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江洋
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宋•苏轼）
一阵热闹的喜乐声随风传来，虽然隔得远了，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但小羽还是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前，关上窗子，放下了厚厚的帘幕，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
回头看去，如玉小姐正轻轻地拍哄着婴儿，柔和的灯光下，她娇美的容颜当真温润如玉：光洁的皮肤，如凝脂般细滑，一头乌黑的长发，云一般蜿蜒在脑后，直垂到腰间，身材苗条而修长，气质安详而温存，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小羽都常常为之着迷，喜欢伴在她的左右，听她柔柔的嗓音，看她娇美的形貌。
“小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如玉抬起头来，竖起一根娇嫩得几乎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压在朱唇上，悄悄地道：“小声些，宝宝才睡着了。”
仿佛为了抗议她的不专心一般，才安稳了一小会儿的婴儿又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抬手踢脚地动起来，还没长牙的口里“依依呀呀”地叫。
“唉！”如玉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起来。半天的努力又白费了，这小家伙，精力好得吓人，从早到晚，只要一醒来，就要人抱，只要一被放下，就会不满地挣扎叫喊，每次哄他睡觉都是一件极艰巨的任务。
“小姐！”小羽不满地又叫了一声，走过去从她怀里抢过婴儿，道：“这小混蛋根本是欺软怕硬，每次林妈妈一哄他，他立刻就睡了，每次你一抱他，他就撒赖不肯睡，哼，他根本就跟他爹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如玉羞红了脸，嗔道：“你胡说什么呀，他才半岁大，什么就是好色之徒了！他是我儿子！”虽然在生气，但语声依旧温柔，全没半点威胁力。
婴儿离开了妈妈温暖的怀抱，“哇”地大哭起来，声音之洪亮，足以把几十丈外的人都招来。果然，门开处，一个老妇人急急地走了进来，道：“怎么了？又谁欺负我们宝贝儿了？快让林妈妈看看。”
小羽撇了撇嘴，把婴儿递给她，林妈妈急忙接到怀里，怜惜地拍哄着他，又亲亲他粉嘟嘟的小脸，疼爱之情，溢满在她老树皮一样的脸上。
“林妈妈，您累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孩子我来哄就行。”如玉温和地道。
“夫人，您不用客气，我就是喜欢小公子，能抱他哄他是我的福气，一点儿也不辛苦。”林妈妈乐呵呵地道，看了看气鼓鼓地小羽，道：“你这小丫头，刚才小公子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你又欺负他啦？小小年纪，净爱欺负人！”
小羽哼了一声道：“呸，我才犯不上欺负这么小的孩子呢，他呀，还不能算个‘人’呢！”
林妈妈瞪她一眼，道：“不算人？那算什么！”又低头怜爱地对婴儿道：“她欺负咱们，不理她。不算人？那咱们算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金童好了，对吧？这么漂亮的娃娃，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哩，不是金童下凡是什么？哦哦，乖，咱们睡觉去，不理这坏丫头了，好不好？哦……”
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婴儿，转身出去了，婴儿“依呀”了几声，渐渐地声音小了，似是进入了梦乡。
小羽舒了口气，这才转回眼来，看着如玉，嗔道：“小姐，你是真的不在乎啊？！”
如玉正低头收拾摇篮里的婴儿衣裳，闻言身子一颤，手里的一件小衣落在摇篮里，她默默地在旁边的锦墩上坐了下来，脸色苍白。
“小姐——”小羽见她如此，又不忍起来，走到她身边，跪在她脚边的长毛地毯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腿，低低地道：“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小羽，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你不明白……”如玉轻轻地道，伸手抚了抚小羽的头发。
“我有什么不明白？姑爷他根本就是好色之徒、贪得无厌，娶了一个又一个，明明有了小姐你这样天仙一般的夫人，还不知足，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回拣，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小姐，不如我们回家去吧，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欢迎你回去，前年你出嫁的时候，夫人哭得什么似的，连老爷那样端方的人，也抹了眼泪呢。”
如玉微蹙了眉，道：“别说了，没的说这些混话，让人听了去，又要生出事端来。”
“小姐……”小羽有点撒娇地叫道，其实她的小姐两年多以前就嫁为人妇，是这试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可她一直不愿改口，在她心里，她的小姐永远都是清灵如美玉的，叫“夫人”，不是污浊了她么？
“小羽，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想了。”如玉淡淡地道，抬眼望着窗户，窗上挂着厚厚的帘幕，看不到外面，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现在是晚上，外面黑漆漆的，这里离自己的娘家有数百里之遥，便望穿了秋水，也望不到啊……
“小姐，你也想家了吧？”
“嗯。”
“上次老爷和夫人来信，说了什么呀？你一个字也不提，我不是让你写信回去让人来接咱们的嘛，你到底写了没有啊？”小羽不依不饶地追问。
如玉的头痛了起来，轻轻推开她，站起身来，道：“没什么。”
“你没告诉他们姑爷又娶第三房小妾了吗？”
“嗯。”如玉心头一阵刺痛，伸手抚住了头，缓缓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半晌，才道：“你去休息吧，我累了。”
小羽听她声音微微颤抖，知道自己的话又伤她的心了，不由得好生难过，走过去轻轻帮她宽了衣，服侍她睡好，望着如玉那微含愁苦的娇美容颜，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轻轻出去了。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秋虫的呢喃，微微地回响着。
如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眼泪不知何时爬了满脸。她生性羞怯，连哭也是无声无息的，她也轻易不肯让人看见她的泪，那是她最软弱的时候，那样梨花带雨一般的模样，最能打动人心，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爱怜来，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
当年，不也是因为这眼泪，才……
可惜，如今她的泪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有人来怜惜。
这世上的人心，难道真的这么易变？
曾经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还没有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怎么就褪色了呢？那样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离不弃的保证，说来似糖如蜜一般动人，轻易就打动了少女的心，情不自禁就随他化做了绕指柔……
美梦易醒，繁华退去，留下的，是那人含笑的唇，轻轻地吐出无情的言语：“你性子太过内敛，不适合做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的夫人——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我的夫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了，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陪我面对武林同道的夫人，她必须聪明能干，八面玲珑，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适合我的人，下个月就娶她进门。如玉，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在这试剑山庄，你永远是正室夫人。”
是么？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
可是，你忘了问问，我是不是还能接受你这样的宠爱，你也忘了问，我是不是还想做你的“正室”夫人。
如玉的泪濡湿了填满香草的枕头，淡淡的香草气息，像妈妈温柔的抚慰，温暖着她凉凉的心。这香枕，还是出嫁前娘亲手制作的，娘儿两个亲自上山采了香草，娘一针一线密密缝制，一边缝，一边絮絮地向她叮嘱嫁为人妇后应注意的种种。
她那时什么也不懂，一边乖乖地听着，应着，心里面朦胧地想象着将来的情景：自己也会有丈夫，有人晨昏陪伴，就像爹妈一样，安然相守几十年……也会有儿女吧？乖乖的小娃娃，扯了自己的衣裳，用嫩嫩的声音叫娘……
她的脸红了起来，非常不好意思，还没出嫁呢，就想当娘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有时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到真的嫁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一切确实像她想象的一样，夫君伟岸英俊，风流体贴，对她宠爱得非同一般，羡煞一干未出嫁的妹妹，谁不红着眼睛想：我将来也要嫁这么一个又风光、又多金、又英俊、又体贴的夫君！
那如梦如幻的一年，多么快乐啊！如玉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自己的父母，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地关爱自己，她陶醉在这宠溺中，愈发的娇美了，而且，更令人开心的事接踵而来——她怀孕了！
爱情和孩子，这人生最美好的两件事，同时降临在她的身上，如玉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羞红着脸，写信把这件大喜事告诉母亲，并且开始细心地准备孩子的小衣服。
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的丈夫，试剑山庄的庄主任逍遥，提出两人分房睡，如玉虽然舍不得，但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温顺地答应了，从此独守香闺。好在有陪嫁的丫头小羽和奶娘母子做伴，又有夫家指派的林妈妈和几个使女服侍，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最齐全的，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于是，她便安心地养胎，每日里做做女红，偶尔读书写字，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做闺女时候的悠闲。
直到有一天，夫君又来看她，把她抱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笑逐颜开地拍着她的脸，说她现在像个小猪了，肥肥白白的，好可爱。
如玉很惶惑，是么？自己变丑了？他不喜欢么？
“傻瓜，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不是这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朵花儿。”他宠溺地点她娇俏的鼻子，笑着说。
如玉又羞红了脸，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心里却甜甜的。
“如玉，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嗯？”她抬头看他，正瞧见他眼里的一丝犹豫，便问：“什么事？”
“我打算娶个二房，是山东肖家的女儿。”
如玉懵懵懂懂的，张着清亮亮的大眼睛看他，似乎不能理解“二房”的含义。
看她这样子，任逍遥笑了起来，道：“瞧我，比你还糊涂，你知道什么山东肖家，他们是跟咱们试剑山庄一样的武林世家，他家的二女儿敏蓠，很精明能干的一个女人，我需要她来撑撑场面。你不行，你太娇怯，不爱见外人，应付不了大场面，又太美了，我舍不得！”他笑了起来，宠爱地亲了亲她娇嫩的脸颊，依然为那润滑的触感而心动，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暗怪她肚里的孩子，害得他干看不敢吃。
如玉还是目瞪口呆的，没有什么反应——这却叫她如何反应才好？
任逍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嘻嘻地道：“怎么，变哑巴了？”
“你……”如玉有满腹的话想要说，怎奈她天生害羞，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能谈吐自如，当初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对丈夫言笑晏晏，而如今这情况，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任逍遥却又道：“她比你大一岁，但先入门者为长，她得叫你姐姐，我会一碗水端平，放正你们两个的位置，你不用担心。”又啄了她的粉颊一下，笑道：“不过在我心里，自然还是疼你多些，还有咱们的孩子。”
如玉呼吸急促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嗯？”任逍遥知她向来温柔和顺，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件事她也不会反对，自己提前对她说一声，只是对她的尊重，并没有真正跟她商量的意思，反正这件事他已经定下了，马上就要办，她的意见，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为……为什么？”如玉小小声地问，垂下了头去，眼睛里含着泪，声音哽咽。
“如玉？”任逍遥有点吃惊地抬起她的下巴，正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迅速滑下她的玉面，让他好生怜惜。
“怎么了？如玉，你为什么哭？”他惊讶地问着，轻轻吻去那滴泪，却不料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你不喜欢我了么？”如玉抽泣着问，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丈夫，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要娶二房，为什么？自己哪里做错了？服侍他不够周到么？还是有行差踏错地地方？她心里慌乱而痛苦，泪如雨下。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任逍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却总是来不及，他抬眼望着她，有点不高兴地道：“如玉，你应该懂道理，识得大体，我是堂堂试剑山庄的庄主，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妻子？况且你又是上不得大场面的，外面的朋友们说起来，都说我娶了一朵解语花儿，那言下之意，还不是说你什么也不会做，只是长的好看罢了。哼，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缓和了一下口气，他又道：“咱们家是武学世家，场面上的应酬绝少不了的，没有一位才智卓越的当家主母怎么成？当年我娘在的时候，处处辅助我爹，使他威风八面，江湖中人谁不景仰？如今爹和娘都不在了，我就是这山庄的当家人，要想维持咱们庄子的声望，没有点手段怎么行，偏你什么都不会，连句重话都说不出，由你来当家，下人们日渐松懈，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外面的朋友来了，你也不会招待应酬，我这脸面上，可是真挂不住啊。”他叹了口气，又给如玉擦了擦泪，见那泪水竟似没完没了一般流下来，微微有点不耐烦，道：“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别要哭伤了身子，对孩子不好。”
如玉背转身子，抽抽噎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极不愿意他娶二房，又不敢触他之怒，只好默默垂泪。
任逍遥哄了她一阵，见没什么效果，心想她性子柔顺，纵有一时的不情愿，过一会就好了，不耐烦在这里多耗，又安慰她几句，便起身走了。
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发现如玉竟还呆呆地坐在原来的位置，小羽、奶娘和林妈都围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林妈一见他来，像得了救星似的，忙道：“哎呀庄主你可来了，快劝劝夫人吧，她从昨天到现在，不吃不喝的，也不休息，哭得眼泪都干了，也不说一句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我们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她还有六个月的身孕呢，这可怎么得了！”
任逍遥也吃了一惊，想不到向来娇柔温顺的如玉会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纳二房，可是……
“你们先下去吧。”他打发走了下人，自己坐下来，把如玉揽进怀里，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好生怜惜，然而，该说的话还得说。
“如玉，快别这样，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不管我娶几房妻妾，你永远是我的最爱，你明白吗？”
如玉软软地靠在他胸前，连哭也没了力气，木呆呆地听着，却觉得这声音好遥远，远的都飘渺起来了，听着那么不真实。
见她毫无反应，任逍遥扶起她的脸，让她正面看着自己，含笑道：“你性子太过内敛，不适合做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的夫人——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我的夫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了，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陪我面对武林同道的夫人，她必须聪明能干，八面玲珑，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我的人，下个月就娶她进门。如玉，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在这试剑山庄，你永远是正室夫人。”
“不，逍遥，求你……”如玉的声音细若蚊鸣，若不是任逍遥内力精湛，耳力极佳，几乎都听不到，他笑了起来，抱着如玉摇晃一下，笑道：“你看看你，说话都这么小声，见了外人只会脸红，怎么能当得起我‘任夫人’的重任？你还是乖乖在家里呆着就好，等我来宠你、保护你，外面的事，交给敏蓠来做好了，她在这方面比你强太多了。”
“逍遥……”
“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下过了聘礼，下个月就迎娶，到时你身子不适，就不用出席了。”任逍遥的语气虽然温柔，却是丝毫不容置疑。
“我……”
“你安心养胎就好，昨天竟然哭了一夜，你以为你身子是铁打的啊？平时着点凉都会发烧，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对得起肚里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去见任家的列祖列宗？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抱到孙子，她不幸早逝，咱们更应该让她的心愿早日得遂啊。”
如玉怔怔的，无话可说，只是，眼里涩涩的，又流下泪来。
“唉！真是水做的小女人啊！”任逍遥叹着气，抱住她轻怜蜜爱，可惜，如今这温柔，再也温暖不了如玉受伤的心。
她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跪在了地上，哭道：“逍遥，我……我想求你，不要娶二房，好么？”
任逍遥惊讶地望着她，如玉向来没什么主张的，对自己言听计从，怎么今天……
“如玉，快起来。”
“不，逍遥，你答应我，不要娶二房，好不好？我好好服侍你，你说什么我都听的，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任逍遥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想把她抱起来，道：“快别傻了，我怎么会抛弃你？我爱还爱不过来呢，都说多少遍了，不管我娶几房妻子，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最爱的一个。”
如玉挣扎着，不肯起来，哭道：“那你不要娶别的女人，好么？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我真的不想你娶别的女人，你……你不是说一直爱我、最爱我么？为什么……”
“如玉！”任逍遥微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去，自己也躺了上去，拉过被子包住她颤抖的身子，一手捉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怜惜地揉搓着，有点恼火，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如玉，你是我的最爱，而且永远都是！”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还吻了吻她的玉面，以示决心。
如玉伸手揽住他的颈子，哭道：“我也最爱你，除了父母，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不过现在你在我心里面，比父母还要亲近……”
任逍遥心里甜甜的，最难消受美人恩，被这样温柔娇美的女人爱愈性命，实在是一种幸福，不过……
“如玉，男人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何况你真的不适合做试剑山庄的当家主母，但你永远都是我任逍遥的正室夫人，咱们的儿子，也是这试剑山庄的长公子，你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你还担心什么？”
如玉心乱如麻，半晌，才怔怔地道：“儿子？如果是女儿呢？”
“怎么会是女儿？”任逍遥微微有点不快，他可是非常希望快点有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啊，况且他已经二十九岁，不算很年轻了，更迫切地需要一个出类拔粹的继承人。
从前因为他性子风流，流迹花从，总不爱定下心来成家，所以蹉跎了，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家里见到了如玉，她那娇美出尘的容貌、温柔婉娈的性子，刹那间打动了他的心，终于让这个风流浪子兴起了成家立室的念头，立即请人前去提亲。
如玉的父亲是个脾气温和的乡绅，对武林世家没什么了解，只是听媒人把任逍遥说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而且亲眼看时，这年轻人也确实人才出众，便应了下来。他性子和善，虽说自古女儿的婚事，都是凭父母之命的，但老人家还是亲自问了问女儿的意思。
如玉向来养在深闺，又生性害羞，不爱见外人，连上次碰巧见到任逍遥的面，也是羞窘异常，偏任逍遥对她一见倾心，缠住她问个不休，当时她害怕得几乎晕倒，现在想起来，还心口直跳呢……
嗯，那个人么？他……他像天上的太阳一样令人目眩神迷，跟自己所见过的有限的几个外人都不相同呢，他……他喜欢我？是的，那天他一也直这样说呢，真是羞死人了……
如玉的脸红得像夏天里盛开的玫瑰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娘亲问她的时候，她犹豫又犹豫，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就像蜻蜓微微点过水面，若不是眼力好，还真看不到那一丝微弱的涟漪呢……
之后，便是准备出嫁、夫家迎娶、拜堂成亲、步入洞房、耳鬓厮磨、浓情蜜意、身怀六甲……
如玉倚在丈夫的怀里，伤心地回想着，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年多来，是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了，受尽了千般宠爱，也付出了满腔柔情，然而光明的背后，为什么总有阴影？他……他不是现在还口口声声地说着最爱自己，可是，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如玉想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她不算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从来没有受过什么伤害，爹妈只有这一个独养女儿，自然怜爱非常，也不逼她读什么女戒妇德一类的书，只拣些温和的诗词古文学学，养性怡情罢了。所以如玉对于丈夫纳妾，先是迷茫不解，再就是真心反对了。
她性子纯真良善，根本也想不到要耍什么手腕或者运用什么威胁，一味地温柔哀恳，那含满了泪水的明眸，真是让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软化，然而……
任逍遥没想到向来柔顺的如玉会这样坚决，直说得口干舌燥她还是只一味垂泪，睁了惶恐可怜的眼睛哀哀求恳，让他好生不舍，又非常恼火。
末了，他冷下了脸，道：“如玉，如今这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聘礼都已经下了，日子都定好了，喜贴也发了，难道还要我悔婚么？我试剑山庄可丢不起这个人！况且，敏蓠她……”他一时觉得有点不好启齿，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两个多月了，再不过门的话，传扬出去须不好听，况且我也不能任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你是我的正室妻子，自然应该替我考虑，要识大体，通性达理才好。”
如玉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原来……如此……
竟然会是这样！
她的心碎成了一片片，流着血，痛得麻木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任逍遥，几乎不能呼吸。
他竟然早就在外面有女人，还有了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那么就是说，他跟自己分房之后，就、就……
不，还不一定，再没廉耻的女人，也不会跟人一见面就发生那种关系，他们是门当户对的武林世家，说不定，说不定……
一想到自己托付终身、倾心相恋的良人，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的风流薄情，如玉的心犹如落进了万丈深渊，飘飘荡荡的，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的时候，正看到那张曾经无比爱恋的英俊面孔，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如玉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如玉，你怎么样？不要吓我啊，你注意身子，孩子好象在踢你呢，你伤到他了。”任逍遥担心地道，又一迭连声地叫林妈和奶娘、小羽，要她们进来服侍，自己轻轻放开如玉，柔声道：“外面的事你都不用管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定一定心，静养几日吧。”温柔地望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如玉怔怔地瞪着大眼睛，脸色雪白，神情木然，若不是还在轻轻呼吸，只怕比死人也差不到哪去了。只吓得奶娘和林妈、小羽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玉做的人儿给碰碎了。
夜，暗沉沉地包围了一切，虽有昏黄的灯光，但照不进如玉的心里去，那里面……已经荒芜了……
肚里的孩子又踢了她一脚，提醒她还身兼着母亲的使命——若非如此，只怕她的身体，就要随着心，一起死了吧？
真的还不如……
死了吧……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见过阳光和鲜花，没有见识到人间的温暖，怎么忍心就这样带着他离去？
如玉默默地哭了起来，大滴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来，从眼角边滑进头发里，又渗入枕中。到次日黎明的时候，奶娘小心地揭开帐子看她，才发现枕上湿了一大片，而如玉，已经气息奄奄了。
于是惊闹了好一阵子，七八天后，才终于稳住了胎气，如玉也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再也不言不动，静静地躺在床上，谁说话也不理。若任逍遥来看她，她便闭住了眼睛，无论他再说多么动听煽情的话语，她只做未曾听见，叫任逍遥好生懊恼，然而终是顾念着她的身子，不敢再刺激她，况且成亲的日子将近，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渐渐地减少了来看望她的次数，只盼过些日子，她能想得通，不要再闹情绪了。
任逍遥心里想：女人嘛，有的时候就是小心眼儿，不过总得顺着男人的意思，不是吗？这天下的尊卑主次，不是早都定了么？男人风流一点有什么错？只要还宠她疼她，她自然会慢慢软化的嘛……
四个月后，到了如玉的产期，她的身体极度虚弱，阵痛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生产不下来，产婆急得满头大汗，到后来，只好悄悄地跟人商量，实在不行的话，恐怕要先预备后事了……
奶娘和小羽守在她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如玉已经有气无力，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微微张着无神的眼睛，疼痛几乎把她的精力完全榨干了，她只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受这样的苦。
林妈妈一直守在外面，准备的热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如玉就是生不下来，她急得团团乱转，最后一咬牙冲进房去，推开产婆，恶狠狠地命令奶娘和小羽不准哭了，把如玉架起来，让她捉住床头的架子，将身子立起来，分开双腿，“像马一样生产”——林妈妈从前养过马，明白用这样的姿势，借助自然的下坠力，生产会容易一些。
大家全没了主心骨，只好听她的吩咐。
她又用凉水激了激如玉的额头，让她清醒过来，恶狠狠地对她叫嚷：“你想想你的娘，她生你的时候多么辛苦，如今你如果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活生生要她的命啊！你娘死了，你爹还活得长吗？你多不孝哇！想想你的孩子，你辛辛苦苦怀了他十个月，马上就可以变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了，你想生生地闷死他啊？你对得起他吗？使劲！使劲！你不能死！他也不能死！你的爹娘也不能死！再坚持一下，深吸气——使劲！”
她叫得声嘶力竭，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如玉神志清醒一些了，听着她的话，想到自己的爹娘和孩子，心如刀割，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随着她的喊声拼命用力，加上姿势的原因，几次努力之后，终于——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空，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落在了林妈妈枯树枝一般的手上，满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大气，纷纷喜极而泣，如玉微微地笑了，头一垂，晕了过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放好，产婆哆嗦着给收拾善后，一边忙，一边又哭又笑地对林妈妈说：“林姐姐，你这办法还真灵啊，只是刚才都吓死我了，从没见过人这样生孩子的。”
林妈妈骄傲地抱着小娃娃，道：“我们穷人家的女子，哪里有什么产婆接生，有时在山里干着活儿，就把孩子生在野地里了，这个姿势虽然不好看，却是极管用的。”
一时外面一迭声地催问夫人生了没有，林妈妈笑逐颜开地用襁袍裹了娃娃送出去，大声宣布：“夫人生了，恭喜庄主，是位公子爷！”
外面任逍遥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冲过去抱过自己的儿子，仔细端详，又命人赶紧点起早就备好的香烛，敬告祖先，忙过了一阵，这才亲自抱着孩子进去看望如玉，说不尽的轻怜蜜爱。最后任逍遥把孩子放在她枕边，笑道：“你看，这是咱们俩的儿子，是咱们俩血脉的融合，他长大了之后，会像我一般英俊，也像你一般善良，你说，好不好？”
