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一章 河畔私语心动时(上)
暮春四月的江南,天青水碧,百花争艳,草木繁茂。放马疾驰,真真是暖风熏得行人醉,花草扬姿没马蹄,处处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南王北部边境尚稽山,山高、险峻,如巨人举拳向天,直指天阙。远远望去,绿荫丛中一带碧水自首峰中部飞泄而下,一瀑三叠,形成三道高低错落的瀑布,溅起水雾如烟一般笼罩在三个深潭周围,恍若梦中仙境。遥听,瀑布的轰鸣中有飞鸟婉转啼鸣,猿啸声声,自耳入心,胜过红尘俗世中无数器乐天籁。
夜幕悄然降临,山间倦鸟归巢,林中倍加清静。仰望天穹,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在暗蓝的天幕中明明灭灭闪耀着清冷的寒光。上弦月如钩,明亮皎洁。
尚稽山下,一条宽不过丈许的小河自西向东穿过茂密的树林,水流叮咚,那份纯净清越仿佛能洗涤人心灵的尘埃。
小河北岸边,一堆篝火在树丛中跳动着明亮温暖的光,偶尔爆出噼啪的声响。
但见篝火两边用树枝搭了两个支架,上面横着一根光洁的木棍,中间串着一只野鸡正在火上烤着。油脂滴落,火苗便猛地腾起,发出“吱吱”的响声,香味儿随之飘起,被晚风四散开来。
一位白衣女子坐在篝火旁,远远望去,虽身形柔弱衣饰简朴,却隐隐透出几分跳脱尘俗的气质来。这女子脸上带着一条面纱,掩住大半容颜,只露出两道英气的眉毛和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一头青丝用一根碧玉簪挽起一半,余下一半如瀑如缎般披泄在香肩,清爽中带着几分自然的妩媚。事实上,一条面纱并不能完全掩住她的容色,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高洁,恍如梅花上晶莹的初雪,又好似漾出碧波的白莲,单单那份纯净的气质不知不觉间已经动人心魂。
她背靠着一棵大树,不时用左手翻动着篝火上今晚的美餐,右手却握着一柄银鞘宝剑垂在身侧。
在大树的另一面,一匹体形高大健壮通体如墨的黑马静静地啃着脚边嫩嫩的春草,一双黑亮的眼睛扑闪着聪慧,在篝火的映照下,竟然显出几分如孩童般的清澈和而狡黠。它不时抬头望望自己的主人,或者甩甩尾巴打个响鼻,不甘寂寞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
烤肉香味越来越浓,在花香中诱惑着饥肠辘辘的主人快快享用自己。白衣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地嗅着让人食欲大增的肉香,终于将这美味从火上取了下来。她将宝剑抱在怀中,伸手取下面纱,而后利落地扯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
味道跟自己想象中一样好!她嘴角轻扬,不觉露出几分单纯的欣喜满足的笑意来。
可惜还没吃几口,她脸上笑容猛然一收,霎那间整个神情变得凝重。微微蹙着眉,她忽然转头,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小河南岸……
不久之后,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自南面小道传来。
白衣女子此刻却已恢复原状,闲适而惬意地靠着身后的大树吃着香喷喷的烤鸡,听到有人马过来也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噫——”跑在前面的一匹枣红马应声停下脚步。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衣风尘仆仆,二十七八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目光犀利。他转身对后面一匹白马上的紫杉男子道:“主人,这里有条小河!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这时,另一匹马上一个面貌平凡至极却眉目精明的中年人扫了对岸的女子一眼,小声地对身后的紫衫男子道:“主人,对面的女子虽然年轻,但看神态怕是老江湖了,不过没有杀气,应该不是为我们而来……”
被尊为主人的紫衫男子身材颀长,相貌英俊,虽然风尘仆仆,而且肩上好像受了点伤,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有一种王者之气。按说他目前的处境颇有些狼狈,但眼中却只有冷静和坚定,不见丝毫的慌乱和颓废。他凝目看了看河对岸白衣女子的侧影,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大家下马,今晚就在此地休息。”
白衣女子扔掉手中的骨头,不慌不忙地用手绢擦净手,这才重新带上面纱慢慢回头淡淡地扫了对岸七人一眼,不意间正好与紫衫男子审视的目光相遇。
紫衫男子神色淡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心中却冒出一丝莫名的波动来。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淡然的神态却似乎蕴藏着遗世独立的孤傲,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悄然散发出来的孤独与坚持,即便身在万千人群中也依然因为心灵的高度而清冷孤寂。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孤寂会从一个年轻女子身上透出来,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他竟然在一个陌生女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怎能不让他感到震撼?可是,一个年轻的江湖女子怎么可能……他摇摇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思虑只在一瞬间,紫衫男子转身对六个手下道:“先处理伤口,然后生火。”
“主人,我们也要生火吗?”后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打马跑过来问,神色间很是期待。
紫衫男子含笑点头,却忍不住在心中无声叹息。而后,他转头望向那个精明的中年男子问:“喻炀,你的伤怎么样?”
“主人放心,没有伤到肺腑……”喻炀缓缓从那中年男子马后探出头来,虚弱地答了一句。
紫衫男子点点头,下马分派道:“周先生照顾喻炀。允捷,你和秦翼去四周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但不要走得太远。杨晋捡柴生火,秋虎负责警戒。”
几个人各自下马领命而去。原来先前那个青衣男子名允捷,那个精明的中年男人姓周;杨晋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肤色较黑,个子魁梧;而秦翼年纪与杨晋相若,外貌却与他相反,高挑的个子显得比较单薄,皮肤也较为白皙;而那个身形单薄,一张娃娃脸的少年叫秋虎。
河对岸的白衣女子在听了对岸紫衫男子的分派之后似乎也放松下来。她看了看手中少了一只鸡腿的烤鸡,又匆匆扫了对岸几个男子一眼,干脆往大树里面挪了一下,扯下面纱大快朵颐。
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对岸的几个人,貌似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中的烤鸡,耳朵却始终注意凝听对岸传来的声音,早已将对方几个人区分清楚。只是在听到允捷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偷眼往河对岸望了一眼。她特意看了看那位已经往下游走去只有一个背影的允捷,还有那个先前与自己有一瞬间目光相遇的紫衫男子。允捷?易允捷?应该是他吧?只是,他们怎么会来这里?身后还有人追杀……
喻炀重伤在右腰,身体其他地方的小伤就多不胜数了,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导致失血过多,此刻已近昏迷。周先生简单地给他清理了伤口,然后敷上伤药,紫衫男子也在一旁帮忙。
不大一会儿,杨晋抱着一捆干柴回来,熟练地生起一堆篝火。
喻炀的伤口终于处理好了。周先生抬起头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对紫衫男子道:“主人,您的伤口也要处理一下才行!”
“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紫衫男子淡淡地回答,带着几分漠然,似乎不是很上心,但还是站起身来往河的上游走去。
又过了一会儿,易允捷和秦翼回来了,手上提着好几只鸟,有大有小。这个时候,其他动物都回洞穴去了,他们只好惊起宿鸟,进而击杀。“主人呢?”
“处理伤口去了。”周先生赶紧过来帮忙。
杨晋和周先生帮着将猎到的晚餐拿到河边去拔毛清洗,脸上均带着期待而又满足的笑容。
易允捷看杨晋一边拔毛一边频频吞口水,取笑道:“喂喂喂,注意一点儿,我们可不想吃你的口水!”
“我哪有流口水?哼!你还不是一样!”杨晋不服地瞪了易允捷一眼,然后自己也笑了。也不怪他们,自从被南王的暗探发现踪迹以来,这几天他们总是在不停地躲避追杀,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想到今晚能吃上烤肉,谁都忍不住心中欢喜。
周先生和秦翼都笑起来,连火堆旁边躺着休息的喻炀也轻轻地扬起嘴角笑了。还活着,就好……
然而,这份欣喜是那么短暂,想起出来的时候那么多弟兄,如今就剩下他们几个,大家的心情很快又都变得低落起来。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大家心中一紧,赶紧站起身来朝着来人的方向张望。
“只有一匹马!”易允捷皱眉道,“周先生,你快去找主人!不要让他回来!”
易允捷、杨晋、秦翼均放下正在清洗的鸟儿,手中紧紧拿着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
一匹白马自他们的来路现出身形,马上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气质中带着几分天生的温雅。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柄银鞘宝剑,脸上神色匆忙而焦虑。他匆匆扫了杨晋他们一眼,皱了一下眉,目光又迅速离开,却在见到对岸那白衣女子时完全放松下来。
易允捷正打算按照江湖规矩询问对方的来历意图,却见他打马越过小河,径直来到对岸那白衣女子身前。
“是那个女人的同伙。”秦翼沉声道。很明显,那女子与这赶来的男子穿着相同颜色相同款式的衣服,甚至连手中的宝剑也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易允捷不断地打量着河对岸的那对男女,心下有些熟悉的感觉,可是却总也抓不住头绪。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呢?河对岸,那白衣男子潇洒地跃下马来,温雅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喜悦,只听他激动地说:“师妹!我总算追上你了!”他的声线带着几分磁性,其间又蕴含着喜悦与深沉的感情,很是好听。
白衣女子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又低下头去,淡淡地说:“你追来做什么?”
“师妹,你真的要回去嫁人么?再过几个月便是‘百花会’了,这次我一定努力争取夺得第一……”
“林师兄!”白衣女子打断他的话,似有些恼怒。随后她站起身来往上游走去,同时有意无意瞥了河对岸一眼。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一章 河畔私语心动时(下)
紫衫男子正脱掉衣物站在河中清洗伤口。四月的溪水还有些凉,但浇在灼热的伤口上却带来一丝冰凉的快意,他不禁舒服的溢出一声叹息。细细看来,原来他不只肩上有伤,全身上下几乎到处都是伤口,但都是皮肉伤而已,只有肩部的伤口比较深,到此刻仍在渗血。
周先生悄无声息地来到岸边,小声道:“主人,南面有人单骑过来,尚不知是敌是友,您千万不要出声。”
紫衫男子凝神听了一下,迅速回到岸边,躲在一块大石后面,无声地穿好衣物。
“主人,我回去看看,您等会儿再过去!”说着,周先生小心翼翼往回走。
紫衫男子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如今情况不明,先藏起来也好,若真有追兵赶到,他不在,大家也好分散逃离。这次的确是他冒险了,他不该带着这么几个人前往江南查探敌情的,原本二十多个人跟着他一起出来,如今就剩下六个人了……
不久之后,紫衫男子听到对岸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来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脚步虽轻,还是清晰可闻。听得出来,其中一人步履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气。
紫衫男子透过身前密密的灌木丛看过去,却是河对岸那名女子与一个相貌清俊儒雅的男子走了过来。同一款式的白色锦袍,衣摆和袖口上隐约绣着淡雅的花纹,深蓝色腰带束腰更加显得二人身姿俊雅。只一眼,他便明白这一男一女应该出自同一师门。只是自己也曾在江湖上混过几年,喜欢穿白袍的门派也见过,但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门派竟然要求所有弟子均佩戴相同式样的银鞘宝剑……
“师妹!”男子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焦躁急切。
“好了,就在这里说吧!”白衣女子停下脚步,隐身在漆黑的树林里,只在林木间偶尔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袍。
“师妹,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么?你明明知道他都已经妻妾成群了,为什么你宁愿去给人做侧室也不肯接受我……”男人的声音急切中甚至带着几分薄怒,却让人听着心里一阵阵酸涩难受。
紫衫男子暗道:人世间的情爱往往如此,想要的偏偏得不到,拥有的却不屑一顾毫不珍惜。可叹无数英雄豪杰往往就是放不下这男女情爱,因而到最后功败垂成……
“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不必管!”女子似乎也有些恼怒,声音忽然变冷,冷漠中是淡淡的疏离,而且态度很坚决。
听到这里,紫衫男子也不禁心生疑惑。这样一个孤傲女子,舍弃如此一位才貌出众的师兄,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要嫁的人又能给她什么?
“师妹,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希望你嫁给一个你自己喜欢同时也爱你的男人……”原本温润的声音变得沙哑沉痛,仿佛烈火焚烧着他的心。
“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说了。”女子叹了口气,语调也带了几分柔和,似乎还有些无奈,唯一不变的却是自己的坚持。
“我知道师妹你向来心高气傲又有雄心壮志,普天下的男人没几个能入得了你的眼,大家喜欢的也是你藏在柔弱外表下的飒爽英气,可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甘心给人做妾与人争宠?可如果不争,难道你就这样委屈地过一辈子吗?难道为了报答父母的生育之恩你连师门也要抛弃吗?”男子越说越激动,紧握的双拳举起又放下,似乎恨不得上前几步抓住她的双肩狠狠地将她摇醒。
女子沉默了一阵,最后轻叹道:“你放心,我易轻颜还没有沦落到与人争宠的地步。我嫁给他,只是为了有一个足以让他信任的身份可以辅佐他平定天下,未必会搭进自己的清白和感情。我是师傅养大的,在我心里师傅就是母亲。别的都能够舍弃,母亲怎么能舍弃呢?师门的规矩你不是不明白,如果他无法遵守我们师门的规矩,我是不会让他碰我的。”
易轻颜,这名字倒有几分出尘的意味,与她的气质很是相配。紫衫男子不禁在心中品评了一番。
“可是……为了那个男人称霸天下的野心而牺牲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得吗?如果仅仅因为你父亲……孝道,也不是这样尽的……”男子的声音依旧沉痛,尤其在提到“父亲”和“孝道”时似乎蕴含更多的质疑。
“我是那么迂腐的人吗?其实……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做这个决定连师傅都没有反对……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欺负了去的。对我来说,他虽然不是丈夫的好人选,却是平定天下的希望……对感情和婚姻我已经不存什么幻想了,只要能助他平定天下,就算牺牲我一生的幸福也没什么……女人,不一定要依靠男人的感情才能活下去的!整个天下与个人感情之间孰轻孰重,我一直都很明白!”易轻颜立即反驳,似乎早就考虑过诸般不堪的后果情形,只是心中有所坚持,因此即便为难、即便非心所愿,也只能坚持到底,哪怕牺牲自己。
听到此处,紫衫男子也不禁怔了一下。这个女子竟然有如此心胸?而后便开始猜测:她要嫁的人是谁?在她看来,谁才是平定天下的希望?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怅然,心里莫名地感到空落落的,却不知何故。
显然,这话也将林师兄怔住了。他怔然发呆的时间比紫衫男子更长,望着易轻颜的目光也迷茫起来,仿佛有些怀疑眼前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熟识的师妹么?最后,他自嘲地笑笑,笑容中那般苦涩,那般心痛。只听他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或许,只有更强势的男人才配得上你吧!我们,都配不上你……”
易轻颜只看了林师兄一眼便转过头去,神色间似有些不忍。沉默了一会儿,再回头时她神色已经变得淡然而坚定。
“其实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我想要遨游天下,看遍天下景致,尝遍天下美食……只是现在还不行,如今的天下战乱频生,满目疮痍,只会让我心痛,又如何能带给我喜悦和幸福?生逢乱世,正是男子汉大展雄风逐鹿天下的好时机,我虽生为女子,也想驰骋沙场,为结束这乱世尽我一份心力……”
紫衫男子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她侧脸上那个浅淡而坚定的笑容,她话语间暗藏的无奈和坚定便如清澈的泉水流过心田,将他对女子的轻视与不屑统统抹去。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雄心壮志的女子,且不论她能力如何,单单这份心胸,就是其他女子不比拟的……
林师兄认真地看着她,许久才长长的叹息一声。“我以为师妹留在江南义军只是一时性起,原来你还有这个心思……”
江南义军?紫衫男子平静的心忽地翻起滔天巨浪,这个女子竟然跟江南义军有关系?
“师兄,看着他们受压迫受奴役,你不觉得心痛么?我虽然能力有限,也会尽我的最大努力帮助他们……”易轻颜轻叹道,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沉默良久,再次传来林师兄近乎绝望的声音:“……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易轻颜略微犹豫了一下,坚定地回答:“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要求一个平定天下的王者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只能走下去。我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哪怕牺牲了自己……”因为这已经是她思虑再三,最容易的一条路了。
林师兄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平静地说着未来、说着牺牲,她心里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吧?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读懂过她。藏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失血,那般苍白,微微颤抖着却只能藏在身后……良久,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师妹,让我送你出嫁好不好?”
紫衫男子微微皱眉,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就算这是个不凡的女子,男人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吧?在这样孤傲的女子面前,拿不起放不下的不是更让她看不起吗?
但这次紫衫男子猜错了。
只见易轻颜脸上竟有些动容,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林师兄好久,最后还是淡然道:“若师兄真有心助我,今晚就离开吧,去江州湖州那边看看,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我真担心南王会趁此机会突然动手……”说到此处,易轻颜语气中已经无法隐藏那份浓浓的忧虑和无奈。
林师兄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想要看清她每一个神色。待她说完,他轻轻点点头,黯然道:“虽然我能力有限,但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尽我所能为你达成……”他转身往回走出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低声道:“我走了,你多保重!凡事,多为自己想想……”
易轻颜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才慢慢地跟了上去。等她回到篝火旁,林轻云已经骑马离开了。
紫衫男子是被烧烤的香味唤回去的,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发呆。那个女子是谁呢?她即将要嫁给谁?她与江南的义军又是什么关系?他是现在就出手与她相识呢还是暂且派人跟着她等弄清楚情况再说……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二章 夜半红妆恩救情
半夜,两堆篝火隔河相望。仿佛天地都陷入沉睡中,空气中漂浮着温馨柔和的气息,除了树枝燃烧时细微的响声,只有寂寞的青蛙单调的鸣叫。
河对岸,易轻颜靠着大树怀抱宝剑似乎已经睡熟了。偶尔穿过树林的夜风飘扬着她面上的白纱与几缕乌黑的长发,扬起,又落下……不知为何,只看着她,心就感到奇异的安宁与柔软。紫衫男子看了她将近一个时辰,这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忽然,漆黑的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惊叫:“啊!主人小心!有敌人偷袭……”随后便是一阵刀剑相交的打斗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周先生和易允捷几乎同时跳起来,迅速站到紫衫男子身前形成保护的阵势,两人的刀剑均已出鞘,短短的一瞬间已经做好战斗准备。霎那间,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杨晋、秋虎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将紫衫男子牢牢地护在中间。
实际上紫衫男子的速度并不比其他人慢,他手提宝剑上前一步,冷静而迅速地分派道:“杨晋,你保护好喻炀寻找机会冲出!秋虎,你负责接应秦翼!到时候大家分头突围!”
