢?
  此后几天,马车不停向南驰去,如玉因为害羞,总呆在车里不肯出来,薛飞干着急也没办法,只好低声下气地央求擎天——呃,现在应该叫秦越了,因为他已经跟娘说明了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情况,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从此就叫秦越,再不是任擎天了。
  如玉虽然吃惊,但她向来对擎天言听计从,也没有什么意见,何况她父母只有她一个独养女儿,擎天肯改宗姓秦,也是给自己娘家接续香火,令她心里好生感激。
  不过对于任逍遥,她还是很害怕的,忍不住问秦越:“越儿,你说你爹……他会不会找我们?”
  “不会,他亲眼看到我们跳下了悬崖,肯定以为我们摔死了。”
  “可是如果他去那里找……”
  “没事,我叫师父做了安排,那里野兽很多,只要有几滩血迹、几根骨头,就可以蒙混过去了。”
  “哦……”如玉叹息了一声,又想起那个人来,曾经的铭心刻骨的爱恨,经历了这样激烈的转折,现在想起来,已经有点淡薄了,既然已没有爱,又何必再恨?放过别人,也就是放过自己,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吧,那个人……今生都不再相见,过往的种种,就让它都都随风而逝吧。
  她垂下眼睛,静静地体味着自由的滋味,真的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再次回复自由之身,能够走出试剑山庄,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人。
  一想到薛飞,如玉心中一阵悸动,又满是苦涩。她不是看不出薛飞对她的心意,也不是自己一点没有动心,可是……毕竟一切都太迟了。
  她温柔而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揭开车帷的一角,露出一条缝隙,偷偷去看薛飞,那个人还是老实木讷的样子,正在赶车,沉稳得像山一样的后背,像是可以扛起整个天空——他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他是个伟岸端正的大丈夫,然而自己呢?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怎么能够……
  泪一滴一滴地缓缓流下,她柔肠百转,无计可施,他对她的恩德,无以为报,只有等来世,做牛做马还他……
  天阴沉沉的,薛飞的心也阴沉沉的,想着如玉。
  他看得出来,如玉是个温柔而坚定的女子,虽然表面柔弱,但内心执着,她若认准的事,轻易不肯改变的。只是,如果她坚决不肯同意嫁给自己,那么……岂不是今生无缘?
  他对如玉是既敬且爱,舍不得委屈她一点点,虽然极想得到她的欢心,非常非常想得到她,但是,如果她不愿意,那他是宁可终生等候也不会强迫她同意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那个话题,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秦越左看看右看看,挠挠头,大眼睛眨呀眨的,虽然想尽了办法逗他们说话,但那两个人都只对他一个人说话,仿佛把他当成了中间的传声筒,尽可能地不直接搭话,弄得他也束手无策。
  唉,大人们怎么都这么麻烦呢?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却又故意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真是别扭!小秦越翻翻白眼,对他们的暧昧态度嗤之以鼻。
  这一日夜宿山间,月儿缓缓地升起了,马车停在林间空地上,不远处一道小小的溪流沿着缓缓的山坡蜿蜒而下。薛飞到溪边打水,猛然间发现这溪水竟然是朝西流去,心中一动,忘了打水,怔怔地站在溪边,心中似有所悟。
  如玉帮着儿子生起火来,跳动的火苗印在她秀美光洁的脸上,仿佛涂上了淡淡的胭脂,美不胜收。
  突然薛飞大步跑了过来,直冲到如玉身前,站住了脚步,定定地望着她。如玉和小秦越都吓了一跳,因为薛飞一反常态,竟然敢直直地盯着如玉,一幅慷慨激昂的样子——他怎么了?
  “如玉……”薛飞鼓起了勇气,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如玉的名字,然而又卡住了,说不下去,脸涨得通红。
  如玉也羞红了脸,心中乱跳,羞怯地垂下了头去,慌乱地去拨火,却烫着了自己的手指,惊呼一声。
  “啊,怎么样?”薛飞见她受伤,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细细一看,放下心来,道:“没事,上点药就好。”觉得手中这温暖的小手是这样光滑细腻,柔若无骨,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手,再也舍不得放开。
  忽然觉得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他一低头,见秦越递给他一小盒药膏,冲他一呶嘴,示意他给如玉上药,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薛飞这才意识到自己抓着如玉的手有点不妥,脸更红了,然而又舍不得放开,只得咬牙坚持着,强自镇定,打开药盒给如玉上药,只是额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黑黑的脸颊流了下来。
  如玉心头如小鹿乱撞,想要抽回手,又抽不动,被他那粗糙的大手握着,竟然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心安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这……这是不合适的……可是……为什么又……又有点暗自欣喜呢?
  她羞怯地垂下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药膏涂在手上,凉凉的,然而那给她涂药的手,却烫得吓人。
  咦,他——他竟然比她还紧张呢!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如玉的心不知怎么的反倒放松下来了,微微抬起头来看他,果然看到他下巴上闪亮的汗珠——紧张的么?