如玉累极了，似醒非醒地听着，心里原本极恨他的，这时却又迷惘了，他还是那么深情款款，是的，他是多情，但并非绝情，他……是真的喜爱自己，这一点勿庸置疑，可是，他……
她紧闭了眼，不肯看他，终是抵不过他温柔的劝说，微微睁开眼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只这一眼，便再也舍不得闭上，那么小小软软的一个小婴儿，是自己的儿子啊！是刚刚才从自己体内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心肝宝贝，她喜极而泣，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摸摸他，任逍遥坐在床沿，轻轻将儿子送到她手上，然后连她一起抱在怀里，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说着动情的话语，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无比温馨。
从此任逍遥又每日来看望如玉和孩子，到孩子满月后，如玉的身子也利落了，他便总想留宿下来，却都被如玉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任逍遥叹气道：“如玉，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守着你和孩子，你身子虚弱，有我陪着，也放心些。”
如玉不说话，却怎么也不肯点头，任逍遥不忍逼她，只好黯然而去。
看着他俩这种情况，奶娘和林妈妈都急在心里，忍不住就劝如玉几句，庄主如此重情，那是夫人的福气啊，夫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小两口闹会子别扭，各让一步就好了，怎能长期这样赌气？
小羽却道：“那样负心薄幸的男人，不理也罢，还省得日后再为他伤心呢！”
如玉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心头眼底，只看得见自己的小宝贝，别的事情，一概属于次要位置，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自己的丈夫，那个昨日信誓旦旦唯一爱自己的人，转过眼就娶了别的女人进门，他的话，怎么能信？
果不其然，孩子才半岁的时候，任逍遥就又娶了第三房夫人。
相比如玉而言，那位二夫人敏蓠要大度得多，不但主母气派十足，代替如玉将整个试剑山庄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识得大体，对丈夫经常去探望大夫人如玉，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满，甚至在自己有了身孕，无法服侍丈夫之后，还亲自帮他挑选侍寝的丫头，拴住丈夫的心，在任逍遥提出娶第三房夫人的时候，她也绝无二话，不顾自己产后休息，将里里外外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任逍遥没口子地夸她，又感叹自己娶了个好妻子，比自己那个正室夫人懂事多了！
他现在是志得意满，有娇妻，有美妾，还有两个儿子。
大夫人如玉所生的长子起名为擎天，越长越显出聪明灵秀，端的像是天上的金童入世，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爱不释手，身子壮健，骨骼清奇，眼见将来是个练武的好胚子，一想到自己试剑山庄后继有人，任逍遥就从心眼儿里头欢喜出来，对他爱如珍宝，对他那美貌的娘则是又爱又恋，又吃不到口，不免时常唉声叹气一回。
如玉生性羞怯，不爱见外人，现在更是差不多完全杜绝了跟外界的联系，缩在自己所住的玉锦园中过日子，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下人一年也难得见到这位大夫人一面，几乎将她忘记。
闲来无事，如玉每月写一封平安家信，向父母报告一下自己和孩子的近况。曾经写过一封信，流露出想回家去的意思，结果接到父亲的一封信，除了日常问候之外，又附了一篇曾经教过她的古文，《触龙说赵太后》，如玉奇怪地读了一遍，看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这几句的时候，若有所悟，禁不住又垂下泪来。
这几句话她父亲曾给讲解过，是说赵太后送女儿出嫁，送走的时候拉着她哭，舍不得她走，走了以后却每次在庙里祝祷的时候说：千万不要让她回来！这样就表明她在那个国家很受宠，她的子孙就可以世代为王。
是啊，父母疼爱儿女，却不得不为他们的将来着想，如今女子出嫁之后，便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哪里容得你不顾世俗理法，自由自在？父母便是有心想接自己回去，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名节和将来，不能不狠下心来拒绝。而且，不光是自己，还有儿子呢，他是这试剑山庄的长房长子，任家怎么肯放他随自己离去？更别说任逍遥对她还没有死心，每每温柔纠缠，便是他已经对她弃如敝履，也断不肯放她出门，他还要顾及自己的门楣脸面呢！
如玉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既然走不了，也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过日子——这是林妈妈教训她的。
林妈妈本是粗使婆子，因上次救了如玉母子，自然被如玉另眼相看，从不拿她当外人，她说的话，虽然凌厉些，如玉总肯听从，逐渐从忧伤中摆脱出来，每日里尽心照顾儿子，做做女红，偶尔读读诗词，写几个字，日子过得平静而缓慢，似乎到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唯有那小小的婴儿，在众星捧月之中，活泼快乐地长大了。
任擎天五岁的时候，已是聪颖过人，生得唇红齿白，明眸雪肤，脾气又伶俐乖巧，山庄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位大公子的，相比之下，二房夫人所生的锦峰公子，虽然年纪才相差四个月，但无论从形貌、才智上，都差了老大一截，其它的几位夫人所出的子女，年纪既小，也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出众的，所以他在任逍遥的心中，占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只是如玉坚决不肯重回他的怀抱，让他好生懊恼。
这如玉，貌似柔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样强硬呢？
他常常去软磨硬泡，希望重回芙蓉帐里，一亲芳泽，却都被如玉不动声色地软拒了，望着她娇美如昔的容颜，任逍遥常常暗地里咬牙，恨不得用点强，只是顾念着儿子，也觉得自己对她有亏负，不肯再次伤她之心，所以只好一次次叹息着离开。
擎天和锦峰开始在家塾中念书，锦峰非常淘气，总是跟先生过不去，寻由子整治先生，两年内气跑了三位先生。
擎天却聪明乖巧，每次先生留的课业，他用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做完了，又知礼仪，对待先生恭恭敬敬，先生对他喜爱得不得了，直把他当作未来的文曲星一般。
其实，如玉夫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教养儿子上，从小就开始亲自教育，先生教的这些内容，擎天早就学过，只不过他心思敏捷，天生知道怎样做事才最讨好，所以才不像二弟似的，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跟老师过不去，有那时间，还不如把老师哄高兴了，放他出去玩儿会呢！
擎天七岁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他兴高采烈地在庄子里奔跑玩耍，累得狠了，又着了凉，竟然生起病来，他向来身子壮健，轻易不生病，如今一病，却来势凶猛，烧得小身子如火炭一般，神智不清，直把如玉和玉锦园中一干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派人去请大夫。
此时正是深夜，庄主恰好陪他的第四房夫人回娘家去了，庄中主事的二夫人，又刚生完第二位小姐，卧床休养。
前去通传的是奶娘的儿子来喜，他焦急地在二夫人门外等了半天，里头才传话出来：小孩子着点凉，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自然就会好了，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出去请大夫。
他急得不行，苦苦哀求，人家却再也不理，他红了眼，想冲进去理论几句，下人们却拦住了他，还七嘴八舌、冷嘲热讽，无非是说大夫人万事不理，有一点小事都要劳动二夫人，二夫人如今才是这试剑山庄的正主儿夫人，哪有他越矩犯混的份儿？
来喜受了一顿抢白，气得跑回了玉锦园，向他娘哭诉一番，大家又急又气，却是无计可施。如玉是对俗务一窍不通的，只知道搂了擎天落泪。后来还是林妈妈想起最近附近的镇上来了一位神医，据说很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大家便如得了救命的稻草，忙忙地要去请来，如玉又怕时间来不及，毅然决定亲自带孩子去找大夫，如果救得了，便是救了母子两个，如果救不了，她也不活了！
一行人匆匆备车出门，守门的却又不让，说是夜里没有二夫人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来喜驾着车，先自恼了，夹头给他一鞭子，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车里坐的是大夫人和大公子，大公子病重，要出去看大夫，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长几颗脑袋够庄主砍的？”
那人心知他说的不错，虽然大夫人不得宠，大公子却是庄主的心头肉，半点轻忽不得，只好开了门，放他们出去。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镇上，好不容易寻到了大夫驻足的客栈处，林妈妈先扑了进去，呼天抢地开始哭叫，吓醒了满院子的住客，纷纷起来探看，大夫自然也急忙开门，站在门口，咳嗽一声，表明身份，刚想问是谁病了，林妈妈已扑过去拖住他，直磕头求救，大夫被她哭得头都大了，急忙应承，大家抱着小擎天，扶着如玉夫人，一拥而入，把小小的客房挤得满满，险些连大夫都进不了门。
场面乱七八糟的，还是林妈妈当机立断，把一干无用之人都轰了出去等着，屋里只留下大夫、林妈妈和如玉夫人、小擎天，林妈妈好不容易把擎天从如玉的怀里夺了出来，放在床上，请大夫诊视。
那大夫却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貌不惊人，气质沉稳，不慌不忙地细细看了，沉思一下，微笑道：“小公子这是积食着凉，小孩子们常见的情况，只不过今天可能吃了冷粘的东西，一时滞住了，又有些要出疹子的前兆，才会昏迷过去，不碍事，我给扎几针，用点药，几天就能好。”
如玉本来已是泪流满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听了这话，对这位沉着冷静的大夫好生感激，心头一松，竟然也晕了过去。
林妈妈忙抱住她，放在床上，揭开她的面纱透气，那大夫见到如玉秀美绝伦的面容，一时惊得呆住了，半晌缓不过神来。
林妈妈对自家夫人的天仙容貌是很有信心的，不信有哪个男人会不为她动心，见这大夫也是如此，不由得意地哼了一声，大声提醒他别忘了给小公子施针下药！
大夫猛地惊醒，羞得脸像一块红布一般，把擎天抱到桌子上放好，解去衣服，慌慌张张地拿出药箱来，别看他刚才慌乱，一拿起银针，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屏息凝气，下手如飞，不多时施完了针，擦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来。
正巧如玉夫人也刚醒来，一眼看见儿子被脱得净光，小小的身子上插满了银针，吓得又是一声惊呼，几欲晕去。
大夫忙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惊慌，在下这是在给小公子治疗，绝不会伤他半根毫毛的。”
如玉这才定了定神，轻轻抽泣着，缓缓起身行礼，恳切地谢过他救命之恩，大夫急忙还礼，道：“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份，夫人言重了，小公子的病不要紧，不出十天，保管他又生龙活虎了。”
如玉感激地微微一笑，她本是极羞怯的，刚才一时情急顾不得害羞，这时才发觉自己深夜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极是不妥，慢慢地又红了脸，退到林妈妈身后，垂下了头。
大夫见她娇羞的模样，又被迷了心神，怔怔地望她，直到林妈妈大声咳嗽一声，才将他心神拉了回来，强自镇定，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细心观察小擎天的反应，怕他再次受凉，便伸出手去，轻抵着他头顶的百会穴，将内力缓缓运了进去，助他行气暖身。
这一运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擎天虽小，竟已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习练内功，他聪明灵透，进境颇快，体内真气已小有模样，此时在外力促动下，立即在体内自动循经而行，缓缓的周流往复。
那大夫却也武林中人，名叫薛飞，在高人指点下潜心研究医道，近年来在各地游走，一边救死扶伤，一边历练医术。
他默默帮小擎天动功，心中暗暗思忖，这孩子如此幼小，内功却极是纯正，显是出自名家所授，知道此地著名的武学世家，只有一个试剑山庄，那么这位夫人和孩子是……
天亮的时候，擎天终于醒了过来，本来已经神清气爽，但一见到娘亲的玉面，又撒起娇来，委委曲曲地哭泣着，哼哼唧唧的，伸着小手，直要娘抱。
如玉夫人怜爱地抱着他，轻轻地摇晃，时不时地亲吻他，想着差一点便可能失去这个命根子，眼泪汪汪的，直是对他爱惜到了骨子里去。
擎天趁机要求了许多平时娘不肯答应的条件，其中包括一匹全红色的小马，还有天山的雪鹰，那可是他跟爹要了好久都没要来的，如玉没口子的答应，恨不得他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摘给他！
薛飞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一双眼睛黝黑灵动，带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狡狤。
真是个聪明的男孩啊，而且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奇才。薛飞爱才之心又起，对他更是喜欢，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个弟子的话，自己的一身武功就能留传后世了，只不过一想到他可能的身世，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擎天听娘的话，恭恭敬敬地叩谢薛飞的救命之恩。他本是极灵巧的一个孩子，察言观色，已知这位大夫对自己非常喜欢，立即亲亲热热地贴上来，拉了他手问寒问暖，一副小大人模样，又极是亲切，使得薛飞的心里，一片温暖。
如玉因他救了儿子的命，对他格外感激，又因他气质内敛，似乎比自己还爱害羞，谦谨守礼，连眼睛都不敢直视，完全没有自己丈夫那种逼人的气势，所以面对他时也放松了下来，温柔和善地轻言细语，让薛飞的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感激来。
他身世飘零，从小被人收养，教以武功医术，培养成材。由于他本身天赋既高，又极肯钻研，是以年纪不大，成就却相当高。成人后，受命以行医为名，进入江湖，数年来行走南北，惯历风雨，于亲情上头，却几乎没有任何经历，此时面对一个如此温婉可亲、气质动人的女子，一个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的孩子，闲话家常，竟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奇遇，不由得有些陶醉于其中。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薛飞又替小擎天施了一次针，再服了药，确定他无事了，这才开了方子，又仔细叮嘱了用药的细节，这才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如玉在林妈妈的陪伴下上了车，从薛飞手里接过擎天。
短短半天的功夫，这小子已经跟这个和善的大夫打成一片，粘在他身上不下来，顺手拐了他几件有趣小工具和小药瓶，又眼泪汪汪地要求他明天来山庄看望自己，不然的话，自己说不定又病死了，到时娘一定会伤心死的。
薛飞好笑地听他危言耸听，好脾气地答应着，又被他搂住亲了一脸的口水，这才脱身出来，又想笑，又喜欢，微红着脸跟如玉夫人道别，直到目送他们走远了，还用手轻轻抚着被擎天亲过的脸颊，想着那可亲可爱的母子俩，怔怔出神。
第二天他如约到试剑山庄去看望擎天，虽说是答应了孩子，不得不来，但他的心里，却也是欢喜向往的。
谁知到了试剑山庄的门口，守卫却不让进，看他貌不惊人，衣衫敝旧，骑着一匹干瘦的老马，像个游方的郎中，怎能想到他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让他在外面站着，冷冰冰地说要进去通传。
其实庄中的大事小情，从没有直接报给大夫人的，都要经过二夫人，所以这件事自然也就报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敏篱正为昨天的事烦恼，虽然她明里贤惠通达，其实还是有些嫉妒大夫人如玉的。明明她对丈夫不理不睬，却仍然牢牢抓着任逍遥的心，对她千依百顺的，而她生的擎天也确实太过出众，相形之下，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草包一个，太不争气，而且擎天还是长子，自己的锦峰虽然只小了四个月，却只怕是一辈子都要屈居其次，永无出头之日，一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来喜跑来报信，她得知擎天病得严重，心里没来由的竟有些窃喜，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来主事，没想到如玉那样羞怯的妇人，为了孩子，竟然放弃了多年的坚持，亲自带孩子半夜跑出去找大夫，今天中午回来，昨晚还病得要死的擎天居然又活蹦乱跳了，真是让她暗暗失望，又满腹怨气。
不过如玉行事确实有失当之处，敏蓠心中暗暗盘算，想着等任逍遥回来了，怎么告上如玉一状，正在此时，有人报外面有自称是大夫的人要见大夫人和大公子。
敏蓠心中一动，细细询问了大夫的形貌，知他年岁不大，是个青年男子，心中就有了一点计较，命人不必阻拦，客客气气地直接引到大夫人的玉锦园中去，也不必通报了。
下人好生吃惊，这是不合规矩的，但二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又哪敢说个不字？立即下去通传。
如玉正在哄擎天吃饭，偏这孩子闹脾气，知道吃了饭便得吃药，所以干脆便不吃饭，人家拿来饭他就躲，人家追他就跑，被围追堵截住了就躺在地上撒赖，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乖乖吃饭，弄得一屋子的人头都大了，实在无从下手，正在此时，下人领着薛飞到了。
一见薛飞，擎天欢呼着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又叫又闹，如玉觉得很不好意思，忙叫他下来，擎天哪里肯听？扭股糖一般粘在薛飞身上，又去掏他的口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薛飞好脾气地任他粘着，一边哄他玩儿，一边细细诊视，见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只再静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这才笑着对如玉说明情况。
如玉拍拍心口，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感激地又谢薛飞，奶娘、林妈妈、小羽等人也是异口同声地道谢，倒让薛飞红了脸，一迭声地谦逊。
大家感激他救了小擎天的性命，没把他当外人，他又是极和善木讷的一个人，让这一帮女人们都心生好感，待他非常亲切，奶娘和林妈妈亲自下厨做了饭菜，留他吃过午饭再走，薛飞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只是他长这么大，极少跟女人们亲近，林妈妈又总是热情地给他挟菜，实在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如玉夫人虽不一起吃，但抱着小擎天陪在一边。擎天玩弄着刚从薛飞那里得来的一只犀角的小药盒，发现它可以折叠起来、变化形状，开心得不得了。
正热闹着，外面脚步声急促，有人走了进来，薛飞望向厅门，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俊伟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乌云密布。
“庄主！”奶娘和林妈妈急忙行礼，薛飞也站了起来，小羽乖巧地从夫人怀里抱过小擎天，一指他父亲，擎天会意，立即眉开眼笑地扑上去，大声叫爹爹，撒娇要他抱。
看到儿子，任逍遥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俯身抱起他，好一阵疼爱。他陪四夫人出门，一去半个月，才刚回来，就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大夫人在玉锦园里请了外边来路不明的男人宴饮，一点也不注意身份，一时怒气上撞，立即赶了过来。
放下儿子，任逍遥冷冷地扫了薛飞一眼，却发现这人只稳稳站着，如渊停岳峙，气度从容，虽然貌不惊人，但一双眸子精华内敛。他是武学的行家，从身形态度上，立即看出此人深藏不露，竟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他心里先自存了三分戒备，将态度放缓了些，客气地打了招呼，两个男人互相见礼，任逍遥拿话来套他，薛飞却只说自己是个游走江湖的郎中，偶尔治些小病，任逍遥当然不信，只是见他口风极紧，也不好再多追问，只是对这个人越发的戒惧了——此人貌似无害，但竟然使他那从不见外人的如玉夫人温颜相待，单只这一件事，便足够让任逍遥气不打一处来了。
薛飞不善客套，任逍遥存心冷淡，两人便没了话题，一时冷了场。
薛飞心想人家夫妻和儿子相处，自己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于是起身告辞，擎天跳起来扑过去，抱住薛飞的脖子，不让他走。小孩子的心最是干净灵巧，谁对他们好，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薛飞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从内心里疼爱擎天，自然得到了男孩的喜爱。
如玉也一怔，眼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镇日守在这冷清的园子中，相伴的只有那几个近身的人，庄子里人虽多，但基本上都不来往，不下人们都是极势利的，见她不得势，不免多有冷淡，又免不了闲言闲语，难得有个好心肠的外头人来陪她说说话，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彼此觉得颇为投缘，自然有点不舍。只是她性子极其内敛，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任逍遥眼光犀利，把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顿时大怒，心想我对你千依百顺，都难讨你展颜一笑，偏对这穷酸落迫的江湖郎中温柔款款的，却把我当成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扬声道：“薛兄，多谢你搭救犬子，日后有用得上任某的地方，试剑山庄一定倾力相助。”说罢一拱手。
薛飞忙还礼，谦逊了两句，恋恋不舍地又望了如玉一眼，才转身去了。
如玉抱着擎天，直送到园门口，才洒泪而别，擎天又哭又闹，非要跟薛飞下山去玩儿，直到任逍遥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声，才吓得住了声，缩在如玉的怀里，悄悄地抬起头，看他爹爹的眼色，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带着可怜兮兮的神情，倒让任逍遥好一阵怜爱，满腔的怒火，也就烟消云散了。
赶走了薛飞，任逍遥本想冲如玉发几句脾气，却又见不得她伤心落泪，只得作罢。明知她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行差踏错，下人们嚼几句舌根，自己又何必当真？只是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好象自己私人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似的，甚是不甘心。
此后，日子又恢复了原样，死气沉沉的，如玉每日安静地呆在玉锦园中，侍弄花草，做做女红，等待擎天回来。
孩子虽小，但身为试剑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自是受到严格的教养，每日里习文习武，少有玩耍的机会。每当庄里来了客人，又要陪在父亲的身边，周旋应酬，有时直到深夜才能回到母亲身边。
望着灯光下擎天俊美可爱的小脸，如玉有时会哀愁地想，难道自己就总是等待的命运么？从前在这里等丈夫回来，现在又等儿子，默默无闻地守侯着，似乎要到永远……
要是他们不回来了呢？
丈夫不是就不回来了么？如果擎天他也……
她惶恐起来，难过地伸手搂住了擎天，越搂越紧，直到孩子惊醒了，哭闹起来，她才慌忙放开手，一边拭着不知何时布满泪水的双颊，一边柔声安慰他，唱起温柔的催眠小曲，哄他慢慢地又睡过去。
岁月无声无息地滑过去，春花再次烂漫的时候，有一次擎天把玩着自己心爱的犀牛角小药盒，惋惜地说：“薛叔叔不知怎么样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消息，唉，他怎么不来看我呢？”当然他心里并不是有多想那个木讷老实的大夫，而是想念他的百宝囊了，那里面有多少的好东西啊，真可惜上次没有多摸几个。
如玉听他提起薛飞，一时怔住了，她见过的外人极少，而那个温和木讷的大夫，曾使她产生过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对她来说是极其少有的经历，自然忘不掉。她放下手里的女红，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叹了口气。
试剑山庄依山而建，整个试剑峰都在试剑山庄的控制之下，再无其它住户。
山庄占地极广，如玉所住的玉锦园位于最偏僻安静的一个角落。很大的一个花园，一侧连着庄内，另一侧则紧挨着一处悬崖，下面就是数十丈深的山涧，是天然的安全凭障，所以园中除了如玉和奶娘、林妈妈、小羽以外，只有一两个使女仆妇，并没有其它守卫。而这里除了庄主任逍遥外，也没有其它人来。
不仅因为二夫人有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玉锦园，也因为这里远离山庄的权利中心，如世外桃源般无声无息，几乎跟这个尘世没有任何沾染，任何心存欲望的人，只怕都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呆不下去，只觉得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如玉，在这里已经安安静静地住了十年。
她还是一样的美，温润如玉，岁月几乎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气质，依然如处子般娴雅温柔，既没有强硬的手段，也没有机敏的才智，更不会飞扬跋扈，只想守着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
任逍遥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依然还会为她的美貌和温柔所动心，这种心动的感觉，跟当年在朋友家的梅花树下第一次见到如玉时一模一样。她还是那么吸引他，只可惜，她再也不肯像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每当看到擎天赖在如玉怀里撒娇，他竟然都有点嫉妒，嫉妒自己的儿子可以一亲芳泽，而自己竟然不行！
他对如玉是真心疼爱的，总觉得她像一件精美的玉器，需要自己好好呵护，舍不得她经历风雨，舍不得她伤心落泪，所以一直强自忍耐着，不肯违背她的意愿，反正如玉是他的，被他好好地藏在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美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触到她。
她是我的，活是我任家的人，死是我任家的鬼，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虽然我得不到，但别人也休想得到！任逍遥这样想着，心里才平衡一点。
这天傍晚，如玉照例来到后园中的葡萄架下，抚琴自娱。这是她唯一的消遣，从所坐的地方望出去，远远的群山蜿蜒，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山脊上，好似给山峰镶了一层金边，山谷里郁郁葱葱，飞鸟与还，一派自在闲适。
如玉缓缓地抚着琴，极目远眺，这是她每日里最放松的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间关的鸟鸣，伴着悠扬的琴声，远远地、自由地飞向无边的天际……
只有这个时候，如玉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就像从前做闺女时那样。缓缓的，她在轻风中惬意地微笑了起来。
天色暗下来了，光与影在山峰的顶端变幻出无穷的颜色，又转成深浅不同的灰色，终于霞光敛尽，山谷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突然，悠悠的几声轻响之后，一曲清亮亮的洞箫声从山谷中飞了上来，曲声缠绵，缓缓地起伏着、盘旋着，像清泉在石上流淌，又像月光下的薄雾，温柔得令人的心都陶醉了……
如玉痴痴地听着，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安慰她、温柔地陪伴她，这般的柔情似水，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融化在淡淡的月光中了……
如玉的父亲酷爱吹箫，从前还未出嫁的时候，她常随父亲在花园里，静静地听他吹响洞箫。清风明月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切都那么宁静而悠远……
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啊……
从此，每天傍晚的时候，如玉更爱呆在这悬崖边。她除了自己抚琴，就会等待那萧声响起，而那萧声，便也似明白她的心意似的，总是在夜幕降临时，准时响起，悠悠然、呜呜然，娓婉缠绵，不离不弃，直要响到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归于平息。
渐渐的，那萧声，已经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只要一天听不到，就会坐立不安。好在那吹萧的人好象懂得她的期盼，很少不吹，如果第二天不能吹，那么前一天就会多吹些时候，有时甚至直到深夜。如玉躺在床上，还能听得到，她心里带着朦胧的喜悦，幸福地睡去了。
生活渐渐变成一件乐事，如玉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对待擎天更加温柔慈爱，对待奶娘和林妈、小羽也更亲切。大家见她能够再展欢颜，都由衷的替她高兴，每日傍晚，也都像她一样盼着那萧声，希望这难得的乐音，能够长久地带给她快乐——可怜的如玉夫人，她还年纪轻轻，心境却已经沉寂如死灰了，唯有这轻灵的箫声，重新唤起了她生命的热情，使她焕发出少女一样的光彩。
真希望这喜悦，能够长远啊！
最敏锐地发现如玉变化的，当然是小擎天。他每日回园子里来的时候，总得到后园的悬崖边才能找到娘亲，而且她待自己越来越和蔼，自己怎么胡闹她都不生气，还常常无缘无故地亲吻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娘好漂亮哦！不是说她原来不漂亮，而是现在她的美多了一种活力，不再总是那么哀哀戚戚的了。
这样的娘当然太好了，擎天满意地想，这样他无论怎样惹事生非，都可以得到原谅，嘿嘿，而且，还可以得到许多的好处，比如娘最近很喜欢做各种精美的点心给自己吃呢，还有绣工精细的衣服，娘的手艺越来越好，动作也快得多了，常常哼着小曲儿做女红，整个人活泼了许多，好象一块美玉，从内而外地发出柔和动人的光彩来。
嘻嘻，是谁让娘这样开心？
他留心观察，又向林妈妈打听，林妈妈宠他宠得比如玉夫人还厉害，对他的要求，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便把箫声的事向他说了，又感慨难得如玉夫人竟会这样喜欢吹箫，早知如此，就让人去多买几管来给她。
其实如玉并不擅长吹箫，她只是喜欢听，并且从中回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快乐。
擎天眨着大眼睛，好奇极了，有箫声，当然就有吹箫的人，那么，谁是这个人呢？他又为什么总是跑来吹箫给娘听呢？难道说……
嘿嘿，擎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计上心来。
试剑峰是一座不算太高，但颇陡峭的山峰，朝阳的一面是山坡，有大路通向镇上，背阴的一面就是悬崖，下有深谷，草木葱茏，杳无人迹。
擎天这日寻了个机会，独自到山谷中玩耍，渐渐地来到试剑峰的悬崖之下。别看他年纪小，胆量却大，自己带了一柄小剑，漫不在乎地在密林中穿行，一点也不害怕。
只是这里仿佛常年没有人烟，林密草高，几乎把他小小的身影完全淹没，累了一身大汗，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咦，这里根本没有人烟，那么会是谁夜夜在这儿吹箫呢？