“不,主人,我们要保护你!”杨晋和秋虎坚决地摇摇头,不肯离开。
紫衫男子严厉地斥道:“这是命令!本王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再说我的武功并不比你们差,而且身上没有受伤,有允捷和周先生保护就够了。”
杨晋和秋虎刚刚移动脚步,敌人的暗器已经破空而来。紫衫男子宝剑在身前一挥,暗器尽数被击落。就在那一霎那,几个黑衣蒙面人终于现身了。
三柄长剑同时刺向紫衫男子和他身边的周先生及易允捷。另有三人围攻杨晋和秋虎,招招致命。杨晋根本来不及保护喻炀,也无法保护喻炀,而秋虎也冲不出去,两人只好背靠背共同抵御敌人的进攻。
好在敌人似乎对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喻炀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他反而是最安全的。不过看到主人和兄弟们被围攻,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咬着牙努力了半天也起不来,心里甚至比其他人更着急。
看样子敌人是职业杀手,不仅剑法凌厉,而且招式狠毒训练有素,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紫衫男子和易允捷都已再次受伤,只是强忍着剧痛与敌人拼命。他们都清楚,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们主仆七人都要命丧于此。
又是一声沉闷而短促的痛呼,秋虎腰上被刺了一剑,同时敌人亦死在他的剑下。
紫衫男子心中又怒又急,开始了不要命的打法,只管进攻,不管防守。偷袭者一时间被迫退了几步,但随后就反应过来,开始了更加凌厉的进攻……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三支羽箭成品字型直射向紫衫男子——
怎么办?
如果回剑防守,定然难以躲过杀手的长剑,可如果不防守,他同样必死无疑。在那惊险的一瞬间,紫衫男子别无选择地回剑击落三支羽箭。眼见前面杀手的长剑就要贯穿他的身体,周先生和易允捷同时大叫一声,一起扑了过来,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主人挡下这一剑……
意料中的疼痛和惊险并没有出现,三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凝神再看,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这正是河对岸的那名女子,此刻她的宝剑已经出鞘,剑尖斜指着地面,鲜血点点滴落。
六名刺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缓缓倒地。
“银面圣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前面的一棵大树上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疾风会可真是好胆量!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以后疾风会最好不要涉足中州,否则……哼,我见一个杀一个!”易轻颜的声音清脆冰寒好似雪山上的冰凌,仿佛从耳朵进去便融入人的骨髓中,此生再难忘怀。
一个黑影从树上飘落下来,惊恐地答道:“是!小人一定将圣女的话回禀主人!圣女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小人就回去向主人禀告了……”银面圣女一直在江南一带活动,多次坏了他们疾风会的任务,主人组织了好几次阻杀都没有成功,反而损兵折将。之后他们疾风会也减少了江南的任务,尽量避开这个克星,这才将生意做到离江一线,如今她再将中州也纳入保护范围,不是要他们彻底关门大吉么?
“就这样回去只怕你交不了差!”易轻颜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众人还在疑惑间,就听那黑影突然“啊——”地一声惨叫,已然断了一臂。
“留着你的小命是让你回去报信的,你应该感到庆幸。”易轻颜轻描淡写道,“滚吧!”
紫衫男子只看到易轻颜身形一晃,手中长剑挽起一道银光,随即已经回到原地站定,前面地上却已经多了一条断臂。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只怕与自己的师傅也不论多让。真看不出来,她如此年轻,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如果,如果这个女子能留在他身边,他就再也不畏惧那些追杀了,而以她的武功若是想要暗杀某个人,又有谁能躲得过……
这个女子绝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可以像男子一般成为他的肱骨臂膀。只可惜,她已经选定了主人,还那般坚定。他若想要将她收入麾下,只怕还要费些心思。为一个女子,或许不值,但是为了她,绝对值得!只是,不知道她选了哪家藩王……中州宜安王萧逸飞还是燕王杨星云?逸飞是他表弟,燕王是他和逸飞的死敌,她救他是因为宜安王吗?她说不许疾风会涉足中州,难道她真的要嫁给逸飞?
若她要嫁的人真的是逸飞,他又该如何?逸飞于他有恩,可是就这么放过她,他不甘心……
易轻颜缓缓转身,剑已回鞘。众人这才发现她脸上的面纱不见了,换作了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掩住小半张脸,露出明亮的双眼、红润的嘴唇、精巧的下巴。尽管无法完全看清她的容貌,整个人却飘然独立气质高洁,仿若神女下凡。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白瓷瓶子扔给易允捷,说:“赶紧上药吧!我会保护你们回裕阳。”
易允捷愣愣地看着易轻颜,她为什么把药给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紫衫男子目光复杂地盯着易轻颜。她救了他,还要护送他们回裕阳?为何?顺路,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如今裕阳实力还不算强大,她该不会慧眼识英雄看上他了吧?可是听她在河边与她师兄的谈话,她不是要回去嫁人么?他可没有纳妃的打算……但是无论如何,是她在最危急的时刻从天而降救下他的性命,是她将生命和梦想重新赐还给他。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她的胸怀抱负,他无法单单将她看做救命恩人,男人喜好征服的野心蠢蠢欲动。在这一刻,他深深知道自己多么想要她!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女人,一个尚不清楚容貌的女子,一个叫做易轻颜的女子……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紫衫男子拱拱手,尽管一身衣衫已经血迹斑斑,却无损他温雅沉着的气质。
易轻颜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忽然提气纵身,已经消失在原地。紫衫男子立即转身面向河对岸,却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回到篝火旁,她没有再往这边看一眼,抱着宝剑依旧背靠着大树休息去了,留给他的只有半个背影。
“主人,请上药!”易允捷已经打开那个白瓷瓶子,发现里面确实是上好的刀伤药。
紫衫男子默默接过那个小巧的白瓷瓶子,这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将伤药给允捷?易轻颜,易允捷?难道他们认识?
“允捷?你认识她?”周先生奇怪地看着易允捷,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易允捷摇摇头:“不认识。”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妹妹,叫什么名字?”紫衫男子心中突然闪过一道惊喜,会不会……会不会自己才是那个幸运的人?所以她才会出手救他?他也是一方藩王,尽管裕阳地处偏僻,好歹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实力也不弱,她若真有眼光,选择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是啊,我是有个妹妹,不过她从小就被她师傅带去学武功了,我也好多年没见过她了……”易允捷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主人怀疑那个女侠可能是他妹妹?嗤——怎么可能?他妹妹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
“我问你她的名字!”事实上易允捷也没啰嗦两句,但紫衫男子却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啊?哦!我妹妹叫易盈盈……”易允捷有些弄不清楚状况,王爷还从来没有这么凶地吼过自己呢!
“盈盈?易盈盈?……原来不是……”是啊,天下姓易的女子何其多,哪有这么巧她就是允捷的妹妹?且不说他丝毫没有纳妃的打算,就算今后他为了子嗣需要再纳侧妃,也决不会是易氏之女。易氏之女向来不入裕阳王府的,易明臣又是那么古板的人,怎么可能打破易氏家族几十年的坚持?那个幸运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把伤口处理一下,大家都休息吧!”紫杉男子似有些失望,缓缓走到河边坐下,默默地望着对岸的女子。
银面圣女的名号他是第一次听说,但以今晚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个名满江湖的人物吧!她与江南义军关系密切,难道说她就是义军领袖雪衣神女?他从前一直怀疑雪衣神女的真实性,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担负起那样的重担?但如今他却不再有怀疑了。她就是那个统领百万义军同南王周旋了好几年的神秘人物吧!就是那个他派了诸多密探却什么都查不到的人……
若以百万义军为嫁妆助丈夫平定天下,唯一的要求只是丈夫的一心一意,也就算不得狂妄了!只要有了天下,要什么没有?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女子……
为什么她是个女子呢?若她是男子,他直接招揽就好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唐突不得,却又让人心心念念势在必得。最麻烦的是她似乎有些冷漠,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了……要怎样才能得到她呢?行军打仗他还有点经验,可是哄女人,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怕不容易啊……
“主人这是怎么了?”易允捷小声地问周先生。
周先生看看自己的主子,又看了看河对岸的女子,微微一笑,小声地对着几颗好奇的脑袋小声道:“这还不明白?主人肯定看上那个女子了。不过那女子好像偏偏对允捷有些意思,唉,难怪主人心情不好……”
“不是,我……”易允捷想解释,却他发现自己竟无从说起。那样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女子,说他没有一点动心那无疑是骗人的,可是,那也仅仅只是一份欣赏而已。在他眼中,女人也就是个发泄情欲以及传宗接代的工具,他也从来不对任何女子动情。他只是疑惑,为什么她要将药瓶子给自己呢?还有她临去前扫视自己的目光,里面的温情又从何说起?
第二天清晨,当大家被鸟鸣唤醒,对岸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奇怪,那女子的轻功好也就是了,怎么连马儿离开都没有声响呢?
紫衫男子下令出发,心中却不断地想:她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去裕阳的么?为什么又要一声不响地离开?她既然要去嫁人,又去裕阳做什么?难道她要嫁的人就在裕阳?还是借道去中州?
十天后,紫衫男子一行七人终于回到裕阳首府兖州,但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在树林遇险,之后这一路都很顺当,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紫衫男子一行人从侧门径直走进裕阳王府,原来他正是裕阳王原靖宇。跟随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家将和谋士,喻炀和秦翼伤得很重,径直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易允捷也不在,如今只有杨晋、秋虎和周先生跟在他身后。周先生名仲元,是裕阳王最看重的谋士,武功也不错,所以往往能够跟随裕阳王东奔西走,征战沙场。
庄严的裕阳王府位于兖州首府滋阳城东,占地两千余亩,亭台楼阁星罗棋布,花园水榭错落有致,小桥回廊曲径通幽,一道又一道的拱门和风墙里面别有洞天,景致之美不亚于任何一位藩王的府邸。
此刻,整个王府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让刚刚回家的裕阳王心下狐疑不已。
裕阳王原靖宇今年二十八岁,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俊逸温和的外表下隐隐藏着一份王者的凌厉,端的是气宇轩昂,站在人群中好似芝兰玉树般文雅出众。
原靖宇平素待人宽厚,能广泛听取部属的意见,在裕阳广有贤名,继位近十年来将裕阳治理得安定富足,实力在七大藩王中频频上升,很受裕阳民众爱戴。据传,这位王爷温文尔雅,脾气极好,是七大藩王中最没有架子的一位王爷。但真正亲近之人都明白,这位王爷性格隐忍坚定,遇事时头脑冷静,孰轻孰重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轻易不发脾气,而真正怒急时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裕阳地处西南,原本只有兖云秦三州,辖十六座城池,八年前又吞并了北方河间王和河西王的部分领土,,并入云秦二州,扩大到二十一座城池。经过这些年的治理,辖地内物资充足,人口繁茂,兵强马壮,是继东北燕王和南方南王之后最强的势力。
“王府有喜事?难道王妃生了小王爷?”杨晋灿烂地笑着。能活着回来真好!
“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我们不过出去三个月,临走前也没听说王妃有喜,不过……”周仲元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走在前面的裕阳王闻言放慢脚步,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虽然王妃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出小王爷来,但微臣想府中的喜事应该与小王爷有关。”周仲元有意卖了一个关子。
“打什么哑谜……哼!”秋虎不满地瞪了周仲元一眼,一把揪过一个过路的下人问道,“府里有什么喜事?”
裕阳王也停下脚步,虽然面无表情,却凝神等着下人的回答。
“王爷回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快步迎了过来,满脸的惊喜,两眼泪光,正是王府总管陈福。“老奴参见王爷!”
“嗯!起来吧!”原靖宇点点头,一手虚托,示意老总管起身。“府里这是怎么回事?”原靖宇指着周围红得耀眼的彩带问。
“恭喜王爷!王妃为您纳了侧妃,昨日已经住进王府,只等王爷回来完礼……”陈福笑眯眯地说。
原靖宇已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六名侍妾,但子嗣单薄。正妃简氏曾多次怀孕,最后平安产下二子一女,可惜自出生就体弱多病,均于一岁前夭折,侧妃周氏也生过一子一女,也是一个都没能带大,侧妃柳氏膝下有个不到六岁的女儿,身体健康。六位庶妃也曾生过二子一女,可惜两个儿子都在三岁前发生了意外,只有庶妃林氏那个不到三岁的女儿尚在,由王妃亲自抚养。裕阳王后继无人,这已经不是原靖宇一个人的事情了。由于他对女色不太热衷,王妃多次想为他纳妃都遭到了拒绝,想不到这次王妃干脆来了个先斩后奏。
“恭喜王爷!”周仲元、杨晋、秋虎齐声恭贺。
“对了,这回王妃又找到我哪位表妹?”原靖宇语气虽淡然,神情却有些紧张甚至期待。易轻颜,也说要回家嫁人的……
王妃简氏本是他表姐,两位侧妃柳氏和周氏也是他的表妹。他的母亲出身不高,父亲又早逝,大哥是正妃所出,从小就聪明能干,所以他这个侍妾所生的王弟自小就备受歧视,自幼离开王府学艺,成年后舅父做主,将表姐嫁给自己为妻。因为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所以王妃张罗着将两位姨娘的表妹娶进府来作侧妃。但他好像记得自己现今没有待嫁的表妹吧?会不会,会不会那个幸运的人真的就是他?想到易轻颜,他脑子里立即闪现出一个白衣出尘的身影,清晰而又模糊。可叹他竟连她是何等容貌都不清楚……
“回禀王爷,您新娶的侧妃崔夫人是冯大人的外甥女……”陈福还没有说完呢,原靖宇已经哼了一声失望地离开了。
冯文宣的外甥女……不是她啊……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三章 绝望中峰回路转
原靖宇重重地甩着衣袖走向王府后花园的佛堂。也许是因为三个孩子均夭折的打击,王妃简氏近几年来潜心向佛,只希望菩萨保佑他早日有后。可是,唉……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看她们如何明争暗斗耍阴谋吗?若说子嗣,看人家贫贱夫妻,哪一家不是一群孩子?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也掌管王府内政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明白呢?为什么他这么多孩子总是养不大?难道她真地以为是诅咒?若是根本问题不解除,找什么样的女人生孩子还不都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迫切希望有个儿子,裕阳需要一位继承人。至于孩子的母亲,若可以选择,他希望她至少也该是聪慧而坚强的。自己年少时吃过的苦头,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儿子再尝一遍。
佛堂里,简王妃虔诚地敲着木鱼。在她身边,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妇手持一串佛珠正有样学样地念经。
原靖宇没让下人通报,悄然走了进去。在窗口,他呆了一下。
王妃身边的那名女子他没有见过,看打扮又不像丫鬟,估计就是王妃昨天刚娶进来的新人了。一眼望去,这女子肤若凝脂,眉如新柳,眼波明亮,顾盼生辉,仿佛雨后俏生生一支杏花,竟是十分的美貌。他不禁暗道:这女子生得到是不错,却不知轻颜取下面具该是何等容貌……
见到原靖宇,这女子脸上一红,随即害羞地低下头去,但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对着原靖宇羞涩一笑。这一笑,看得原靖宇不禁也有片刻失神。想不到这女子笑起来娇媚无双,仿佛园中芍药霎那间全然绽放,竞吐芬芳,让他向来镇定的心神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难道王妃转性了?这次竟然给他挑了一个人间绝色!不过,再美的女人若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熄了灯还不都一样?
“王爷回来了!”简王妃终于察觉到异样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道惊喜。
“嗯!”原靖宇沉着脸微微点头。数月未见,本想给她一些温情抚慰,但随即又想到她的自作主张,偏偏自己真心想要的又得不到,于是有意不看她,侧首看着她旁边的女子。
“啊,王爷,这是崔氏,瑞瑶妹妹,昨天刚刚进府……”见原靖宇将目光全然放在崔瑞瑶身上,简王妃心中既欢喜又心酸。
“本王已经知道了。”原靖宇冷漠地打断简王妃的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崔瑞瑶。“瑞瑶是吧?好名字!人如其名。对了,住在哪里?”他忽然轻佻地抬起崔瑞瑶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雪白滑腻的肌肤,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凝视她含羞带怯的芙蓉面,心中却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轻颜的皮肤似乎也很好……
“回王爷,妾身住在琼花苑。”崔瑞瑶带着几分羞怯,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好,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本王今晚就留宿琼花苑!”原靖宇放开崔瑞瑶,转身准备离开。
“王爷,明天是不是补一个过门礼?”简王妃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成欢喜的神色。
“算了,既然人都进来了,还补什么过门礼,进了洞房就算全礼了。”原靖宇略微停顿,语气神情依然冷漠。虽然没有回头,但简王妃的神情他已经了然于胸。
“啊……是!”眼见原靖宇已经大步离开,简王妃赶紧追了出去,“王爷,还有……”可惜原靖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简王妃的话尚未说完,他已经消失在回廊里。
原靖宇只觉得心里烦,脑子里再次飘出那个白色的身影。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女人嘛,还不就那么回事?熄了灯全都一个样……只是,轻颜她,不仅仅是个女人啊!那样的心胸,那样的武功,还有江南百万义军……
唉!
轻颜……
轻颜……
若你我真的无缘,老天又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
原靖宇离开后,崔瑞瑶随即也告退回琼花苑准备去了。佛堂里只剩下简王妃一个人呆呆地跪坐在蒲团上,神情颓废,好似灵魂出窍,又仿佛突然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连两个月,原靖宇不是住在幽澜水榭的书房就是住在琼花苑,王妃简氏和侧妃柳氏、周氏那里竟一次都没有去过。简王妃多次派人去请,他始终答复说政务繁忙,她亲自去幽澜水榭求见也总是被拒绝,最后她只好等在琼花苑,才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到现在,她已经分不清王爷是真的迷上了崔瑞瑶还是在跟自己赌气。她想,没有人赌气赌这么久的吧?更何况王爷也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不经他同意为他纳妃不也是为了他的子嗣着想?那就是说,王爷真的是迷上崔瑞瑶了?