  她暗暗有点好笑,对他的畏怯,却更加淡了,这个人哪,比自己还害羞呢,怕他做什么?怪不得儿子简直爬到了他师父头顶上去,原来……原来他……真的是一个好人哪。
  如玉微微弯起了嘴角,心头涌起的,是对这个木讷男子的信任和怜惜,这种感情,她还从来没有用在成年男子的身上过呢。
  薛飞眼观六路,早看到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从震惊,到惶惑,到羞怯,又到平和,再到怜爱,真是千变万化,然而又微若春风,如果不是他眼力超群,几乎都发现不了,嗯,这样看来,如玉是……不再害怕了?她……有点喜欢我了!这个认知让薛飞心花怒放,几乎要大喊大叫来发泄心中的快乐,然而他不敢,生怕吓着了如玉,况且——
  “如玉,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极力沉稳地说道,只是汗珠还在缓缓地渗出来,在额头上闪亮。
  如玉微一点头,一声不吭。
  薛飞就拉着她的手往溪边去,如玉又羞又窘,眼光扫了一下,小秦越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这孩子,竟然把娘扔在这里不管!
  到了溪边,薛飞放开她的手,指着溪水道:“如玉,你看,这溪水是朝哪里流去?”
  如玉想不到他会带自己来看溪水的流向,迟疑了一下,辨了辨方向,道:“好象是朝西吧。”
  “没错,是朝西。人家都说百川到东海,何日复西归,可是你瞧这条小溪,就是向西流去,可见这世间所有的事,也不能一概而论。”
  如玉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温柔地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所以,所以,嗯,你……你也不用顾虑太多,我……我……”薛飞一咬钢牙,狠狠地鼓足勇气,直视着如玉的眼睛,沉声道:“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跟你结为夫妻,终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个女人,绝无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
  如玉又羞又窘,眼泪顿时又落了下来,薛飞顿时手足无措,想要帮她擦泪,又不敢再碰她,急得汗又下来了。
  如玉也不知道心里是喜是悲,只是忍不住地想要落泪,哭了一会儿,才发现薛飞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不忍,小声地道:“我……”
  薛飞忙竖起耳朵听,她又先自怯了,住口不言,急得薛飞没做理会处,两人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薛飞眼光一转,看到如玉身后小秦越急得直朝他打手势,他得了鼓舞,又打起精神,尽可能镇定地道:“如玉,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最好、最纯洁的女人,能得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气,也是我的运气,如果你能接受我,我会好好待你,也会好好待小秦越,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再也不纠缠你,只守在你旁边,保护你,一生一世,绝无半点苟且之心,你完全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来做,不必考虑别的,我……我永远不会勉强你的。”
  如玉怔怔地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淌了下来,这话,竟然比刚才的火还烫,这样温暖着自己的心,可惜……她哽咽起来,抬手捂住了脸,哭道:“不,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值得,值得,你是多好的一个女人,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觉得值!”薛飞实在见不得她哭泣,心里软软地痛着,望着她柔弱无依的样子,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激动地道:“如玉,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喜欢你,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我希望你是我的,我希望可以一辈子爱你、保护你,也希望……你……你……你能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如玉被他搂在怀里,紧得几乎透不过气,心里又慌乱,又感动,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听着他直白而深情的话,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感受到他深沉的情意,自己也动了情,缓缓的、轻轻的,她的手抱住了薛飞,力道微弱得若有若无,然而薛飞还是感觉到了,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紧紧搂着她娇柔的身体,满心都是欢喜,简直像是要飞起来似的,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
  “唉,终于成功了,真不容易啊!”远远的,小秦越正伏在地上看热闹,见两个人温情拥抱的模样,放下心来,冲师父做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去玩了。
  “如玉。”薛飞拥着如玉,轻轻扶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绝对的可行或不可行,端看个人怎样选择;就像这世上的路,原本也是不存在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咱们可以走阳关大道,也可以自僻蹊径,唯心之所向而已。你以前走过的路,不可改变,但今后的路,却可以改变,现在可以,将来也可以,在你想改变的任何时候都可以!我总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起走……今后的路……今后所有的路,直到咱们两个都老了,再也走不动了,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只要看到你,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如玉默默地品味着他的话,心里涌起一股感激,又甜甜的,满心的欢喜,满心的依恋,身边这个人,相貌远不如任逍遥英俊出众,但是,他的心,比金子还宝贵,他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哪……
  她静静地笑了,依赖地靠在他的胸前,还是害羞,不肯把这笑容给他看见,不过……反正日子长着呢,以后自己开心的日子应该会更多的,是吧?那么,他将来总能看到的……
  微风拂过,将如玉的青丝吹乱了,缠在薛飞的身上,温温柔柔的,也罩住了他的心,缠绵不已……
  月亮高高地挂在深碧色的天上,洒下皎洁的光芒。秦时明月汉时关,山河依旧,月华依旧,千古上下,多少痴情故事,然而,沉浸在这痴情中的人,又有谁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