难道说有人每晚来吹箫，然后又走了？那多麻烦呐，而且，为什么到这里来吹？难道说只是为了吹给娘听么？否则的话，如此大费周折又所为何来？
嗯，有意思，好玩好玩，这件事当真是有蹊巧……
擎天笑眯眯地思索着，又爬上一棵参天古树，四下里观望，确定这方园数里之内确实没有人家，越发确定那吹箫之人是每晚专程来这里的。
于是他便不急着回去，在树上找了个树杈多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一条腿搭在树干外，晃啊晃的，听着此唱彼和的鸟鸣，和风微拂，慢慢的，竟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悠悠的箫声惊醒的，他精神一振，心想：来了！
忙在树上支起身子，侧耳细听。
暮色深沉，虫声唧唧，远远的有几声夜枭的啼声传来，令人身上寒毛微竖，然而这箫声，却一片平和清朗，不急不徐，袅袅盘旋。
他听了半晌，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无法确定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这吹箫的人是谁？竟好象内力很不错的样子，箫声悠长而平稳，又仿佛受到约束一般，柔而不散，径向上空飘去。
这里的上空，不就是试剑山庄的后崖么？
嘿嘿，这箫声还真是专为娘吹的呢！
擎天的好奇心更重了，下定决心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他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依着自己的判断向偏西一点的方向走去。
可是地上真的太难走了，四下里漆黑一片，又遍是荆棘，偶尔还有毛绒绒的动物擦身而过，吓出他一身冷汗。毕竟是才八岁的孩子，再胆大也终是力不从心，没过多久，就累得走不动了，忽然感觉脚上凉凉的有东西滑过——蛇！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寒毛倒立，低头看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正因为看不到，所以更加害怕，几乎便欲哭了出来。
终于那凉凉滑滑的东西从脚面上移过去了，擎天只觉得双腿发软，再也迈不动一步，灵机一动，扯开嗓子叫喊：“救命！”
那箫声一顿，擎天知道吹箫的人听到了，精神一振，忙又放开声音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一面叫，一面侧耳倾听，见半晌没有动静，干脆哭了起来：“呜呜呜——啊啊啊——爹爹妈妈——救命啊——”
反正心里正在害怕，眼泪是招之即来，刹那间哭得揪心裂肺，鬼动神惊。
箫声终于停了下来，擎天泪眼朦胧中恍忽看到有个黑影轻飘飘地从远处掠起，纵跃足有两丈多远，落在一棵大树上，接着又飘了起来，再落下时，又隔了两丈多远。
天哪，这……这是人吗？轻功好到如此地步，他……
擎天吓得忘了哭，张着大嘴紧盯着那道黑影，冷不防一个小飞虫撞进嘴里，只觉得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难受得眼泪汪汪的，正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前。
擎天料不到那人竟来得这般快法，一时间竟想到了鬼，吓得尖叫一声。
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忙退后了两步，却没说话。
擎天见他退后，心里顿时有了底，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又再开哭，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声音既大，眼泪又多，绝对令人真假莫辩。擎天生得如玉娃娃一般俊美可爱，每次他一哭，总能使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惜，谁又知道他这副好相貌下面藏着小恶魔般的花巧心机？
果然那人也禁不起这魔音穿耳的神功，忙温和地安慰他：“别哭，别哭，叔叔不会伤害你的。”
擎天听这声音竟有点耳熟，止住了哭，好奇地仰头望去，淡淡的星光下，眼前这人身材伟岸，一张老实木讷的脸，咦，这不是……
“你忘了我么？我是薛叔叔。”那人越发温和地道，还俯下了身来，就着他说话。
擎天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爬到他身上，叫道：“薛叔叔！薛叔叔！我终于找到你了！”
薛飞想不到他竟会对自己如此亲热，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搂住了他，擎天抱住他乱亲了两口，又哭又笑，直叫：“薛叔叔，你好狠心，走了之后再也不来看我，你都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厉害，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薛飞心下感动，抱住了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说不出话。
其实擎天哪里想过他了？除了偶尔玩弄那几样从薛飞那里拐来的小玩意儿的时候，会联想一下这个木头一样的大个子叔叔，其他的时候，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没想过。
薛飞当然不知他的脾气，只道童言无忌，这孩子感念自己的治病之德，竟会非常想念自己，念及他那温柔敦厚的母亲，不免爱屋及乌起来，对擎天好生喜爱，笑道：“叔叔也非常想你，这一年来实在是有事，根本没在本地，上个月才回来的。”
“那你怎么不来看我？”擎天揪着他的领子，不依不饶。
“嗯……我……”薛飞讷讷地无话可说。试剑山庄又不是普通的地方，无亲无故的，自己怎么进去？何况上次跟庄主任逍遥见面的时候颇不愉快，看他的意思，竟是非常不喜欢别人去见他的夫人和孩子。也是，自己怎么说也是外人，虽然治病的时候有用，但是……
他生怕任逍遥对如玉夫人有什么误会，所以也不敢再去探望，只是这心里头……
如玉夫人那花一般的容貌，亲切的笑容，温厚的态度，是他平生仅见的，对一个自幼孤苦的青年男子来说，具有磁石一样强烈的吸引力，便竭力地要不去想她，也不可得。
擎天花言巧语，很快便俘虏了薛飞的心，抱了他施展轻功，从林密处出来，落在一棵参天巨树之上，两人在树枝坐了下来。
“你这么晚跑到山谷里来做什么？这里蛇虫野兽甚多，你一个小孩子，太危险了！”薛飞将擎天抱在怀里，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喜爱到了极处，却又忍不住埋怨他。
“谁叫你也不露面，每天在这里吹箫，弄得我娘疑神疑鬼的，又是害怕，让我来看看。”擎天顺口胡说。
薛飞一惊，忙道：“她不喜欢么？”
自从上次因缘巧合，见了如玉两面，他便对这温婉的女子念念不忘，因身负重任，不能多做停留，只得先去办事。辗转一年，这才有机会重新回到此地，一边行医，一边执行社里安排的任务，顺便就来试剑山庄附近转悠，他也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能够离她近一些，心里便很安慰了。
后来发现在这个山谷里可以听到崖顶传来的琴声，悠扬而平和，就像那个人一般……
他一时按捺不住，施展绝顶轻功攀上了崖去，隐在暗处一看，居然是她在抚琴自娱！他不敢打扰，痴痴地望了许久，被那温柔而幽怨的琴声所迷，也被那温柔而幽怨的人儿所迷……
恰好薛飞会吹洞箫，他犹豫了数日，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傍晚，轻轻地开始吹奏心曲，此后一琴一箫，竟像是一唱一和似的，每日按时在这高崖和幽谷响起，不涉邪猥，却又满含深情，日复一日，互诉衷肠。
他住在离这里二十多里的镇上，每晚施展轻功来山谷，直待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如无特殊情况，直是风雨无阻，而他心里面的柔情，也在这日复一日之中，越发的浓烈了。
擎天见他焦急，心中窃喜，眼珠一转，道：“也不是不喜欢。”
“那怎么……”
“薛叔叔，你上次送我的犀牛角的小盒子很好玩，可惜被我弄坏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
“好好，我再给你一个，你娘她……”
“还有那种人吃了会拉肚子的药，也给我一点。”
“好，我给你拿点，你说你娘她……你要那种药干什么？”
“我们塾里的先生便秘，每天解手都很痛苦的，我想帮帮他。”擎天信口开河，其实是他想拿去害他的弟弟锦峰，谁让这小子最近老仗着他娘的势来欺负人呢，哼，虽然他不敢明着欺到擎天的头上，但经常跟他的小厮过不去，昨天还捉弄奶娘的儿子来喜，把他推进了粪坑里，害得来喜那么大的人了还被他娘骂，哭了半天的鼻子，只因对方是个小孩，又是庄主的二公子，他含恨也不敢吭声。
擎天却哪肯善罢甘休？正想着怎么整治他，恰好碰到了薛飞，便开始打他那些宝贝药品的主意。
薛飞听了，觉得这孩子知道帮助别人，是个好孩子，便答应明晚给他带药过来。擎天又软磨硬泡，要了几样想要的东西，他深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第一天不能要求太过，马马虎虎就算了，明天么，嘿嘿，再好好想想，回去计划一下再说……
转眼已是月上中天，薛飞跟擎天说得高兴，问明白了如玉并没有讨厌自己的箫声，恰恰相反，她还相当的喜欢，禁不住喜出望外，猛然想到这孩子独自跑了出来，这半夜三更的，如玉夫人不是要着急了么？
“擎天，你今天出来找我，跟你娘说了么？”
擎天假装大吃一惊，叫道：“啊呀！我忘了！”又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娘她非得急死不可，林妈妈又得拿苕帚打烂我的屁股了，呜呜，这可怎么办呢？”
薛飞也着急起来，从谷里绕到前山路途不近，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而且他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亲自把擎天送进试剑山庄去。他抬起头来，望了望那黑黝黝的高崖，心里暗暗计量。
擎天偷眼看他脸色，已知他有办法，越发哭闹起来，又直叫肚子饿，薛飞无奈，咬了咬牙道：“好，我送你回去，你趴在我背上，闭上了眼睛。”
擎天忙乖乖地爬在他背上，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只觉薛飞用腰带将他缠在身上，系紧了，猛地里拔身而起，向崖上蹿去。
擎天心里一悬，浑身都绷紧了，却又好奇地张开眼来，只见薛飞纵跃如飞，手里挥舞着一条巨蛇般的长鞭，每次长鞭甩出，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缠在崖壁上的树上或突起和岩石上，他便借力上跃，左手频频击出，控制身体的方向和落点。就这样东一甩、西一拉，两个人像鸟儿腾飞一样，不多时便升到了崖顶。最后，长鞭在崖畔一棵巨松上一借力，两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稳稳落在崖顶。
“太棒了！薛叔叔，咱们再来一次吧！”擎天又惊又喜，心花怒放，想着刚才的奇妙经历，真是恨不得再玩它几次才过瘾！
薛飞将腰带解开，把擎天放在地上，他手舞足蹈地拉住薛飞，非要再玩一次不可，薛飞瞪他一眼，道：“天太晚了，快回去看看你娘。”
擎天不依，攀在他身上不肯走，薛飞无奈，只好答应他过几天再玩一次，只是今天实在不行了，只怕如玉夫人真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坏了她可怎么得了？
擎天这才勉强答应，又想起来，忙道：“那你这长鞭的使法，可也得教给我！”他见刚才薛飞舞动长鞭，便如是一条长达丈余的手臂一般，灵动自如，威力无穷，顿时艳羡起来，心想如果自己把这鞭法学会了，岂不又是一件傲人的本事？
薛飞看了看他，心想这小家伙真是贪得无厌，不过他根骨极佳，确实是练武的好材料，便是把自己这鞭法教了他，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一口答应了。
擎天欢呼雀跃，跳起来亲了他一下，蹦蹦跳跳地向园中跑去。他对自己喜欢的人，向来便用这种手段收买示好，只因他生得粉妆玉琢，活泼可爱，所以每当他这样做时，承受之人总会受宠若惊，继而开心不已，数年磨练下来，擎天这迷汤功已经渐至炉火纯青了。
果然，薛飞呆呆地抚着被他亲过的脸颊，又惊又喜，被这样可爱的孩子喜欢，真的是一种幸福呢，而且，他的娘……
他怔怔地在崖边站了许久，这才重新回下山谷，自行离去，只是这心里头，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又隔了几日，擎天才找着个机会来到山谷。这回他不忙进入那林密草深的难行之处，只在谷口薛飞必经之处找了棵树，爬上去等着，一边等，一边吃着刚采来的野果，悠哉游哉。
果然，天刚擦黑，薛飞的身影就出现了。他远远望见擎天，有点惊讶，又是欢喜，擎天大叫一声，从树上直接向他扑去，薛飞忙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他，稳稳落下地来，责怪道：“小心！你怎么总这样莽撞！”
擎天嘻嘻一笑，心想：有你在，还能让我摔着么？嘴里却道：“薛叔叔，我好想你哦，都来不及爬下树来。”
薛飞心中一暖，搂紧了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舍不得放手。
他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待人极诚恳，人家对他有一分好，他势必会给人以十倍的回报。如今被小擎天这样亲切对待，真是感激到了极处。
他自幼孤苦，性子又内敛，不擅与人交际，从前专心习武学医，后来又奔走江湖，事务繁忙，几乎没有对女人动过什么欲念，所以直到三十出头了还未曾成家。不过人心总是柔软的，特别是对美好可爱的事物，天生有一种向往。像擎天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又会讨人喜欢，迷魂汤一碗一碗灌过来，薛飞这样的老实人，哪能抵挡得了？
“擎天，你……嗯，我也很想你。”
“那你天天来看我！”
“是，我是天天都来的，可你年纪太小，每天跑到这里来很危险的，还是……”
“不行不行，我想天天见到你，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连饭都吃不下！”
薛飞心下感动，摸了摸他的小脸，似乎觉得真有点瘦了，更是不舍，忙道：“好好，叔叔每天都来看你……”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真的不方便到你家去，叔叔是个外人……”
“那不如你收我为徒，咱们师徒如父子，那就不是外人了。”擎天理直气壮地道。
薛飞心中一动，随即失笑道：“你爹是试剑山庄的庄主，凌云剑任逍遥的名号多么响亮，怎会让你随便拜别人为师？”
“咱们不告诉他呗。”
“这……不大好吧？”
“薛叔叔，如果你成了我师父，就不是外人，就可以到我家去看我，我娘也可以见你了，还会做好吃多香喷喷的点心给你吃，你说好不好呢？”擎天甜甜地笑着，偏着小脑袋望着薛飞，大眼睛眨呀眨的，仿佛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一想到可以再见那个温柔美貌的女子，薛飞心头一热，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好啊，怎么不好呢，可是……
“师父，你觉得我不够聪明吗？怕我学不好你的功夫吗？”擎天撅起了小嘴，一幅失望之极的样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时间浮上了一层水光。
“不是的，可是这样不太合适。”薛飞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哭，眼见擎天小嘴一扁，两滴大大的眼泪飞快地滑下他红苹果一般的脸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忙笨拙地用大手去给他擦泪，又道：“你很聪明，根骨又好，是个练武的好胚子，叔叔真的非常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擎天哽咽着，扭着身子不依。
“怎么会，我哪有不想要你，可是你爹爹……”
“咱们不告诉他嘛，我跟你学的功夫，一点都不在他面前显示，他怎么会知道？”
薛飞叹了口气，心想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是眼见擎天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大有要把自己淹没的架势，实在心软，只好道：“好吧，叔叔就收你为徒，只是这有点不合武林中的规矩，短时间内也不能告诉你爹，你可要小心些。”
擎天大喜，跳下地来给薛飞磕了三个头，笑着大叫：“师父！”
薛飞含笑受了他这几个头，扶起他道：“好了，师父既然收了你为徒，有些事情就要跟你说清楚，咱们这一门叫做神药门，不光传授武功，还有神妙的医术，门规也是很多的，必须严格遵守，不过你现下年纪太小，那些规矩对你还用不上，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讲。”
擎天朗声答应，心中却想：你有规矩，我就有对策，只要小心谨慎些，什么规矩能难得倒我？一想到可以从薛飞那里学到使长鞭的奇妙功夫，还有许多神奇的药物和器具可以玩，忍不住心花怒放，拉着薛飞“师父、师父”的叫，眉飞色舞，蹦蹦跳跳。
薛飞得了这么个好徒弟，也极是欢喜，向来木讷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于是薛飞带擎天入谷，照旧吹了近一个时辰的洞箫，等天黑透以后，又背了他从悬崖爬将上去，把他直接送到了玉锦园中，这才悄悄做别。
此后两人每日相会，薛飞总是天黑后从悬崖爬上来，在后园僻静处教擎天武功，三更之后才又从悬崖下去。他轻功极佳，又善使长鞭，每天这样上下，全当练功了，也没觉得有多辛苦。况且只要一想到可以见到那个可爱的孩子，并且离那个温婉的女子更近一些，他的心里就暖暖的，浑身劲力十足，便是这悬崖再高十倍，也难不倒他！
擎天又寻了个机会，先悄悄地把林妈妈找了来，两人躲在僻静的地方，擎天就把自己多拜了个师父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林妈妈最宠爱小擎天了，从把他接生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凡是他做的事，从没有觉得不对的，他便是反上了天去，她也绝无二话。这回也是如此，只不过惊讶了一下，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在擎天的软语央求下认同了这件事，同意以后在薛飞来教他武功的时候帮他把风。
恰好薛飞又她是认得的，当年对那个诚恳木讷的大夫印象极好，何况他还救过擎天公子的命呢。既然擎天公子是拜了他为师，那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多了一个人疼擎天公子呗，还多了一个靠山呢，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呵呵，擎天公子真是聪明啊！林妈妈再次对小擎天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续的，擎天又把这事告诉了老奶娘、小羽阿姨和来喜，大家跟林妈妈的反应差不多，都是先惊后喜，最后释然。
擎天又慢慢地引薛飞跟大家见面，渐渐的，薛飞在这里已经不用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行走了，大家都是如玉夫人多年的身边人，对如玉夫人和擎天公子忠心耿耿，只要对她们有利的事，大家都满心欢喜，只一致瞒着外头的人罢了，好在玉锦园中少有外人来到，所以这掩蔽的工作并不难做。
如玉夫人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擎天告诉她的时候，她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那你爹爹会怎么说呢？”
擎天笑道：“不告诉他不就行了，他每月来这里不过几次，加起来都呆不到半天，怎么会发现？咱们这儿又没外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玉叹了口气，对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道：“这也由得你罢。只是既然拜了师，这礼节还是要守的，哪天你请师父到园子里来，我准备几份礼物，正式拜谢他。”
擎天答应了，转天便跟薛飞讲，薛飞一听如玉夫人要见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小擎天看不过去了，耳提面命一番，薛飞红着脸，唯唯诺诺。这一刻，两人的师徒身份，恰好似掉换了过来一般。
到了约定的日子，如玉在后园中备好的香花水果，几样精致的茶点，又有两件玉饰、一条锦绣的腰带做为谢师礼。腰带是擎天帮师父要的，如玉很下了些功夫在上面，绣功极为精致，宝蓝色的锦缎上，一条金丝的游龙张牙舞爪地便欲飞了出来一般，龙眼镶着两粒小小的红宝石，闪闪发光，湛然有神。
傍晚天气晴好，西边的天空中火云灿烂，更映得园子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如玉在林妈妈、奶娘、小羽等人的陪伴下，一边等着擎天的师父，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今晚可能要影响听箫了，不知道为什么擎天会安排在这个时候。
蓦地里清悠悠的箫声婉转响起，比平时竟早了几刻，如玉心中一喜，全神贯注地听着，随着悠扬的乐音心潮起伏，怔怔地出了神，竟如似心游物外一样，脸上渐渐地露出绝美的微笑，连旁边见惯了她的小羽等人也都看呆了。
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小擎天缓缓地从一处花屏后走了出来，难得的居然满面正色，一手牵着一个大个子的青年男子，那人穿了簇新的一身宝蓝衣裳，面色尴尬，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一手拉着擎天的小手，另一只手里，却持着一管洞箫。
如玉惊讶地站了起来，迟疑地问道：“您是……是您每天……”她慢慢地红起了脸，不知说什么好，垂下了头去，窘得脖子都红了。虽然两人神交已久，甚至近几个月来每天都琴箫相和，但真正见了面，却发现对方竟是一个青年男子，这却如何叫她不心慌意乱？
淡淡的夕阳光辉下，她温柔而娇羞的模样，当真美不胜收，几缕细细的发丝，随着轻风拂过面颊，那凝脂一般的肌肤，浮起淡淡的红晕，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令人怦然心动。
薛飞瞧得呆住了，忘了自己的紧张，只楞楞地望着她，心里眼里，全都是她动人的形貌，哪里还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擎天翻了翻白眼，就知道自己的娘美，哪个男人见了不得失魂落魄的，不过师父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真是丢我们神药门的脸哪！哼，哪像我，久经沙场，早就镇定自若了，不过也难怪，师父哪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天天面对仙女？呵呵，原谅他好了。
他摇了摇薛飞的手，将他从梦中惊醒，笑眯眯地道：“师父，这位就是我娘，娘，这位就是我师父，你认识他的，就是去年救过我的薛神医啊。”
如玉方才不敢直视陌生的男子，只略扫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听擎天这么说，才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是去年见过的薛大夫，顿时心中一喜，微笑道：“啊，原来这样巧，您就是擎天的师父啊。”
薛飞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拉着小擎天，似乎此时可以被依靠的不是他这个师父，反倒是这个小小的孩童了。
擎天好笑地瞄了薛飞一眼，笑道：“娘，快把您的谢师礼拿来，我师父特地买了这身新衣服穿来，都没扎腰带，等着您的礼呢。”
薛飞的脸更红了，呐呐地小声道：“咦，不是你让我不要扎腰带的么……”
擎天不理他，拖了他的手向前走去，如玉微微含笑，恳切地道：“多谢您救了擎天的命，如今又收他为徒，擎天这孩子很淘气的，只怕日后少不了给您添麻烦，我这里先谢过了。”说罢敛身为礼，又从桌上取过自己亲手制作的腰带，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上。
薛飞急忙回礼，一揖到地，又毕恭毕敬地伸手接了腰带，也诚恳地道：“多谢夫人，擎天这孩子品性和资质极佳，将来必成大器，我是真心的喜欢他，自然会尽心竭力地教导，请夫人放心。”
擎天不耐烦看他们文绉绉地多礼，伸手帮薛飞将腰带扎在身上，牢牢系紧了，满意地退后一步瞧瞧，果然佛靠金装，人要衣装，这薛大木头师父，被新衣一衬，锦带一扎，竟然也满魁梧堂皇的呢。
他侧了头嘻嘻而笑，旁边如玉及林妈妈、奶娘、小羽等也都含笑而视，倒把个薛飞看得老大不好意思，窘得直想要转身逃走。
还是小羽机灵，忙招呼大家坐下喝茶，众人团团围坐在石桌旁，品茶吃点心，渐渐地都放松下来，言谈甚欢。
擎天洋洋得意，坐在薛飞腿上，把娘亲手做的点心一样一样拿给师父品尝，薛飞自然是十件里有九件没有吃过，一面吃，一面称赞，他又不会花言巧语，说了半天，也只得几个：“好，很好，非常好吃……”听得林妈妈咧了大嘴直笑，小羽抿着嘴乐，奶娘和来喜也笑呵呵的。
如玉微微含笑地望着他们，心头一片温馨，这种平静祥和的家宴气氛，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呢？
一直到月上中天，大家才意犹未尽地送走了薛飞，当如玉看到薛飞像大鸟一般轻飘飘地飞下悬崖时，吓得腿都软了，半晌才回头看看大家，也都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只有擎天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擎天，你师父他……”
“呵呵，没事，他天天这么飞来飞去的，娘，这才叫绝顶轻功哪，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擎天大声说着，情不自禁地想象起自己长大之后施展轻功的绝世风姿，一定会使所有见到自己的人都震惊佩服得五体投地，呵呵……
“什么像‘他’一样呀，那是你师父，要尊敬着些。”如玉夫人微嗔道，擎天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拉了她手回屋去了。
此后薛飞每日来这试剑峰玉锦园中，就不仅是教擎天武功了，还带着探望如玉的心意。如玉虽不常出来见他，却总会在内室隔着纱帘听他吹箫，只是因为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免不了有些顾虑，再不肯像从前似的以琴声相和，让薛飞在欣喜能够接近她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他总是傍晚时分来到，二更天左右的时候离开，白天自去二十多里外的镇上坐馆行医。
擎天每日总要在大宅中逗留差不多一整天，被父亲及塾师管束，只有傍晚回到园中，才是他的快乐天地，连学武都是兴味盎然的。
因为薛飞宠爱他，总拣他喜欢学、也适合学的内容来教，他又极有耐心，往往连旁边看着的林妈妈都为小擎天的顽皮头痛起来了，他还是不急不燥，稳稳地教导。而且他不怒则已，微有怒气上来的时候，威严立显，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似的。
擎天多么乖巧的一个孩子，见风使舵的本事那是无师自通，一见他真的急了，立即就不敢再顽皮胡闹，打起十二分精神练功，他又极是聪明伶俐，什么东西几乎都用不着教第二遍，很快就学会了。所差者，只是功力的问题，这个将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可以提高，倒是急不得的。
隔三差五，如玉会在擎天的要求下做些好菜或点心，请薛飞品尝。每当这个时候，大家就都团团围坐，说笑闲话，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是薛飞最着迷的了，他的喜欢是如此明显，简直有点感恩的态度了，惹得大家更加喜欢这个诚笃而木讷的人，渐渐地几乎把他当做了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谁也不跟他生分。
此时任逍遥又娶了第五房夫人，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也顾不上来玉锦园这边了，大家各忙各的，倒是相安无事了好几个月。
桂花飘香的时候，已是八月之初。
秋风乍起，微微地带了些萧瑟的寒意，如玉想着薛飞身上的衣着单薄敝旧，就让来喜去买了些布帛，准备亲手缝制几套衣衫，在中秋节的时候送给薛飞。
这天，她正在窗前细细地刺绣，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桌上做好的一件长衣，问道：“给我做的么？你身子弱，不好好歇着，干么又这么费心？”
如玉一怔，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抬头望去，眼前一人含笑而立，却不是自己的丈夫是谁？
她几个月没见任逍遥，万料不到他此时会突然来到，而她手里正拿着给别的男人做的衣衫，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她自认为对薛飞不过是一般的亲切，只是尊敬孩子的师父罢了，可是，自己的丈夫又会如何想呢？刹那间她涨红了玉面，双手微微颤抖着，捉紧了手里正在刺绣的布衣，哑口无言。
小羽正从内室出来，见状也是一惊，忙笑道：“庄主来了，夫人这是给您做几件秋天的衣裳，明知您有的是好的，只不过夫人亲手给做的，自然是不一样的，你在家里的时候，也可以穿穿，这布料子舒服，也随意些。”
任逍遥正看着手里的布衣起疑，听她这么一说，倒释然了，微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顺手拂开如玉身边榻上的几件衣物，随随便便地坐了下来，笑道：“说起来你好些年没有给我做衣裳了呢，怎么这又突然想了起来？”眼见如玉紧张含羞的模样，心中一荡，竟不自觉地想到了她可能是在向自己示好，顿时心情大好，笑道：“娘子，多谢你了。”说着把手扶在她的香肩之上，轻轻向自己怀里拢。
如玉又惊又怕，不敢挣扎，任他缓缓地将自己揽在怀里，紧张得几乎要晕倒，忽然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粉味混着酒味，顿时一怔，猛地伸手推开了他。
任逍遥出其不意，被她推开，怔了一下，才微怒道：“怎么了？”
如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激动，倒吓了自己一跳，垂了头，半晌才轻轻地道：“对不起，你……你身上太香，我……我闻不惯……”
任逍遥顿时又微笑起来，嗅了嗅自己身上，知道是刚才在五夫人那里沾染的香粉味，也不在意。
他刚才正跟第五房夫人喝酒调笑，那娇俏活泼的五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得了如玉夫人的事，笑话他雄威不振，竟数年来被大夫人冷落，他一时不愤，借着酒劲儿就往玉锦园来了。此时他扯了扯领口，身上有点燥热，心里还想着五夫人的话，她说女人其实都是口是心非的，明明想着男人对她好，却又拿捏着，不肯明白表示，若是男人太客气了，反倒会被她们笑话，若是强硬上来，使点子手段，管保她变成了绕指柔，乖乖地听你摆布。不是有话儿这么说的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想到这里，任逍遥漫不在乎地笑了笑，想到如玉是在吃醋，心情更是大好，笑嘻嘻地道：“没事，一会儿我换上你给做的新衣，就没味儿了。”一时兴起，站起身来就脱掉了外衣，伸手拿过那件做好的长衣。
如玉紧张得几欲晕去，小羽忙过来扶她，任逍遥却已经把衣服打开，穿在了身上。
好在他跟薛飞两个都是身材伟岸的男子，居然穿着也挺合身，只是薛飞更魁梧些，这件衣裳任逍遥穿着就略微有点显肥。他拢了拢腰际，笑道：“挺好，系上腰带就好了，如玉，你记心还是这样好，长短都合适，手工也精细，嗯，不愧是我的亲亲好娘子。”
小羽侧过头去撇了撇嘴，如玉却羞红了脸，刚才的紧张稍稍过去，腿有些发软，扶着小羽，缓缓地坐在了香妃榻上。
任逍遥开心了一会儿，对着铜镜左照右照，觉得自己还是那么风流倜傥，潇洒不群，而且身材挺拔，一点也没有臃肿，甚觉满意，笑问如玉：“怎么样，娘子，你看你相公还是如当年一样的英俊不凡吧？”
小羽板着脸，拼命忍着不冷笑出来，如玉却羞羞怯怯地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怎么？你觉得我老了么？”任逍遥颇不满意，自己那几房夫人谁见了他不是如小猫儿一般温顺，满眼的爱慕，满心的渴求，或温柔地笑，或俏皮地撒娇，竭尽全力地讨他欢喜，巴巴地盼望他的怜爱，谁知如玉竟还是这样，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用心。
如玉微垂了头，轻轻地道：“没有，你一点也不老。”
“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任逍遥忍不住抱怨，却见小羽翻了翻白眼，他自嘲地笑了笑，对如玉道：“你可是一点都没变。”
他走上几步，来到如玉跟前，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仔细审视着她芙蓉花一般的玉面，眼光中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如玉被动地抬着脸，又羞又窘，紧张得双手用力握着绣花绷子，连针扎到了手都不觉得。
“夫人！”小羽眼尖，扑上来推开任逍遥，拿起如玉的手，青葱玉指上，正迅速渗出豆大的血珠来，衬着她细白的肤色，如一粒晶莹的玛瑙珠子一般。
“啊，怎么这样不小心！”任逍遥被小羽推开，正满腔怒火，一见如玉受伤，马上又化做了爱怜，推开小羽，执起如玉的手指，放进自己口中轻啜，吸去了血珠，拿出来看看，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血迹渗出，笑了笑，道：“没事了。”
眼前这玉指细滑柔嫩，使他又心猿意马起来，握着她手的手指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滑动，笑道：“如玉，如玉，你还记得么？当年我就是这样握着你的手，跟你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玉望着他情意绵绵的笑眼，心中一阵悸动，却又觉得一阵凄凉——这话多么动听，可惜，却都已是昨日黄花……
她轻轻地抽出手来，向旁边让开两步，淡淡地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擎天呢？”