唉,如今她只盼着崔瑞瑶能尽快为王爷生下子嗣来,那自己这番心血也算没有白费,心里再多的苦也就值得了。早知道,那天她就不将崔瑞瑶带在身边了……若让崔瑞瑶和易盈盈同时出现在王爷面前,也不致于弄成如今一人独宠的局面吧?易盈盈的姿色也不比崔瑞瑶差,而且盈盈身份特殊,王爷就算心中不快,也要给易元帅和易统领面子的。总不至于……难道王爷到现在仍就不知道盈盈的存在?
简王妃正在沉思,不想原靖宇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王妃?你来做什么?”原靖宇淡淡地扫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一眼,这个女人不是最看重自己的权势地位吗?一方面想要装贤良大度为他纳妾求嗣,一方面又担心别的女人抢走他的恩宠,所以两位侧妃都是她的表妹,几个侍妾也是容貌平平。如今一时不察中了人家圈套弄了一个绝色女子进王府,不想他竟然也是贪恋美色之徒,所以后悔了?
“王爷,臣妾有些事情一直想跟王爷说,因为王爷太忙,所以臣妾就只好到瑞瑶妹妹这里等了。”简王妃强自压抑心中的酸楚,装出一幅端庄的笑容。
“怎么?我在瑞瑶这里住了两个月,你吃醋了?”原靖宇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的那点伪装在他眼里毫无用处,随即他就嘲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啊!?没有,臣妾没有嫉妒。瑞瑶妹妹是臣妾亲自挑选的,王爷喜欢她臣妾也很高兴,希望瑞瑶妹妹早日为王爷产下王子。臣妾今天来,确实有别的事情……”简王妃听出原靖宇话中的意思,心中释然,脸上也有了神采,眼睛里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原来王爷竟然还真的是在跟她赌气呢!
“你倒是聪明得紧……不过这一次,你却猜错了……”原靖宇一声冷哼,嘴角扬起,略带嘲讽地笑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夫妻十一年,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这般冷漠过,可自从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易轻颜,他心里便越发对她失望,因此总也忍不住想要嘲讽她两句。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王妃心中忐忑。在王爷面前,她好像什么心思都瞒不了他。他既然说自己猜错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而更加让她惊恐的是,此刻的原靖宇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样的冷漠疏离,与他平日的温和儒雅相去甚远。
原靖宇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默默走到窗前坐下,黯然地看着花园里那一片白色的牡丹。在夕阳的残照里,那般纯净的洁白也晕染出一层淡淡的金色来,在晚风里轻轻晃动,仿佛当时她白色的衣摆在河畔的晚风中飘动,又恍若火光中她面上轻纱……
想起易轻颜,他的眼波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迷恋,右手再次从怀里摸出那个青花白瓷瓶子来,细细地抚摸着。
想起刚才在幽澜水榭易允捷的回报,他第一次感到后悔。两个月了,她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影子都没有留下。那天晚上他就不该犹豫的,哪怕死缠烂打,至少也要知道她打算去哪里……
根据允捷的调查,逸飞和燕王新近都没有纳妃,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得到她的看重呢?若她真的是江南义军的领袖雪衣神女,以义军目前的境况,她的选择也是很有限的。燕王强大,该是最好的选择,然后就是中州和裕阳,江越虽然也可以给她帮助,但从长远来看是没有前途的,以她的眼光应该能看到才对!然后就只剩下河西和河间了,且不说这两家实力如何,就这距离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她究竟选了谁呢?
他问过周先生,银面圣女易轻颜这几年来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易轻颜出身凌霄阁,周先生说凌霄阁只是江湖上一个二流门派,但很神秘,每一代只有几名圣女在外行走,精于医药,却并不张扬。但这位银面圣女却是个例外,据说她是近两三年来武林中最出色的女剑客,武艺之高至今尚无败绩,只是他们却没有查到这个易轻颜与江南义军有什么联系。
江南义军的领袖雪衣神女一直就是一个谜,各家藩王都在猜测其真实性,不只是他,几乎没有人相信一个女子能做义军领袖。但如果是雪衣神女就是易轻颜的话,他相信她有那个能力!事实上他几乎已经肯定,凌霄阁的银面圣女易轻颜就是江南义军的领袖雪衣神女!
若是让他得到她,无异于得到半个天下……
简王妃见原靖宇拿着个瓶子神思远游,霎那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原来如此!他心里真的有人了,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崔瑞瑶……
崔瑞瑶一直插不上话,如今见原靖宇拿出一个漂亮青花瓷瓶来,忽然上前一步出其不意地将那瓷瓶抢过去,娇笑道:“王爷,这个瓶子真漂亮!是送给臣妾的吗?”
原靖宇面上一冷:“还来!”
崔瑞瑶扭着身子撒娇道:“哎呀王爷,不就一个瓶子吗?您干嘛那么小气,就送给臣妾好了!反正您这两个月送给臣妾那么多珠宝首饰,也不多这一个瓶子……”说着,她还挑衅地瞥了王妃一眼。
原靖宇身形一动,迅速抢过瓶子,同时衣袖一挥,将她挥离自己身边。
崔瑞瑶单薄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他猛然动手的力道?“砰”的一声就跌倒在地上,半天才醒悟过来。只见她缓缓回头,委屈地望向那个疼爱了自己两个月的夫君大人,神情凄切,眼中晶莹的泪水泫然欲坠,凄美可怜到极致。
原靖宇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那张惹人怜爱的绝美脸蛋,淡然沉声道:“看来本王这段时间确实太宠你了……”
崔瑞瑶自打进府以后原靖宇一直对她恩宠有嘉,连半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想不到今天竟然会为了一个瓶子对自己动粗,心中既委屈又不解,忍不住伏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美貌,也一直以为王爷是疼爱自己的,没想到无尚的恩宠会骤然变成雷霆之怒。到此刻她依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就是一个瓶子么?他若真的宝贝,她还给他就是了,谁稀罕?
简王妃也被原靖宇吓到了,回神之后赶紧跪到地上抱住他的腿。十一年夫妻,简王妃知道原靖宇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的。更何况崔瑞瑶不是做错事的奴才,那是他的枕边人,是他的妻妾啊!或许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个女子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太重了……
原靖宇轻轻将简王妃拉起来,暴怒之色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如往常的淡漠,忽而还多了一分温柔。他双手扶在她肩上,轻轻叹了口气道:“王妃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其实本王心中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十余年夫妻,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希望你以后记住一句话,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亲人,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坦白地跟我说,不必用那些心思。”
在外面处处算计也就罢了,回到家里来不求有人能与他分担,但至少也让他轻松一下吧!夫妻,本该是人间最亲密的关系,为何也要猜疑算计呢?
简王妃震惊之后立即以感动之色地扑到原靖宇怀中,哽咽道:“臣妾记下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的肩头微微抽搐,似感动的哭泣,又似恐惧的颤抖。
原靖宇轻轻拍拍王妃的肩,疲惫地问道:“对了,你今天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夫妻多年,他早将她看得一清二楚。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她在外的形象还是一位雍容华贵贤淑大度的王妃,所以如果不是出于无奈她是不会做这样足以落人话柄的事情的。
王妃从原靖宇怀中抬起头来,似乎对刚才的失仪略有些不自在。她轻轻掏出手绢悄然擦去眼角的泪水,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但想想刚才的事情,她又犹豫了,也许今天不是说那件事情的时候……
“淑宁?”原靖宇微微皱眉。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犹豫迟疑。
王爷终于肯叫自己的名字了么?那就是不生她的气了?王妃很感动,同时也明白此刻必须说实话。“王爷……没有跟您商量就娶进两位侧妃是臣妾的错……”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不怪你。”原靖宇微微有些不耐烦。嗯?不对啊,两位侧妃?还有一个?
“谢王爷!那就请王爷不要怪罪盈盈妹妹,她是无辜的,她进府两个月了,还没有见过王爷一面呢!如果王爷有空,请您过去看看她吧!”王妃偷偷打量原靖宇的脸色,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但王爷应该能体会她的心情吧?她之前也求见过他,是他自己不见的,所以他不能也不会怪她的吧?
“盈盈?”原靖宇蹙眉,心一下子揪紧。为何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王爷不记得了,臣妾两个月前为您娶了两位侧妃,还有一位盈盈妹妹您还没有见过呢!”简王妃小心翼翼地说,原来王爷真的不知道易夫人的事情。她就说嘛,如果王爷知道易盈盈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成婚两个月面都不见?不看僧面看佛面,盈盈可是易将军的女儿呢!
“她姓什么?你从哪里找来的?”原靖宇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激动中他急切地抓了了王妃的肩。
“盈盈是易将军的女儿,是易统领的妹妹啊……”王妃被原靖宇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天……”原靖宇轻轻吐出一个字来,然后闭上眼睛,轻轻放开了王妃。忽然,他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王妃,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道:“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你将易将军的女儿娶进府当侧妃,本王怎么可能在这该死的琼花苑住了整整两个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当初怎么不把话说清楚?她为什么要把这个胸大无脑矫揉造作的崔瑞瑶带在身边而不是轻颜?
“臣妾本来要说的,可是王爷一直不肯见臣妾呀……”简王妃委屈道。她知道易将军对王爷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将易将军的女儿纳为侧妃,也是为此今天她才会到这里来等他。
“怎么这样大的一件事情竟然没有人跟我提起?周仲元竟然也没有说!”可恶!那些人之前不是一直念叨他于子嗣上不用心吗?怎么这次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提醒他还有一位新娶的侧妃在独守空房?
原靖宇怒气冲冲地放开了王妃,转身仰望着天空,一手握拳狠狠地击在窗棱上,立即打出一个碗口大的缺口来。
“盈盈的身份知道的人很少,易元帅和易统领都不是喜好张扬之人,只怕周先生也是不知情的。对了,瑞瑶还是冯大人的外甥女呢,这王爷您总该知道吧?”王妃现在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借此机会打压易盈盈的,若是她早点想办法告诉王爷,王爷就不会后悔成这个样子了,毕竟其间牵涉军政大事……
见原靖宇竟然将窗棱打出一个缺口来,王妃真是害怕极了,她赶紧跑过去,想要看看原静宇的手有没有受伤,同时赶紧劝解道:“王爷息怒!臣妾昨天刚刚看望过盈盈,她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丝毫没有埋怨王爷的意思……”
原靖宇躲开王妃的触碰,微微仰头再次闭上眼睛,满脸的懊恼和后悔。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神色冷峻而目光茫然地仰望窗外长空,右手紧紧握拳不断地重重锤打着窗台,那双算无遗策的眼睛此刻悔痛至极:“她不是识大体,她是……本王一定让她失望到了极点……”原靖宇忽然就明白了。她在考验他,她通过一个美艳的崔夫人探查他究竟是不是那个能够平定天下的明主。
她肯定会因此而看轻他的!她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决定另投明主呢?她原本是抱着期望而来的,即便对他没有感情,他也给了她身为女子最大的羞辱……
“王爷……”简王妃既担心又害怕,她竟然在王爷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还有一些凌厉的算计……嗯,怎么又变成了惊喜?她一直知道易将军是王爷的左膀右臂,但她却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丈夫竟然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激动悔恨至此!难道只是因为盈盈元帅之女的身份?还是有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住在哪儿?本王现在就去找她!”不过一瞬间,原靖宇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只有双眼中的灼热和惊喜无法隐藏。不管怎么说,此刻她就在王府里,她要嫁的也不是别人,那个幸运的男人就是他自己!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懊恼也没有用,重要的是把握现在和将来。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的,她说过只是为了有一个身份可以辅佐他才答应嫁进王府为侧妃的,所以对她来说感情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她将义军的利益看得更重!既然自己是她选定的明主,是她慎重选择的合伙人,她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是,就算是考验,也该还没有完……
他还有时间!目前的情况虽然糟糕,但怎么着也比跟逸飞抢女人好得多了!
简王妃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恢复了自信和喜悦,但她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恢复成那个英姿勃勃,有着万丈雄心的裕阳王了。“盈盈住在衡香苑……”
王妃刚刚说出衡香两个字,原靖宇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他必须确定她还在王府中,而不是已经放弃他离开了。
但没走几步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他该以怎样的神情出现在她面前才最能打动她,从而挽回自己在她心中跌落的形象呢?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合作伙伴,他需要一个一心一意对他的妻子,只有忠诚,没有算计!以轻颜的心胸和武功,她还可以成为他最忠诚最得力的助手,与他心意相通,她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可以陪着他一起征战沙场……
简王妃将崔瑞瑶扶起来,略加安抚,便追着原靖宇的脚步赶往衡香苑。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四章 蓦然回首盟誓约
当简王妃气喘吁吁赶到衡香苑的时候,只见一群侍卫静静站在外面,王爷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房顶,看不到他脸上神情,但背影肃然。
“易夫人呢?”简王妃轻轻招手叫过一个侍女小声问道。
“夫人在上面!”侍女指了指房顶。
王妃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房顶,没有人呀!她回头再看了原靖宇一眼,却见他依旧呆望着房顶。于是她再次抬头,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天啊!树枝上的那个人影是易夫人?她亲自为王爷挑选的侧妃?
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银杏树,年逾百龄,枝繁叶茂。一身白衣的易盈盈就坐在近顶端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后背靠着主干正在吹箫。其声低沉,如泣如诉,在夕阳下随着清风飘散开来,显得宁静而悠远。听着箫声,眼前仿佛看到江南的垂柳在风中摇曳,袅袅炊烟飘散着平凡的温暖和幸福,归家的渔舟灯火依稀在水面摇摆晃动,晚风清冷,星月无垠……
简王妃回过神来,但见夕阳的金光笼罩着她白衣素然的身影,黑色长发还如少女般披在身后,竟没有挽起来,折射着晚照闪耀着淡彩,远远望去好似偷下凡间的精灵。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偷偷打量原靖宇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暗暗担心:只怕这个精灵已经偷走了王爷的心……
“盈盈!”王妃叫了一声,满脸的端庄贤淑,神色间却对她此刻的打扮和做法似有诸多不满。
箫声骤然停止,余韵却还在天地间飘散,听者无不心生意犹未尽之感。易盈盈缓缓放下手中的紫竹箫,低头淡淡地扫了原靖宇一眼,然后对着王妃礼貌地一笑:“王妃大驾光临,盈盈未能远迎,失礼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轻盈如羽毛,姿态优美翩若蝶舞,却在瞬间便站到了王妃面前。
王妃愣了一下,想不到易盈盈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这就是将门虎女么?可叹被她娇弱的外表所骗,一直以为她因为庶出不容于易夫人,年过二十尚无婚配,想来容色也是一般,谁知道她不但天姿绝色,更有一身好功夫,哪有半点可怜之处?
“盈盈妹妹,还不快见过王爷!你是王爷的侧妃,快向王爷行礼!”王妃不断地给易盈盈递眼色,心中既恼怒她的无礼,却又隐隐希望王爷因此而不待见她。夫妻十余年,王妃心中清楚,王爷平素虽然待人和气,却最是恼怒他人的轻视怠慢。
却不想易盈盈看也不看原靖宇一眼,径自往一旁的花圃走了两步。待到花前,却又缓缓转身,悠然道:“是吗?我可不承认!我和王爷既没有拜堂,也没有洞房,王爷的侧妃这个身份我可担当不起……”直到此刻,她才略微侧头看了原靖宇一眼,眼睛轻轻一眨,嘴角嗪着礼貌的浅笑,转瞬已将目光投到别处。
原靖宇微微皱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随即又拧起。
原来千思万想终究不如这两两相望的瞬间。他这才蓦然惊觉自己对她如此志在必得只怕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份,甚至那份丰厚的嫁妆。是因为她从天而降救了他的性命吗?也是,那一刻实在刻骨铭心……
静静地凝视她好一阵,心思百转千回,原靖宇却始终没有开口。
易轻颜似有些诧异他的反应。他都不肯解释一下吗?却又为何这般盯着她看?
原靖宇忽然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就是嫁给别人他都要抢过来的,更何况只是误会一场?他就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他原靖宇征服不了的女人!他一定会得到她的!
原靖宇没有再说什么,但眼中却涌现出无限的深情、忧虑、悔痛。他深深地凝视着这张自己曾经想象过千遍万遍的容颜,仿佛被她摄去了魂魄,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唤道:“轻颜……很抱歉,我来晚了……”
被他声音里蕴含的感情吸引,易盈盈忍不住抬眸凝望这个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君与对手。他眼中的感情深刻而复杂,可是她压根儿不信。但随即她又发现另一个重大问题——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师门的名字?难道那天晚上她和林师兄的话真的让他听到了?虽然当时她确实有意让他听到以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当时她特别注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人偷听啊!难道说他的内功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王爷如何得知我在师门中的名字?”她在瞬间冷静下来,疏离冷漠的目光审视着他的神情。
原靖宇有些贪婪地看着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不愿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更完全无视于她的冷漠,口中缓缓道来:“那天晚上,我原本在小河里清洗伤口……后来听到有人过来,一时间分不清是敌是友,所以就躲到岸边的一块大石后面……”
易轻颜脸色猛然一变,凌厉的目光如冰似剑般射向原靖宇,霎那间从她身体里透出一股冰冷的杀气迅速弥漫开来。她紧紧盯着原靖宇的眼睛道:“你听到了我和林师兄的谈话?”
果真如此!他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如今才这般的悔恨?所以他眼中才有难解的深情?有趣!到真是她的对手呢!只不知道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简王妃和旁边的两个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地退了两步,只有原靖宇半步也不肯后退,反而向前走了半步。只见他嘴角轻扬,暗哑地说:“我很庆幸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从而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伟大,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女子是我求之若渴的,让我在这两个月里除了一个身影还有一个名字可以思念……”
易轻颜忽然发现自己竟不敢直视他深情的眼神,赶紧别开眼去。她并非第一次面对男子深情的眼神,而且明知道他此刻这份深情是假的,却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再回头时,她眼中已经一片宁静,脸上却带着几分嘲讽和薄怒。“王爷的盛誉轻颜担当不起……”
深情?他们之前不过见过一面而已,哪里来的深情?看样子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呢!他也想俘获她的心,从而为他所用?
原靖宇看着一脸平静的易轻颜便知道这个女子不是那么好骗的。但他并没有骗她的意思,他确实想她,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
“轻颜,我很抱歉!”原靖宇脸上再次浮现出几分悔痛懊恼之色,“因为你突然失踪,我心情不好,没有耐心听王妃说完……我想我以后一定得改掉这个毛病才行,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理智,否则失去的会更多……幸而苍天有眼,你要的嫁的不是别人,你竟然一直都在我身边……”
原靖宇昂扬地站在她面前,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中因为蕴含着几分惊喜而显得特别的明亮,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易轻颜嘴角一扬,不置可否,但心中对他的看法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点好转。在这个衡香苑里等了两个月才等到人,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直线下滑,几乎就要变成一无是处了。
如今看来他倒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还以为他真的被崔瑞瑶的美色迷惑了呢?传言果然只有几分真实性啊,这个人可狡猾着呢!她明明看清了他的每一个神情,却怀疑自己看到的没一个可以当真!也好,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狡猾,她只要守住了自己的心,也不怕以后下不了手……
她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心,她就不会输!
简王妃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原靖宇和易轻颜虽然用缓慢的调子说着很平常的话,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去。仿佛在那两个人的世界里,其余一切都是多余的。现在她终于明白,刚才王爷的激动和失态不是因为易将军,而是因为易盈盈就是他心中的那个女人。
王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扫了两个侍女一眼,右手一挥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而后,她自己也走了出去。远远地,她听到一句虽然模糊却令她既心痛又心酸的话——
“轻颜,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明白你的抱负和期望,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不过迟了两个月,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吧!注意到王妃已经清场了,他也不用担心自己在下人面前失了身份。这样一个聪慧而高傲的女子,要打动她可不容易呢!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简王妃蓦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侧头望向原靖宇。他刚才说什么?他竟然在哀求一个女人的感情?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后退,最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衡香苑……
衡香苑中,易轻颜背对着原靖宇轻叹道:“如果机会是想有就能有的,那就不是机会了。”
她深深知道,买卖的时候,如果买家表现得迫切而势在必得,卖家往往会提价的。而男女双方的感情,谁最先投入真感情,谁就是输家。无论他的感情有几分是真,也不管他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他对她动了心是毋庸置疑的。
原靖宇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轻扬,对她的趣味却是更加浓厚了。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静得好似将时间也拉长了。两个人似乎静站了许久,终于听到原靖宇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辩不明其中是对过往的怅悔还是失而复得的满足。
“是我被感情蒙蔽了头脑,我让允捷去探查燕王和宜安王新近是否纳妃,却偏偏漏掉了自己。我早应该想到的。你为什么会将那个白瓷瓶子给允捷而不是其他人呢?你们都姓易,而各大门派都有给自己亲传弟子改名的习俗,我竟然因为一个名字就放弃这么大一条线索……”他自嘲地笑,只怕还是太看重她了。就因为心底那份势在必得,他竟然连最基本的推理和常识都忘记了。
易轻颜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既然听到了那天我和林师兄的话就应该知道,尽管我们没有夫妻的缘分,君臣的缘分还是有的。我会尽我所能助你平定天下……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好了,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当成臣属,忘记我是你侧妃这个身份,回去吧!今天我们都不够冷静,你放心,以后若是有人在身边,我会给你应有的尊重!”
她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对男人来说,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而费尽心思尚未到手偏偏又存在几分希望的,往往才最让人挂心。
原靖宇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女人太聪明了是幸也是不幸,看来前面的路不太好走呢!
虽然他的目光没有半分猥亵,易轻颜还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竟一点也摸不到他的想法,他这样的看着她而又不说话,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她很想冷静地回视他,最后却还是红着脸侧过头去,同时从心里涌出一股恼怒来。
原靖宇忽然轻笑出声,无论她怎样聪明冷静,终究是个女子。是啊,她终究是个女子,一旦爱上男人,必然全身心交付于他,那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原靖宇脚步移动,再次站到她面前,想要扶着她的双肩,却在她防备的目光中放弃。他嘴角轻轻扬起,不在意地笑笑,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而慎重。他说:“本王此刻就可以明白告诉你,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轻颜,你是我梦寐以求的伴侣,对你,我势在必得!”
易轻颜怔怔地瞪着他,心里又羞又怒又隐隐有些喜悦。他果然对她志在必得,而且,他潜意识里似乎不将女子放在眼中,对她来说,这样最好不过!
而后他又笑开了,温柔道:“当然,也总要你愿意的。”
易轻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张的情绪和身体一下子全都放松下来。
但就在她放松的霎那,他忽然出其不意抓住她一只手。她正要翻脸出手,却因为他认真的目光而停滞下来。他拉着她的右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然后缓缓举起自己另一只手道:“我原靖宇今日在此立誓,自此刻起,易氏轻颜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终生的伴侣。自此后一心一意待她,如有违背,天地弃之!”
易轻颜原本挣扎的手因为他的誓言而安静下来。她几度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明亮的双眸在他脸上来回巡视,想要找到他言不由衷的痕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他开始出招了么?但不可否认,他这番话真的带给她很大的震撼。她内心深处想要的誓言,他竟然真的给了她,可是太快了,又让她不敢相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问。并不是第一次听男人的表白和誓言,可为什么独独听到他的誓言她会感到无措、感到震撼?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在自己的计划中他们是没有未来的?
“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牢牢记在心里。我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不用你开口,我都会为你做到。”说着,原靖宇轻柔地从怀中摸出那个白瓷瓶子,凝视着她的目光由认真变得深情而温柔。“除了这个瓶子,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留作想念。我没有见过你的容貌,所以只能拿着这个瓶子一遍又一遍地想象你的容颜……”
以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换取她的感情,而后全心相助,在他看来是完全值得的。其实这也不算是欺骗吧,只要她真心助他,他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女子能让他心动。
轻颜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微微低着头,神情很是无措。“凌霄阁的女子不是那么好骗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得起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楚,她就不相信他能不上当!
“我有没有骗你可以用时间来证明,正如你所言,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会留下助我平定天下,我也没有必要骗你。我也是在刚才见到你的那一刻才明白,如果得不到你,就算我得到整个天下也会遗憾终生……”原靖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般又变回那个温文尔雅的裕阳王。果然,女人一遇上感觉就会慌乱无措。
轻颜低头,沉默不言,似在思虑,似在犹豫。
看她不说话,他又温和地说:“我会等你的,三年也好,十年也罢,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愿意把你的心交给我,让我拥有你的一切……”似普通陈述,又似对她的承诺。
三年?十年?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吗?轻颜心中嗤笑不已,面上却浮现出几分感动。来而不往非礼也!
嗤笑之后,又一阵自嘲,她忽而想到:他们二人若真心联手,这个天下迟早是他们的!可是,她易轻颜即便要这个天下也断不能委屈了自己。即便委屈一时,也绝不能委屈一世!想到前途风雨坎坷,血腥杀戮,想到自己的清白和感情,她又忍不住心酸。脑子里忽然闪出林师兄的话,天下是否太平干她什么事?可是,江南百万义军的信任与支持岂容她退却?她早就没有其他选择了……若他真心待她,她也会真心相助,若他心存利用背叛她的感情,她就杀了他夺权自己干!
父亲愚忠,且从不将她看在眼中,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无论武功计谋,无论战场朝堂,她都会比哥哥做得更好!
沉默了半晌,万千思绪掠过脑海,她最后只是简单说了句:“天色不早了,王爷回去休息吧!”
“今后只你我二人时叫我景瀚吧!”看她疑惑之后脸色泛红,他又道,“是该用晚饭了!一起吧,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从今天开始,我要跟在你身边,接受你的考验!”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将军向元帅立军令状似的。说完他又笑了,笑容中有些志得意满的意味。
易轻颜惊讶于他的多面性,难以置信一个手握重兵实力强大的藩王竟然能与一个女子这般轻松玩笑。能屈能伸,知错就改,有所坚持,永不言败,她应该没有选错人!只希望他们真诚的合作能够久一些……
原靖宇拉着她的手去饭厅,易轻颜挣扎不开,恼怒道:“放手!再不放手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别生气,我希望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他笑得有几分无赖,同时松开了她的手。“今晚我就搬过来住!”他忽然出口,然后紧紧盯着她,观察她对此的反应。
“不行!”她断然拒绝。面色由愤怒的潮红一下子变得冰寒,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就算是计谋,也决不能让他轻易得到她的身体!
“呵呵!”他怔了一下,随即闷笑几声,“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是说搬到那边的眠月楼住,直到……”他看着她脸上的冰寒逐渐退去,慢慢透出红晕,却又忽然凑到她身边小声道:“直到你让我进你的房间为止……”
易轻颜被他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后退几步。这个男人怎么说变就变?一会儿很认真,一会儿又那么轻浮,不但会故意戏弄她,甚至还如此无赖。她忽然有些担心,他好像比她预料中更难对付啊!
她抬眼看了看东面的眠月楼。那是紧挨着衡香苑的一栋三层小楼,严格说来还是衡香苑的一部分,一直以来里面并没有人居住,只是供衡香苑主人偶尔赏月或家宴时用的。
“我先回房去休息一下,晚饭好了叫我!”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仿佛之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对手超乎意料的狡猾,她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了……
原靖宇远远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却在心中轻轻地笑了。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聪明,征服这样的女人才算有点意思……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五章 攻心之战硝烟起
第二日申时末下了一场大雨,初时雷声轰鸣,乌云密布,声势浩大,却不过半个时辰便云消雨散,一弯彩虹挂在天边,引出众人观望,处处笑语嫣然。
原靖宇派人邀请易夫人前往眠月楼观景,不想竟然遭到拒绝。虽然心中不豫,他还是决定放下手中的政务前往衡香苑陪她说说话,也好借机拉进两人的距离。
既然说了是观景,轻颜便淡淡的遥望天边,也不怎么说话。原靖宇有心与她亲近,却又担心脚步太快了惹她反感,犹豫再三其实也没说几句话。
彩虹散去,晚风轻起,原靖宇望着身边如玉的容颜,心下恍然,仿佛犹在梦中。这个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貌若仙子却胸怀远大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女人了么?为何他心里总是没底,空虚得很。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看呆了。
“王爷政务都处理完了?”轻颜淡淡的开口。
原靖宇明白,她这是在赶他离开了。他讪讪地笑了下,负手挺胸遥望天边斜阳,轻轻吟道:“欲归还小立,为爱夕阳红。”
轻颜瞥了他一眼,心中好笑,转身回屋。“那王爷慢慢看吧!”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原靖宇伸出手去,却终究没有叫住她。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自己暂住的眠月楼。
这样不行啊!俗话说日久生情,那也是相处久了才会产生感情,像他们这样一日见两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要耗到什么时候啊?他原本想着先取感情,然后再将她拉入自己的军政中出谋划策,现在想来这个计划太费时了,他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耗在情爱上面。仔细想想,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还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她不是要“辅佐”丈夫平定天下么?那就让他看看她究竟有多少见识吧!
下定决心,第二日原靖宇就将两人每天的安排调到一起。早上一起练剑,而后早餐;接着便拉着她一起处理政务,听听她的看法和建议;晚饭后喝两杯茶下盘棋,最后各自回房休息,
当然,练剑的时候也顺便让她指点自己两招。易轻颜发现他的内功相当不错,比起自己也相差不远,难怪那天晚上没有发现他呢!只是在招式上比较简单,实在让人疑惑他的武功都是怎么练的。她最欣赏他的一点在于他的心胸气度,他是个极其务实的人,不懂就是不懂,也丝毫不认为武功不如一个女子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相处得越久,了解得越深刻,原靖宇心里对易轻颜的爱慕与敬重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深,与她相处时也逐渐收起最初的几分轻浮和算计。他打心底认同了她是值得自己尊重的,尽管她是个女子,却胜过无数七尺男儿。至少,自己原本最为器重的易允捷在她面前立即变得黯然失色。
他开始以全然的认真与尊重待她。他逐渐认识到,要想获得她的好感,小聪明小计谋虽然不可少,但更重要的却是他自身的气度和能力。因此尽管她始终没有同意让他留宿,他也依然劲头十足地拉着她一起讨论政务军务。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她究竟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但每当静下来,他又感到不安。他感觉她对自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这可不是好现象!情深不寿,无欲则刚!要成为一个强者,是不应该这样投入感情的,这会成为他的弱点!可是,他怎么能放开她?那样独一无二的轻颜,下马是知己,他们可以畅谈军政、理想、天下;上马是良将,可以为他征伐天下;回到房里还可以成为他最亲密最信赖的人……
这样的一个女子,哪个男人遇到了能不倾心?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应该以天下大业为重,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影响到自己……原本是想要赢得她的感情,从而完全掌控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动了真心……
但无论如何,好在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他对她动了几分真心也不要紧吧?更何况聪明如她,他若是不拿自己的真心来交换,如何能得她的真心?若是不能得她真心相助,如何能得天下?
所以,就算他真的爱上她也不要紧的吧?他不断地宽慰自己。
在这段时间里,易轻颜也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原靖宇,稳重而睿智,心思敏捷,目光犀利,很能听取下属的意见弥补自身的不足。而且用人极其大胆开明,不论出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作为一个王者,他算是很不错了,不过若要当她的丈夫,还有待考验。
师傅教导过,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就算她是出于算计来到他身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身体的融合必须是两情相悦的发展,无论他的感情能保持多久,至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只能有她一个!
七月初,裕阳西部边境驻军与苗族村寨发生冲突,苗人善用毒,又居在瘴气毒物甚多的密林之中,西部驻军伤亡极大,快马上报裕阳王原靖宇。
原靖宇看到这份急报的时候立即想到了易轻颜,之前都可说是纸上谈兵,这一次或许能看看这位义军首领的真本事。只是,要离开她还真有些舍不得。要不,他跟她一起去?万一她要处理不好,自己也好及时决断。
原靖宇来到衡香苑,将急报递给轻颜过目。
轻颜接过看完,仔细询问了当地驻军的详细情况以及裕阳对苗族的态度立场,而后慎重地站起身来,说:“王爷如果信得过,就让轻颜跑一趟苗疆吧!”
原靖宇看着她脸上自信的笑容,感到从未有过的艳丽夺目,一时间竟然愣了一下。
轻颜挑挑眉:“怎么,王爷信不过我?”
原靖宇这才回过神来,自然地笑道:“轻颜,我原靖宇今生能得你相伴,夫复何求?轻颜,我一定会珍惜你,爱护你一辈子……”
轻颜不敢直视他眼中浓浓的情意,侧过头去,带着几分恼怒道:“好了好了,这些废话就不要再说了,你赶紧写手令,我去准备一下,傍晚就出发!”说着,她就进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这么急?”原靖宇其实也知道事情紧急,特别是很多士兵都中了毒。看轻颜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心里是真心敬佩的。这世上也只有她在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时才会如此神采奕奕自信满满吧?这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啊!
“对了,你以什么身份过去?”
轻颜在屋子里答道:“我穿男装,就当是你新招募的谋士好了!”
“取个什么名字呢?”
“就叫……就叫刘彦飞吧!”轻颜想起自己的母亲姓刘,她的化名,就跟母亲姓好了。
“好吧,就叫刘彦飞。要不要另外派个人跟你一起去?”
“不必!如果你的手令有用的话。”轻颜答得很干脆。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我知道你精于医药,但是苗疆毕竟不同于江南和中原……”原靖宇写好手令,盖上自己的印章,心里想着要跟她分开几日,还真有些不舍。
这时,轻颜出门来,交给他一张药材清单,让随后派兵运送一些去苗疆。她说当地应该也有这些药材,但估计数量不多,而中毒的士兵太多,所以必须从滋阳送一批过去。
原靖宇知道她精于医药,知道这些可能都是解毒的药材,立即就让人去准备了。
傍晚,轻颜在王府里用过晚饭才离开。原靖宇换了便衣一直将她送出城去才返回王府。这件事情,他还没有跟其他人提过,连易允捷都不知道。毕竟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差点失去她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轻颜到了苗疆,很快为中毒的士兵解了毒,然后亲自去苗族村寨了解冲突的原因,商量解决的办法。
事情的起因是边境炎族青年与苗族女子相恋,男子去苗族山寨的时候不意被毒虫所伤而亡,男子的父亲在边境颇有些势力,便鼓动边境守军前去攻打苗族山寨为子报仇。于是,事情越闹越大,到最后爆发了大规模的争斗,苗人武器不精,正面交锋不敌,于是放毒,而后躲入山林。
轻颜以裕阳特使的身份正式拜见族长。
苗族族长看她年轻,本来不将她放在眼里,然而,轻颜首先就代表裕阳王向苗族道歉,而后分析了此次冲突的经过,将责任全都放在炎族这边,苗族人的火气立即就下去了。接下来,轻颜围绕着苗族的幸福安定款款而谈,每句话都从苗族的利益出发,让一屋子的苗族人听得很舒服,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她话中暗藏的意思——只有与裕阳保持和平,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
而后经过详细的磋商,双方歃血结盟,永结兄弟之好,苗族名义上归顺裕阳,每届族长由苗族内部自行确定,然后上报裕阳王,赐下金册即可。苗族每年用药材与炎族交换生活必需品,与山下炎族和平相处,互不干涉。
临走的时候,族长还托轻颜给裕阳王带了礼物。轻颜也邀请族长去滋阳,说王爷定会以上宾之礼待之。族长一笑带过,显然心中并不完全信任炎族人。轻颜也不强求,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裕阳王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都不能保证,又何况苗族人?
回到裕阳王府,原靖宇兴奋地想抱着她转两圈,当然只能在心里想。但轻颜能在短短十日内处理好这件事情,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取信于那些苗人的。这件事情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让原靖宇意想不到的是,她能处理得这样好、这样快。如此可见,轻颜的能力确实非同一般,至少不比自己最看重的谋士差。
此后,原靖宇对轻颜更是敬重,也更加志在必得。
七月底,雷雨频繁,是滋阳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月份。
这几天易轻颜在衡香苑摆弄她的药,没有跟他去幽澜水榭商讨军政。她发现王府里面好多好药材,不用真是浪费了,与其让它们放在仓库里长虫子,不如给她配药救死扶伤。
这天又是一个雷雨天,傍晚时雷声轰鸣震耳欲聋,将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吓得不敢出房门。而后就是一场倾盆大雨,夹杂着狂风,廊子里、屋檐下、过道全都吹进来不少雨水。
衡香院的内花园中原本草木繁茂,渗水极好,但雨太大太急,还是积了很多小水坑。那两口露天的青石大鱼缸很快就满了,水不断往外溢,里面几尾金鱼想逃跑,可惜跳出来才发现外面不是自己的天地。因为这些金鱼还是王爷特意送的,一个侍女冒雨来回,轻颜只是笑笑,让大家不要管,等雨停了再出去,不过几条鱼而已。
原靖宇过来的时候雷雨正是得势的时候。他披着蓑衣,撑了伞,但还是打湿了衣袍,好在七月天气也不冷。
轻颜原以为今天他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人还真是风雨无阻,也不怕打扰别人休息。看他头发还在滴水,轻颜让人拿来一条干毛巾扔给他。本来也该让他换身衣服的,可惜她这里没有。
原靖宇带着些委屈和为难拿起干毛巾,却遭了轻颜一个白眼。难不成他还想她过去服侍?做梦!“要不要暗香帮个忙?”她懒洋洋地问。
原靖宇连连摆手:“不用了,本王自己来就好。”说着自己擦了擦滴水的头发。衣袍上也有些水,所以他又擦了擦衣服,然后拉拉扯扯地就露出了胸膛。轻颜本不以为意,在军中,她见多了打赤膊的男子。但看着原靖宇饶有意味的眼神,她还是不敢直视,脸上还微微有些发烫。
稍事整理之后,原靖宇就将所有侍女都赶了出去,然后小心地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请柬来递给她。
轻颜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原来是河西王发来的结盟请柬。
“你怎么看?”他开门见山地问。
轻颜微微皱眉想了想才说:“上面虽然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其实关键的东西什么也没有说,只怕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里面吧?”