任逍遥不满地望着她，道：“我专门来看你，怎么这样冷淡？开口闭口就是擎天，他是你儿子，我才是你丈夫！”
如玉听他口气与往常不太一样，微微一惊，转过头来看他，问道：“你……你怎么了？”
任逍遥踏上两步，横蛮地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不顾她微不足道的抗拒，吻了吻她的玉面，为那柔滑如昔的感觉而心动，笑道：“我想你，如玉，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最喜欢你，爱你，爱到了骨子里去，如玉，你难道不想我么？”
如玉料不到他年纪越大，竟越不自重，在人前也敢如此放肆，眼角余光看到小羽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羞愧得无地自容，忙用力去推他，轻轻地叫道：“别这样，小羽在呢。”
任逍遥笑着又亲她一口，道：“怕什么，每次我都对你千依百顺的，你却总不让我沾身，我是你丈夫，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羽又气又恨，忍不住叫道：“庄主……”
任逍遥冷下脸来，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出去！”
小羽一惊，望了望如玉，却不肯走，如玉又羞又气，却挣扎不开，心中委屈，两道清清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滑下了面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任逍遥见她如此，又不忍心起来，放松了手臂，轻轻地哄她，为她拭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那么害羞干什么。”
小羽气呼呼地道：“夫人性子高洁，哪禁得起这样的羞辱，你以为像你那些野草流莺似的，个个的不知羞耻！”
任逍遥哪禁得起她这样的抢白，顿时恼羞成怒，沉下了脸道：“小羽，跪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如玉一惊，忙道：“小羽，快道歉，你……怎么这样说话！”
小羽拉着脸，百般不情愿地跪在地上，却别过脸去，不肯道歉。
如玉惴惴不安地望了望任逍遥脸上密布的乌云，怯怯地道：“逍遥，小羽她有口无心的，你不要生气。”
任逍遥重重地哼了一声，凌厉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小羽，如玉见他如此，心中害怕，又哭了起来，道：“都是我不好，逍遥，你罚我好了，不要怪她。”
任逍遥最见不得她哭，忙扶着她的肩轻轻安慰，笑道：“这丫头疯疯颠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真的跟她生气，不过吓吓她罢了，你却有什么错了？嗯，也是，若不是你惯着她，把她宠得没边，她也不敢这样无法无天的，那么我就罚你？罚你亲我一下，就饶了她，好不好？”
如玉见他满嘴酒气，嘻皮笑脸地靠了过来，慌乱得手足无措，任逍遥今日的行事，与往常大不相同，实在让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触他之怒，竭力忍耐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爹爹！”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纠缠，任逍遥恼火地回头看去，擎天正从门口跳进来，大叫着扑了过来，眉花眼笑地爬到他身上，亲了他两口，笑道：“爹爹你怎么不等我，先自己跑过来了，害我到处找你。”
任逍遥被儿子闹得没脾气，也笑逐颜开地道：“我来看你娘。”
擎天撇了撇小嘴，道：“新来的五娘又失宠了么？二娘说你每天都粘在那边，乐不思蜀！”
任逍遥顿时红了脸，怒道：“胡说什么！”
擎天笑嘻嘻地道：“又不是我说的，是二娘说的，她跟三娘、四娘聊天，我从旁边路过，不小心就听到了。”
任逍遥咬牙道：“好的不学，偏听这些嚼舌根子的混帐话，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擎天忙抱住他用力亲了两口，嘻皮笑脸地道：“爹爹，饶了我吧，我耳朵又没堵住，人家说话，声音自己跑进来的，可怪不得我，下次再不敢了。” 紧紧搂住了他，又亲又吻，故意把口水涂了他一脸。
任逍遥忍俊不禁，心里着实疼他，也狠狠亲了他两口，笑道：“以后没事少往她们那边跑，多在塾里学点正经的。”
小羽冷冷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教儿子呢！”
任逍遥瞪她一眼，气道：“哎哎哎，小羽，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说话不知轻重！”
小羽哼了一声，给他一个白眼，知道反正有如玉在，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擎天忍着笑，在任逍遥怀里乱扭，笑道：“不理她，小羽阿姨最爱气人了，咱们不理她，看她还能怎么样。爹爹，你今天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任逍遥望了望如玉，正待答应，忽然想起已经答应了五夫人今晚给她过生日，只好转口道：“今天不凑巧，爹爹还有点事，明天再来陪你们吃饭吧。”说着把擎天放了下来，抚了抚他的头发，笑道：“你乖乖地陪你娘吃饭，看着她多吃点儿，我觉得她又瘦了呢。”说着走到如玉身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如玉闻到扑鼻的一阵酒气，不由得微皱了眉，轻轻一侧头，他的手就落了个空，尴尬地僵在了那里，脸色变了变，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如玉缓缓在桌边坐了下来，抬手抚着心口，觉得一阵晕眩，刚才太过紧张了，现在才觉得后怕，又想起任逍遥的风流薄情，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擎天乖巧地靠了过来，轻轻搂着如玉，柔声道：“娘，别难过，有我在呢。”
如玉虚弱地依在儿子身上，泪流得更多了，如今只有小擎天是她的安慰，是她唯一可以放心去爱的人，不必担心被伤害、不用害怕被抛弃……
娘儿俩个默默地倚靠在一起，默默的流泪。
小羽叹了口气，出去准备晚饭了。
擎天只有为娘才会流下真正伤心的泪水，其它的时候，不免做戏的时候居多。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树立起要保护这个柔弱女子的坚定决心，虽然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是从小便很有主张，对任逍遥的做为，很有一点气愤——虽然在其它的方面父子俩比较相似，但对他欺负如玉这一点，擎天却非常的不满，任逍遥可以对其他的女人薄情，可是就不应该对如玉薄情——谁让如玉是擎天的娘呢？
如玉哭了一会儿，不想让儿子跟着自己难过，强忍着伤心，拭干了泪，叫擎天自己出去玩，她拿起下午做了一半的衣服，想继续做，然而心里发慌，终是做不下去，只好叹了口气，放下女红，走出门去。
迷迷惘惘的，就又走到了后花园中，玉锦园是个极大的园子，靠着庄内的一侧林木茂密，靠近悬崖的一侧则全部是较低矮的花草，只崖边有一棵极高大的松树，园中有小巧的亭台，还有藏在花丛中的石桌石椅等。
她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想着当年刚来到试剑山庄的时候，任逍遥对她宠爱异常，把这里修葺得如天宫一般精美，花前月下，两人曾有过多少甜蜜的时光啊！那时他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爱她，眼光温柔得使人陶醉，自己曾经感觉多么幸福啊……
可惜一年，只有一年，这美好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叹息着，抚摸着一处桃树上模糊的刻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逍遥”，另一个是“如玉”，那是他们两情相悦的见证，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泪又滑落了下来，如玉哽咽着顺着树身滑下去，跪坐在地上，将自己完全藏在花荫里，纵情地哭了起来，她不是木头人，她也不是一块石头，她渴望被爱，也渴望能够去爱人，在她温柔的性情里面，甚至是喜欢付出多于接受的。她多么想有一个人，能够让她放心地、长长久久地去爱啊，满腔的柔情，期待着一个温暖的归宿。
她还年轻，但心已经老了，没有激情，没有欢乐，就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她不是不想去爱，而是不敢去爱，她不敢再付出任何的真心，因为，那个曾经的良人，现下已是形同陌路，曾经承诺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已经同时荫蔽了数个女人，他……是她们共同的丈夫！
如玉不明白，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任逍遥会那么喜欢同时拥有若干个女人，难道这样才能显出他的英雄气概？
可是她不要，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希望有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唯一的一个，两个人柴米火油盐的过日子，简朴而温馨。她不能接受一个与他人共享的丈夫，她不要那变了味的情爱、痛苦里的繁华。她没有手段，不会要求，也不会哭闹，只好默默地退让，卑微而温柔地守着自己的一颗心，任年华老去、红颜枯萎。
她的痛苦是温柔的、无力的。她认命，谁让她当初嫁了任逍遥呢？也许是前生欠他的吧，要用一世的痛苦来还……
既然他不可能改变，那只好自己退让，明知道不可能逃出这悲哀的婚姻，只好把自己活埋在寂寞里，只求心安，无声无息地过完下半生，直到——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是，纵是这般谦卑的要求，也不能由自己掌握——看今天任逍遥的所作所为，如玉的心都凉了，他……还是那般骄傲，还是那般以自我为中心，完全容不得别人一点点的忤逆，自己的万般退让，仍然不能让他彻底放手，从前还顾及脸面身份，如今却……
她哭得越发绝望了，伏倒在地上，抽抽噎噎，肝肠寸断。
夕阳西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包括如玉，可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光明。
哭累了，她缓缓站起身来，茫然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觉的，竟来到了悬崖边。平常她很胆小的，从不敢走近这里，今天不知怎么了，竟一直走到了岩石的边缘，一手扶着那棵巨松，微微探头向崖下看去。
悬崖极是陡峭，下临深谷，壁立千尺，如玉只觉得一阵头晕，忙扶住了身边的松树，闭上眼睛，然而又不想走开，怔怔地呆在了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她并没有想明白，也不想去考虑，脑中茫茫然的，只是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就如同在这悬崖之畔一般，进退维谷……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如玉一惊，还未及睁眼，身子已凌空被人抱起，她惊呼一声，险些晕去，却觉得脚下一实，身子又稳稳地立在了地面。她睁开眼来，惊魂未定地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崖边两丈多远，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大段距离，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这一刹那间自己飞跃了这么远——怎么回事？
她回过一点神，这才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薛飞。他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挂满了担心。
如玉脸上一红，心中却一暖，突然发现他的大手还扶在自己腰间，不由得又轻叫了一声，薛飞一惊，这才慌忙放开手，退了好几大步，讷讷地望着如玉，脸涨得通红。
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先是发现如玉伏在地上哭泣，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隐在花丛后面陪着她难过，又不敢出声安慰，后来如玉起身，呆楞楞地就直奔悬崖去了，薛飞直被她吓得心胆欲裂，又不敢出声惊动，只好施展轻功，悄悄地摸过去，猛地揽住她的腰，带了她一跃两丈多远，稳稳地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如玉刚才受惊过度，这时有点腿软，身子摇晃了几下，又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薛飞见状，忙又踏前几步，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如玉定了定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薛飞，又羞又怯，又有点安心。这个木讷诚恳的人，总能给她以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给顶着一般，他跟自己的丈夫，虽然都是男子，性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啊。
她怔怔地想着，忽然想到自己怎么把别的男子跟自己的丈夫做比较，顿时又羞红了脸，急忙退了两步。薛飞踏上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目光炯炯地望着如玉，好生怜惜，她……她刚才……太可怕了，难道她想……
薛飞不敢往下想，心里一阵悸动，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了，刚才自己竟然怕了，怕她会跳下悬崖，怕自己会失去她……
如玉见他关心的样子，心里更难过了，忙忙地转身走开，直到回到内室，心还在怦怦地跳，浑身发软。
擎天正在等她，见她回来，忙跳进她怀里，抱着她，道：“娘，你回来了，小羽阿姨正到处找你呢，饭都准备好了。”抬头望着她的眼，又柔声道：“娘，你别难过了，好么？”
如玉抚了抚他的头顶，柔声道：“没事，娘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我不饿，你先出去吃吧，顺便告诉小羽阿姨，娘回来了。”
擎天乖巧地应了一声，自己出去了。
如玉无力地倒在床上，眼泪仿佛都流干了，再也哭不出，只木木地盯着帐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的有箫声传来，才让她又回过神来，那箫声温柔低徊，仿佛在轻轻地安慰着她受伤的心。
他……是他在吹箫呢，他在安慰我么？真是个好人哪……
如玉怔怔地听着，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窗边，隔着薄薄的纱帷，望向那已经暮色朦胧的花园。
箫声不停地吹奏下去，清亮悠远，婉转缠绵，满含着温柔，使人听了，缓缓的，就陶醉了……
傍晚，任逍遥在五夫人房里陪她用了丰盛的酒宴，又送了生日礼物，博美人一笑，两人调笑了一会儿，他心中烦躁，道：“今年天气怎么这样燥热，马上中秋了，还不凉爽些！”
五夫人娇柔一笑，又斟了杯酒，送到他的口边，道：“只怕不是天燥热，是人的心燥热吧。”
任逍遥就着她的手喝了酒，顺势亲了那玉手一下，笑道：“是啊，一见到你，我就欲火攻心！”猛地把她压在身下，就口亲吻。
五夫人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下，娇喘连连，任逍遥见她如此，越发受不得了，猛地拉开了她的衣服，为所欲为。
云雨过后，任逍遥搂着五夫人躺着，刚才发泄得好爽，两个人都欲仙欲死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似的。他低头又咬了五夫人的玉颈一下，却又觉得对她没了兴致，便懒洋洋地起身，披上衣服，坐在桌边接着喝酒。一面喝，一面心里想：五夫人娇艳如花，在床上热情如火，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怎么还是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呢？
五夫人也披了轻纱的衣裳，款款地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腿上，两人亲亲密密的腻了一会儿，五夫人忽然扯着任逍遥的衣裳，笑嘻嘻地道：“咦，你这色鬼，又到哪里偷香来着，怎么偷了人家的布衣裳来穿？莫不是锦衣玉食的腻烦了，要换换口味么？”
任逍遥一怔，这才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的外衣，笑道：“又胡说，这是如玉给我做的，刚才去她那里走走，顺便就穿了过来。”
五夫人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哎哟，是给‘你’做呀？”
任逍遥有点不自在，皱眉道：“当然，除了我她还能给谁做？”
“是么？嘻嘻，不过——”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道：“我们的任大庄主，什么时候穿过这么寒酸布衣呢？”
“嗯？”任逍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没说话。
五夫人又道甜甜地道：“夫君，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牡丹。”
“嘻嘻，如玉姐姐跟你是结发夫妻，不会连这个也记错了吧。”
“怎么？”
“这领口上，绣的可是青竹呢，嘻嘻，莫不是她以为你转性了，不再喜欢富贵牡丹了？”
任逍遥心里格登一下，好生的不舒服，冷冷地道：“没事嚼什么舌根子！”
五夫人嘻嘻一笑，腻腻地粘在他身上，道：“郎君，我只是担心你，不知道你在玉姐姐那边，受了什么冷气回来，这又冲我发呢？奴家好可怜哟。”说罢垂下了头，假装落泪。
任逍遥在她粉颊上扭了一把，笑道：“你这小浪蹄子，如今就你最得宠，又装什么可怜呢！”五夫人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心烦起来，推开她温软的身子，站起身来，道：“屋里气闷得紧，我出去走走。”说罢出了门，信步而行，不知怎么的，就又来到了玉锦园外。
这里临近崖边，清风徐来，令人胸襟大畅，任逍遥看了看身上披的衣服，心里有点别扭，觉得似乎真的有点不合身，如玉她这是……给谁做的？给我的么？
自从两人分居后，如玉从没给他做过什么东西，从前那精致的手工、熨贴的裁剪，是再也领略不到了，今天她怎么突然……
五夫人的话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搅得他心神不安，站在园门口犹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忽然风中传来轻柔的洞箫声音，低徊婉转，悦耳动听，咦，这是谁在吹奏？
任逍遥疑惑地进了园门，这里除了他以外，基本上没有外人来，所以连个应门的都没有，园中草木葱茏，花香隐隐。
他顺着来到如玉的屋外，从这里听，箫声更清晰了，那悠扬的乐音，直听得人荡气回肠。走进屋去，室内昏暗一片，淡淡的月光从窗子洒进来，窗上挂着纱帷，一个苗条的人影正倚在窗前，一手支颐，静静倾听。
“如玉？”任逍遥迟疑地轻轻叫了一声，她却仿佛没有听到，仍然出神地倾听着。
任逍遥心里浮起一股怨气，觉得受了冷落，他缓缓地走到她身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点声音也没有，如玉痴痴地听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
缓缓地，她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在手心里，肩头微微颤动，似是在哭泣，任逍遥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安慰，却见她又抬起头，拭了拭泪，痴痴地望着外面，静静地倾听，渐渐地，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意，淡淡的月华，透过纱帷，落在她玉研一般的脸颊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嗯？她这是……
她竟然在笑！
任逍遥着迷地望着如玉娇美的侧面，心中怦然而动，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令人摒息，自己有好多年没有见她笑过了呢，刚成亲的时候，她常常笑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然而，自从二夫人敏蓠进了门，她就再也没有笑过了，这样动人的笑容，真是令人怀念啊……
猛然想到如玉这笑容竟然不是为自己而发，任逍遥心中一股酸气上涌，眼中精光四射，捏紧了拳头，心想：是谁？是谁让她这样笑？是这吹箫的人么？他是谁？！
这试剑山庄独霸着整座山峰，外人根本无法进入，玉锦园中，更是除了几个丫头仆妇和如玉母子，没有别人，究竟是谁在吹箫？
任逍遥心中疑云大盛，猛地转身冲出了屋子，向园中蹿去。
他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到了园中，然而箫声嘎然而止，要不是空气中尚有余音袅袅，真会令人以为刚才的动人乐声，只是南柯一梦。
“谁在那里！”任逍遥大声叫道，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作答。
“刚才是谁在吹箫！” 任逍遥又大声地叫，还是无人应声。
如玉在屋内听到了他的叫声，吓得站了起来，一手抚住心口，不知如何是好。
任逍遥大怒，施展轻功在园中穿梭了几遍，竟然一无所获。
咦，难道刚才真是幻听？
怎么可能呢！
可是谁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去自如？他左扑右撞，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心中猜忌，更是怒气勃发，转身向如玉的房间走来。
林妈妈和奶娘急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小羽匆忙拖了来喜出来，在他手里塞了一管竹箫，小声道：“快，去庄主跟前，就说是你吹的。”
来喜慌忙答应着，扭着胖胖的身躯，跑向内室。一进门，正看到庄主高大的身子，逼向如玉夫人娇小的身体，逼得她跌坐在在床边。他吓了一跳，叫道：“庄……庄主。”
任逍遥猛地回过头来，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来喜吓得腿肚子转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在吹箫。”
任逍遥不屑地盯着他，冷笑了一声，道：“滚！”
他才不相信，认识来喜都十年了，几曾看他风花雪月过？他会吹箫，公鸡也会下蛋了！
“庄主……”来喜焦急地道，生怕他对夫人不利，夫人那样娇柔的女人，怎么挨得起他的责打？
任逍遥不耐烦地挥出一掌，来喜惊呼一声，向后翻倒，直滚下了台阶去。
如玉惊叫一声，刚想欠起站起来，却被任逍遥压住了肩膀，他盯着她慌乱无措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是谁在吹箫？你的情人？嗯？”
如玉脸色本来苍白如死，听他这话，又涨得通红，怒道：“胡说！”用力想挣脱他的掌握，可惜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根本挣扎不动。
“我胡说？那这深更半夜的，你跟这吹箫的人缠缠绵绵，在干什么？”
“我……我没有……”
“没有？我亲眼看到了，还说没有！你刚才笑了，你在对谁笑？”任逍遥冷冷地盯着她绝世的容颜，心中猜测，酸气上撞，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的瑟缩，更是恼怒，道：“刚才还一往情深的样子，现在怎么对着我，就这么不情不愿的？说，他是谁！”
如玉被他捏得肩骨剧痛，惊叫了一声，眼泪流水似的倾泄下来。
若在平时，任逍遥肯定心软松手，偏他今天喝多了酒，且受了五夫人的挑拨，刚才又亲眼看到如玉为箫声痴迷，心里便如是打翻了十五大缸的老醋，又酸又苦，妒恨交加，咬牙又加了点力道，恶狠狠地追问：“快说，你跟哪个男人在偷情？！”
如玉被他捏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羽从门口扑了进来，拼命去拉任逍遥的手，叫道：“放手！夫人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哪像你想的那么污秽！”眼见拉不动他，小羽急起来，低头就咬了他手一口。
任逍遥吃痛，抬手给了小羽一记耳光，震怒之下出手甚重，打得她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羽！”如玉惊叫一声，刚想去扶她，又被任逍遥抓住了，咬牙切齿地问：“还有这衣服，也是给他做的吧？”他松开手，两下扯下了身上的长衣，如玉一得自由，急忙向外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又被任逍遥抓住了，扔在床上，随即压住了她。
如玉又惊又怒，哭叫挣扎起来，任逍遥本来只是想不让她逃走，此时压在她温软苗条的身体上，倒又勾起火来，这具身子虽然瘦弱，却曾带给他无比的激情，多年没得亲近，如今一旦沾着了，怎么还舍得放开？借酒盖脸，便强压下去，不管她怎么躲，他总能亲到她的小嘴，如玉越哭，他越觉得兴奋，一手将她的两只小手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衣服。
小羽挣扎着爬起来，眼见任逍遥压在如玉身上淫虐，红了眼睛，抓过旁边的一个古瓷花瓶就扑过去，任逍遥眼角余光早看到了，抬手一记僻空掌，小羽惊叫一声，被打得飞出了门去，任逍遥跳下床来关门上锸，随即回过头来，用充满欲望的眼光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如玉。
如玉早吓破了胆，浑身颤抖地哭着，拼命往床角里缩，猛地又被任逍遥扑倒，在他身子底下挣扎着，哭得歇斯底里。
门外奶娘和林妈妈等人拼命打门，哭叫哀求，任逍遥酒劲上撞，狠了心只是不理，埋头在如玉身上又亲又咬。
正在乱做一团，突然“呯”的一声大响，任逍遥吓了一跳，忙回头望去，只见整扇窗子倒了下来，墙上出现一个大洞，烟尘散去，露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娘！”擎天大叫一声，像一头疯狂的小狼，扑到床边，狠狠把任逍遥推开，扑在如玉的身上，伸手抱住了她，哭叫道：“娘！娘！”
任逍遥见到儿子，酒醒了一半，有些羞愧，转过眼来，看到墙上大洞的外面，还站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黑沉沉的看不清面目。
哼，这就是那个奸夫了！他咬牙切齿地想着，纵身跃出墙洞，跟那人打了个照面。
一见面，任逍遥一怔，觉得面熟，蓦地想起是去年见过的那个大夫，当时自己就有点吃味，没想到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他气得大叫一声，一掌劈向薛飞。
薛飞纵身跃开，沉声道：“任庄主，请别误会，我只是擎天的师父，你不可误会了夫人。”
任逍遥一怔，停手道：“擎天的师父？”
“是，我收了擎天为徒，事先没有告知任庄主，确实是我的不对，请你见谅。”薛飞叉手为礼，虽然刚才见他凌虐如玉夫人，气得胸膛几欲炸裂，但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还是强压着怒火向任逍遥道歉，希望能够把这件事消弥过去。
“呸！我堂堂试剑山庄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拜你为师？”转头叫道：“擎天！擎天！”
擎天正抱着他娘哭得天昏地暗，哪有功夫答应他，任逍遥恼怒起来，又瞪着薛飞道：“定是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欺骗小孩子！”
薛飞也动了真怒，冷冷地道：“薛某向来磊落，还不至于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任大庄主倒是手段高明，会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素来和善，若不是气到了极处，也不会说出这样凌厉的话来。一想到刚才如玉哭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像刀扎一样，如果任逍遥不是如玉的丈夫，他早一掌击毙这个混蛋了。
任逍遥脸上一红，他刚才借酒发疯，原以为在自己家里没人知道，谁知竟让人当面撞破，这面子上怎能下得来台？一时恼羞成怒，冷笑道：“我在我妻子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了？又没跟别人的老婆偷情！”
薛飞立起了眉毛，双眼圆睁，钢牙咬得直响，气得双手都颤抖了。他对如玉，确实是有着温柔的心思，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绝不敢有半点愈矩。如玉夫人在他的心目中，高洁如天上的月亮，引得他为之欣喜膜拜，敬为天人一般，几曾有过半点污秽的心思？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只怕惊吓到她。如今任逍遥这样说，岂不是当面往自己和如玉夫人身上泼污水么？
他强忍着怒气道：“任庄主，如玉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多年夫妻，你比我更清楚，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擎天的师父，除此之外，跟她们母子没有半点瓜葛！”
任逍遥冷笑道：“敢偷吃还不敢承认么？”
薛飞气红了眼，怒道：“你！”几乎忍无可忍要一掌拍出！他强自忍耐，但浑身气机流转，任逍遥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自己也是武学的大行家，顿时警觉起来，全神戒备，提气护住全身，防他突然袭击。
薛飞沉着脸，半晌无语，任逍遥不耐烦起来，刚要发难，却听薛飞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玉夫人品性高洁，你绝不能胡乱猜疑她！今天我且放过你，如果日后你再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我绝不留情！”说罢抬手向右侧的一棵大树挥去，只见一道黑光如蛟龙腾渊，猛击在树上，那棵丈余高、碗口粗细的大树摇晃了几下，齐腰而折，硕大的树冠扑倒在地上，激起大片的尘土，良久方散。
任逍遥目瞪口呆，薛飞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他行事谨慎，没有从悬崖下去，而是直接越墙向庄外冲去，心中愤怒，全发泄在了路上碰到的庄丁身上，凡有敢堵截他的，被打翻了一片，只是他心地仁厚，虽在盛怒之下，出手也有分寸，没有伤人性命。
任逍遥见了方才薛飞的出手，知道自己酒力未过，绝对打不赢他，只好忍下了这口气，没敢追出去，只是一回到室内，就见擎天疯了一样冲过来，对他又踢又打，大声叫喊：“混蛋！你怎么敢这样欺负我娘！你坏！你是混蛋！”
任逍遥大怒，夹手捉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骂道：“你疯了吗？我是你爹！”
擎天大哭大叫：“你欺负她，你欺负我娘，你不是好人！”一边骂，一边咬牙切齿地乱挣乱打，却够不到任逍遥的身子，白废了好多力气。
如玉早哭得昏晕了过去，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任逍遥心烦意乱，过去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输点内力过去，他心里还是非常喜爱如玉的，见她如此凄惨，对刚才自己的酒后孟浪也好生后悔。
半晌，如玉才缓缓的睁开了眼来，一见任逍遥，吓得又欲晕去，擎天一直在跟爹爹的大手搏斗，一看她醒来，忙叫：“娘！”
如玉见他被任逍遥老鹰捉小鸡一般拎在手里，又惊又怕，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爬起身来，就去他手里抢夺孩子，嘴里叫着：“把孩子给我，你快放开他！”
任逍遥轻轻挡开她的手，冷笑道：“他是我儿子，我当然要管教他，你竟敢不守妇德，背夫外遇，这儿子你也别想再管了！”
如玉一惊，哭道：“我没有……把儿子还给我。”一面哭，一面想跟他抢擎天。
擎天挣扎着要往娘怀里扑，却挣不出任逍遥的手，恼火起来，低头就咬了他一口，任逍遥大怒，抬手给他一下子，饶是他出手不重，擎天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哪禁得起这样殴打，顿时肿了起来，印着五个血红的手指印子，触目惊心。
“啊！”如玉惊叫一声，母子连心，顿时心疼得泪如雨下，疯了一样想扑上来抢擎天，擎天却不哭泣，狠狠地盯着任逍遥，眼泪含在大大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是不肯掉下来。
他越倔强，任逍遥却越生气，一手推开如玉，一手拎了擎天就往外走。
如玉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扑过去揪住他的裤脚，哭道：“逍遥，求求你，快放开擎天，他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忍心打他？”
擎天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哭叫道：“他不是我爹！他打我，他不是我爹！”
任逍遥大怒，回手又给他一下子，擎天顿时鼻青脸肿，两道鼻血直挂了下来，如玉又惊叫一声，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地上央求：“逍遥，你有气冲我发，都是我不好，千万别打孩子，擎天他还小呀！”
擎天自小被娘当眼珠子一般宝贝着，连重话都没听过一句，即使在大宅，二娘和弟弟他们也不敢对他轻慢，任逍遥也是从小疼他，从来没有真正打过，如今这两巴掌，倒是此生第一回尝到，痛入心肺，也恨入心肺，咬牙切齿地叫：“娘，不要求他，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你走，咱们再也不理他！”
任逍遥气得笑了起来，道：“好好好，你倒想得美，我看你怎么敢带她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敢！你是我儿子，你长到八十我也是你爹！我管教你理所当然！敢跟我顶嘴？平时真是惯坏你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罢提着擎天就往外走，如玉扑上来拉着他的腿，哭道：“逍遥，他是你儿子啊，你从小最疼他了，你怎么忍心……”
“哼，你好好反省一下，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孩子我带走了，他是我任家的骨肉，不能让你给带坏了！”任逍遥抽腿前行，把如玉带倒在地上，她哭得浑身无力，爬在地上起不来，泪眼朦胧地伸着手叫：“擎天，擎天！”
擎天嚎咷大哭，又踢又闹，终是被任逍遥硬带走了，如玉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哭，昏死了过去。
1 如玉
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宋•苏轼）
一阵热闹的喜乐声随风传来，虽然隔得远了，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但小羽还是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前，关上窗子，放下了厚厚的帘幕，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
回头看去，如玉小姐正轻轻地拍哄着婴儿，柔和的灯光下，她娇美的容颜当真温润如玉：光洁的皮肤，如凝脂般细滑，一头乌黑的长发，云一般蜿蜒在脑后，直垂到腰间，身材苗条而修长，气质安详而温存，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小羽都常常为之着迷，喜欢伴在她的左右，听她柔柔的嗓音，看她娇美的形貌。
“小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如玉抬起头来，竖起一根娇嫩得几乎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压在朱唇上，悄悄地道：“小声些，宝宝才睡着了。”
仿佛为了抗议她的不专心一般，才安稳了一小会儿的婴儿又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抬手踢脚地动起来，还没长牙的口里“依依呀呀”地叫。
“唉！”如玉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起来。半天的努力又白费了，这小家伙，精力好得吓人，从早到晚，只要一醒来，就要人抱，只要一被放下，就会不满地挣扎叫喊，每次哄他睡觉都是一件极艰巨的任务。
“小姐！”小羽不满地又叫了一声，走过去从她怀里抢过婴儿，道：“这小混蛋根本是欺软怕硬，每次林妈妈一哄他，他立刻就睡了，每次你一抱他，他就撒赖不肯睡，哼，他根本就跟他爹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如玉羞红了脸，嗔道：“你胡说什么呀，他才半岁大，什么就是好色之徒了！他是我儿子！”虽然在生气，但语声依旧温柔，全没半点威胁力。
婴儿离开了妈妈温暖的怀抱，“哇”地大哭起来，声音之洪亮，足以把几十丈外的人都招来。果然，门开处，一个老妇人急急地走了进来，道：“怎么了？又谁欺负我们宝贝儿了？快让林妈妈看看。”
小羽撇了撇嘴，把婴儿递给她，林妈妈急忙接到怀里，怜惜地拍哄着他，又亲亲他粉嘟嘟的小脸，疼爱之情，溢满在她老树皮一样的脸上。
“林妈妈，您累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孩子我来哄就行。”如玉温和地道。
“夫人，您不用客气，我就是喜欢小公子，能抱他哄他是我的福气，一点儿也不辛苦。”林妈妈乐呵呵地道，看了看气鼓鼓地小羽，道：“你这小丫头，刚才小公子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你又欺负他啦？小小年纪，净爱欺负人！”
小羽哼了一声道：“呸，我才犯不上欺负这么小的孩子呢，他呀，还不能算个‘人’呢！”
林妈妈瞪她一眼，道：“不算人？那算什么！”又低头怜爱地对婴儿道：“她欺负咱们，不理她。不算人？那咱们算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金童好了，对吧？这么漂亮的娃娃，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哩，不是金童下凡是什么？哦哦，乖，咱们睡觉去，不理这坏丫头了，好不好？哦……”
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婴儿，转身出去了，婴儿“依呀”了几声，渐渐地声音小了，似是进入了梦乡。
小羽舒了口气，这才转回眼来，看着如玉，嗔道：“小姐，你是真的不在乎啊？！”
如玉正低头收拾摇篮里的婴儿衣裳，闻言身子一颤，手里的一件小衣落在摇篮里，她默默地在旁边的锦墩上坐了下来，脸色苍白。
“小姐——”小羽见她如此，又不忍起来，走到她身边，跪在她脚边的长毛地毯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腿，低低地道：“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小羽，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你不明白……”如玉轻轻地道，伸手抚了抚小羽的头发。
“我有什么不明白？姑爷他根本就是好色之徒、贪得无厌，娶了一个又一个，明明有了小姐你这样天仙一般的夫人，还不知足，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回拣，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小姐，不如我们回家去吧，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欢迎你回去，前年你出嫁的时候，夫人哭得什么似的，连老爷那样端方的人，也抹了眼泪呢。”
如玉微蹙了眉，道：“别说了，没的说这些混话，让人听了去，又要生出事端来。”
“小姐……”小羽有点撒娇地叫道，其实她的小姐两年多以前就嫁为人妇，是这试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可她一直不愿改口，在她心里，她的小姐永远都是清灵如美玉的，叫“夫人”，不是污浊了她么？
“小羽，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想了。”如玉淡淡地道，抬眼望着窗户，窗上挂着厚厚的帘幕，看不到外面，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现在是晚上，外面黑漆漆的，这里离自己的娘家有数百里之遥，便望穿了秋水，也望不到啊……
“小姐，你也想家了吧？”
“嗯。”
“上次老爷和夫人来信，说了什么呀？你一个字也不提，我不是让你写信回去让人来接咱们的嘛，你到底写了没有啊？”小羽不依不饶地追问。
如玉的头痛了起来，轻轻推开她，站起身来，道：“没什么。”
“你没告诉他们姑爷又娶第三房小妾了吗？”
“嗯。”如玉心头一阵刺痛，伸手抚住了头，缓缓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半晌，才道：“你去休息吧，我累了。”
小羽听她声音微微颤抖，知道自己的话又伤她的心了，不由得好生难过，走过去轻轻帮她宽了衣，服侍她睡好，望着如玉那微含愁苦的娇美容颜，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轻轻出去了。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秋虫的呢喃，微微地回响着。
如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眼泪不知何时爬了满脸。她生性羞怯，连哭也是无声无息的，她也轻易不肯让人看见她的泪，那是她最软弱的时候，那样梨花带雨一般的模样，最能打动人心，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爱怜来，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
当年，不也是因为这眼泪，才……
可惜，如今她的泪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有人来怜惜。
这世上的人心，难道真的这么易变？
曾经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还没有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怎么就褪色了呢？那样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离不弃的保证，说来似糖如蜜一般动人，轻易就打动了少女的心，情不自禁就随他化做了绕指柔……
美梦易醒，繁华退去，留下的，是那人含笑的唇，轻轻地吐出无情的言语：“你性子太过内敛，不适合做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的夫人——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我的夫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了，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陪我面对武林同道的夫人，她必须聪明能干，八面玲珑，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适合我的人，下个月就娶她进门。如玉，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在这试剑山庄，你永远是正室夫人。”
是么？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
可是，你忘了问问，我是不是还能接受你这样的宠爱，你也忘了问，我是不是还想做你的“正室”夫人。
如玉的泪濡湿了填满香草的枕头，淡淡的香草气息，像妈妈温柔的抚慰，温暖着她凉凉的心。这香枕，还是出嫁前娘亲手制作的，娘儿两个亲自上山采了香草，娘一针一线密密缝制，一边缝，一边絮絮地向她叮嘱嫁为人妇后应注意的种种。
她那时什么也不懂，一边乖乖地听着，应着，心里面朦胧地想象着将来的情景：自己也会有丈夫，有人晨昏陪伴，就像爹妈一样，安然相守几十年……也会有儿女吧？乖乖的小娃娃，扯了自己的衣裳，用嫩嫩的声音叫娘……
她的脸红了起来，非常不好意思，还没出嫁呢，就想当娘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有时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到真的嫁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一切确实像她想象的一样，夫君伟岸英俊，风流体贴，对她宠爱得非同一般，羡煞一干未出嫁的妹妹，谁不红着眼睛想：我将来也要嫁这么一个又风光、又多金、又英俊、又体贴的夫君！
那如梦如幻的一年，多么快乐啊！如玉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自己的父母，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地关爱自己，她陶醉在这宠溺中，愈发的娇美了，而且，更令人开心的事接踵而来——她怀孕了！
爱情和孩子，这人生最美好的两件事，同时降临在她的身上，如玉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羞红着脸，写信把这件大喜事告诉母亲，并且开始细心地准备孩子的小衣服。
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的丈夫，试剑山庄的庄主任逍遥，提出两人分房睡，如玉虽然舍不得，但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温顺地答应了，从此独守香闺。好在有陪嫁的丫头小羽和奶娘母子做伴，又有夫家指派的林妈妈和几个使女服侍，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最齐全的，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于是，她便安心地养胎，每日里做做女红，偶尔读书写字，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做闺女时候的悠闲。
直到有一天，夫君又来看她，把她抱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笑逐颜开地拍着她的脸，说她现在像个小猪了，肥肥白白的，好可爱。
如玉很惶惑，是么？自己变丑了？他不喜欢么？
“傻瓜，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不是这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朵花儿。”他宠溺地点她娇俏的鼻子，笑着说。
如玉又羞红了脸，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心里却甜甜的。
“如玉，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嗯？”她抬头看他，正瞧见他眼里的一丝犹豫，便问：“什么事？”
“我打算娶个二房，是山东肖家的女儿。”
如玉懵懵懂懂的，张着清亮亮的大眼睛看他，似乎不能理解“二房”的含义。
看她这样子，任逍遥笑了起来，道：“瞧我，比你还糊涂，你知道什么山东肖家，他们是跟咱们试剑山庄一样的武林世家，他家的二女儿敏蓠，很精明能干的一个女人，我需要她来撑撑场面。你不行，你太娇怯，不爱见外人，应付不了大场面，又太美了，我舍不得！”他笑了起来，宠爱地亲了亲她娇嫩的脸颊，依然为那润滑的触感而心动，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暗怪她肚里的孩子，害得他干看不敢吃。
如玉还是目瞪口呆的，没有什么反应——这却叫她如何反应才好？
任逍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嘻嘻地道：“怎么，变哑巴了？”
“你……”如玉有满腹的话想要说，怎奈她天生害羞，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能谈吐自如，当初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对丈夫言笑晏晏，而如今这情况，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任逍遥却又道：“她比你大一岁，但先入门者为长，她得叫你姐姐，我会一碗水端平，放正你们两个的位置，你不用担心。”又啄了她的粉颊一下，笑道：“不过在我心里，自然还是疼你多些，还有咱们的孩子。”
如玉呼吸急促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嗯？”任逍遥知她向来温柔和顺，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件事她也不会反对，自己提前对她说一声，只是对她的尊重，并没有真正跟她商量的意思，反正这件事他已经定下了，马上就要办，她的意见，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为……为什么？”如玉小小声地问，垂下了头去，眼睛里含着泪，声音哽咽。
“如玉？”任逍遥有点吃惊地抬起她的下巴，正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迅速滑下她的玉面，让他好生怜惜。
“怎么了？如玉，你为什么哭？”他惊讶地问着，轻轻吻去那滴泪，却不料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你不喜欢我了么？”如玉抽泣着问，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丈夫，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要娶二房，为什么？自己哪里做错了？服侍他不够周到么？还是有行差踏错地地方？她心里慌乱而痛苦，泪如雨下。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任逍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却总是来不及，他抬眼望着她，有点不高兴地道：“如玉，你应该懂道理，识得大体，我是堂堂试剑山庄的庄主，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妻子？况且你又是上不得大场面的，外面的朋友们说起来，都说我娶了一朵解语花儿，那言下之意，还不是说你什么也不会做，只是长的好看罢了。哼，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缓和了一下口气，他又道：“咱们家是武学世家，场面上的应酬绝少不了的，没有一位才智卓越的当家主母怎么成？当年我娘在的时候，处处辅助我爹，使他威风八面，江湖中人谁不景仰？如今爹和娘都不在了，我就是这山庄的当家人，要想维持咱们庄子的声望，没有点手段怎么行，偏你什么都不会，连句重话都说不出，由你来当家，下人们日渐松懈，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外面的朋友来了，你也不会招待应酬，我这脸面上，可是真挂不住啊。”他叹了口气，又给如玉擦了擦泪，见那泪水竟似没完没了一般流下来，微微有点不耐烦，道：“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别要哭伤了身子，对孩子不好。”
如玉背转身子，抽抽噎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极不愿意他娶二房，又不敢触他之怒，只好默默垂泪。
任逍遥哄了她一阵，见没什么效果，心想她性子柔顺，纵有一时的不情愿，过一会就好了，不耐烦在这里多耗，又安慰她几句，便起身走了。
2 逍遥
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发现如玉竟还呆呆地坐在原来的位置，小羽、奶娘和林妈都围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
林妈一见他来，像得了救星似的，忙道：“哎呀庄主你可来了，快劝劝夫人吧，她从昨天到现在，不吃不喝的，也不休息，哭得眼泪都干了，也不说一句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我们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她还有六个月的身孕呢，这可怎么得了！”
任逍遥也吃了一惊，想不到向来娇柔温顺的如玉会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纳二房，可是……
“你们先下去吧。”他打发走了下人，自己坐下来，把如玉揽进怀里，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好生怜惜，然而，该说的话还得说。
“如玉，快别这样，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不管我娶几房妻妾，你永远是我的最爱，你明白吗？”
如玉软软地靠在他胸前，连哭也没了力气，木呆呆地听着，却觉得这声音好遥远，远的都飘渺起来了，听着那么不真实。
见她毫无反应，任逍遥扶起她的脸，让她正面看着自己，含笑道：“你性子太过内敛，不适合做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的夫人——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我的夫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了，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陪我面对武林同道的夫人，她必须聪明能干，八面玲珑，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最适合我的人，下个月就娶她进门。如玉，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在这试剑山庄，你永远是正室夫人。”
“不，逍遥，求你……”如玉的声音细若蚊鸣，若不是任逍遥内力精湛，耳力极佳，几乎都听不到，他笑了起来，抱着如玉摇晃一下，笑道：“你看看你，说话都这么小声，见了外人只会脸红，怎么能当得起我‘任夫人’的重任？你还是乖乖在家里呆着就好，等我来宠你、保护你，外面的事，交给敏蓠来做好了，她在这方面比你强太多了。”
“逍遥……”
“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下过了聘礼，下个月就迎娶，到时你身子不适，就不用出席了。”任逍遥的语气虽然温柔，却是丝毫不容置疑。
“我……”
“你安心养胎就好，昨天竟然哭了一夜，你以为你身子是铁打的啊？平时着点凉都会发烧，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对得起肚里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去见任家的列祖列宗？娘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抱到孙子，她不幸早逝，咱们更应该让她的心愿早日得遂啊。”
如玉怔怔的，无话可说，只是，眼里涩涩的，又流下泪来。
“唉！真是水做的小女人啊！”任逍遥叹着气，抱住她轻怜蜜爱，可惜，如今这温柔，再也温暖不了如玉受伤的心。
她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跪在了地上，哭道：“逍遥，我……我想求你，不要娶二房，好么？”
任逍遥惊讶地望着她，如玉向来没什么主张的，对自己言听计从，怎么今天……
“如玉，快起来。”
“不，逍遥，你答应我，不要娶二房，好不好？我好好服侍你，你说什么我都听的，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任逍遥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想把她抱起来，道：“快别傻了，我怎么会抛弃你？我爱还爱不过来呢，都说多少遍了，不管我娶几房妻子，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最爱的一个。”
如玉挣扎着，不肯起来，哭道：“那你不要娶别的女人，好么？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我真的不想你娶别的女人，你……你不是说一直爱我、最爱我么？为什么……”
“如玉！”任逍遥微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去，自己也躺了上去，拉过被子包住她颤抖的身子，一手捉住了她冰凉的小手，怜惜地揉搓着，有点恼火，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如玉，你是我的最爱，而且永远都是！”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还吻了吻她的玉面，以示决心。
如玉伸手揽住他的颈子，哭道：“我也最爱你，除了父母，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不过现在你在我心里面，比父母还要亲近……”
任逍遥心里甜甜的，最难消受美人恩，被这样温柔娇美的女人爱愈性命，实在是一种幸福，不过……
“如玉，男人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何况你真的不适合做试剑山庄的当家主母，但你永远都是我任逍遥的正室夫人，咱们的儿子，也是这试剑山庄的长公子，你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你还担心什么？”
如玉心乱如麻，半晌，才怔怔地道：“儿子？如果是女儿呢？”
“怎么会是女儿？”任逍遥微微有点不快，他可是非常希望快点有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啊，况且他已经二十九岁，不算很年轻了，更迫切地需要一个出类拔粹的继承人。
从前因为他性子风流，流迹花从，总不爱定下心来成家，所以蹉跎了，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朋友家里见到了如玉，她那娇美出尘的容貌、温柔婉娈的性子，刹那间打动了他的心，终于让这个风流浪子兴起了成家立室的念头，立即请人前去提亲。
如玉的父亲是个脾气温和的乡绅，对武林世家没什么了解，只是听媒人把任逍遥说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而且亲眼看时，这年轻人也确实人才出众，便应了下来。他性子和善，虽说自古女儿的婚事，都是凭父母之命的，但老人家还是亲自问了问女儿的意思。
如玉向来养在深闺，又生性害羞，不爱见外人，连上次碰巧见到任逍遥的面，也是羞窘异常，偏任逍遥对她一见倾心，缠住她问个不休，当时她害怕得几乎晕倒，现在想起来，还心口直跳呢……
嗯，那个人么？他……他像天上的太阳一样令人目眩神迷，跟自己所见过的有限的几个外人都不相同呢，他……他喜欢我？是的，那天他一也直这样说呢，真是羞死人了……
如玉的脸红得像夏天里盛开的玫瑰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娘亲问她的时候，她犹豫又犹豫，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就像蜻蜓微微点过水面，若不是眼力好，还真看不到那一丝微弱的涟漪呢……
之后，便是准备出嫁、夫家迎娶、拜堂成亲、步入洞房、耳鬓厮磨、浓情蜜意、身怀六甲……
如玉倚在丈夫的怀里，伤心地回想着，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年多来，是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了，受尽了千般宠爱，也付出了满腔柔情，然而光明的背后，为什么总有阴影？他……他不是现在还口口声声地说着最爱自己，可是，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如玉想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她不算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从来没有受过什么伤害，爹妈只有这一个独养女儿，自然怜爱非常，也不逼她读什么女戒妇德一类的书，只拣些温和的诗词古文学学，养性怡情罢了。所以如玉对于丈夫纳妾，先是迷茫不解，再就是真心反对了。
她性子纯真良善，根本也想不到要耍什么手腕或者运用什么威胁，一味地温柔哀恳，那含满了泪水的明眸，真是让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软化，然而……
任逍遥没想到向来柔顺的如玉会这样坚决，直说得口干舌燥她还是只一味垂泪，睁了惶恐可怜的眼睛哀哀求恳，让他好生不舍，又非常恼火。
末了，他冷下了脸，道：“如玉，如今这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聘礼都已经下了，日子都定好了，喜贴也发了，难道还要我悔婚么？我试剑山庄可丢不起这个人！况且，敏蓠她……”他一时觉得有点不好启齿，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两个多月了，再不过门的话，传扬出去须不好听，况且我也不能任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你是我的正室妻子，自然应该替我考虑，要识大体，通性达理才好。”
如玉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原来……如此……
竟然会是这样！
她的心碎成了一片片，流着血，痛得麻木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任逍遥，几乎不能呼吸。
他竟然早就在外面有女人，还有了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那么就是说，他跟自己分房之后，就、就……
不，还不一定，再没廉耻的女人，也不会跟人一见面就发生那种关系，他们是门当户对的武林世家，说不定，说不定……
一想到自己托付终身、倾心相恋的良人，竟然是这样的人、这样的风流薄情，如玉的心犹如落进了万丈深渊，飘飘荡荡的，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的时候，正看到那张曾经无比爱恋的英俊面孔，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如玉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如玉，你怎么样？不要吓我啊，你注意身子，孩子好象在踢你呢，你伤到他了。”任逍遥担心地道，又一迭连声地叫林妈和奶娘、小羽，要她们进来服侍，自己轻轻放开如玉，柔声道：“外面的事你都不用管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定一定心，静养几日吧。”温柔地望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如玉怔怔地瞪着大眼睛，脸色雪白，神情木然，若不是还在轻轻呼吸，只怕比死人也差不到哪去了。只吓得奶娘和林妈、小羽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玉做的人儿给碰碎了。
夜，暗沉沉地包围了一切，虽有昏黄的灯光，但照不进如玉的心里去，那里面……已经荒芜了……
肚里的孩子又踢了她一脚，提醒她还身兼着母亲的使命——若非如此，只怕她的身体，就要随着心，一起死了吧？
真的还不如……
死了吧……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见过阳光和鲜花，没有见识到人间的温暖，怎么忍心就这样带着他离去？
如玉默默地哭了起来，大滴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来，从眼角边滑进头发里，又渗入枕中。到次日黎明的时候，奶娘小心地揭开帐子看她，才发现枕上湿了一大片，而如玉，已经气息奄奄了。
于是惊闹了好一阵子，七八天后，才终于稳住了胎气，如玉也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再也不言不动，静静地躺在床上，谁说话也不理。若任逍遥来看她，她便闭住了眼睛，无论他再说多么动听煽情的话语，她只做未曾听见，叫任逍遥好生懊恼，然而终是顾念着她的身子，不敢再刺激她，况且成亲的日子将近，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渐渐地减少了来看望她的次数，只盼过些日子，她能想得通，不要再闹情绪了。
任逍遥心里想：女人嘛，有的时候就是小心眼儿，不过总得顺着男人的意思，不是吗？这天下的尊卑主次，不是早都定了么？男人风流一点有什么错？只要还宠她疼她，她自然会慢慢软化的嘛……
3 擎天
四个月后，到了如玉的产期，她的身体极度虚弱，阵痛了一次又一次，就是生产不下来，产婆急得满头大汗，到后来，只好悄悄地跟人商量，实在不行的话，恐怕要先预备后事了……
奶娘和小羽守在她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如玉已经有气无力，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微微张着无神的眼睛，疼痛几乎把她的精力完全榨干了，她只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受这样的苦。
林妈妈一直守在外面，准备的热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如玉就是生不下来，她急得团团乱转，最后一咬牙冲进房去，推开产婆，恶狠狠地命令奶娘和小羽不准哭了，把如玉架起来，让她捉住床头的架子，将身子立起来，分开双腿，“像马一样生产”——林妈妈从前养过马，明白用这样的姿势，借助自然的下坠力，生产会容易一些。
大家全没了主心骨，只好听她的吩咐。
她又用凉水激了激如玉的额头，让她清醒过来，恶狠狠地对她叫嚷：“你想想你的娘，她生你的时候多么辛苦，如今你如果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活生生要她的命啊！你娘死了，你爹还活得长吗？你多不孝哇！想想你的孩子，你辛辛苦苦怀了他十个月，马上就可以变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了，你想生生地闷死他啊？你对得起他吗？使劲！使劲！你不能死！他也不能死！你的爹娘也不能死！再坚持一下，深吸气——使劲！”
她叫得声嘶力竭，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如玉神志清醒一些了，听着她的话，想到自己的爹娘和孩子，心如刀割，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随着她的喊声拼命用力，加上姿势的原因，几次努力之后，终于——
“哇——”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空，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落在了林妈妈枯树枝一般的手上，满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大气，纷纷喜极而泣，如玉微微地笑了，头一垂，晕了过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放好，产婆哆嗦着给收拾善后，一边忙，一边又哭又笑地对林妈妈说：“林姐姐，你这办法还真灵啊，只是刚才都吓死我了，从没见过人这样生孩子的。”