原靖宇赞赏地笑笑,又问:“那轻颜以为里面可能有些什么不知人知的东西呢?”
轻颜明白他又在考较她了,心中倒也没有什么不悦。他们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借着军政事务互相考较,但了解得越多,就越想知道对方还能带给自己多少惊喜。
想到这些,她有意白了他一眼,却又轻描淡写地答:“河西为什么想要结盟呢?又为什么会邀请燕王?燕王与河西中间还隔着一个河间呢!”
原靖宇含笑点点头,接着又问:“轻颜认为我去还是不去呢?”
“王爷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她轻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原靖宇静静地看了她好一阵,也轻轻地笑开来。每次同她说军政都很轻松,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般一点就通。但是每次说到感情就有些费神了,他总是小心翼翼,不敢逼得太紧却又决不能放松,分寸极不好拿捏。似乎对她而言感情和政事是分开的,可是对他来说,两件事情归根到底是一个目的。他是如此激动而迫切地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军队,得到她的感情,得到她的智慧与才干,得到她的身体,得到她的一切。
“轻颜有不同意见?”
“你不觉得这有可能是个陷阱么?”她正色地反问道。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想过这个问题,然后不以为然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轻颜沉默了一下方才回道:“去看看也好!”既然他志在天下,去了解一下将来的对手也有好处。
原靖宇不时打量轻颜的神色,手指轻轻弯曲敲击桌面,许久才开口,却又转换了话题:“轻颜觉得……裕阳首先该往哪个方向发展?”
轻颜抬头看他。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的,这个问题估计他老早就想问了。
“王爷觉得呢?”轻颜反问。她明白他是有些着急了。他知道她和江南义军的关系,她却偏偏一句都不提。如今他迫切需要与义军合作,所以不得不问了。无论买卖或者合作,果然是谁最沉得住气谁便掌握主动权啊。
“自然是北方。”他说,眼睛却盯着她丝毫不放松。
“所以王爷此次前去是要探查敌情同时麻痹河西王吗?”轻颜微微皱眉,想不到他竟然这样来逼迫她。若是裕阳的征伐方向首先是河西,那就是说他打算让义军拖住南王,这无疑是让义军自取灭亡。他们也就没有合作的基础了。
看她皱眉,他立即换了神色,温柔而真挚地说:“轻颜,我们不要再猜来猜去了好不好?我们何不坦诚一点,有问题一起想办法解决,合我二人之力,这个天下迟早是我们的!”
轻颜瞪了他一眼,他是故意的!他要击破她所有的优势吗?
罢了,既然大家诚心合作,那就坦诚一点吧!
“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只是猜测,你从来都没有说起过。”他轻轻地笑,眼眸中有几分得意。
轻颜暗暗叹了口气,分析道:“裕阳若是往北发展,河西虽然势弱,但短时间内只怕也拿不下来。而南王和燕王都不会看着你坐大,南王会直接动兵这毋庸置疑,燕王也会直接吞并河间,然后与裕阳直接对持。如此,裕阳便与中州一样强敌环伺,继而失去发展空间,王爷不会没有想过吧?”
原靖宇看着她带着几分忧虑几分紧张几分隐怒细细分析当前局势,眸中含笑,越发觉得与她心有灵犀,他们的看法竟是难得的默契。
他笑而不答,反问道:“那轻颜以为呢?”
“自然是往南。”她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既觉得可恶,又不由得心生佩服。这个男人总是如此轻易地就扭转了局势。
看他不说话,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她只得继续往下说:“若是往南发展,先不说中州能否出兵相助,至少河西与河间势弱,必不敢妄动;燕王狼子野心,肯定也要趁机发兵;江越王龟缩一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自然也要浑水摸鱼的。南王多方作战,只有灭亡的份儿。至于最后谁得利最多,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原靖宇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为什么他们总能想到一块儿去呢?有美貌、武艺高、见识远,只不知道她真正上了战场会如何?江南的义军与南王正面交锋的战例极少,究竟是她怀有妇人之仁呢还是她保存实力的策略?
当她气度从容款款而谈,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使得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充满了智慧和力量,那般震撼人心。他情不自禁地被她深深吸引着,心中想要彻底得到并掌控她的念头是那般的迫切。
“轻颜,你知道我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而我裕阳受地域所限,兵力虽强却数量有限,江南的义军将是我平定天下的基础,所以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会好好待他们的。”他坦诚地望着她说,而后满怀期待等着她给他答案。
轻颜沉默了一会儿才悠然叹道:“若是不信任你,我早就离开了。”
“那……”他把调子拖得老长,嘴角轻扬,浅浅含笑,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迅速抬头,以一副羞恼的神色瞪了他一眼道:“公事是公事,感情是感情!”
一切还为时过早,若不能得到他几分真情,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计划也绝对无法成功。虽然不相信这个男人会爱自己一辈子,但是以自己的才貌,让他迷惑一两年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每次想到那个计划,心为什么总是那般酸涩难受呢?
原靖宇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他要是当初耐心一点,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美人在怀了。“那我们继续谈公事吧!”
而后两个人就此次结盟的事情进行了商讨,各自提出自己的看法,互相补充,将此次河西王提出结盟的多种内幕都进行了猜测,同时料想燕王的反应和对策。你一句我一句,有时候赞同有时候反驳,不知不觉中竟然谈到子夜。
事情谈完了,也该休息了。原靖宇刚刚冒出头的希望又被老天爷给熄灭了。
他来的时候还倾盆大雨呢,没想到与她谈得投机,没有注意到雨早就停了,此刻连星星都钻出来了,一闪一闪地还冲他眨眼睛呢!
他带着几分可怜的神色望着轻颜,也许她会看在天色已晚的份上收留自己,却被她的漠然打败,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乖乖地回眠月楼去了。
对王府的下人来说,裕阳王府这段时间可真算得上是风云变幻,谈资甚多。先是王爷独宠崔夫人,其间就没有去过其他夫人的院子。然后崔夫人骤然失宠,王爷又独宠易夫人,在衡香苑住下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却又偏偏住在眠月楼里,从来没有在易夫人房里留宿过,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王府下人私底下说说倒没什么,但易夫人引发众怨就是大问题了。
从前原靖宇虽然不重女色,但一个月里总会往王府后院走几次,几位侧妃和侍妾一个月里不说分得一点雨露,总能见上一面的。可自从两位新人进门,这都三个多月了,他们连王爷的影子都没见着,能没有怨言么?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提起,这些日子简王妃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一些抱怨,而这些抱怨全都打着为她鸣不平的旗号。毕竟她是正妻,王爷再怎么宠新人也不该冷落正妻的。
每当听到这些不平和抱怨,贤淑大度的简王妃都只能安慰劝解这些姐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什么王爷事务繁忙?什么新人初嫁需要安慰?什么新侧妃身份尊贵需要安抚?其实谁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王爷的心已经给了那个女人了,她除了装大度还能做什么?
几次求见都遭到拒绝,简王妃没想到王爷会主动召见自己。
来到幽澜水榭的书房,通报后进去,原靖宇正在看书。
“王爷!”
原靖宇站起身走过来,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这才拉着她的手走进密室。
王妃知道这间密室,但是之前也仅仅因为好奇进去过一次,距今已经好几年了。不过,密室里的布置摆设基本上没有变,原靖宇一直是个念旧的人,这个她早就明白。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原靖宇开口,语气终于回复以往的温柔。
“臣妾……臣妾……”王妃很想说自己不委屈,可是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原靖宇轻轻拥抱她,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好一阵才继续开口道:“淑宁,是我对不起你。”
王妃紧紧拥抱他,觉得有他这句话,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有了回报。
“可是,这一次我无法放手。”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泪眼迷蒙的眼睛,“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却又无法放弃,所以,我只能委屈你了!”
王妃望着他,有些不太明白。
原靖宇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我来说你不仅仅是我的妻子,还是我最亲的亲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我自问这十年来没有半分对你不起,但从今往后就得委屈你了。我会把精力全部放在天下大业上面,家里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王妃感动地望着原靖宇的眼睛,但依旧不太明白其中原委。
“王府后院的这些女人孩子你帮我照看好了,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他说得白一点。
王妃点点头。可是,这些事情她不是一直在做吗?
“易盈盈不仅仅是易老将军的女儿,她对我的天下大业会有很大的帮助。我现在无法跟你说明白,但你心中要有数,千万不要让后院那些女人找她麻烦给我添乱。”原靖宇看了她半晌,虽有所保留,但该交代的却都交代了。这段时间以来,关于后院那群女人的抱怨他并非一点不知情。
王妃轻轻点头,明白原靖宇的意思了。虽然还有很多的不解,但已经抓到关键地方了。王爷不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而是有求于易盈盈。可是,这样的委屈还要持续多久呢?她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想着王府后院里那些整天在自己耳边唠叨的女人,她们现今的处境就是自己的将来么?她们还可以找她抱怨,她又能找谁抱怨去?忽然,她想起这几天自己一直想找他要说的事情:“王爷,瑞瑶妹妹有喜了,您知道了吗?”
原靖宇面上丝毫不见喜色,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为这件事。”原本应该是件喜事的,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王爷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瑞瑶妹妹的。王爷若是得空也去琼花苑看看妹妹吧!”王妃此刻才露出进门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只要王爷有后,她这个做妻子也可以对原氏家族有一个交代了。从今往后,她就再不必为他选妃了……
崔瑞瑶怀孕正是时候。易夫人风头太过,也该让人分去几分才好。
原靖宇看着简王妃眼睛里的算计,轻轻摇摇头。
王妃怔住了。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她几度欲言,却始终无法问出口来。
“她只能生个女儿!”原靖宇紧紧锁着她的目光道。
王妃怔然之下不禁张大了嘴。为什么?王爷不是正需要一位世子稳定人心么?
原靖宇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解释。
“可是……若是个男孩呢?”
“那还不简单?”原靖宇挑眉,轻描淡写地说,“换掉!”
“为……为什么?所有人都期待着世子的出生啊……”
原靖宇忽然一声冷笑:“你确定是所有人吗?那我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王妃瞪大眼睛,却什么也没有说。之前她当然怀疑过,还同王爷一起多次翻修王府,清洗更换府中侍卫和侍女,却始终没有效果。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小心一点,一定要注意保密。除了你我,其余知情人最好全都处理掉。”他轻轻扶着她的肩,“坚强一点,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会站在你身后给你支持和保护。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亲人,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王妃点点头,答应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神情很快平静下来。
原靖宇冲她赞赏地笑笑,牵着她的手说:“好了,回去吧,今后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王妃神色如常地回到王府后院,任谁来问都只说王爷只是交代自己好好照顾崔夫人,却对王爷专宠易夫人之事只字不提。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六章 议结盟初露锋芒
八月初二的夜晚,秋高气爽,新月黯然而星光灿烂。
原靖宇召集文臣武将及众谋士于戌时在幽澜水榭的议事厅商议要事。易轻颜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她装扮成一个男子,并且准备了一个新的身份。
一位绝色美人即便穿上男装也仍旧是美人,所以易轻颜将皮肤稍稍涂黑,又加粗了眉毛,贴上一个假喉结,配上她高挑的身材,看起来就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了。
原靖宇介绍说:“这位是本王新近招募的贴身护卫兼谋士——刘彦飞公子。彦飞虽年轻,然见识不凡,武艺超绝,今日特与诸位引见相识。彦飞,快快见过各位大人!”
易轻颜立即上前抱拳道:“晚辈刘彦飞,见过各位大人!”
不等其他人提出异议,原靖宇又继续道:“今后彦飞会与诸位同心协力为裕阳的发展强大、为本王平定天下的大业献智献力,望大家勿因彦飞年轻而轻慢于他。来,彦飞,本王为你介绍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僚……”
原靖宇从下首第一人开始介绍:“这位是易明臣易元帅,总领裕阳兵马,用兵如神,是本王的左膀右臂,目前负责云州对襄州的防务,你以后要向他好好学习……”
“晚辈刘彦飞见过易元帅!以后还请易元帅多多指教!”易轻颜抱拳弯腰,行的是晚辈礼。易明臣身材高大威猛,目光炯炯有神,虽年近五旬,身形却依旧挺拔硬朗如壮年之时。观其神情气度,亦如年轻人一般锐气高昂,从容而恢弘。
不论是原靖宇的介绍还是易轻颜的恭敬,都让易明臣感到原靖宇对自己的器重与肯定,不由得心神愉悦。可叹他战场上目光犀利,如今亲生女儿近在眼前竟然不识。易轻颜神色未变,心底却难免有些失落。
原靖宇继续介绍道:“这位是裕阳内相——冯文宣冯大人,主管民政经济,同时负责粮草兵器的筹集铸造,是不可多得的内政人材。”
冯文宣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中等,面百有美须,目光精明却饱含笑意,让人一见之下便不禁心生亲切之感。
而易轻颜脑海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却在提醒自己:此人就是崔夫人的舅舅了。单看崔瑞瑶一事便可知道,此人只怕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随和亲切无欲无求。
易轻颜神色如常,语气也很恭敬:“晚辈见过冯大人!王爷常说,裕阳能有今天的繁荣强大,离不开冯大人十来年的鞠躬尽瘁尽心竭力。还望冯大人今后多多教导!”
冯文宣呵呵一笑,拍着易轻颜的肩膀说:“小伙子真会说话!老夫喜欢!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原靖宇微微皱眉,冯文宣此人只怕未必安心于目前的位置呢!轻颜将来若有什么事情需要任何人协助也是分属应当,何须他这个内政大臣在这里献殷勤?他竟然还如此亲昵地碰了轻颜的肩……
原靖宇带着一丝冷意迅速扫了冯文宣的手一眼,随即自然地拉着易轻颜上前几步,躲开冯文宣的手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本王座下第一谋士周仲元周先生!目前暂领裕阳外相之位!”外相主要协助裕阳王处理军务和外交事宜。
一般说来谋士是不会授予正式职位的,只是原靖宇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外相人选,因此由周仲元暂代此职。实际上裕阳的军政一直牢牢掌握在原靖宇手中。
“周先生的大名彦飞早有耳闻,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以后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易轻颜是见过周仲元的,但今日她的身份没有对任何人说,所以她有心考较一下这位第一谋士是否真的目光如炬。
周仲元双眼闪过一道精光,微微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王爷有了彦飞兄弟相助那是如虎添翼啊,下官知道一个彦飞更胜过十万雄兵,今后还要仰仗彦飞兄弟多多出力了!”
“周先生说笑了!彦飞愧不敢当!彦飞才疏学浅,今后还要您多多提点才是。”易轻颜对着周仲元谦虚地笑笑,眼神中颇多赞许。果然是只老狐狸!自己今后只怕还得小心些才好……
周仲元的话让其他人感到非常震惊,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周仲元为何对他谦恭有礼推崇备至?甚至还妄言一个刘彦飞胜过十万雄兵!这话放在易明臣身上或许还有些相宜,可是这个刘彦飞算什么?但同时,大家又都很佩服周仲元的计谋及相人之术,既然他这么说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因而其他人对刘彦飞也开始好奇起来。大家都在猜想,王爷到底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人,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原靖宇很高兴,他明白周仲元一定认出了易轻颜,而他的话对轻颜在这个核心圈子里树立威信是很有帮助的。于是他也笑着跟了一句:“周先生过誉了,彦飞还年轻,今后该多向您请教才是。”
原靖宇话中隐藏的意味颇令人寻味,且不论他言语神态中透露出对刘彦飞的赞赏,单单是其间的那丝亲昵就让人费疑猜。他这话基本上可以算是赞同了周仲元的评价,却不知此举引发了其他人的不服和隐隐的嫉妒。
“王爷,在下想向彦飞兄弟讨教一下,请您恩准!”第一个站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易轻颜的兄长易允捷。
易允捷是原靖宇的亲卫队统领,以前一直是他选派人手连同他自己贴身保护原靖宇的,想不到突然钻出个刘彦飞,竟然不通过自己一下子就成了王爷的贴身护卫,他心中早就不舒服了。前段时间总没碰上面,原来是这么个小白脸。如今王爷和周大人都对这个年轻人推崇备至,让他心中更不是滋味。特别是那句一个刘彦飞胜过十万雄兵的话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跟其他人的看法一样,他也认为这句赞誉只有用在自己父亲身上才合适。
原靖宇点点头,然后含笑看着易轻颜:“彦飞以为如何?”
易轻颜淡然地扫了原靖宇一眼,而后又冷冷地瞥了易允捷一眼:“今天不是商量大事的吗?如果易统领有这个兴趣,我们不妨等会议结束以后到外面切磋一下。”
原靖宇自然不会驳了易轻颜的面子,立即点头道:“如此甚好!先说正事,然后大家一起出去开开眼界,看看彦飞的绝世武功!”
易允捷听原靖宇这话中之意好似自己定然不敌刘彦飞,心中立时冒出一股火来。他愤怒地瞪了刘彦飞一眼,此刻却不便再多言,只好悻悻然坐下,心中安慰自己道:就让这个姓刘的小白脸再嚣张一会儿吧!
今天商量的事情起因是原靖宇接到河西王孟祺瑞送来的请柬,说是商谈西北部几家藩王结盟的事情。河西地处秦州以西,是原靖宇的邻居之一。这位邻居的实力比原靖宇稍逊一筹,但辖地比原靖宇要大,只是气候恶劣,人口稀少,土地大片荒芜。这次的所谓结盟除了他们两家,河西王还邀请了东北的燕王以及北方与裕阳接壤的河间王。
说话间,原靖宇已经带头把目光投向了挂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上。
自七十多年前赤炎王朝为中州萧氏篡位以来,整个天下便是一片混乱,大大小小十多股势力相继称王,经过多年征战,目前还剩下七家实力较强的藩王各自为政。这十多年来七个藩王主要致力于发展自身实力,不断蚕食周边领地,小的摩擦不断,但大的战争却很少,天下相对安定。
七大藩王中,领地由大到小依次为:南王、燕王、中州宜安王(简称中州)、河西王、裕阳王、江越王、河间王;实力强弱依次为:燕王和南王、裕阳王、中州、江越王、河西王、河间王。
地图中部最显眼的领地就是宜安王的中州,各大城池都非常坚固,精于防守,可惜的是强敌环伺,没有发展空间,还得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邻居们吃掉自己的领土。中州东北有燕王,南方有南王,犹如两只猛虎,长期以来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富足的中州。只有北方的河间王实力较弱,依附于东部的燕王,对中州采取守势。
裕阳的领地位于中州以西,与中州多年通婚,是中州唯一也是实力较为强大的盟友。裕阳北方是河间和河西,这两个势力比裕阳王稍弱,但河间有燕王作后盾,河西领地广大,裕阳要想往北方发展也不容易。八年前上任裕阳王(也就是原靖宇的兄长)骤然去世时河间和河西趁火打劫,结果被仓促继位的裕阳王打败,反而趁势占领了他们的部分领地,并入现在的云州和秦州,之后三家一直采取守势,表面上看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南王位于裕阳、中州以南,以天朝第一大河离江为界,与东北的燕王有少数领地接壤,是目前面积最大,实力最强的一个藩王。江越王位于南王辖地东南面,一面临海,其余三方被南王包围。江越之地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但边境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境内水泽密布,物产丰富,军事实力颇为强大。多年来南王一直想吃下江越壮大自己却始终没有成功。
当裕阳王提起河西王的结盟请柬,内相冯文宣便立即表示反对。因为裕阳王的兖云秦三州地处西南,与南面势力最大的南王隔河相望,目前燕王与南王的争斗已经摆到明面上了,如果参加了燕王的结盟,不就明摆着站到燕王那边去了吗?到时候南王发难,裕阳王首当其冲,而河西王、河间王与南王都不接壤,自可坐收渔人之利。
冯文宣说完,立即有人复议,而后易明臣表态,表示支持结盟。虽然燕王与他们不接壤,但如果河西王同燕王、河间顺利结盟,河西与河间在燕王的支持下完全有能力与裕阳开战,到时候如果南王再来插一脚,裕阳三面被围,极有可能被瓜分掉。
这两种可能裕阳王自然都想到了,所以才会召集一干文臣武将谋士商议。
去还是不去?要不要结盟?两种方案都有人支持,而且言之有物,分析透彻。目前只有两个人没有表态,一个是身为裕阳王座下第一谋士的周仲元,另一个就是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刘彦飞。
易明臣父子是认为,宁可得罪一家,不可同时得罪三家,而且他们与南王之间毕竟还有一条离江隔开,相对来说安全一些。易明臣对自己在云州的布防很有信心,言下之意并不害怕南王发兵来犯。
冯文宣则认为不结盟的好。因为南王势大,而河西王与河间王的势力均不足以与裕阳王抗衡,只要与南王交好,到时候如果燕王指使河西与河间妄动,南王为了不让燕王发展壮大,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易明臣当即反驳,说如果燕王暗中支持河西与河间同时与裕阳开战,南王绝对会插上一脚浑水摸鱼,到时候南北两面同时开战,裕阳危矣。
一时间唇枪舌战,硝烟弥漫。
原靖宇心中虽早有计较,此刻却不便明言,轻颜的身份目前必须保密。他将文武众臣全都召集起来商议讨论,趁此机会将轻颜介绍给众人,让大家见识一下她的见识与能力,而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与义军结盟的事宜。这几天他跟轻颜反复讨论过,分析了结盟与不结盟的利与弊,基本达成一致。
若在以前,他定要召集几位谋士讨论商议的,但如今身边有了易轻颜,两个人几番讨论就将事情分析透彻了。他心中无限惊喜,一个轻颜就可替代自己几个谋士。但既然涉及外交,自然要问问周仲元这个外相的:“周先生以为呢?”
周仲元却将目光投向易轻颜,笑着说:“今日彦飞兄弟在此,仲元就不献丑了。看彦飞兄弟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来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原靖宇闻言转头望着易轻颜,嘴角含笑道:“彦飞已有良策?还不快说与大家听听。”
“周先生这是在考较彦飞呢!”易轻颜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在下认为,在考虑是否结盟之前,是不是先搞清楚河西王结盟的目的所在,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参加?”
周仲元含笑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以彦飞兄弟看来,河西王此次结盟目的何在呢?”
轻颜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是原靖宇的意思?他究竟想做什么?心中思量,心湖不禁泛起波涛,她面上却谦逊地笑笑:“彦飞年轻,见识浅薄,就不在诸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是聆听诸位前辈的高见吧!”
当下便有些不太友好的目光招呼到刘彦飞身上,有不以为然的,有讪笑的,有轻蔑的,有嘲弄的,也有疑惑不解的。
原靖宇微微皱眉,这不是他今天介绍轻颜进入这个核心圈子的目的,原本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家认识她的政治天分的。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只有他心中明白她对人对事的看法是多么的精准独到。于是他皱眉轻轻咳了一声,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给轻颜脸色看的人。待所有人都收敛自己的目光平静下来之后,他才温和地笑道:“彦飞不必过于谦逊,本王也很想听听彦飞的看法!”
轻颜微微侧头与他对视一眼,心中明白他原是为自己好,于是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那张巨大的地图道:“既然王爷想听彦飞的轻薄浅见,那彦飞就献丑了。在下以为,此次结盟如果真的是由河西王发起的,那他的目的应该是自保,毕竟如今我们的实力越来越强,如果我们想扩张领土,毫无疑问河西王是首选。他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联合同样受威胁的河间王一起与我们结盟,拉上燕王正是为了威慑我们……”
众人暗自点头,虽然这少年看着年轻,倒还有几分见识。
“如果这次结盟不是由河西王发起的,而是由燕王暗中操纵的话,只怕他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很有可能就是要对裕阳动手。要么在结盟的途中甚至就在结盟时暗杀王爷,要么就是他们三家假借结盟的名义麻痹我们,而实际上却是他们三家商量怎样联合出兵瓜分裕阳……”
“如此说来,王爷此去不是很危险?老臣以为王爷还是不要去了,派个大臣过去就是了。”冯文宣道,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可是这样的结盟向来都是各家王爷亲自到会商议的,若派个大臣去只怕人家说我们没有诚意。”谋士孟天浩道。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轻颜补充道,“也可能河西王想与我们结盟的诚意是真的,而结盟的目的是为了防御燕王。如今除了南王,其他各家的实力都不足以抵抗燕王,河间虽然投靠了燕王,但心里未必甘心服气。相对于裕阳给他们的威胁,燕王的威胁更大。所以河西王与河间王联合我们以及中州共同防御燕王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为什么结盟请柬上是燕王而没有中州呢?”易允捷问道。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望着刘彦飞,凝神倾听这最后一种可能。
轻颜淡淡一笑,说:“彦飞也是猜测,因为燕王与中州关系太过紧张,所以他们还不敢明着邀请中州结盟,以我们和中州的关系,邀请我们也就表明了与中州示好的意图。当然,若河西王真是这个目的,就更得邀请燕王了,诸位以为呢?”
众人点头,原靖宇凝视着侃侃而谈的刘彦飞,眼睛里满是赞叹以及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爱慕……此刻的轻颜虽然换了男装,加深了肤色,却更加突出了那双漆黑明亮的双眸,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英姿飒飒,好似晴朗的夜空中最灿烂的那颗星辰,光彩夺目。
一个可以成为他强大助力的女子……
一个真正可以与他并肩前行的女子……
想到这里,原靖宇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暖流,那种惬意和满足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紧紧凝视着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无意识地将手边的茶杯递了过去,自然得就像这段时间他们单独相处时一般。轻颜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喝了一口,等她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原靖宇喝过的茶。她又羞又恼,也不知道原靖宇是不是故意的,但却明白此刻不时发作的时候。其余众人大都在思考彦飞的话,没怎么注意这些小细节,但是,细心的周仲元和喻炀却发现了。
众人沉默了一下,都在思考刘彦飞所分析的几种结盟内幕,大家权衡利弊,细细思虑,王爷究竟去还是不去呢?看原靖宇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难题,因此大家讨论都非常小声,可是却始终没有一致的结果。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原靖宇终于将心思从轻颜身上收回来,不由有些暗恼。他怎么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分心呢?心中不由对自己有些不满。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神,淡然问道:“彦飞,你怎么看?”
轻颜无奈地在心中摇摇头,他这么做让她实在有些不习惯。可是,为达目的,她连自己身体和感情都可以牺牲了,又何必死守这点坚持?更何况他都开口了,她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轻颜摇摇头道:“既然不能肯定,那么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不过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小。毕竟结盟是在河西王的领地上,如果王爷在河西境内出个什么事情,裕阳和中州如何能善罢甘休?我看河西王也未必有这个胆量。”
她言下之意还是赞成原靖宇冒险走这一趟的。
“刚才彦飞兄弟似乎只说到了燕王的反应,没有提到南王啊!难道在彦飞兄弟眼里,南王几乎不成威胁?”周仲元捋着胡子,神情有些疑惑不解,眼睛里却含笑几分笑意。
对于义军之事,她已经与原靖宇达成了共识,她的身份目前必须保密,否则定会给尚未成熟的义军带来灭顶之灾。她原以为原靖宇还没有跟他的臣子谋士们提起过,见周仲元对此了然于心不禁有些诧异。
轻颜静下心神,不急不缓地说道:“就目前来看,南王确实还不构成威胁。且不说离江天险,易元帅在云州的防务也是相当完善的。更何况南王自身并不安稳,江越仿佛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悬在其胸口,而湘江两岸的义军更是其体内一颗毒瘤,正寻找机会想要颠覆他的统治!不瞒诸位,其实彦飞正是来自江南义军,此次前来就是为寻求明主与义军结盟的。”
猛然听到江南义军,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脑子转得快的很快便反应过来,刚才周仲元那句“一个彦飞胜过十万雄兵”原来是这个意思。但江南义军远在离江以南,湘江两岸,此刻需要武器援助是真,谁能担保他们是真心投靠裕阳?万一这群“反复小人”过河拆桥,裕阳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靖宇眼睛一扫,已然明白大家的顾虑,于是朗声道:“诸位不必怀疑彦飞的身份与诚意,这一点本王心中有数。但目前彦飞的身份和来历不宜外传,请各位一定谨记于心,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彦飞对外的身份只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仅此而已。”
众人点头,明白彦飞在义军中的身份颇不简单,若让南王知道江南义军投靠了裕阳王,南王对义军的耐性也就到头了,而且南面很有可能兴起战事。于是,大家默契地不再谈论刘彦飞的问题,开始重新考虑此次结盟,最后基本上达成共识,赞同裕阳王前往凉州参与此次结盟。
剩下的就是此次前往凉州和江南结盟的人选问题了。凉州的结盟原靖宇这个王爷是必须去的,目前商量的就是怎么走,带哪些人去的问题。而江南与义军的结盟主要在刘彦飞,另外还需带一个裕阳王信得过的亲信过去才行。
最后原靖宇决定三日后启程前往凉州。杨晋带领八百护卫大张旗鼓地走,他自己带着周仲元和易允捷及三十名护卫扮成镖队走在大队之前。同时,刘彦飞和喻炀秘密前往江南与义军结盟牵制南王。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七章 红颜怒剑慑人心
到这个时候,这次会议可以说圆满结束了,可原靖宇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烦躁。想到很快就要与轻颜分开,而且她去江南十有八九会碰到那个一直对她有企图的林师兄,他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虽然这些天他们相处得不错,但毕竟是有名无分,她得了他的承诺和信任,不会改变主意另嫁他人吧?她可是一直都将“公事”与“私情”分得很清楚的。
于是在大家一起出门的时候他悄悄拉住她的手,略带犹豫地小声问道:“你一定要亲自去不可吗?能不能陪我去凉州?”其实心里知道她不会答应,局势也不允许,但只要是女人,想来都是重感情的,他得再给她吓一剂猛药才行……
闻言,易轻颜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虚的放开她的手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看出来了?他不会弄巧成拙了吧?
原靖宇看众人都已经走远,赶紧解释道:“轻颜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想跟你分开……”
“哼,”她冷哼一声,“你心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若是你连这点分离之苦都忍耐不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选错了明主吧!”演戏是么?当她不会?哼!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跟她耍手段!
“不是,本王知道应该以大局为重,也应该相信你,只不过……你总是将公私分得那么清楚……轻颜,你可记住了,你是裕阳的王妃啊……”原靖宇虽然没有说下去,其间的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了。无论如何,总要真正得到她他才放心啊……
这时,易允捷见刘彦飞还没有出来,进来找人了。“彦飞兄弟怎么这么慢,不是说好商议完正事去院子里比武的吗?”
易轻颜心中有气,微微眯着眼睛冷笑一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找五个人来,本公子以一敌六!”
易允捷怒发冲冠:“刘彦飞,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小子也太狂妄了!”
刘彦飞懒得理会他,冷哼一声径直从三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院子里众人都在等待刘彦飞与易允捷比试武艺,忽见有人从楼上跳下来,全都转身看着她。不过眨眼之间,她已经飘然落地,没发出半点声响,身姿竟然是那样的俊美飘逸。
易允捷也从窗口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面上,但落地时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在轻功上,两人高下已分。
不等易允捷开口,易轻颜径自叫道:“魏秋虎、杨晋、喻炀、秦翼、刘劲峰,一齐上吧!”
黑暗中,五条身影一起飞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站在易允捷身边。他们都是原靖宇的近身侍卫,虽然很少正式碰面,她却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原靖宇。
易允捷气冲冲地吼道:“你们也认为我打不过他?以一敌六,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易轻颜冷笑一声,讥讽道:“是啊,如果输了就更没脸见人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只听原靖宇大步过来,低吼一声:“好了——都给本王闭嘴!”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瞅着原靖宇,只有易轻颜瞥了原靖宇一眼,之后就扭过头去仰首看星星。
原靖宇心中暗自好笑,觉得此刻的轻颜特别可爱,赌气的样子像个孩子般单纯。他大步走到她身前,怒气冲冲地将她拉到一边的暗影中,远离众人之后才低声道:“是本王的错,我向你道歉……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你又何必拿他们出气!”
“我看需要小心的不是我,倒是你自己,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也不知道算不算数,别到了凉州,人家美人计一出……哼!”尽管想到他可能只是甜言蜜语骗她高兴,但不可否认,看到这样低声下气的他,听着他饱含情意的话,她心里确实是有些甜蜜的。
原靖宇因为她这句带着几分担忧和醋味儿的话而欣喜不已,暗道:她已经开始在乎他了吗?却见他佯怒道:“我原靖宇堂堂一方藩王对天地立誓岂是儿戏?”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他又叹息道:“轻颜,你实在看轻了自己。”
别人看不清楚,她或许也不完全信任他,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正在一点点沉沦,沦陷在她的独一无二的光芒当中。尽管对她有企图有算计,但爱她的那份心却也是真实存在的。相处得越久,那份爱就越强烈,越纯粹,所以他就越心急,越想早一日得到她。他都已经付出了,怎么着也要连本带利向她讨要回来才成,他原靖宇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若是能控制自己少爱她一分,他未必不愿意。作为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他最好无爱无欲,这样才能没有破绽,没有弱点,才能无坚不摧勇往直前。可是他对她却完全没有办法。为着那百万义军就注定了他绝不能舍弃她,可是相处越久了解越深他就越发深陷无法自拔,几番思虑,几番挣扎,最后也只能遵从自己的心。但他的爱是要求回报的,他绝对不会像她的林师兄那样不计得失不顾一切。他要她,要她的身体乃至灵魂完完全全都属于他!眼看就要到手了,他绝对不允许出什么意外,即将分别一两个月,他要把她的心牢牢的拴在自己身上才放心……
“好了,让开!我今天如果不将他们打趴下,别人还以为我刘彦飞只会说大话!”没有时间深思他这番话有几分可信,但他在乎她却是可以肯定的。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她都需要他的这份在乎。对心底的那个计划,她越来越有把握了。
原靖宇默默地退开,他知道轻颜是想找人出气,也知道她下手会有分寸的,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她高绝的武功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于是忍不住在她身后小声叮嘱了一句:“彦飞,点到为止!他们还要陪本王去凉州呢!”
易允捷他们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原靖宇虽然说得很小声,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被他们听到了。被自己的主公这样看不起,几个人都憋了一肚子气。等易轻颜刚刚走过来,六个人就默契地将她围起来。
原靖宇站在暗影里看着易轻颜的身影慢慢走到场地中央,浅浅地笑了。轻颜越生气,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越重。他一向明白,要控制一个人的感情,以自己的感情来捆绑是最有效的方法。
易允捷六人平时演练过很多阵法,但都是针对很多敌人的,如今六人围攻一个,反而显得手忙脚乱。
“哼!也不过如此!”易轻颜拔剑出手,身形诡异,莫说外面的人看不清她的身影,就连易允捷六人也摸不准他的身形。明明看他站在这里,自己的剑一到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易轻颜的轻功出神入化超乎想象,易允捷六人速度快了往往伤到自己人,速度慢了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而她只守不攻陪着他们玩了几招,随后便开始凌厉的进攻,更是逼得六个人手足无措。
不过片刻之间,胜负已分,每个人都站定不动。只见易轻颜的长剑指着易允捷的咽喉,冷冷地问:“现在服了么?”
易允捷眨眨眼睛,忽然说了一句让其他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是你?”
易轻颜冷哼一声,收剑转身站到一旁。
大家都以为易允捷受此奇耻大辱定然悲愤交加,想不到他却跑到裕阳王跟前抱怨道:“王爷找到她了?您也太过分了!既然人就在王府您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这两个多月来四处奔波找人,连家都没回,您看看腿都跑细了……”
原靖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还好意思向他抱怨?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不认识,害得他白白错过了好机会不说,差点就被她踢出局了。那可是半个天下啊!哼,今日不过让你出点丑罢了……
易允捷被原靖宇瞪得莫名其妙,他哪里惹王爷不高兴了?