林妈妈骄傲地抱着小娃娃，道：“我们穷人家的女子，哪里有什么产婆接生，有时在山里干着活儿，就把孩子生在野地里了，这个姿势虽然不好看，却是极管用的。”
一时外面一迭声地催问夫人生了没有，林妈妈笑逐颜开地用襁袍裹了娃娃送出去，大声宣布：“夫人生了，恭喜庄主，是位公子爷！”
外面任逍遥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冲过去抱过自己的儿子，仔细端详，又命人赶紧点起早就备好的香烛，敬告祖先，忙过了一阵，这才亲自抱着孩子进去看望如玉，说不尽的轻怜蜜爱。最后任逍遥把孩子放在她枕边，笑道：“你看，这是咱们俩的儿子，是咱们俩血脉的融合，他长大了之后，会像我一般英俊，也像你一般善良，你说，好不好？”
如玉累极了，似醒非醒地听着，心里原本极恨他的，这时却又迷惘了，他还是那么深情款款，是的，他是多情，但并非绝情，他……是真的喜爱自己，这一点勿庸置疑，可是，他……
她紧闭了眼，不肯看他，终是抵不过他温柔的劝说，微微睁开眼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只这一眼，便再也舍不得闭上，那么小小软软的一个小婴儿，是自己的儿子啊！是刚刚才从自己体内分离出去的一部分，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心肝宝贝，她喜极而泣，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摸摸他，任逍遥坐在床沿，轻轻将儿子送到她手上，然后连她一起抱在怀里，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说着动情的话语，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无比温馨。
从此任逍遥又每日来看望如玉和孩子，到孩子满月后，如玉的身子也利落了，他便总想留宿下来，却都被如玉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任逍遥叹气道：“如玉，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守着你和孩子，你身子虚弱，有我陪着，也放心些。”
如玉不说话，却怎么也不肯点头，任逍遥不忍逼她，只好黯然而去。
看着他俩这种情况，奶娘和林妈妈都急在心里，忍不住就劝如玉几句，庄主如此重情，那是夫人的福气啊，夫妻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小两口闹会子别扭，各让一步就好了，怎能长期这样赌气？
小羽却道：“那样负心薄幸的男人，不理也罢，还省得日后再为他伤心呢！”
如玉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心头眼底，只看得见自己的小宝贝，别的事情，一概属于次要位置，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自己的丈夫，那个昨日信誓旦旦唯一爱自己的人，转过眼就娶了别的女人进门，他的话，怎么能信？
果不其然，孩子才半岁的时候，任逍遥就又娶了第三房夫人。
相比如玉而言，那位二夫人敏蓠要大度得多，不但主母气派十足，代替如玉将整个试剑山庄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识得大体，对丈夫经常去探望大夫人如玉，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满，甚至在自己有了身孕，无法服侍丈夫之后，还亲自帮他挑选侍寝的丫头，拴住丈夫的心，在任逍遥提出娶第三房夫人的时候，她也绝无二话，不顾自己产后休息，将里里外外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任逍遥没口子地夸她，又感叹自己娶了个好妻子，比自己那个正室夫人懂事多了！
他现在是志得意满，有娇妻，有美妾，还有两个儿子。
大夫人如玉所生的长子起名为擎天，越长越显出聪明灵秀，端的像是天上的金童入世，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爱不释手，身子壮健，骨骼清奇，眼见将来是个练武的好胚子，一想到自己试剑山庄后继有人，任逍遥就从心眼儿里头欢喜出来，对他爱如珍宝，对他那美貌的娘则是又爱又恋，又吃不到口，不免时常唉声叹气一回。
如玉生性羞怯，不爱见外人，现在更是差不多完全杜绝了跟外界的联系，缩在自己所住的玉锦园中过日子，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下人一年也难得见到这位大夫人一面，几乎将她忘记。
闲来无事，如玉每月写一封平安家信，向父母报告一下自己和孩子的近况。曾经写过一封信，流露出想回家去的意思，结果接到父亲的一封信，除了日常问候之外，又附了一篇曾经教过她的古文，《触龙说赵太后》，如玉奇怪地读了一遍，看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这几句的时候，若有所悟，禁不住又垂下泪来。
这几句话她父亲曾给讲解过，是说赵太后送女儿出嫁，送走的时候拉着她哭，舍不得她走，走了以后却每次在庙里祝祷的时候说：千万不要让她回来！这样就表明她在那个国家很受宠，她的子孙就可以世代为王。
是啊，父母疼爱儿女，却不得不为他们的将来着想，如今女子出嫁之后，便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哪里容得你不顾世俗理法，自由自在？父母便是有心想接自己回去，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名节和将来，不能不狠下心来拒绝。而且，不光是自己，还有儿子呢，他是这试剑山庄的长房长子，任家怎么肯放他随自己离去？更别说任逍遥对她还没有死心，每每温柔纠缠，便是他已经对她弃如敝履，也断不肯放她出门，他还要顾及自己的门楣脸面呢！
如玉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既然走不了，也不能总是哭哭啼啼的过日子——这是林妈妈教训她的。
林妈妈本是粗使婆子，因上次救了如玉母子，自然被如玉另眼相看，从不拿她当外人，她说的话，虽然凌厉些，如玉总肯听从，逐渐从忧伤中摆脱出来，每日里尽心照顾儿子，做做女红，偶尔读读诗词，写几个字，日子过得平静而缓慢，似乎到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唯有那小小的婴儿，在众星捧月之中，活泼快乐地长大了。
任擎天五岁的时候，已是聪颖过人，生得唇红齿白，明眸雪肤，脾气又伶俐乖巧，山庄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位大公子的，相比之下，二房夫人所生的锦峰公子，虽然年纪才相差四个月，但无论从形貌、才智上，都差了老大一截，其它的几位夫人所出的子女，年纪既小，也没有一个像他这么出众的，所以他在任逍遥的心中，占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只是如玉坚决不肯重回他的怀抱，让他好生懊恼。
这如玉，貌似柔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样强硬呢？
他常常去软磨硬泡，希望重回芙蓉帐里，一亲芳泽，却都被如玉不动声色地软拒了，望着她娇美如昔的容颜，任逍遥常常暗地里咬牙，恨不得用点强，只是顾念着儿子，也觉得自己对她有亏负，不肯再次伤她之心，所以只好一次次叹息着离开。
擎天和锦峰开始在家塾中念书，锦峰非常淘气，总是跟先生过不去，寻由子整治先生，两年内气跑了三位先生。
擎天却聪明乖巧，每次先生留的课业，他用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做完了，又知礼仪，对待先生恭恭敬敬，先生对他喜爱得不得了，直把他当作未来的文曲星一般。
其实，如玉夫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教养儿子上，从小就开始亲自教育，先生教的这些内容，擎天早就学过，只不过他心思敏捷，天生知道怎样做事才最讨好，所以才不像二弟似的，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跟老师过不去，有那时间，还不如把老师哄高兴了，放他出去玩儿会呢！
擎天七岁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他兴高采烈地在庄子里奔跑玩耍，累得狠了，又着了凉，竟然生起病来，他向来身子壮健，轻易不生病，如今一病，却来势凶猛，烧得小身子如火炭一般，神智不清，直把如玉和玉锦园中一干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派人去请大夫。
此时正是深夜，庄主恰好陪他的第四房夫人回娘家去了，庄中主事的二夫人，又刚生完第二位小姐，卧床休养。
前去通传的是奶娘的儿子来喜，他焦急地在二夫人门外等了半天，里头才传话出来：小孩子着点凉，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自然就会好了，用不着大张旗鼓地出去请大夫。
他急得不行，苦苦哀求，人家却再也不理，他红了眼，想冲进去理论几句，下人们却拦住了他，还七嘴八舌、冷嘲热讽，无非是说大夫人万事不理，有一点小事都要劳动二夫人，二夫人如今才是这试剑山庄的正主儿夫人，哪有他越矩犯混的份儿？
来喜受了一顿抢白，气得跑回了玉锦园，向他娘哭诉一番，大家又急又气，却是无计可施。如玉是对俗务一窍不通的，只知道搂了擎天落泪。后来还是林妈妈想起最近附近的镇上来了一位神医，据说很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大家便如得了救命的稻草，忙忙地要去请来，如玉又怕时间来不及，毅然决定亲自带孩子去找大夫，如果救得了，便是救了母子两个，如果救不了，她也不活了！
一行人匆匆备车出门，守门的却又不让，说是夜里没有二夫人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来喜驾着车，先自恼了，夹头给他一鞭子，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车里坐的是大夫人和大公子，大公子病重，要出去看大夫，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长几颗脑袋够庄主砍的？”
那人心知他说的不错，虽然大夫人不得宠，大公子却是庄主的心头肉，半点轻忽不得，只好开了门，放他们出去。
4 薛飞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镇上，好不容易寻到了大夫驻足的客栈处，林妈妈先扑了进去，呼天抢地开始哭叫，吓醒了满院子的住客，纷纷起来探看，大夫自然也急忙开门，站在门口，咳嗽一声，表明身份，刚想问是谁病了，林妈妈已扑过去拖住他，直磕头求救，大夫被她哭得头都大了，急忙应承，大家抱着小擎天，扶着如玉夫人，一拥而入，把小小的客房挤得满满，险些连大夫都进不了门。
场面乱七八糟的，还是林妈妈当机立断，把一干无用之人都轰了出去等着，屋里只留下大夫、林妈妈和如玉夫人、小擎天，林妈妈好不容易把擎天从如玉的怀里夺了出来，放在床上，请大夫诊视。
那大夫却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貌不惊人，气质沉稳，不慌不忙地细细看了，沉思一下，微笑道：“小公子这是积食着凉，小孩子们常见的情况，只不过今天可能吃了冷粘的东西，一时滞住了，又有些要出疹子的前兆，才会昏迷过去，不碍事，我给扎几针，用点药，几天就能好。”
如玉本来已是泪流满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听了这话，对这位沉着冷静的大夫好生感激，心头一松，竟然也晕了过去。
林妈妈忙抱住她，放在床上，揭开她的面纱透气，那大夫见到如玉秀美绝伦的面容，一时惊得呆住了，半晌缓不过神来。
林妈妈对自家夫人的天仙容貌是很有信心的，不信有哪个男人会不为她动心，见这大夫也是如此，不由得意地哼了一声，大声提醒他别忘了给小公子施针下药！
大夫猛地惊醒，羞得脸像一块红布一般，把擎天抱到桌子上放好，解去衣服，慌慌张张地拿出药箱来，别看他刚才慌乱，一拿起银针，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屏息凝气，下手如飞，不多时施完了针，擦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来。
正巧如玉夫人也刚醒来，一眼看见儿子被脱得净光，小小的身子上插满了银针，吓得又是一声惊呼，几欲晕去。
大夫忙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惊慌，在下这是在给小公子治疗，绝不会伤他半根毫毛的。”
如玉这才定了定神，轻轻抽泣着，缓缓起身行礼，恳切地谢过他救命之恩，大夫急忙还礼，道：“救死扶伤是医者的本份，夫人言重了，小公子的病不要紧，不出十天，保管他又生龙活虎了。”
如玉感激地微微一笑，她本是极羞怯的，刚才一时情急顾不得害羞，这时才发觉自己深夜跟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极是不妥，慢慢地又红了脸，退到林妈妈身后，垂下了头。
大夫见她娇羞的模样，又被迷了心神，怔怔地望她，直到林妈妈大声咳嗽一声，才将他心神拉了回来，强自镇定，缓缓走到桌边坐下，细心观察小擎天的反应，怕他再次受凉，便伸出手去，轻抵着他头顶的百会穴，将内力缓缓运了进去，助他行气暖身。
这一运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擎天虽小，竟已在父亲的指导下开始习练内功，他聪明灵透，进境颇快，体内真气已小有模样，此时在外力促动下，立即在体内自动循经而行，缓缓的周流往复。
那大夫却也武林中人，名叫薛飞，在高人指点下潜心研究医道，近年来在各地游走，一边救死扶伤，一边历练医术。
他默默帮小擎天动功，心中暗暗思忖，这孩子如此幼小，内功却极是纯正，显是出自名家所授，知道此地著名的武学世家，只有一个试剑山庄，那么这位夫人和孩子是……
天亮的时候，擎天终于醒了过来，本来已经神清气爽，但一见到娘亲的玉面，又撒起娇来，委委曲曲地哭泣着，哼哼唧唧的，伸着小手，直要娘抱。
如玉夫人怜爱地抱着他，轻轻地摇晃，时不时地亲吻他，想着差一点便可能失去这个命根子，眼泪汪汪的，直是对他爱惜到了骨子里去。
擎天趁机要求了许多平时娘不肯答应的条件，其中包括一匹全红色的小马，还有天山的雪鹰，那可是他跟爹要了好久都没要来的，如玉没口子的答应，恨不得他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摘给他！
薛飞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一双眼睛黝黑灵动，带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狡狤。
真是个聪明的男孩啊，而且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奇才。薛飞爱才之心又起，对他更是喜欢，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个弟子的话，自己的一身武功就能留传后世了，只不过一想到他可能的身世，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擎天听娘的话，恭恭敬敬地叩谢薛飞的救命之恩。他本是极灵巧的一个孩子，察言观色，已知这位大夫对自己非常喜欢，立即亲亲热热地贴上来，拉了他手问寒问暖，一副小大人模样，又极是亲切，使得薛飞的心里，一片温暖。
如玉因他救了儿子的命，对他格外感激，又因他气质内敛，似乎比自己还爱害羞，谦谨守礼，连眼睛都不敢直视，完全没有自己丈夫那种逼人的气势，所以面对他时也放松了下来，温柔和善地轻言细语，让薛飞的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感激来。
他身世飘零，从小被人收养，教以武功医术，培养成材。由于他本身天赋既高，又极肯钻研，是以年纪不大，成就却相当高。成人后，受命以行医为名，进入江湖，数年来行走南北，惯历风雨，于亲情上头，却几乎没有任何经历，此时面对一个如此温婉可亲、气质动人的女子，一个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的孩子，闲话家常，竟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奇遇，不由得有些陶醉于其中。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薛飞又替小擎天施了一次针，再服了药，确定他无事了，这才开了方子，又仔细叮嘱了用药的细节，这才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如玉在林妈妈的陪伴下上了车，从薛飞手里接过擎天。
短短半天的功夫，这小子已经跟这个和善的大夫打成一片，粘在他身上不下来，顺手拐了他几件有趣小工具和小药瓶，又眼泪汪汪地要求他明天来山庄看望自己，不然的话，自己说不定又病死了，到时娘一定会伤心死的。
薛飞好笑地听他危言耸听，好脾气地答应着，又被他搂住亲了一脸的口水，这才脱身出来，又想笑，又喜欢，微红着脸跟如玉夫人道别，直到目送他们走远了，还用手轻轻抚着被擎天亲过的脸颊，想着那可亲可爱的母子俩，怔怔出神。
第二天他如约到试剑山庄去看望擎天，虽说是答应了孩子，不得不来，但他的心里，却也是欢喜向往的。
谁知到了试剑山庄的门口，守卫却不让进，看他貌不惊人，衣衫敝旧，骑着一匹干瘦的老马，像个游方的郎中，怎能想到他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让他在外面站着，冷冰冰地说要进去通传。
其实庄中的大事小情，从没有直接报给大夫人的，都要经过二夫人，所以这件事自然也就报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敏篱正为昨天的事烦恼，虽然她明里贤惠通达，其实还是有些嫉妒大夫人如玉的。明明她对丈夫不理不睬，却仍然牢牢抓着任逍遥的心，对她千依百顺的，而她生的擎天也确实太过出众，相形之下，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草包一个，太不争气，而且擎天还是长子，自己的锦峰虽然只小了四个月，却只怕是一辈子都要屈居其次，永无出头之日，一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来喜跑来报信，她得知擎天病得严重，心里没来由的竟有些窃喜，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来主事，没想到如玉那样羞怯的妇人，为了孩子，竟然放弃了多年的坚持，亲自带孩子半夜跑出去找大夫，今天中午回来，昨晚还病得要死的擎天居然又活蹦乱跳了，真是让她暗暗失望，又满腹怨气。
不过如玉行事确实有失当之处，敏蓠心中暗暗盘算，想着等任逍遥回来了，怎么告上如玉一状，正在此时，有人报外面有自称是大夫的人要见大夫人和大公子。
敏蓠心中一动，细细询问了大夫的形貌，知他年岁不大，是个青年男子，心中就有了一点计较，命人不必阻拦，客客气气地直接引到大夫人的玉锦园中去，也不必通报了。
下人好生吃惊，这是不合规矩的，但二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又哪敢说个不字？立即下去通传。
如玉正在哄擎天吃饭，偏这孩子闹脾气，知道吃了饭便得吃药，所以干脆便不吃饭，人家拿来饭他就躲，人家追他就跑，被围追堵截住了就躺在地上撒赖，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乖乖吃饭，弄得一屋子的人头都大了，实在无从下手，正在此时，下人领着薛飞到了。
一见薛飞，擎天欢呼着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又叫又闹，如玉觉得很不好意思，忙叫他下来，擎天哪里肯听？扭股糖一般粘在薛飞身上，又去掏他的口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薛飞好脾气地任他粘着，一边哄他玩儿，一边细细诊视，见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只再静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这才笑着对如玉说明情况。
如玉拍拍心口，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感激地又谢薛飞，奶娘、林妈妈、小羽等人也是异口同声地道谢，倒让薛飞红了脸，一迭声地谦逊。
大家感激他救了小擎天的性命，没把他当外人，他又是极和善木讷的一个人，让这一帮女人们都心生好感，待他非常亲切，奶娘和林妈妈亲自下厨做了饭菜，留他吃过午饭再走，薛飞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只是他长这么大，极少跟女人们亲近，林妈妈又总是热情地给他挟菜，实在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如玉夫人虽不一起吃，但抱着小擎天陪在一边。擎天玩弄着刚从薛飞那里得来的一只犀角的小药盒，发现它可以折叠起来、变化形状，开心得不得了。
正热闹着，外面脚步声急促，有人走了进来，薛飞望向厅门，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俊伟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乌云密布。
“庄主！”奶娘和林妈妈急忙行礼，薛飞也站了起来，小羽乖巧地从夫人怀里抱过小擎天，一指他父亲，擎天会意，立即眉开眼笑地扑上去，大声叫爹爹，撒娇要他抱。
看到儿子，任逍遥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俯身抱起他，好一阵疼爱。他陪四夫人出门，一去半个月，才刚回来，就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大夫人在玉锦园里请了外边来路不明的男人宴饮，一点也不注意身份，一时怒气上撞，立即赶了过来。
放下儿子，任逍遥冷冷地扫了薛飞一眼，却发现这人只稳稳站着，如渊停岳峙，气度从容，虽然貌不惊人，但一双眸子精华内敛。他是武学的行家，从身形态度上，立即看出此人深藏不露，竟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他心里先自存了三分戒备，将态度放缓了些，客气地打了招呼，两个男人互相见礼，任逍遥拿话来套他，薛飞却只说自己是个游走江湖的郎中，偶尔治些小病，任逍遥当然不信，只是见他口风极紧，也不好再多追问，只是对这个人越发的戒惧了——此人貌似无害，但竟然使他那从不见外人的如玉夫人温颜相待，单只这一件事，便足够让任逍遥气不打一处来了。
薛飞不善客套，任逍遥存心冷淡，两人便没了话题，一时冷了场。
薛飞心想人家夫妻和儿子相处，自己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于是起身告辞，擎天跳起来扑过去，抱住薛飞的脖子，不让他走。小孩子的心最是干净灵巧，谁对他们好，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薛飞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从内心里疼爱擎天，自然得到了男孩的喜爱。
如玉也一怔，眼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镇日守在这冷清的园子中，相伴的只有那几个近身的人，庄子里人虽多，但基本上都不来往，不下人们都是极势利的，见她不得势，不免多有冷淡，又免不了闲言闲语，难得有个好心肠的外头人来陪她说说话，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彼此觉得颇为投缘，自然有点不舍。只是她性子极其内敛，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任逍遥眼光犀利，把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顿时大怒，心想我对你千依百顺，都难讨你展颜一笑，偏对这穷酸落迫的江湖郎中温柔款款的，却把我当成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扬声道：“薛兄，多谢你搭救犬子，日后有用得上任某的地方，试剑山庄一定倾力相助。”说罢一拱手。
薛飞忙还礼，谦逊了两句，恋恋不舍地又望了如玉一眼，才转身去了。
5 洞箫
如玉抱着擎天，直送到园门口，才洒泪而别，擎天又哭又闹，非要跟薛飞下山去玩儿，直到任逍遥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声，才吓得住了声，缩在如玉的怀里，悄悄地抬起头，看他爹爹的眼色，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带着可怜兮兮的神情，倒让任逍遥好一阵怜爱，满腔的怒火，也就烟消云散了。
赶走了薛飞，任逍遥本想冲如玉发几句脾气，却又见不得她伤心落泪，只得作罢。明知她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行差踏错，下人们嚼几句舌根，自己又何必当真？只是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好象自己私人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似的，甚是不甘心。
此后，日子又恢复了原样，死气沉沉的，如玉每日安静地呆在玉锦园中，侍弄花草，做做女红，等待擎天回来。
孩子虽小，但身为试剑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自是受到严格的教养，每日里习文习武，少有玩耍的机会。每当庄里来了客人，又要陪在父亲的身边，周旋应酬，有时直到深夜才能回到母亲身边。
望着灯光下擎天俊美可爱的小脸，如玉有时会哀愁地想，难道自己就总是等待的命运么？从前在这里等丈夫回来，现在又等儿子，默默无闻地守侯着，似乎要到永远……
要是他们不回来了呢？
丈夫不是就不回来了么？如果擎天他也……
她惶恐起来，难过地伸手搂住了擎天，越搂越紧，直到孩子惊醒了，哭闹起来，她才慌忙放开手，一边拭着不知何时布满泪水的双颊，一边柔声安慰他，唱起温柔的催眠小曲，哄他慢慢地又睡过去。
岁月无声无息地滑过去，春花再次烂漫的时候，有一次擎天把玩着自己心爱的犀牛角小药盒，惋惜地说：“薛叔叔不知怎么样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消息，唉，他怎么不来看我呢？”当然他心里并不是有多想那个木讷老实的大夫，而是想念他的百宝囊了，那里面有多少的好东西啊，真可惜上次没有多摸几个。
如玉听他提起薛飞，一时怔住了，她见过的外人极少，而那个温和木讷的大夫，曾使她产生过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对她来说是极其少有的经历，自然忘不掉。她放下手里的女红，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叹了口气。
试剑山庄依山而建，整个试剑峰都在试剑山庄的控制之下，再无其它住户。
山庄占地极广，如玉所住的玉锦园位于最偏僻安静的一个角落。很大的一个花园，一侧连着庄内，另一侧则紧挨着一处悬崖，下面就是数十丈深的山涧，是天然的安全凭障，所以园中除了如玉和奶娘、林妈妈、小羽以外，只有一两个使女仆妇，并没有其它守卫。而这里除了庄主任逍遥外，也没有其它人来。
不仅因为二夫人有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玉锦园，也因为这里远离山庄的权利中心，如世外桃源般无声无息，几乎跟这个尘世没有任何沾染，任何心存欲望的人，只怕都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呆不下去，只觉得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如玉，在这里已经安安静静地住了十年。
她还是一样的美，温润如玉，岁月几乎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气质，依然如处子般娴雅温柔，既没有强硬的手段，也没有机敏的才智，更不会飞扬跋扈，只想守着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
任逍遥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依然还会为她的美貌和温柔所动心，这种心动的感觉，跟当年在朋友家的梅花树下第一次见到如玉时一模一样。她还是那么吸引他，只可惜，她再也不肯像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每当看到擎天赖在如玉怀里撒娇，他竟然都有点嫉妒，嫉妒自己的儿子可以一亲芳泽，而自己竟然不行！
他对如玉是真心疼爱的，总觉得她像一件精美的玉器，需要自己好好呵护，舍不得她经历风雨，舍不得她伤心落泪，所以一直强自忍耐着，不肯违背她的意愿，反正如玉是他的，被他好好地藏在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美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触到她。
她是我的，活是我任家的人，死是我任家的鬼，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虽然我得不到，但别人也休想得到！任逍遥这样想着，心里才平衡一点。
这天傍晚，如玉照例来到后园中的葡萄架下，抚琴自娱。这是她唯一的消遣，从所坐的地方望出去，远远的群山蜿蜒，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山脊上，好似给山峰镶了一层金边，山谷里郁郁葱葱，飞鸟与还，一派自在闲适。
如玉缓缓地抚着琴，极目远眺，这是她每日里最放松的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间关的鸟鸣，伴着悠扬的琴声，远远地、自由地飞向无边的天际……
只有这个时候，如玉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就像从前做闺女时那样。缓缓的，她在轻风中惬意地微笑了起来。
天色暗下来了，光与影在山峰的顶端变幻出无穷的颜色，又转成深浅不同的灰色，终于霞光敛尽，山谷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突然，悠悠的几声轻响之后，一曲清亮亮的洞箫声从山谷中飞了上来，曲声缠绵，缓缓地起伏着、盘旋着，像清泉在石上流淌，又像月光下的薄雾，温柔得令人的心都陶醉了……
如玉痴痴地听着，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安慰她、温柔地陪伴她，这般的柔情似水，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融化在淡淡的月光中了……
如玉的父亲酷爱吹箫，从前还未出嫁的时候，她常随父亲在花园里，静静地听他吹响洞箫。清风明月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切都那么宁静而悠远……
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啊……
从此，每天傍晚的时候，如玉更爱呆在这悬崖边。她除了自己抚琴，就会等待那萧声响起，而那萧声，便也似明白她的心意似的，总是在夜幕降临时，准时响起，悠悠然、呜呜然，娓婉缠绵，不离不弃，直要响到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归于平息。
渐渐的，那萧声，已经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只要一天听不到，就会坐立不安。好在那吹萧的人好象懂得她的期盼，很少不吹，如果第二天不能吹，那么前一天就会多吹些时候，有时甚至直到深夜。如玉躺在床上，还能听得到，她心里带着朦胧的喜悦，幸福地睡去了。
生活渐渐变成一件乐事，如玉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对待擎天更加温柔慈爱，对待奶娘和林妈、小羽也更亲切。大家见她能够再展欢颜，都由衷的替她高兴，每日傍晚，也都像她一样盼着那萧声，希望这难得的乐音，能够长久地带给她快乐——可怜的如玉夫人，她还年纪轻轻，心境却已经沉寂如死灰了，唯有这轻灵的箫声，重新唤起了她生命的热情，使她焕发出少女一样的光彩。
真希望这喜悦，能够长远啊！
最敏锐地发现如玉变化的，当然是小擎天。他每日回园子里来的时候，总得到后园的悬崖边才能找到娘亲，而且她待自己越来越和蔼，自己怎么胡闹她都不生气，还常常无缘无故地亲吻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娘好漂亮哦！不是说她原来不漂亮，而是现在她的美多了一种活力，不再总是那么哀哀戚戚的了。
这样的娘当然太好了，擎天满意地想，这样他无论怎样惹事生非，都可以得到原谅，嘿嘿，而且，还可以得到许多的好处，比如娘最近很喜欢做各种精美的点心给自己吃呢，还有绣工精细的衣服，娘的手艺越来越好，动作也快得多了，常常哼着小曲儿做女红，整个人活泼了许多，好象一块美玉，从内而外地发出柔和动人的光彩来。
嘻嘻，是谁让娘这样开心？
他留心观察，又向林妈妈打听，林妈妈宠他宠得比如玉夫人还厉害，对他的要求，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便把箫声的事向他说了，又感慨难得如玉夫人竟会这样喜欢吹箫，早知如此，就让人去多买几管来给她。
其实如玉并不擅长吹箫，她只是喜欢听，并且从中回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快乐。
擎天眨着大眼睛，好奇极了，有箫声，当然就有吹箫的人，那么，谁是这个人呢？他又为什么总是跑来吹箫给娘听呢？难道说……
嘿嘿，擎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转，计上心来。
试剑峰是一座不算太高，但颇陡峭的山峰，朝阳的一面是山坡，有大路通向镇上，背阴的一面就是悬崖，下有深谷，草木葱茏，杳无人迹。