这时,周仲元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易允捷的肩膀道:“允捷你就别再提这件事了,王爷也是一个多月前才发现彦飞兄弟的,你没见王爷这些天一直懊恼不已吗?”
“周先生你也早就知道了?你们真是太过分了!知道真相也不告诉我,看我们这么丢脸您老很开心是不是?”私底下与原靖宇关系再好也不能真的抱怨他,易允捷只好转身埋怨周仲元。
“我说了你就不比了?你服气吗?”周仲元笑道。
易允捷又羞又气:“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服,可如果早知道是她,您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跟她叫板啊!上次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众人一听,便知道其中还有内情。
这时,杨晋五人身上的穴道松动,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走到易允捷身边诉苦:“统领,这回咱们兄弟丢脸丢大了。王爷上哪儿找来这样的绝世高手啊……”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拜见新老大呗!”说着,他带着五个兄弟径直走到易轻颜身前三步站定,恭敬地弯腰行礼,齐齐叫了一声“刘大哥!”
易轻颜微微扬着下巴得意地看着原靖宇淡笑不语。这六个人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一起陪着她活动活动筋骨还是很不错的。
原靖宇忍不住哑然失笑,走过去低声打趣道:“现在不生本王的气了?”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呢!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异常的轻松而温暖,浑身上下都感到说不出的舒适惬意,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一个孩子气的浅浅笑容。
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被一个女人左右情绪,这绝对不是好现象……
“属下哪里敢跟王爷生气呀!”易轻颜笑着瞟了他一眼,微微鞠躬道,“属下先告退了!”等原靖宇点头后她又小声说了一句:“今日天色已晚,没事别来烦我!”然后她身形一晃,已然不见了踪迹。
易轻颜刚离开,易允捷就凑到裕阳王身边小声问道:“王爷,怎么样?搞定了没有?”
原靖宇忽然一把揽过易允捷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只见易允捷一声惊呼:“真的?”随后又跺着脚愤怒道,“王爷您真是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跟我说!好歹我也是……”
原靖宇立即打断他的话:“你还好意思怪罪本王?本王没怪你坏我大事已经是看她的面子了。对了,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你父亲,明天晚上你们一家人来王府吃个饭吧!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们一家人也该聚聚。”
易允捷点点头,将杨晋秦翼四人叫过来嘱咐了几句话,随后便告辞离开。而刘劲峰自始至终都是迷迷糊糊的,搞不懂王爷和统领在打什么哑谜。
随后,其他人也告辞离开。刚刚走出小院,大家就将易允捷和周仲元围起来,追问刘彦飞的底细。
周仲元知道王爷的心意,自然是半句口风都不露。易允捷年轻,诸位大人又大都是他的长辈,他不好严词拒绝,只能捡不重要的说。可是要想瞒过这群老狐狸并不容易,所以他半真半假地说刘彦飞是他们上次从锦州回来时的救命恩人。然后他夸张地回忆起当时的危急场面,以及刘彦飞怎样从天而降,救了他们的性命。又说后来刘彦飞一直护送他们回到兖州,然后就失踪了。所以王爷派他四处寻找,没想到刘彦飞竟然一直留在兖州等待王爷的召见……
这里面有真有假,但最关键的一点他始终没有透露。这个刘彦飞其实是个女子,就是他易允捷的亲妹妹易盈盈。难怪当时他会将药瓶子扔给自己呢……说起来也怪他自己,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识,活该今天丢脸……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八章 算计间真情萌动
虽然易轻颜留下话说不要去烦她,但原靖宇如果有那么听话他早就没戏了。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晚上都要陪她下盘棋,或者吃点宵夜说些自己的见闻感受想法,最后在她睡觉之前被赶出来。他这招其实挺简单的,就一个水滴石穿,但他知道要想得到她的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打是打不过她的,所以用强免谈。他们之间从利益上来说可以算是相互利用,而除此之外她对他能给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所以诱之以利也是行不通的。他已经看明白了,除了以情换情,以心换心,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当然,最好是用五分真情换她一颗真心,只是以目前的状况看来有些难度。
当原靖宇走进衡香苑的时候,易轻颜正在卧室旁边的浴室里洗澡。
门口,两个侍女为难地说:“王爷,夫人正在沐浴……”夫人沐浴的时候向来不喜欢人伺候着,更何况她们都清楚王爷和夫人到如今仍未圆房……
原靖宇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怎么不进去伺候?”随后他又摆摆手,“算了,本王亲自进去伺候夫人好了……”
嘴上虽如此说,他脚下却没有行动。本来这里是没有门的,只有一道珠帘,可是轻颜不习惯,所以让人装上了木门。原靖宇心中清楚,她不就是防他么?可是,他若真的用强,一扇门能挡住什么?
两个侍女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王爷,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王爷竟然也会说这样轻浮的话?两人对视一眼,低着头悄然离去。
房间里易轻颜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她略带几分慌乱道:“不知道是谁说的一年也好十年也罢,都要等我愿意的。王爷,这才一个多月呢,就受不了了?既然王爷后天就要离开了,这两天还是去王妃那里住吧!”
原靖宇盯着房门,嘴角噙着几分得意的笑,口中却道:“你以为本王的誓言是儿戏么?”
“那你还过来做什么?”易轻颜到此刻才明白过来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未必有那个胆子闯进来,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缩进水里继续泡着。这浴汤加了药材一起熬的,去疲解乏,泡在里面舒服极了。
听着她略带恼怒的语气,原靖宇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双手环胸靠在门边,懒洋洋地说:“本王只是过来关心一下我的贴身护卫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气?”易轻颜讥讽道。
“本王哪里小气了?”原靖宇双手环胸,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门上,嘴角噙着欣然的笑意。这样的对话和相处,竟是意想不到的轻松惬意。
“你要不是跟王妃赌气,又怎么会在琼花苑住了两个月?当然,也可能你只是借着跟王妃赌气的名头尽享温柔。崔夫人的美貌确实天下少有,就是我身为女子见了也忍不住侧目……”易轻颜一边浇水一边说,慢条斯理的语言与清脆的水响构成一种诱人心弦的乐章。
但凡男子,哪有不好色的?不过看他心里究竟以何为重罢了。有人更好财,有人更喜欢权势,而原靖宇心里想的是天下。其实都一样!有了财富,有了权势,有了天下,什么样的美色找不到?
想象着里面的诱人春光,原靖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自然能听得出来她语句中那一丝丝的酸意,不由得心中有些得意。她越来越在乎他了不是吗?至于崔瑞瑶……他确实是有些后悔的。当初他若不是因为心情烦躁少了点耐心,哪里还有这许多麻烦?同样,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当初对崔瑞瑶的那几分喜爱的确是因为她那张脸让人赏心悦目,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朵花而已。外在的容貌如何能与灵魂的契合相比?说到底,轻颜还是不相信他啊……
“怎么不说话了?默认了?”在原靖宇的沉默中,易轻颜忽然觉得异常烦躁,心里酸酸涩涩的憋闷难受。凭什么男人就该享齐人之福?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相处得越久,了解得越深,她就越是在意之前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她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么?她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么?为何会……难道她真的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得动了真心?
她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他却只是沉默。他忽然觉得适当地让她吃点醋也不是坏事。当然,让她误会下去也不行,所以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轻颜,如果我说当时我不是跟王妃赌气,而是因为你,你相信吗?”
轻颜被自己的分析吓到了,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轻轻拍打水面的花瓣。
“自从那一晚在小河边你从天而降救了我,我就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以为你要嫁的人是燕王或者宜安王,心里很失落,所以想利用她忘记你……”原靖宇背靠着门柱,茫然地望着窗口外的四角天空,无意识地长长叹息,辩不明喜怒哀愁,真情假意。
听出原靖宇语气中那份黯然,轻颜很快回过神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呢?她的计划是让原靖宇爱上自己,利用自己的能力和特殊的身份参知军政,然后生一个儿子,待他变心有了别的女人,她就杀了他接管裕阳政权自己干!所以,她绝不能付出真心!否则,真到了那一日她如何下得去手?
让他爱上自己是必须的,而自己对他动心却是不智的。想到这里,轻颜在屋内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要再追悔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提这些了……”
虽然隔着一扇房门,但原靖宇仿佛能看到此刻她脸上的温柔,忽然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心上划过,那般轻柔温暖,带走了他所有的悔恨和懊恼。
想不到她竟如此善解人意。
若是一般女子,恃宠而骄,往往会抓着男人的痛处不放,时不时地拨弄一下,让人又痛又恼。可是她却说以后再也不提了。也好,让他们忘了崔瑞瑶,从今往后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前行。让他们骑着骏马踏过烽烟战场,一起笑拥这如画的江山吧!
这时,外面忽然哄闹起来。
原靖宇皱着眉头凝神一听,好像有个女人想闯进来。
“外面出什么事了么?”轻颜微微皱眉。原靖宇就在这里,什么人敢在院子里喧哗?
“不要紧,有本王给你守门呢,没有人能闯进来!”原靖宇调笑道。回头间,却见他紧紧皱着眉,双眼恼怒地盯着衡香苑门口的方向。
他已经听出来了,是崔瑞瑶那个女人仗着自己的肚子想要闯进来。那可真是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人!他以前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这件事情他是有意瞒着轻颜的,可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听到崔瑞瑶怀孕的消息。再大度的女人听到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都不会高兴的,更何况轻颜还是个醋坛子。这个时候要是让她不高兴,他的几十万精兵,他的半壁江山说不定就飞了……
“是我让你难做了吧!”屋内易轻颜忽然一声叹息,“若不是我的话……若是我没有选择你……”轻颜明白,男人多半都喜欢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而且,有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没有假设!”原靖宇大声打断她的话,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打退堂鼓?“若是没有你,我已经死了。若我死了,裕阳必定因王位之争而大乱,到时候强敌犯境,不但她们无依无靠,我裕阳百姓更将陷于烽烟战火中。你没有对不起她们,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裕阳所有的百姓都应该感谢你!若真要有人承担责任,那个人也是我……”
轻颜在房里幽幽叹道:“不,你也没有错……”
房间里,却见她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凭什么男人就该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他那些女人虽然可怜,却也是自找的。自己抓不住男人的心,怪得了谁?想要幸福,想要男人的真情,一切各凭本事吧!凌霄阁的女子对感情是绝不退让的!
她陷入沉思里,好一阵儿都没有声响,原靖宇担心地问:“轻颜,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唉!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她们的怨恨,我们一起承担好了!”男人都是喜欢大度的女人吧!在允许的范围内,她也可以“大度”一下的。
感情的算计让她感到心累,她再也没有心思泡下去,起身穿衣。
一起?她说一起?原靖宇久久地回味着这两个字。
继位之前,他什么也不是,自然也不用负什么责任;继位之后,他是裕阳的王,肩负着整个裕阳的富强和未来,肩上的担子一天比一天重,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要与他一同承担责任。轻颜……她却是一个可以与他分享一切、承担一切的女子……
一时间,他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但出口时却只有一句话:“轻颜……你真好……”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却刚好够她听见。
轻颜一怔,这句话很短,也简单至极,但里面蕴含的感情却让她心酸。这句话,他该是出自真心吧?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感到丝毫愉悦,反而觉得心酸呢?是因为自己也在欺骗他,因为她连自己的感情也利用么?其实说起来,他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不管他此刻是否真心,以后也总是要变心的……她不断提醒自己,一个王爷怎么可能有真感情?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忠诚一辈子?
听着里面轻柔地穿衣的声音,原靖宇脑子里自动幻想出一副美女出浴图,不禁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最后,他忍不住充满情欲的低喃道:“轻颜,今晚让我留下好不好?”
易轻颜的动作僵了一下,刚刚冒出头的感动一下子就熄灭了,憋着一口气快速穿好衣衫。
原靖宇将全身重量都靠在门上,不想门忽然打开了——
易轻颜轻轻叫了一声,而后迅速退开,回头一看,原靖宇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哈哈哈哈……”轻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乐不可支,不禁捂着肚子放声大笑,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让正在胡搅蛮缠想要冲进来崔瑞瑶也愣了一下。
“看我摔跤你就这么高兴!”原靖宇慢吞吞地爬起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随即就呆住了。平时她总是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便笑也是浅笑、轻笑,怎么看都是出于礼貌而不是真心,像这样开怀灿烂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笑起来的轻颜少了几分冷漠和疏离,多了几分活泼和娇媚,集清灵美艳于一身,当真是天姿国色,举世无双。
这个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女子就是他的终身伴侣啊!上天究竟还是眷顾了他一次!又或许幼年的痛苦磨难都是为了这唯一的一次眷顾吧!
易轻颜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调皮地眨眨眼睛说:“喂,发呆了?”
原靖宇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前,眼中倒映着她绝美的容颜,满脸沉醉。
易轻颜一时大意被他抓住了手,不禁羞得粉脸通红,不知不觉中更添了几分艳丽。她又羞又怒:“放开我!”
自成年以来,爱慕她的男子很多,但敢轻薄于她的却只有原靖宇一个。若是一般女子,给人家拉了手就算不清不白了吧?最后就只能嫁给他了!
“如果本王摔跤能让你开心,我愿意每天都摔给你看。”如果不是他当时心不在焉胡思乱想,怎么会摔跤?但能够因此而令她开怀大笑倒也值了。她对他的防范似乎越来越少了,如果他趁其不备制住她,然后得了她的身子,事后她是迫于无奈接受现实还是恼羞成怒杀了他?
手心传来的温暖滑腻让他压制已久的情欲猛然决堤,心中那个龌龊的念头蠢蠢欲动。究竟要不要试试看呢?会不会弄巧成拙?他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手腕上细腻的皮肤,心荡神驰。如果能恣意爱抚她每一寸娇嫩的肌肤,如果能尽情亲吻她花瓣一般馨香柔软的嘴唇,如果能彻底占有她……
“去死了你!”易轻颜再也忍受不住,一拳挥了过去——
“易轻颜——你谋杀亲夫啊?”原靖宇捂着左眼高声叫道。身体的疼痛总算换回了濒临崩溃的理智。好险!差点就犯错误了!
“这就是登徒子的下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动坏心眼儿!”易轻颜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外面的侍卫听到谋杀两个字,立即不顾一切冲了进来,先前一直在外面纠缠不休的崔瑞瑶也跟着跑了进来。
“她或许真的有急事吧,你真的不见她吗?”易轻颜从窗口望出去,虽然只是远远地一眼,却已经认出那个美丽的身影是崔瑞瑶。
“她能有什么急事?”原靖宇没好气地讥讽了一句,“王府内政一直是由王妃在打理,我只处理军政民政要务,其他的小事我才懒得管,也没精力管。”
闻言,易轻颜也不想多管闲事,大摇大摆地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原靖宇捂着尚在疼痛的眼睛跟在她身后。
“跟着我做什么?嫌我刚才那一拳力度不够是不是?”易轻颜转身瞪着他,但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发笑。
原靖宇哭笑不得,心中恼怒不堪,之前的欲火都变作了怒火,却偏偏在她面前不好发作,只能小声吼道:“我去上药啦!我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吗?本王后天还要去凉州呢……真是……”
说着,原靖宇捂着左眼,在窗口大吼一声:“全都给本王滚出去!今日所有侍卫每人自去领责二十大板!以后没有传召不许进衡香苑!”
侍卫们回过神来,一个个胀红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同时也将崔夫人带了出去。王爷早就吩咐过,王府女眷一律不准进衡香苑,即便王妃到了,也要通报。看吧,一不小心让这个前段时间最得宠的崔夫人进来了,竟然把王爷气成这个样子。还有二十大板呢……
回到偏厅里,易轻颜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你说刚才有没有人看见你威武样子……”
原靖宇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吼道:“易、轻、颜!”
易轻颜强忍着满腔的笑意进卧房取药,到了门口她又回头瞪了他一眼:“就在这里等着,不许进来!”
原靖宇果然不敢再往前走,乖乖地呆在原地不动。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在原则问题上,这个女人是不会让步的。
片刻之后,一缕淡淡的花香飘来,原靖宇抬头,见易轻颜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这个是外用的药,可别弄进眼睛里去了。”易轻颜温柔地递过一个小巧的白瓷盒子。
原靖宇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种乳白色的油脂,散发着浓浓的药香。他往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镜子,其实不用看他都知道镜子在她卧房里面。“我自己看不见,你帮我擦吧!”说着,他将盒子递给易轻颜。
轻颜并不伸手去接,白了他一眼道:“哪里用得着照镜子,哪里疼就往哪里抹好了。”
“我不会!要是擦到眼睛里怎么办?”原靖宇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时候都不知道把握机会讨点便宜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易轻颜气结,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可谁让动手的那个人是自己呢?想他堂堂一方藩王,只怕还从未如此丢脸过。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是心软地走过去,接过药盒子。
原靖宇暗中思量,已然明白轻颜心中有愧。
说起来,易轻颜在女子里也算高个子了,但原靖宇还是高出她大半个头来。她用指尖小心地从盒子里勾出少许药膏来,微微仰头打算帮他抹药。
“闭上眼睛!”如此近的距离,彼此间呼吸可闻,而原靖宇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易轻颜羞怯地红了脸。
原靖宇乖乖地闭上眼睛,轻颜立即在他眼眶周围轻柔地抹上药膏,凉幽幽的,很舒服。但更加让他心动的是鼻间她如兰的呼吸,还有她为他上药时指腹合着药膏带给他的轻柔触感。既然她心中有愧,他应该还可以讨点便宜吧?
易轻颜轻轻合上药盒子,正要离开,忽然腰上一紧,她便不由自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松手!”轻颜满腔愤怒,真想再给他一拳,这次直接把他打晕。此刻,鼻间尽是他充满阳刚的男性味道,耳边却传来他深情地低喃:
“轻颜,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一会儿就好……轻颜,我真的很想你,我明白要成大事不能如此儿女情长,可是我做不到!你的身影整天都在我脑子里飘荡,你叫我怎么办?想到即将要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你,我甚至想这天下不要也罢,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那么没志气,你就会离开我了……请给我力量吧,轻颜!就算你再打我一拳我也认了,只要让我抱你一会儿……”
易轻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放松地靠在他的肩头。其实对他的拥抱,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反感。既然决定了要当他的女人,拥抱只是第一步而已,就算不习惯也得逼自己习惯……
原靖宇偷偷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便愈加用力地抱紧了她,全身心感受她的气息、她的柔软、她的温柔、她的美丽……心灵在极致的满足与不满足之间撕扯。自从在衡香苑与她重逢的那天起,他就想着如果能拥抱她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是,可是当她真的在他怀里,他又想要得更多……
为了她,他都一个多月没有碰女人了,可是与女子交欢的愉悦舒畅却在记忆中越发清晰起来。真是要命啊!他之前还说什么大话,一年也好,十年也罢……但她不至于真的要考验他那么久吧?