擎天这日寻了个机会，独自到山谷中玩耍，渐渐地来到试剑峰的悬崖之下。别看他年纪小，胆量却大，自己带了一柄小剑，漫不在乎地在密林中穿行，一点也不害怕。
只是这里仿佛常年没有人烟，林密草高，几乎把他小小的身影完全淹没，累了一身大汗，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咦，这里根本没有人烟，那么会是谁夜夜在这儿吹箫呢？
难道说有人每晚来吹箫，然后又走了？那多麻烦呐，而且，为什么到这里来吹？难道说只是为了吹给娘听么？否则的话，如此大费周折又所为何来？
嗯，有意思，好玩好玩，这件事当真是有蹊巧……
擎天笑眯眯地思索着，又爬上一棵参天古树，四下里观望，确定这方园数里之内确实没有人家，越发确定那吹箫之人是每晚专程来这里的。
于是他便不急着回去，在树上找了个树杈多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一条腿搭在树干外，晃啊晃的，听着此唱彼和的鸟鸣，和风微拂，慢慢的，竟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悠悠的箫声惊醒的，他精神一振，心想：来了！
忙在树上支起身子，侧耳细听。
暮色深沉，虫声唧唧，远远的有几声夜枭的啼声传来，令人身上寒毛微竖，然而这箫声，却一片平和清朗，不急不徐，袅袅盘旋。
他听了半晌，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无法确定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这吹箫的人是谁？竟好象内力很不错的样子，箫声悠长而平稳，又仿佛受到约束一般，柔而不散，径向上空飘去。
这里的上空，不就是试剑山庄的后崖么？
嘿嘿，这箫声还真是专为娘吹的呢！
擎天的好奇心更重了，下定决心非把这人找出来不可。他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依着自己的判断向偏西一点的方向走去。
可是地上真的太难走了，四下里漆黑一片，又遍是荆棘，偶尔还有毛绒绒的动物擦身而过，吓出他一身冷汗。毕竟是才八岁的孩子，再胆大也终是力不从心，没过多久，就累得走不动了，忽然感觉脚上凉凉的有东西滑过——蛇！
6 重逢
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寒毛倒立，低头看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正因为看不到，所以更加害怕，几乎便欲哭了出来。
终于那凉凉滑滑的东西从脚面上移过去了，擎天只觉得双腿发软，再也迈不动一步，灵机一动，扯开嗓子叫喊：“救命！”
那箫声一顿，擎天知道吹箫的人听到了，精神一振，忙又放开声音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一面叫，一面侧耳倾听，见半晌没有动静，干脆哭了起来：“呜呜呜——啊啊啊——爹爹妈妈——救命啊——”
反正心里正在害怕，眼泪是招之即来，刹那间哭得揪心裂肺，鬼动神惊。
箫声终于停了下来，擎天泪眼朦胧中恍忽看到有个黑影轻飘飘地从远处掠起，纵跃足有两丈多远，落在一棵大树上，接着又飘了起来，再落下时，又隔了两丈多远。
天哪，这……这是人吗？轻功好到如此地步，他……
擎天吓得忘了哭，张着大嘴紧盯着那道黑影，冷不防一个小飞虫撞进嘴里，只觉得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难受得眼泪汪汪的，正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前。
擎天料不到那人竟来得这般快法，一时间竟想到了鬼，吓得尖叫一声。
那人也被他吓了一跳，忙退后了两步，却没说话。
擎天见他退后，心里顿时有了底，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又再开哭，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声音既大，眼泪又多，绝对令人真假莫辩。擎天生得如玉娃娃一般俊美可爱，每次他一哭，总能使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惜，谁又知道他这副好相貌下面藏着小恶魔般的花巧心机？
果然那人也禁不起这魔音穿耳的神功，忙温和地安慰他：“别哭，别哭，叔叔不会伤害你的。”
擎天听这声音竟有点耳熟，止住了哭，好奇地仰头望去，淡淡的星光下，眼前这人身材伟岸，一张老实木讷的脸，咦，这不是……
“你忘了我么？我是薛叔叔。”那人越发温和地道，还俯下了身来，就着他说话。
擎天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爬到他身上，叫道：“薛叔叔！薛叔叔！我终于找到你了！”
薛飞想不到他竟会对自己如此亲热，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搂住了他，擎天抱住他乱亲了两口，又哭又笑，直叫：“薛叔叔，你好狠心，走了之后再也不来看我，你都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厉害，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薛飞心下感动，抱住了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说不出话。
其实擎天哪里想过他了？除了偶尔玩弄那几样从薛飞那里拐来的小玩意儿的时候，会联想一下这个木头一样的大个子叔叔，其他的时候，根本连他的影子都没想过。
薛飞当然不知他的脾气，只道童言无忌，这孩子感念自己的治病之德，竟会非常想念自己，念及他那温柔敦厚的母亲，不免爱屋及乌起来，对擎天好生喜爱，笑道：“叔叔也非常想你，这一年来实在是有事，根本没在本地，上个月才回来的。”
“那你怎么不来看我？”擎天揪着他的领子，不依不饶。
“嗯……我……”薛飞讷讷地无话可说。试剑山庄又不是普通的地方，无亲无故的，自己怎么进去？何况上次跟庄主任逍遥见面的时候颇不愉快，看他的意思，竟是非常不喜欢别人去见他的夫人和孩子。也是，自己怎么说也是外人，虽然治病的时候有用，但是……
他生怕任逍遥对如玉夫人有什么误会，所以也不敢再去探望，只是这心里头……
如玉夫人那花一般的容貌，亲切的笑容，温厚的态度，是他平生仅见的，对一个自幼孤苦的青年男子来说，具有磁石一样强烈的吸引力，便竭力地要不去想她，也不可得。
擎天花言巧语，很快便俘虏了薛飞的心，抱了他施展轻功，从林密处出来，落在一棵参天巨树之上，两人在树枝坐了下来。
“你这么晚跑到山谷里来做什么？这里蛇虫野兽甚多，你一个小孩子，太危险了！”薛飞将擎天抱在怀里，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喜爱到了极处，却又忍不住埋怨他。
“谁叫你也不露面，每天在这里吹箫，弄得我娘疑神疑鬼的，又是害怕，让我来看看。”擎天顺口胡说。
薛飞一惊，忙道：“她不喜欢么？”
自从上次因缘巧合，见了如玉两面，他便对这温婉的女子念念不忘，因身负重任，不能多做停留，只得先去办事。辗转一年，这才有机会重新回到此地，一边行医，一边执行社里安排的任务，顺便就来试剑山庄附近转悠，他也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能够离她近一些，心里便很安慰了。
后来发现在这个山谷里可以听到崖顶传来的琴声，悠扬而平和，就像那个人一般……
他一时按捺不住，施展绝顶轻功攀上了崖去，隐在暗处一看，居然是她在抚琴自娱！他不敢打扰，痴痴地望了许久，被那温柔而幽怨的琴声所迷，也被那温柔而幽怨的人儿所迷……
恰好薛飞会吹洞箫，他犹豫了数日，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傍晚，轻轻地开始吹奏心曲，此后一琴一箫，竟像是一唱一和似的，每日按时在这高崖和幽谷响起，不涉邪猥，却又满含深情，日复一日，互诉衷肠。
他住在离这里二十多里的镇上，每晚施展轻功来山谷，直待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如无特殊情况，直是风雨无阻，而他心里面的柔情，也在这日复一日之中，越发的浓烈了。
擎天见他焦急，心中窃喜，眼珠一转，道：“也不是不喜欢。”
“那怎么……”
“薛叔叔，你上次送我的犀牛角的小盒子很好玩，可惜被我弄坏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
“好好，我再给你一个，你娘她……”
“还有那种人吃了会拉肚子的药，也给我一点。”
“好，我给你拿点，你说你娘她……你要那种药干什么？”
“我们塾里的先生便秘，每天解手都很痛苦的，我想帮帮他。”擎天信口开河，其实是他想拿去害他的弟弟锦峰，谁让这小子最近老仗着他娘的势来欺负人呢，哼，虽然他不敢明着欺到擎天的头上，但经常跟他的小厮过不去，昨天还捉弄奶娘的儿子来喜，把他推进了粪坑里，害得来喜那么大的人了还被他娘骂，哭了半天的鼻子，只因对方是个小孩，又是庄主的二公子，他含恨也不敢吭声。
擎天却哪肯善罢甘休？正想着怎么整治他，恰好碰到了薛飞，便开始打他那些宝贝药品的主意。
薛飞听了，觉得这孩子知道帮助别人，是个好孩子，便答应明晚给他带药过来。擎天又软磨硬泡，要了几样想要的东西，他深知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第一天不能要求太过，马马虎虎就算了，明天么，嘿嘿，再好好想想，回去计划一下再说……
转眼已是月上中天，薛飞跟擎天说得高兴，问明白了如玉并没有讨厌自己的箫声，恰恰相反，她还相当的喜欢，禁不住喜出望外，猛然想到这孩子独自跑了出来，这半夜三更的，如玉夫人不是要着急了么？
“擎天，你今天出来找我，跟你娘说了么？”
擎天假装大吃一惊，叫道：“啊呀！我忘了！”又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娘她非得急死不可，林妈妈又得拿苕帚打烂我的屁股了，呜呜，这可怎么办呢？”
薛飞也着急起来，从谷里绕到前山路途不近，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而且他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亲自把擎天送进试剑山庄去。他抬起头来，望了望那黑黝黝的高崖，心里暗暗计量。
擎天偷眼看他脸色，已知他有办法，越发哭闹起来，又直叫肚子饿，薛飞无奈，咬了咬牙道：“好，我送你回去，你趴在我背上，闭上了眼睛。”
擎天忙乖乖地爬在他背上，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只觉薛飞用腰带将他缠在身上，系紧了，猛地里拔身而起，向崖上蹿去。
擎天心里一悬，浑身都绷紧了，却又好奇地张开眼来，只见薛飞纵跃如飞，手里挥舞着一条巨蛇般的长鞭，每次长鞭甩出，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缠在崖壁上的树上或突起和岩石上，他便借力上跃，左手频频击出，控制身体的方向和落点。就这样东一甩、西一拉，两个人像鸟儿腾飞一样，不多时便升到了崖顶。最后，长鞭在崖畔一棵巨松上一借力，两人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稳稳落在崖顶。
“太棒了！薛叔叔，咱们再来一次吧！”擎天又惊又喜，心花怒放，想着刚才的奇妙经历，真是恨不得再玩它几次才过瘾！
薛飞将腰带解开，把擎天放在地上，他手舞足蹈地拉住薛飞，非要再玩一次不可，薛飞瞪他一眼，道：“天太晚了，快回去看看你娘。”
擎天不依，攀在他身上不肯走，薛飞无奈，只好答应他过几天再玩一次，只是今天实在不行了，只怕如玉夫人真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坏了她可怎么得了？
擎天这才勉强答应，又想起来，忙道：“那你这长鞭的使法，可也得教给我！”他见刚才薛飞舞动长鞭，便如是一条长达丈余的手臂一般，灵动自如，威力无穷，顿时艳羡起来，心想如果自己把这鞭法学会了，岂不又是一件傲人的本事？
薛飞看了看他，心想这小家伙真是贪得无厌，不过他根骨极佳，确实是练武的好材料，便是把自己这鞭法教了他，也不是什么坏事，便一口答应了。
擎天欢呼雀跃，跳起来亲了他一下，蹦蹦跳跳地向园中跑去。他对自己喜欢的人，向来便用这种手段收买示好，只因他生得粉妆玉琢，活泼可爱，所以每当他这样做时，承受之人总会受宠若惊，继而开心不已，数年磨练下来，擎天这迷汤功已经渐至炉火纯青了。
果然，薛飞呆呆地抚着被他亲过的脸颊，又惊又喜，被这样可爱的孩子喜欢，真的是一种幸福呢，而且，他的娘……
他怔怔地在崖边站了许久，这才重新回下山谷，自行离去，只是这心里头，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7 拜师
又隔了几日，擎天才找着个机会来到山谷。这回他不忙进入那林密草深的难行之处，只在谷口薛飞必经之处找了棵树，爬上去等着，一边等，一边吃着刚采来的野果，悠哉游哉。
果然，天刚擦黑，薛飞的身影就出现了。他远远望见擎天，有点惊讶，又是欢喜，擎天大叫一声，从树上直接向他扑去，薛飞忙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他，稳稳落下地来，责怪道：“小心！你怎么总这样莽撞！”
擎天嘻嘻一笑，心想：有你在，还能让我摔着么？嘴里却道：“薛叔叔，我好想你哦，都来不及爬下树来。”
薛飞心中一暖，搂紧了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舍不得放手。
他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待人极诚恳，人家对他有一分好，他势必会给人以十倍的回报。如今被小擎天这样亲切对待，真是感激到了极处。
他自幼孤苦，性子又内敛，不擅与人交际，从前专心习武学医，后来又奔走江湖，事务繁忙，几乎没有对女人动过什么欲念，所以直到三十出头了还未曾成家。不过人心总是柔软的，特别是对美好可爱的事物，天生有一种向往。像擎天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又会讨人喜欢，迷魂汤一碗一碗灌过来，薛飞这样的老实人，哪能抵挡得了？
“擎天，你……嗯，我也很想你。”
“那你天天来看我！”
“是，我是天天都来的，可你年纪太小，每天跑到这里来很危险的，还是……”
“不行不行，我想天天见到你，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连饭都吃不下！”
薛飞心下感动，摸了摸他的小脸，似乎觉得真有点瘦了，更是不舍，忙道：“好好，叔叔每天都来看你……”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我真的不方便到你家去，叔叔是个外人……”
“那不如你收我为徒，咱们师徒如父子，那就不是外人了。”擎天理直气壮地道。
薛飞心中一动，随即失笑道：“你爹是试剑山庄的庄主，凌云剑任逍遥的名号多么响亮，怎会让你随便拜别人为师？”
“咱们不告诉他呗。”
“这……不大好吧？”
“薛叔叔，如果你成了我师父，就不是外人，就可以到我家去看我，我娘也可以见你了，还会做好吃多香喷喷的点心给你吃，你说好不好呢？”擎天甜甜地笑着，偏着小脑袋望着薛飞，大眼睛眨呀眨的，仿佛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一想到可以再见那个温柔美貌的女子，薛飞心头一热，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好啊，怎么不好呢，可是……
“师父，你觉得我不够聪明吗？怕我学不好你的功夫吗？”擎天撅起了小嘴，一幅失望之极的样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时间浮上了一层水光。
“不是的，可是这样不太合适。”薛飞最见不得女人和孩子哭，眼见擎天小嘴一扁，两滴大大的眼泪飞快地滑下他红苹果一般的脸颊，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忙笨拙地用大手去给他擦泪，又道：“你很聪明，根骨又好，是个练武的好胚子，叔叔真的非常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擎天哽咽着，扭着身子不依。
“怎么会，我哪有不想要你，可是你爹爹……”
“咱们不告诉他嘛，我跟你学的功夫，一点都不在他面前显示，他怎么会知道？”
薛飞叹了口气，心想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是眼见擎天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出来，大有要把自己淹没的架势，实在心软，只好道：“好吧，叔叔就收你为徒，只是这有点不合武林中的规矩，短时间内也不能告诉你爹，你可要小心些。”
擎天大喜，跳下地来给薛飞磕了三个头，笑着大叫：“师父！”
薛飞含笑受了他这几个头，扶起他道：“好了，师父既然收了你为徒，有些事情就要跟你说清楚，咱们这一门叫做神药门，不光传授武功，还有神妙的医术，门规也是很多的，必须严格遵守，不过你现下年纪太小，那些规矩对你还用不上，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讲。”
擎天朗声答应，心中却想：你有规矩，我就有对策，只要小心谨慎些，什么规矩能难得倒我？一想到可以从薛飞那里学到使长鞭的奇妙功夫，还有许多神奇的药物和器具可以玩，忍不住心花怒放，拉着薛飞“师父、师父”的叫，眉飞色舞，蹦蹦跳跳。
薛飞得了这么个好徒弟，也极是欢喜，向来木讷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于是薛飞带擎天入谷，照旧吹了近一个时辰的洞箫，等天黑透以后，又背了他从悬崖爬将上去，把他直接送到了玉锦园中，这才悄悄做别。
此后两人每日相会，薛飞总是天黑后从悬崖爬上来，在后园僻静处教擎天武功，三更之后才又从悬崖下去。他轻功极佳，又善使长鞭，每天这样上下，全当练功了，也没觉得有多辛苦。况且只要一想到可以见到那个可爱的孩子，并且离那个温婉的女子更近一些，他的心里就暖暖的，浑身劲力十足，便是这悬崖再高十倍，也难不倒他！
擎天又寻了个机会，先悄悄地把林妈妈找了来，两人躲在僻静的地方，擎天就把自己多拜了个师父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林妈妈最宠爱小擎天了，从把他接生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凡是他做的事，从没有觉得不对的，他便是反上了天去，她也绝无二话。这回也是如此，只不过惊讶了一下，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在擎天的软语央求下认同了这件事，同意以后在薛飞来教他武功的时候帮他把风。
恰好薛飞又她是认得的，当年对那个诚恳木讷的大夫印象极好，何况他还救过擎天公子的命呢。既然擎天公子是拜了他为师，那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多了一个人疼擎天公子呗，还多了一个靠山呢，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呵呵，擎天公子真是聪明啊！林妈妈再次对小擎天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续的，擎天又把这事告诉了老奶娘、小羽阿姨和来喜，大家跟林妈妈的反应差不多，都是先惊后喜，最后释然。
擎天又慢慢地引薛飞跟大家见面，渐渐的，薛飞在这里已经不用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行走了，大家都是如玉夫人多年的身边人，对如玉夫人和擎天公子忠心耿耿，只要对她们有利的事，大家都满心欢喜，只一致瞒着外头的人罢了，好在玉锦园中少有外人来到，所以这掩蔽的工作并不难做。
如玉夫人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擎天告诉她的时候，她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可是越来越大胆了，那你爹爹会怎么说呢？”
擎天笑道：“不告诉他不就行了，他每月来这里不过几次，加起来都呆不到半天，怎么会发现？咱们这儿又没外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玉叹了口气，对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道：“这也由得你罢。只是既然拜了师，这礼节还是要守的，哪天你请师父到园子里来，我准备几份礼物，正式拜谢他。”
擎天答应了，转天便跟薛飞讲，薛飞一听如玉夫人要见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小擎天看不过去了，耳提面命一番，薛飞红着脸，唯唯诺诺。这一刻，两人的师徒身份，恰好似掉换了过来一般。
到了约定的日子，如玉在后园中备好的香花水果，几样精致的茶点，又有两件玉饰、一条锦绣的腰带做为谢师礼。腰带是擎天帮师父要的，如玉很下了些功夫在上面，绣功极为精致，宝蓝色的锦缎上，一条金丝的游龙张牙舞爪地便欲飞了出来一般，龙眼镶着两粒小小的红宝石，闪闪发光，湛然有神。
傍晚天气晴好，西边的天空中火云灿烂，更映得园子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如玉在林妈妈、奶娘、小羽等人的陪伴下，一边等着擎天的师父，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今晚可能要影响听箫了，不知道为什么擎天会安排在这个时候。
蓦地里清悠悠的箫声婉转响起，比平时竟早了几刻，如玉心中一喜，全神贯注地听着，随着悠扬的乐音心潮起伏，怔怔地出了神，竟如似心游物外一样，脸上渐渐地露出绝美的微笑，连旁边见惯了她的小羽等人也都看呆了。
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小擎天缓缓地从一处花屏后走了出来，难得的居然满面正色，一手牵着一个大个子的青年男子，那人穿了簇新的一身宝蓝衣裳，面色尴尬，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一手拉着擎天的小手，另一只手里，却持着一管洞箫。
如玉惊讶地站了起来，迟疑地问道：“您是……是您每天……”她慢慢地红起了脸，不知说什么好，垂下了头去，窘得脖子都红了。虽然两人神交已久，甚至近几个月来每天都琴箫相和，但真正见了面，却发现对方竟是一个青年男子，这却如何叫她不心慌意乱？
淡淡的夕阳光辉下，她温柔而娇羞的模样，当真美不胜收，几缕细细的发丝，随着轻风拂过面颊，那凝脂一般的肌肤，浮起淡淡的红晕，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令人怦然心动。
薛飞瞧得呆住了，忘了自己的紧张，只楞楞地望着她，心里眼里，全都是她动人的形貌，哪里还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擎天翻了翻白眼，就知道自己的娘美，哪个男人见了不得失魂落魄的，不过师父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真是丢我们神药门的脸哪！哼，哪像我，久经沙场，早就镇定自若了，不过也难怪，师父哪有我这么好的福气，天天面对仙女？呵呵，原谅他好了。
他摇了摇薛飞的手，将他从梦中惊醒，笑眯眯地道：“师父，这位就是我娘，娘，这位就是我师父，你认识他的，就是去年救过我的薛神医啊。”
如玉方才不敢直视陌生的男子，只略扫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听擎天这么说，才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是去年见过的薛大夫，顿时心中一喜，微笑道：“啊，原来这样巧，您就是擎天的师父啊。”
薛飞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拉着小擎天，似乎此时可以被依靠的不是他这个师父，反倒是这个小小的孩童了。
擎天好笑地瞄了薛飞一眼，笑道：“娘，快把您的谢师礼拿来，我师父特地买了这身新衣服穿来，都没扎腰带，等着您的礼呢。”
薛飞的脸更红了，呐呐地小声道：“咦，不是你让我不要扎腰带的么……”
擎天不理他，拖了他的手向前走去，如玉微微含笑，恳切地道：“多谢您救了擎天的命，如今又收他为徒，擎天这孩子很淘气的，只怕日后少不了给您添麻烦，我这里先谢过了。”说罢敛身为礼，又从桌上取过自己亲手制作的腰带，恭恭敬敬地双手送上。
薛飞急忙回礼，一揖到地，又毕恭毕敬地伸手接了腰带，也诚恳地道：“多谢夫人，擎天这孩子品性和资质极佳，将来必成大器，我是真心的喜欢他，自然会尽心竭力地教导，请夫人放心。”
擎天不耐烦看他们文绉绉地多礼，伸手帮薛飞将腰带扎在身上，牢牢系紧了，满意地退后一步瞧瞧，果然佛靠金装，人要衣装，这薛大木头师父，被新衣一衬，锦带一扎，竟然也满魁梧堂皇的呢。
他侧了头嘻嘻而笑，旁边如玉及林妈妈、奶娘、小羽等也都含笑而视，倒把个薛飞看得老大不好意思，窘得直想要转身逃走。
还是小羽机灵，忙招呼大家坐下喝茶，众人团团围坐在石桌旁，品茶吃点心，渐渐地都放松下来，言谈甚欢。
擎天洋洋得意，坐在薛飞腿上，把娘亲手做的点心一样一样拿给师父品尝，薛飞自然是十件里有九件没有吃过，一面吃，一面称赞，他又不会花言巧语，说了半天，也只得几个：“好，很好，非常好吃……”听得林妈妈咧了大嘴直笑，小羽抿着嘴乐，奶娘和来喜也笑呵呵的。
如玉微微含笑地望着他们，心头一片温馨，这种平静祥和的家宴气氛，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呢？
一直到月上中天，大家才意犹未尽地送走了薛飞，当如玉看到薛飞像大鸟一般轻飘飘地飞下悬崖时，吓得腿都软了，半晌才回头看看大家，也都一幅目瞪口呆的样子，只有擎天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擎天，你师父他……”
“呵呵，没事，他天天这么飞来飞去的，娘，这才叫绝顶轻功哪，将来我也要像他一样！”擎天大声说着，情不自禁地想象起自己长大之后施展轻功的绝世风姿，一定会使所有见到自己的人都震惊佩服得五体投地，呵呵……
“什么像‘他’一样呀，那是你师父，要尊敬着些。”如玉夫人微嗔道，擎天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拉了她手回屋去了。
8 意外
此后薛飞每日来这试剑峰玉锦园中，就不仅是教擎天武功了，还带着探望如玉的心意。如玉虽不常出来见他，却总会在内室隔着纱帘听他吹箫，只是因为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免不了有些顾虑，再不肯像从前似的以琴声相和，让薛飞在欣喜能够接近她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他总是傍晚时分来到，二更天左右的时候离开，白天自去二十多里外的镇上坐馆行医。
擎天每日总要在大宅中逗留差不多一整天，被父亲及塾师管束，只有傍晚回到园中，才是他的快乐天地，连学武都是兴味盎然的。
因为薛飞宠爱他，总拣他喜欢学、也适合学的内容来教，他又极有耐心，往往连旁边看着的林妈妈都为小擎天的顽皮头痛起来了，他还是不急不燥，稳稳地教导。而且他不怒则已，微有怒气上来的时候，威严立显，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似的。
擎天多么乖巧的一个孩子，见风使舵的本事那是无师自通，一见他真的急了，立即就不敢再顽皮胡闹，打起十二分精神练功，他又极是聪明伶俐，什么东西几乎都用不着教第二遍，很快就学会了。所差者，只是功力的问题，这个将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可以提高，倒是急不得的。
隔三差五，如玉会在擎天的要求下做些好菜或点心，请薛飞品尝。每当这个时候，大家就都团团围坐，说笑闲话，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是薛飞最着迷的了，他的喜欢是如此明显，简直有点感恩的态度了，惹得大家更加喜欢这个诚笃而木讷的人，渐渐地几乎把他当做了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谁也不跟他生分。
此时任逍遥又娶了第五房夫人，正在浓情蜜意的时候，也顾不上来玉锦园这边了，大家各忙各的，倒是相安无事了好几个月。
桂花飘香的时候，已是八月之初。
秋风乍起，微微地带了些萧瑟的寒意，如玉想着薛飞身上的衣着单薄敝旧，就让来喜去买了些布帛，准备亲手缝制几套衣衫，在中秋节的时候送给薛飞。
这天，她正在窗前细细地刺绣，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桌上做好的一件长衣，问道：“给我做的么？你身子弱，不好好歇着，干么又这么费心？”
如玉一怔，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抬头望去，眼前一人含笑而立，却不是自己的丈夫是谁？
她几个月没见任逍遥，万料不到他此时会突然来到，而她手里正拿着给别的男人做的衣衫，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她自认为对薛飞不过是一般的亲切，只是尊敬孩子的师父罢了，可是，自己的丈夫又会如何想呢？刹那间她涨红了玉面，双手微微颤抖着，捉紧了手里正在刺绣的布衣，哑口无言。
小羽正从内室出来，见状也是一惊，忙笑道：“庄主来了，夫人这是给您做几件秋天的衣裳，明知您有的是好的，只不过夫人亲手给做的，自然是不一样的，你在家里的时候，也可以穿穿，这布料子舒服，也随意些。”
任逍遥正看着手里的布衣起疑，听她这么一说，倒释然了，微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顺手拂开如玉身边榻上的几件衣物，随随便便地坐了下来，笑道：“说起来你好些年没有给我做衣裳了呢，怎么这又突然想了起来？”眼见如玉紧张含羞的模样，心中一荡，竟不自觉地想到了她可能是在向自己示好，顿时心情大好，笑道：“娘子，多谢你了。”说着把手扶在她的香肩之上，轻轻向自己怀里拢。
如玉又惊又怕，不敢挣扎，任他缓缓地将自己揽在怀里，紧张得几乎要晕倒，忽然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香粉味混着酒味，顿时一怔，猛地伸手推开了他。
任逍遥出其不意，被她推开，怔了一下，才微怒道：“怎么了？”
如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激动，倒吓了自己一跳，垂了头，半晌才轻轻地道：“对不起，你……你身上太香，我……我闻不惯……”
任逍遥顿时又微笑起来，嗅了嗅自己身上，知道是刚才在五夫人那里沾染的香粉味，也不在意。
他刚才正跟第五房夫人喝酒调笑，那娇俏活泼的五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得了如玉夫人的事，笑话他雄威不振，竟数年来被大夫人冷落，他一时不愤，借着酒劲儿就往玉锦园来了。此时他扯了扯领口，身上有点燥热，心里还想着五夫人的话，她说女人其实都是口是心非的，明明想着男人对她好，却又拿捏着，不肯明白表示，若是男人太客气了，反倒会被她们笑话，若是强硬上来，使点子手段，管保她变成了绕指柔，乖乖地听你摆布。不是有话儿这么说的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想到这里，任逍遥漫不在乎地笑了笑，想到如玉是在吃醋，心情更是大好，笑嘻嘻地道：“没事，一会儿我换上你给做的新衣，就没味儿了。”一时兴起，站起身来就脱掉了外衣，伸手拿过那件做好的长衣。
如玉紧张得几欲晕去，小羽忙过来扶她，任逍遥却已经把衣服打开，穿在了身上。
好在他跟薛飞两个都是身材伟岸的男子，居然穿着也挺合身，只是薛飞更魁梧些，这件衣裳任逍遥穿着就略微有点显肥。他拢了拢腰际，笑道：“挺好，系上腰带就好了，如玉，你记心还是这样好，长短都合适，手工也精细，嗯，不愧是我的亲亲好娘子。”
小羽侧过头去撇了撇嘴，如玉却羞红了脸，刚才的紧张稍稍过去，腿有些发软，扶着小羽，缓缓地坐在了香妃榻上。
任逍遥开心了一会儿，对着铜镜左照右照，觉得自己还是那么风流倜傥，潇洒不群，而且身材挺拔，一点也没有臃肿，甚觉满意，笑问如玉：“怎么样，娘子，你看你相公还是如当年一样的英俊不凡吧？”
小羽板着脸，拼命忍着不冷笑出来，如玉却羞羞怯怯地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怎么？你觉得我老了么？”任逍遥颇不满意，自己那几房夫人谁见了他不是如小猫儿一般温顺，满眼的爱慕，满心的渴求，或温柔地笑，或俏皮地撒娇，竭尽全力地讨他欢喜，巴巴地盼望他的怜爱，谁知如玉竟还是这样，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用心。
如玉微垂了头，轻轻地道：“没有，你一点也不老。”
“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任逍遥忍不住抱怨，却见小羽翻了翻白眼，他自嘲地笑了笑，对如玉道：“你可是一点都没变。”
他走上几步，来到如玉跟前，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仔细审视着她芙蓉花一般的玉面，眼光中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如玉被动地抬着脸，又羞又窘，紧张得双手用力握着绣花绷子，连针扎到了手都不觉得。
“夫人！”小羽眼尖，扑上来推开任逍遥，拿起如玉的手，青葱玉指上，正迅速渗出豆大的血珠来，衬着她细白的肤色，如一粒晶莹的玛瑙珠子一般。
“啊，怎么这样不小心！”任逍遥被小羽推开，正满腔怒火，一见如玉受伤，马上又化做了爱怜，推开小羽，执起如玉的手指，放进自己口中轻啜，吸去了血珠，拿出来看看，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血迹渗出，笑了笑，道：“没事了。”
眼前这玉指细滑柔嫩，使他又心猿意马起来，握着她手的手指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滑动，笑道：“如玉，如玉，你还记得么？当年我就是这样握着你的手，跟你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玉望着他情意绵绵的笑眼，心中一阵悸动，却又觉得一阵凄凉——这话多么动听，可惜，却都已是昨日黄花……
她轻轻地抽出手来，向旁边让开两步，淡淡地道：“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擎天呢？”
任逍遥不满地望着她，道：“我专门来看你，怎么这样冷淡？开口闭口就是擎天，他是你儿子，我才是你丈夫！”
如玉听他口气与往常不太一样，微微一惊，转过头来看他，问道：“你……你怎么了？”
任逍遥踏上两步，横蛮地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不顾她微不足道的抗拒，吻了吻她的玉面，为那柔滑如昔的感觉而心动，笑道：“我想你，如玉，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最喜欢你，爱你，爱到了骨子里去，如玉，你难道不想我么？”
如玉料不到他年纪越大，竟越不自重，在人前也敢如此放肆，眼角余光看到小羽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羞愧得无地自容，忙用力去推他，轻轻地叫道：“别这样，小羽在呢。”
任逍遥笑着又亲她一口，道：“怕什么，每次我都对你千依百顺的，你却总不让我沾身，我是你丈夫，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羽又气又恨，忍不住叫道：“庄主……”
任逍遥冷下脸来，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出去！”
小羽一惊，望了望如玉，却不肯走，如玉又羞又气，却挣扎不开，心中委屈，两道清清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滑下了面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任逍遥见她如此，又不忍心起来，放松了手臂，轻轻地哄她，为她拭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那么害羞干什么。”
小羽气呼呼地道：“夫人性子高洁，哪禁得起这样的羞辱，你以为像你那些野草流莺似的，个个的不知羞耻！”
任逍遥哪禁得起她这样的抢白，顿时恼羞成怒，沉下了脸道：“小羽，跪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如玉一惊，忙道：“小羽，快道歉，你……怎么这样说话！”
小羽拉着脸，百般不情愿地跪在地上，却别过脸去，不肯道歉。
如玉惴惴不安地望了望任逍遥脸上密布的乌云，怯怯地道：“逍遥，小羽她有口无心的，你不要生气。”
任逍遥重重地哼了一声，凌厉的眼光紧紧地盯着小羽，如玉见他如此，心中害怕，又哭了起来，道：“都是我不好，逍遥，你罚我好了，不要怪她。”
任逍遥最见不得她哭，忙扶着她的肩轻轻安慰，笑道：“这丫头疯疯颠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真的跟她生气，不过吓吓她罢了，你却有什么错了？嗯，也是，若不是你惯着她，把她宠得没边，她也不敢这样无法无天的，那么我就罚你？罚你亲我一下，就饶了她，好不好？”
如玉见他满嘴酒气，嘻皮笑脸地靠了过来，慌乱得手足无措，任逍遥今日的行事，与往常大不相同，实在让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触他之怒，竭力忍耐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爹爹！”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纠缠，任逍遥恼火地回头看去，擎天正从门口跳进来，大叫着扑了过来，眉花眼笑地爬到他身上，亲了他两口，笑道：“爹爹你怎么不等我，先自己跑过来了，害我到处找你。”
任逍遥被儿子闹得没脾气，也笑逐颜开地道：“我来看你娘。”
擎天撇了撇小嘴，道：“新来的五娘又失宠了么？二娘说你每天都粘在那边，乐不思蜀！”
任逍遥顿时红了脸，怒道：“胡说什么！”
擎天笑嘻嘻地道：“又不是我说的，是二娘说的，她跟三娘、四娘聊天，我从旁边路过，不小心就听到了。”
任逍遥咬牙道：“好的不学，偏听这些嚼舌根子的混帐话，瞧我不好好收拾你！”
擎天忙抱住他用力亲了两口，嘻皮笑脸地道：“爹爹，饶了我吧，我耳朵又没堵住，人家说话，声音自己跑进来的，可怪不得我，下次再不敢了。” 紧紧搂住了他，又亲又吻，故意把口水涂了他一脸。
任逍遥忍俊不禁，心里着实疼他，也狠狠亲了他两口，笑道：“以后没事少往她们那边跑，多在塾里学点正经的。”
小羽冷冷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教儿子呢！”
任逍遥瞪她一眼，气道：“哎哎哎，小羽，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说话不知轻重！”
小羽哼了一声，给他一个白眼，知道反正有如玉在，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擎天忍着笑，在任逍遥怀里乱扭，笑道：“不理她，小羽阿姨最爱气人了，咱们不理她，看她还能怎么样。爹爹，你今天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好不好？”
任逍遥望了望如玉，正待答应，忽然想起已经答应了五夫人今晚给她过生日，只好转口道：“今天不凑巧，爹爹还有点事，明天再来陪你们吃饭吧。”说着把擎天放了下来，抚了抚他的头发，笑道：“你乖乖地陪你娘吃饭，看着她多吃点儿，我觉得她又瘦了呢。”说着走到如玉身边，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如玉闻到扑鼻的一阵酒气，不由得微皱了眉，轻轻一侧头，他的手就落了个空，尴尬地僵在了那里，脸色变了变，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如玉缓缓在桌边坐了下来，抬手抚着心口，觉得一阵晕眩，刚才太过紧张了，现在才觉得后怕，又想起任逍遥的风流薄情，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9 伤心
擎天乖巧地靠了过来，轻轻搂着如玉，柔声道：“娘，别难过，有我在呢。”
如玉虚弱地依在儿子身上，泪流得更多了，如今只有小擎天是她的安慰，是她唯一可以放心去爱的人，不必担心被伤害、不用害怕被抛弃……
娘儿俩个默默地倚靠在一起，默默的流泪。
小羽叹了口气，出去准备晚饭了。
擎天只有为娘才会流下真正伤心的泪水，其它的时候，不免做戏的时候居多。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已经树立起要保护这个柔弱女子的坚定决心，虽然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是从小便很有主张，对任逍遥的做为，很有一点气愤——虽然在其它的方面父子俩比较相似，但对他欺负如玉这一点，擎天却非常的不满，任逍遥可以对其他的女人薄情，可是就不应该对如玉薄情——谁让如玉是擎天的娘呢？
如玉哭了一会儿，不想让儿子跟着自己难过，强忍着伤心，拭干了泪，叫擎天自己出去玩，她拿起下午做了一半的衣服，想继续做，然而心里发慌，终是做不下去，只好叹了口气，放下女红，走出门去。
迷迷惘惘的，就又走到了后花园中，玉锦园是个极大的园子，靠着庄内的一侧林木茂密，靠近悬崖的一侧则全部是较低矮的花草，只崖边有一棵极高大的松树，园中有小巧的亭台，还有藏在花丛中的石桌石椅等。
她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想着当年刚来到试剑山庄的时候，任逍遥对她宠爱异常，把这里修葺得如天宫一般精美，花前月下，两人曾有过多少甜蜜的时光啊！那时他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爱她，眼光温柔得使人陶醉，自己曾经感觉多么幸福啊……
可惜一年，只有一年，这美好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
她叹息着，抚摸着一处桃树上模糊的刻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逍遥”，另一个是“如玉”，那是他们两情相悦的见证，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泪又滑落了下来，如玉哽咽着顺着树身滑下去，跪坐在地上，将自己完全藏在花荫里，纵情地哭了起来，她不是木头人，她也不是一块石头，她渴望被爱，也渴望能够去爱人，在她温柔的性情里面，甚至是喜欢付出多于接受的。她多么想有一个人，能够让她放心地、长长久久地去爱啊，满腔的柔情，期待着一个温暖的归宿。
她还年轻，但心已经老了，没有激情，没有欢乐，就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她不是不想去爱，而是不敢去爱，她不敢再付出任何的真心，因为，那个曾经的良人，现下已是形同陌路，曾经承诺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如今已经同时荫蔽了数个女人，他……是她们共同的丈夫！
如玉不明白，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任逍遥会那么喜欢同时拥有若干个女人，难道这样才能显出他的英雄气概？
可是她不要，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希望有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唯一的一个，两个人柴米火油盐的过日子，简朴而温馨。她不能接受一个与他人共享的丈夫，她不要那变了味的情爱、痛苦里的繁华。她没有手段，不会要求，也不会哭闹，只好默默地退让，卑微而温柔地守着自己的一颗心，任年华老去、红颜枯萎。
她的痛苦是温柔的、无力的。她认命，谁让她当初嫁了任逍遥呢？也许是前生欠他的吧，要用一世的痛苦来还……
既然他不可能改变，那只好自己退让，明知道不可能逃出这悲哀的婚姻，只好把自己活埋在寂寞里，只求心安，无声无息地过完下半生，直到——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是，纵是这般谦卑的要求，也不能由自己掌握——看今天任逍遥的所作所为，如玉的心都凉了，他……还是那般骄傲，还是那般以自我为中心，完全容不得别人一点点的忤逆，自己的万般退让，仍然不能让他彻底放手，从前还顾及脸面身份，如今却……
她哭得越发绝望了，伏倒在地上，抽抽噎噎，肝肠寸断。
夕阳西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包括如玉，可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光明。
哭累了，她缓缓站起身来，茫然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觉的，竟来到了悬崖边。平常她很胆小的，从不敢走近这里，今天不知怎么了，竟一直走到了岩石的边缘，一手扶着那棵巨松，微微探头向崖下看去。
悬崖极是陡峭，下临深谷，壁立千尺，如玉只觉得一阵头晕，忙扶住了身边的松树，闭上眼睛，然而又不想走开，怔怔地呆在了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她并没有想明白，也不想去考虑，脑中茫茫然的，只是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就如同在这悬崖之畔一般，进退维谷……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揽住了她的纤腰，如玉一惊，还未及睁眼，身子已凌空被人抱起，她惊呼一声，险些晕去，却觉得脚下一实，身子又稳稳地立在了地面。她睁开眼来，惊魂未定地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崖边两丈多远，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大段距离，几乎不敢相信刚才这一刹那间自己飞跃了这么远——怎么回事？
她回过一点神，这才发现身边还立着一个人——薛飞。他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挂满了担心。
如玉脸上一红，心中却一暖，突然发现他的大手还扶在自己腰间，不由得又轻叫了一声，薛飞一惊，这才慌忙放开手，退了好几大步，讷讷地望着如玉，脸涨得通红。
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先是发现如玉伏在地上哭泣，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隐在花丛后面陪着她难过，又不敢出声安慰，后来如玉起身，呆楞楞地就直奔悬崖去了，薛飞直被她吓得心胆欲裂，又不敢出声惊动，只好施展轻功，悄悄地摸过去，猛地揽住她的腰，带了她一跃两丈多远，稳稳地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如玉刚才受惊过度，这时有点腿软，身子摇晃了几下，又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薛飞见状，忙又踏前几步，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如玉定了定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薛飞，又羞又怯，又有点安心。这个木讷诚恳的人，总能给她以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给顶着一般，他跟自己的丈夫，虽然都是男子，性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啊。
她怔怔地想着，忽然想到自己怎么把别的男子跟自己的丈夫做比较，顿时又羞红了脸，急忙退了两步。薛飞踏上一步，想要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目光炯炯地望着如玉，好生怜惜，她……她刚才……太可怕了，难道她想……
薛飞不敢往下想，心里一阵悸动，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害怕”的感觉了，刚才自己竟然怕了，怕她会跳下悬崖，怕自己会失去她……
如玉见他关心的样子，心里更难过了，忙忙地转身走开，直到回到内室，心还在怦怦地跳，浑身发软。
擎天正在等她，见她回来，忙跳进她怀里，抱着她，道：“娘，你回来了，小羽阿姨正到处找你呢，饭都准备好了。”抬头望着她的眼，又柔声道：“娘，你别难过了，好么？”
如玉抚了抚他的头顶，柔声道：“没事，娘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我不饿，你先出去吃吧，顺便告诉小羽阿姨，娘回来了。”
擎天乖巧地应了一声，自己出去了。
如玉无力地倒在床上，眼泪仿佛都流干了，再也哭不出，只木木地盯着帐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的有箫声传来，才让她又回过神来，那箫声温柔低徊，仿佛在轻轻地安慰着她受伤的心。
他……是他在吹箫呢，他在安慰我么？真是个好人哪……
如玉怔怔地听着，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窗边，隔着薄薄的纱帷，望向那已经暮色朦胧的花园。
箫声不停地吹奏下去，清亮悠远，婉转缠绵，满含着温柔，使人听了，缓缓的，就陶醉了……
傍晚，任逍遥在五夫人房里陪她用了丰盛的酒宴，又送了生日礼物，博美人一笑，两人调笑了一会儿，他心中烦躁，道：“今年天气怎么这样燥热，马上中秋了，还不凉爽些！”
五夫人娇柔一笑，又斟了杯酒，送到他的口边，道：“只怕不是天燥热，是人的心燥热吧。”
任逍遥就着她的手喝了酒，顺势亲了那玉手一下，笑道：“是啊，一见到你，我就欲火攻心！”猛地把她压在身下，就口亲吻。
五夫人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下，娇喘连连，任逍遥见她如此，越发受不得了，猛地拉开了她的衣服，为所欲为。
云雨过后，任逍遥搂着五夫人躺着，刚才发泄得好爽，两个人都欲仙欲死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似的。他低头又咬了五夫人的玉颈一下，却又觉得对她没了兴致，便懒洋洋地起身，披上衣服，坐在桌边接着喝酒。一面喝，一面心里想：五夫人娇艳如花，在床上热情如火，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怎么还是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呢？
五夫人也披了轻纱的衣裳，款款地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腿上，两人亲亲密密的腻了一会儿，五夫人忽然扯着任逍遥的衣裳，笑嘻嘻地道：“咦，你这色鬼，又到哪里偷香来着，怎么偷了人家的布衣裳来穿？莫不是锦衣玉食的腻烦了，要换换口味么？”
任逍遥一怔，这才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的外衣，笑道：“又胡说，这是如玉给我做的，刚才去她那里走走，顺便就穿了过来。”
五夫人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哎哟，是给‘你’做呀？”
任逍遥有点不自在，皱眉道：“当然，除了我她还能给谁做？”
“是么？嘻嘻，不过——”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道：“我们的任大庄主，什么时候穿过这么寒酸布衣呢？”
“嗯？”任逍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却没说话。
五夫人又道甜甜地道：“夫君，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牡丹。”
“嘻嘻，如玉姐姐跟你是结发夫妻，不会连这个也记错了吧。”
“怎么？”
“这领口上，绣的可是青竹呢，嘻嘻，莫不是她以为你转性了，不再喜欢富贵牡丹了？”
任逍遥心里格登一下，好生的不舒服，冷冷地道：“没事嚼什么舌根子！”
五夫人嘻嘻一笑，腻腻地粘在他身上，道：“郎君，我只是担心你，不知道你在玉姐姐那边，受了什么冷气回来，这又冲我发呢？奴家好可怜哟。”说罢垂下了头，假装落泪。
任逍遥在她粉颊上扭了一把，笑道：“你这小浪蹄子，如今就你最得宠，又装什么可怜呢！”五夫人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他心烦起来，推开她温软的身子，站起身来，道：“屋里气闷得紧，我出去走走。”说罢出了门，信步而行，不知怎么的，就又来到了玉锦园外。
这里临近崖边，清风徐来，令人胸襟大畅，任逍遥看了看身上披的衣服，心里有点别扭，觉得似乎真的有点不合身，如玉她这是……给谁做的？给我的么？
自从两人分居后，如玉从没给他做过什么东西，从前那精致的手工、熨贴的裁剪，是再也领略不到了，今天她怎么突然……
五夫人的话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搅得他心神不安，站在园门口犹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10 冲突
忽然风中传来轻柔的洞箫声音，低徊婉转，悦耳动听，咦，这是谁在吹奏？
任逍遥疑惑地进了园门，这里除了他以外，基本上没有外人来，所以连个应门的都没有，园中草木葱茏，花香隐隐。
他顺着来到如玉的屋外，从这里听，箫声更清晰了，那悠扬的乐音，直听得人荡气回肠。走进屋去，室内昏暗一片，淡淡的月光从窗子洒进来，窗上挂着纱帷，一个苗条的人影正倚在窗前，一手支颐，静静倾听。
“如玉？”任逍遥迟疑地轻轻叫了一声，她却仿佛没有听到，仍然出神地倾听着。
任逍遥心里浮起一股怨气，觉得受了冷落，他缓缓地走到她身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点声音也没有，如玉痴痴地听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
缓缓地，她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在手心里，肩头微微颤动，似是在哭泣，任逍遥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安慰，却见她又抬起头，拭了拭泪，痴痴地望着外面，静静地倾听，渐渐地，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意，淡淡的月华，透过纱帷，落在她玉研一般的脸颊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嗯？她这是……
她竟然在笑！
任逍遥着迷地望着如玉娇美的侧面，心中怦然而动，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令人摒息，自己有好多年没有见她笑过了呢，刚成亲的时候，她常常笑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然而，自从二夫人敏蓠进了门，她就再也没有笑过了，这样动人的笑容，真是令人怀念啊……
猛然想到如玉这笑容竟然不是为自己而发，任逍遥心中一股酸气上涌，眼中精光四射，捏紧了拳头，心想：是谁？是谁让她这样笑？是这吹箫的人么？他是谁？！
这试剑山庄独霸着整座山峰，外人根本无法进入，玉锦园中，更是除了几个丫头仆妇和如玉母子，没有别人，究竟是谁在吹箫？
任逍遥心中疑云大盛，猛地转身冲出了屋子，向园中蹿去。
他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已到了园中，然而箫声嘎然而止，要不是空气中尚有余音袅袅，真会令人以为刚才的动人乐声，只是南柯一梦。
“谁在那里！”任逍遥大声叫道，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作答。
“刚才是谁在吹箫！” 任逍遥又大声地叫，还是无人应声。
如玉在屋内听到了他的叫声，吓得站了起来，一手抚住心口，不知如何是好。
任逍遥大怒，施展轻功在园中穿梭了几遍，竟然一无所获。
咦，难道刚才真是幻听？
怎么可能呢！
可是谁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在自己眼皮底下来去自如？他左扑右撞，连半个人影也找不到，心中猜忌，更是怒气勃发，转身向如玉的房间走来。
林妈妈和奶娘急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小羽匆忙拖了来喜出来，在他手里塞了一管竹箫，小声道：“快，去庄主跟前，就说是你吹的。”
来喜慌忙答应着，扭着胖胖的身躯，跑向内室。一进门，正看到庄主高大的身子，逼向如玉夫人娇小的身体，逼得她跌坐在在床边。他吓了一跳，叫道：“庄……庄主。”
任逍遥猛地回过头来，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他，来喜吓得腿肚子转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在吹箫。”
任逍遥不屑地盯着他，冷笑了一声，道：“滚！”
他才不相信，认识来喜都十年了，几曾看他风花雪月过？他会吹箫，公鸡也会下蛋了！
“庄主……”来喜焦急地道，生怕他对夫人不利，夫人那样娇柔的女人，怎么挨得起他的责打？
任逍遥不耐烦地挥出一掌，来喜惊呼一声，向后翻倒，直滚下了台阶去。
如玉惊叫一声，刚想欠起站起来，却被任逍遥压住了肩膀，他盯着她慌乱无措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是谁在吹箫？你的情人？嗯？”
如玉脸色本来苍白如死，听他这话，又涨得通红，怒道：“胡说！”用力想挣脱他的掌握，可惜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根本挣扎不动。
“我胡说？那这深更半夜的，你跟这吹箫的人缠缠绵绵，在干什么？”
“我……我没有……”
“没有？我亲眼看到了，还说没有！你刚才笑了，你在对谁笑？”任逍遥冷冷地盯着她绝世的容颜，心中猜测，酸气上撞，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的瑟缩，更是恼怒，道：“刚才还一往情深的样子，现在怎么对着我，就这么不情不愿的？说，他是谁！”
如玉被他捏得肩骨剧痛，惊叫了一声，眼泪流水似的倾泄下来。
若在平时，任逍遥肯定心软松手，偏他今天喝多了酒，且受了五夫人的挑拨，刚才又亲眼看到如玉为箫声痴迷，心里便如是打翻了十五大缸的老醋，又酸又苦，妒恨交加，咬牙又加了点力道，恶狠狠地追问：“快说，你跟哪个男人在偷情？！”
如玉被他捏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羽从门口扑了进来，拼命去拉任逍遥的手，叫道：“放手！夫人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哪像你想的那么污秽！”眼见拉不动他，小羽急起来，低头就咬了他手一口。
任逍遥吃痛，抬手给了小羽一记耳光，震怒之下出手甚重，打得她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羽！”如玉惊叫一声，刚想去扶她，又被任逍遥抓住了，咬牙切齿地问：“还有这衣服，也是给他做的吧？”他松开手，两下扯下了身上的长衣，如玉一得自由，急忙向外跑去，还没跑出两步，又被任逍遥抓住了，扔在床上，随即压住了她。
如玉又惊又怒，哭叫挣扎起来，任逍遥本来只是想不让她逃走，此时压在她温软苗条的身体上，倒又勾起火来，这具身子虽然瘦弱，却曾带给他无比的激情，多年没得亲近，如今一旦沾着了，怎么还舍得放开？借酒盖脸，便强压下去，不管她怎么躲，他总能亲到她的小嘴，如玉越哭，他越觉得兴奋，一手将她的两只小手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衣服。
小羽挣扎着爬起来，眼见任逍遥压在如玉身上淫虐，红了眼睛，抓过旁边的一个古瓷花瓶就扑过去，任逍遥眼角余光早看到了，抬手一记僻空掌，小羽惊叫一声，被打得飞出了门去，任逍遥跳下床来关门上锸，随即回过头来，用充满欲望的眼光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如玉。
如玉早吓破了胆，浑身颤抖地哭着，拼命往床角里缩，猛地又被任逍遥扑倒，在他身子底下挣扎着，哭得歇斯底里。
门外奶娘和林妈妈等人拼命打门，哭叫哀求，任逍遥酒劲上撞，狠了心只是不理，埋头在如玉身上又亲又咬。
正在乱做一团，突然“呯”的一声大响，任逍遥吓了一跳，忙回头望去，只见整扇窗子倒了下来，墙上出现一个大洞，烟尘散去，露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娘！”擎天大叫一声，像一头疯狂的小狼，扑到床边，狠狠把任逍遥推开，扑在如玉的身上，伸手抱住了她，哭叫道：“娘！娘！”
任逍遥见到儿子，酒醒了一半，有些羞愧，转过眼来，看到墙上大洞的外面，还站了一个魁梧的男子，黑沉沉的看不清面目。
哼，这就是那个奸夫了！他咬牙切齿地想着，纵身跃出墙洞，跟那人打了个照面。
一见面，任逍遥一怔，觉得面熟，蓦地想起是去年见过的那个大夫，当时自己就有点吃味，没想到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他气得大叫一声，一掌劈向薛飞。
薛飞纵身跃开，沉声道：“任庄主，请别误会，我只是擎天的师父，你不可误会了夫人。”
任逍遥一怔，停手道：“擎天的师父？”
“是，我收了擎天为徒，事先没有告知任庄主，确实是我的不对，请你见谅。”薛飞叉手为礼，虽然刚才见他凌虐如玉夫人，气得胸膛几欲炸裂，但他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还是强压着怒火向任逍遥道歉，希望能够把这件事消弥过去。
“呸！我堂堂试剑山庄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拜你为师？”转头叫道：“擎天！擎天！”
擎天正抱着他娘哭得天昏地暗，哪有功夫答应他，任逍遥恼怒起来，又瞪着薛飞道：“定是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欺骗小孩子！”
薛飞也动了真怒，冷冷地道：“薛某向来磊落，还不至于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任大庄主倒是手段高明，会欺负一个弱女子！”他素来和善，若不是气到了极处，也不会说出这样凌厉的话来。一想到刚才如玉哭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像刀扎一样，如果任逍遥不是如玉的丈夫，他早一掌击毙这个混蛋了。
任逍遥脸上一红，他刚才借酒发疯，原以为在自己家里没人知道，谁知竟让人当面撞破，这面子上怎能下得来台？一时恼羞成怒，冷笑道：“我在我妻子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了？又没跟别人的老婆偷情！”
薛飞立起了眉毛，双眼圆睁，钢牙咬得直响，气得双手都颤抖了。他对如玉，确实是有着温柔的心思，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绝不敢有半点愈矩。如玉夫人在他的心目中，高洁如天上的月亮，引得他为之欣喜膜拜，敬为天人一般，几曾有过半点污秽的心思？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只怕惊吓到她。如今任逍遥这样说，岂不是当面往自己和如玉夫人身上泼污水么？
他强忍着怒气道：“任庄主，如玉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多年夫妻，你比我更清楚，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擎天的师父，除此之外，跟她们母子没有半点瓜葛！”
任逍遥冷笑道：“敢偷吃还不敢承认么？”
薛飞气红了眼，怒道：“你！”几乎忍无可忍要一掌拍出！他强自忍耐，但浑身气机流转，任逍遥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自己也是武学的大行家，顿时警觉起来，全神戒备，提气护住全身，防他突然袭击。
薛飞沉着脸，半晌无语，任逍遥不耐烦起来，刚要发难，却听薛飞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玉夫人品性高洁，你绝不能胡乱猜疑她！今天我且放过你，如果日后你再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我绝不留情！”说罢抬手向右侧的一棵大树挥去，只见一道黑光如蛟龙腾渊，猛击在树上，那棵丈余高、碗口粗细的大树摇晃了几下，齐腰而折，硕大的树冠扑倒在地上，激起大片的尘土，良久方散。
任逍遥目瞪口呆，薛飞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他行事谨慎，没有从悬崖下去，而是直接越墙向庄外冲去，心中愤怒，全发泄在了路上碰到的庄丁身上，凡有敢堵截他的，被打翻了一片，只是他心地仁厚，虽在盛怒之下，出手也有分寸，没有伤人性命。
任逍遥见了方才薛飞的出手，知道自己酒力未过，绝对打不赢他，只好忍下了这口气，没敢追出去，只是一回到室内，就见擎天疯了一样冲过来，对他又踢又打，大声叫喊：“混蛋！你怎么敢这样欺负我娘！你坏！你是混蛋！”
任逍遥大怒，夹手捉住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骂道：“你疯了吗？我是你爹！”
擎天大哭大叫：“你欺负她，你欺负我娘，你不是好人！”一边骂，一边咬牙切齿地乱挣乱打，却够不到任逍遥的身子，白废了好多力气。
如玉早哭得昏晕了过去，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任逍遥心烦意乱，过去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输点内力过去，他心里还是非常喜爱如玉的，见她如此凄惨，对刚才自己的酒后孟浪也好生后悔。
半晌，如玉才缓缓的睁开了眼来，一见任逍遥，吓得又欲晕去，擎天一直在跟爹爹的大手搏斗，一看她醒来，忙叫：“娘！”
如玉见他被任逍遥老鹰捉小鸡一般拎在手里，又惊又怕，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爬起身来，就去他手里抢夺孩子，嘴里叫着：“把孩子给我，你快放开他！”
任逍遥轻轻挡开她的手，冷笑道：“他是我儿子，我当然要管教他，你竟敢不守妇德，背夫外遇，这儿子你也别想再管了！”
如玉一惊，哭道：“我没有……把儿子还给我。”一面哭，一面想跟他抢擎天。
擎天挣扎着要往娘怀里扑，却挣不出任逍遥的手，恼火起来，低头就咬了他一口，任逍遥大怒，抬手给他一下子，饶是他出手不重，擎天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哪禁得起这样殴打，顿时肿了起来，印着五个血红的手指印子，触目惊心。
“啊！”如玉惊叫一声，母子连心，顿时心疼得泪如雨下，疯了一样想扑上来抢擎天，擎天却不哭泣，狠狠地盯着任逍遥，眼泪含在大大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是不肯掉下来。
他越倔强，任逍遥却越生气，一手推开如玉，一手拎了擎天就往外走。
如玉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扑过去揪住他的裤脚，哭道：“逍遥，求求你，快放开擎天，他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忍心打他？”
擎天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哭叫道：“他不是我爹！他打我，他不是我爹！”
任逍遥大怒，回手又给他一下子，擎天顿时鼻青脸肿，两道鼻血直挂了下来，如玉又惊叫一声，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地上央求：“逍遥，你有气冲我发，都是我不好，千万别打孩子，擎天他还小呀！”
擎天自小被娘当眼珠子一般宝贝着，连重话都没听过一句，即使在大宅，二娘和弟弟他们也不敢对他轻慢，任逍遥也是从小疼他，从来没有真正打过，如今这两巴掌，倒是此生第一回尝到，痛入心肺，也恨入心肺，咬牙切齿地叫：“娘，不要求他，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你走，咱们再也不理他！”
任逍遥气得笑了起来，道：“好好好，你倒想得美，我看你怎么敢带她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她能跑到哪里去？她敢！你是我儿子，你长到八十我也是你爹！我管教你理所当然！敢跟我顶嘴？平时真是惯坏你了，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罢提着擎天就往外走，如玉扑上来拉着他的腿，哭道：“逍遥，他是你儿子啊，你从小最疼他了，你怎么忍心……”
“哼，你好好反省一下，想明白自己的身份！孩子我带走了，他是我任家的骨肉，不能让你给带坏了！”任逍遥抽腿前行，把如玉带倒在地上，她哭得浑身无力，爬在地上起不来，泪眼朦胧地伸着手叫：“擎天，擎天！”
擎天嚎咷大哭，又踢又闹，终是被任逍遥硬带走了，如玉浑身颤抖着趴在地上哭，昏死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