“好了没有?”虽然原靖宇并没有别的动作,但总这么让人抱着轻颜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原靖宇低沉地笑了,仍旧不肯放开她,反而得寸进尺地要求道:“轻颜,你这次去江南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若果摈弃这份羞涩尴尬,她忽然觉得这样说话似乎也挺温馨的。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师傅在她小的时候抱过她几次,但是都非常短暂,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温暖,就已经结束了。这样的拥抱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她蓦然发现原来一个拥抱就可以打动人心。
“如果遇到你的林师兄,告诉他不要再等你了,告诉他我爱上你了,我不会放你走的,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是我的,轻颜,答应我,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原靖宇忽然更加用力地搂紧她,似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与她的馨香柔软紧紧贴在一起,身体的热度透过衣料和皮肤,一直渗透进两人心里。
轻颜将他用力的拥抱解读成强烈不安,他是在害怕失去她吗?无法否认,此刻她心里真的有些感动,有些温馨,乃至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拥抱,是最亲密的两个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啊!在这个拥抱中,他们分享彼此的体温,感受着彼此激烈的心跳,传达着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意。
“……只有男人才喜欢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她羞涩地埋首在他胸前,却给了他一个变相的承诺。既然注定他会是她的男人,既然他三番五次给她承诺,她就给他一次机会好了。只要他能遵守自己的诺言,她就全心全意辅佐他平定天下。
“啊!轻颜,你真好!”得到允诺的原靖宇激动万分,轻轻松开她的身体,然后牵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轻颜,你放心,我原靖宇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女人……轻颜,总有一天我要将整个天下捧到你面前与你共享,我要竭尽全力送你一个清平世界……”
轻颜红着脸蛋低下头,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别的人暂且不说,对王妃你要如何交代?美貌的崔夫人和柳夫人,还有你孩子的母亲,她们你都可以舍弃吗?今后,你还可能遇到更多更美好的女子,到时候你就只能望美兴叹了……”她可是提醒过他的,若将来他背叛她,可不能怪她心狠!
原靖宇轻轻抬起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江山与尊荣我与你共享,那些女人的怨恨就让我独自承受吧!单纯的美色与灵魂的知己孰轻孰重我心里一直很清楚,轻颜,只要有了你,我的人生就已经很完美了……”
灵魂知己?她当得起这四个字么?他就没有怀疑过她么?他竟然一直相信她……轻颜闭上眼睛,不禁有些动容。
“轻颜,轻颜……”他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抚摸着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叹息道,“我现在才相信,上天待我真的好……”
“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易轻颜越来越感觉不自在,他们怎么一下子就这么亲密了呢?
原靖宇沉浸在她的温柔中,心中那个一直在蠢蠢欲动的念头不经大脑就出口了:“轻颜,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不要得寸进尺!”易轻颜又羞又怒,一下子推开他,俏脸上的温柔感动霎那间消散无踪。她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成天就惦记着那个!哼!她偏不给他,谁让他之前有过那么多的女人!
原靖宇愣了一下,忽然坏坏地笑道:“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原来你心里一直在想那个啊……”
“那你想说什么?”轻颜俏脸一红,又羞又怒。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掰出什么歪理来。哼!若是不说出个好歹来,她就再给他一拳!
“我睡地上你睡床行不行?”不等她发怒,他又赶紧举着双手道,“我保证不侵犯你!再说了,你武功那么高,我也不能强迫你对不对?”
轻颜冷哼一声:“不行!自己回去睡!”进展若是太快女人就变得廉价而不值得珍惜了。
见她拒绝得那么坚决,原靖宇立即改变策略。只见他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眼睛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嘛!等明天好一点了再出去行不行?今天晚上那么多侍卫都听到我堂堂一个王爷被自己的女人你打了,如果现在又被你赶出去,本王可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以后还怎么统御子民?轻颜,好歹给我留几分脸面吧?好不好?我保证不乱来,要不然你让我在外间坐一晚上也行啊,轻颜……”
易轻颜佯怒地盯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家伙说得没错,他今晚的确很没面子,而且这面子还只能在自己这里才能找得回来。再瞪了他一眼,轻颜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门外吩咐道:“来人,服侍王爷去浴室沐浴更衣!”
原靖宇一听,兴奋得直想跳起来!好消息!好开端!今晚这一拳值啊!
原靖宇兴高采烈地去了轻颜的浴室沐浴,为了“避嫌”,他将所以的侍女都赶了出去。事实上他也比较喜欢自己洗,当然,如果服侍他的那个人是他喜欢的女人自然例外。
从浴池里出来,屏风外面已经放了一套干净寝衣。他自己穿好,兴高采烈地走进轻颜的卧室,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易轻颜沉着脸到门口吩咐了一句:“今晚不用你们守夜,都下去吧!”
侍女们红着脸偷笑着离开,笑得易轻颜一肚子火,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关门转身,原靖宇坐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调笑道:“轻颜,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准备如何安置为夫啊?”
轻颜气呼呼地掀开珠帘走了进去,一个字也没有说。
原靖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要我留在外面还是示意我跟进去?
“进来吧!”轻颜在里间低声唤了一句。
原靖宇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却见易轻颜冷冷地看着自己。“别忘了你刚才的保证!”她说。
“是是是,本王保证听夫人的话,你说我睡下面我绝对不睡上面……”原靖宇拍着胸膛再次保证,却有意将话说得暧昧不明。
易轻颜冷哼一声走到床边坐下,心中气恼,于是站起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往床上瞟了一眼,说:“你睡床上吧!”
原靖宇惊喜若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理智全然罢工,他所有的思想都被情感俘获,只服从感情的需要和身体的渴求。他几步走了过去,却站在易轻颜面前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是的,他想要她,很想很想,可眼前的她是那样的圣洁,让他每一丝邪念都觉得羞愧,于是就那样愣愣地看着她。
易轻颜眨眨眼睛,浅浅一笑,说:“自己会脱衣服吧?”
“啊?会!”原靖宇忽然红了脸,竟有些手足无措,“这个,要不要先熄灯?你确定要看本王脱衣服吗?都脱掉还是留一件?”
易轻颜差点被他气死,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原靖宇正在想该怎样优雅地脱衣服,忽然觉得颈后一麻,随即便觉得浑身发软。
易轻颜将他扶到床上,脱掉他的外衣和鞋袜,拉过一条薄毯搭在他腹部,然后盯着他疑惑的眼睛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哼!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不安好心。还好本姑娘武艺高强,否则还不让你奸计得逞?”
原靖宇哭笑不得。浑身无力的他不但手脚不能动,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了,别动那些歪脑筋了。早点睡吧!我去眠月楼休息!”说着,轻颜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在他胸口戳了一下,然后熄灯,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原靖宇静静地躺在轻颜床上,勾起嘴角笑了。浑然不觉中,他们已经那么亲近了,她自己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吧?除了没有真正占有她的身体,他们的日常相处不就和那些幸福而甜蜜的夫妻一样吗?看样子他就要熬出头了!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九章 叹家宴父女情薄
第二天早上,原靖宇晕乎乎地醒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陌生的纱帐,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睡在轻颜床上。
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怎么没有人服侍自己起床呢?想了想,算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他慢慢撑起身体,发现昨晚的无力感已经全部消失了,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好,同平常一样精力充沛。掀开层层沙帐,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梳洗的热水和换洗的衣物。他自己穿好衣服洗脸净手出去,却见易轻颜笑盈盈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易轻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说:“还好!只是头发稍微有点乱。”
原靖宇佯作抱怨道:“你这个新婚夫人是怎么当的?明知道为夫起床了也不进来帮忙!”
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又转身快步走进里屋去。
轻颜诧异地跟进去一看,只见他用随身佩戴的匕首轻轻在左手无名指上划了一道伤口,然后滴了几滴鲜血在床单中央。
轻颜俏脸上一红,转身出去。但想想又不对,仍旧又回去拿了刀伤药递给他。
原靖宇并不接过去,只将还在渗血的手指伸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轻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轻轻为他上药,然后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缠了起来。原靖宇看着她羞红的脸上那份温柔和认真,不禁抿着嘴角偷偷地笑了,只感觉心中无限甜蜜。
轻颜不是没看到他偷笑,却依旧推着他在铜镜前坐下,又帮他将头发蓖了一下,这才到花厅用早饭。刚坐下,就听侍女传报说简王妃来了。
原靖宇和易轻颜诧异地对视一眼,这么早,王妃过来做什么?
易轻颜毕竟是妾,正妻来了,只得出门迎接。说实话,轻颜还真是不习惯与简王妃相处,一惯伏小忍让不是她的作风,但毕竟是自己抢了人家的丈夫,她也不能摆一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样子。若要说凌霄阁女子最不擅长什么,那就是与丈夫的其他妻妾相处吧!虽然绝大多数的凌霄阁女子都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见礼之后,易轻颜带着几分淡淡地笑容道:“王妃一大早过来,只怕还没有用早饭,不如就在这里将就着用吧!”
“我就是这个主意呢!”简王妃笑笑,亲热地拉着轻颜的手走进花厅,“其实妹妹不必如此多礼,能一起服侍王爷也是天赐的姐妹缘分,妹妹叫我姐姐便好。”
易轻颜强忍者心中的别扭,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好逼着自己露出几分笑容来。
见原靖宇已经入席坐好,简王妃赶紧见礼,然后紧挨着他坐下。而走在后面的易轻颜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下首坐好。
原靖宇面色柔和地冲王妃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回头带着同样的温柔神色对易轻颜道:“轻颜坐过来吧!”仿佛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是多么自然和谐的一件事情。
“是……”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为了他王爷的面子,她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反驳,乖乖地坐到他另一边。
简王妃昨晚听闻王爷似乎被易夫人打了,当时就打算过来看看的,但走到半路上又听说王爷宿在衡香苑了,自然不便过来,只好等今天早上了,顺便好好教导一下易盈盈作为王爷侧妃该有的礼仪。只是她想不到王爷竟然还没有离开,而且看样子王爷自己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虽然昨晚上了药,原靖宇的眼睛已经好多了,但依然有迹可寻。
“王爷的眼睛……没事吧?妹妹也实在太不小心了,这样的过失今后绝不可再犯!”简王妃小心地组织措辞,神色却有些严厉。她明白既然王爷都不在意了,她如果再说什么,肯定会两个人都得罪了。但王爷被自己的侧妃打伤可不是件小事情,怎么着她这个做正妃的也该训斥易盈盈一番,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有第二次。同时,她也想通过这件事情告诉易盈盈,她才是那个能与王爷平起平坐的女人,她才是王府的女主人!
“本王没事!王妃也不必记着这件事。”原靖宇淡漠地说了一句,心里搁着几分不自在,冷漠的神情意在提醒王妃不要多管闲事。然后趁王妃不注意时,他微微侧首亦真亦假地瞪了轻颜一眼,似在说:看吧,都是你做的好事!
易轻颜瞥了他一眼,回了他两个字:活该!看他又恼又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忍不住想笑,于是赶紧低下头去。
简王妃余光偷偷一瞥,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心里颇不是滋味,但面上神色却越发温柔,盈盈笑道:“这下好了,看到王爷和盈盈妹妹如此恩爱,臣妾也就放心了,希望妹妹早日为王爷诞下子嗣。”
原靖宇一下子心情大好,故意瞪大眼睛板着脸对易轻颜道:“听到没有?早点给本王生个儿子!”
易轻颜一张粉脸胀得通红,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心中恼怒得真想再给他一拳。可惜王妃就在一旁,正虎视眈眈盯着她的错处呢,她也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
“用饭吧!”原靖宇得意地微微一笑,见好就收。
食不言,寝不语。三个人安安静静用早饭,简王妃也不再说什么。
“对了,今天本王请了易将军一家人来王府用晚饭,王妃你准备一下。”原靖宇用餐完毕,留下一句话就走人了。
主人离席,简王妃也立即放下碗筷。易轻颜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暗想着王府的规矩真多,让人一点胃口都没有,不管有没有吃饱,也只得放下碗筷。
立即有侍女奉上香茶漱口。
简王妃亲切地拉着易轻颜去花园散步,同时开始她的谆谆教导。易轻颜落后王妃半步,时不时地答一句“是”,尽管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恭恭敬敬凝听教诲的模样。要她对原靖宇温柔细致百依百顺?要她与其他姐妹和睦相处并让王爷雨露均沾?要她时常劝导王爷以政务为重不可纵欲伤身?要她尊敬先进门的姐妹并常去各院串门?……
终于,简王妃许是说累了,许是发现易轻颜心不在焉,总之,她停下了教导的话题,回到现实:“前些天我听说王爷收到河西王的请柬,邀请他前去凉州结盟,昨晚他们开会讨论了,不知道有了结果没有?”
易轻颜暗道:看不出来她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却原来是个假象。如此看来王妃也不是简单的人物,王府里应该到处都有她的耳目。于是她淡淡一笑道:“王爷好像说过他后天要离开王府,也许就是为这件事吧!”
“妹妹,你陪王爷一起去好不好?我看你的功夫好像不错,也许能帮上王爷的忙……”简王妃轻轻握住了易轻颜的手。
据说河西王最是荒淫,王府中美女众多,而且向来喜欢将自己收藏的女人送人。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易轻颜微微有些诧异,一般说来,女人是不能干预政事的,所以她才会化身为刘彦飞,王妃应该清楚这个道理啊。“王爷是出去办正事的,我跟着去,只怕有些不太好吧?”易轻颜为难地说。
“你放心,我会跟王爷说的。”简王妃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易轻颜轻轻摇摇头:“不了。我打算明天回南安,为母亲守墓两个月,尽尽孝道。”
“回南安?妹妹跟王爷说过了吗?”王妃着实吓了一跳。哪有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为已经故去多年的母亲守墓这么久的?
“跟王爷说过了,王爷让我跟王妃说一声。”易轻颜面不改色地说着弥天大谎。
“那,既然王爷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妹妹一切小心,毕竟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再不可像以前那样……晚上跟你哥哥说一声,让他多派几个护卫保护你。”王妃有意说半句留半句,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易轻颜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其他人都好瞒过,只怕父亲那里不太好做工作。
晚上,衡香苑的大客厅里,原靖宇设家宴宴请易轻颜的父兄等家人,简王妃作陪。
易允捷这些年来一直跟着原靖宇东奔西跑,两人的关系除了是君臣,感情本来就有如兄弟手足,如今再加上一层姻亲关系,言行更加无忌,处得越加热络了。
易氏一族乃是裕阳将门翘楚,几十年来一直掌管着裕阳近三分之二的兵权,南面防御南王,北方防御河西,是对裕阳原氏一族极其忠诚的家族阀门,而他们的立身之道就是一个忠字。忠于裕阳王,忠于裕阳的稳定和强大。几十年来,易氏一族从不参与王位之争,原氏之女下嫁易氏为妻倒是有的,但却从来没有易氏女子嫁入王府为妃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原氏长期以来坚持与中州萧氏联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政治的独立与坚定。但易明臣却在原靖宇继位之时明确给予支持,为的只是裕阳的稳定,原靖宇心中是清楚的,但感情上却对易氏一族特别信任。
对于易明臣这个有些古板而固执的老臣,他是打心底里尊敬的,他都打听清楚了,易明臣之所以同意将女儿嫁入王府,主要是因为愧疚。作为一位不负责任的父亲,易明臣直到妻子提醒才想起自己的女儿已经过了适婚年龄。因为简王妃属意,同时也为了让女儿在“大龄”时还能嫁一个好人家,他才无奈地点头打破家族多年以来的坚持,送女进王府为侧妃。对易明臣来说此举只是无奈,却不知道原靖宇曾在心中如何感激动容。
原靖宇坐主位,身边坐着王妃和易轻颜,下面是易明臣和易允捷夫妻,还有易允捷的三个儿女。易允捷今年二十八岁,与原靖宇同年,目前已有二子一女。长子易锦鸿今年已经十一岁了,是易允捷侍妾所出;次子易建业今年才三岁,长女易慧雪今年五岁,均为正室所出。
刚开席,原靖宇就说:“今日是家宴,没有王爷元帅,只有岳父大人和女儿女婿,岳父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拘谨。”若严格说起来,只有正妻的父亲才算是岳父,更何况其间还牵涉君臣之礼,原靖宇因为有意讨好轻颜,也是想拉近与易明臣的关系,有意叫得故此亲近。
易明臣刚坐下就发现原靖宇左眼有些发青,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明明记得昨晚都是好好的。一直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其他人都不提,王爷又频频向他敬酒,他就忍了下来。
饭后,一家人又围坐在一起喝茶。易明臣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今天去练武场了吗?您的左眼好像受伤了?老臣记得昨晚都是好好的……”若是王爷自己练武眼睛是不可能受伤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与人过招了,不知道是哪个冒失的小子这么不小心,竟然伤了王爷。说着,他转头瞪了易允捷一眼。真不知道他这个亲卫统领是怎么当的,手下那群小子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原靖宇与简王妃都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易轻颜。
易轻颜面不改色地喝着自己的茶水,谁的目光都不看,好像这件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易允捷则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水来。他一大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毕竟王府里的侍卫都归他管。这老爷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易明臣虽然为人古板,但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来这件事情跟自己的女儿有关。他忍不住沉着脸问:“盈盈,怎么回事?”
易轻颜挑挑眉带着几分疑惑望着易明臣道:“王爷的眼睛被人打了父亲应该问王爷才对,女儿如何知道?”
原靖宇心中恼怒,想他继位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尴尬丢脸过。可是这件事情不说丢脸,说出来更丢脸,于是狠狠地瞪了易轻颜一眼,却故作深沉道:“不关轻颜的事,是本王自己不小心。这件事情,大家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
易轻颜似乎没发现原靖宇瞪她,目光大部分时间都放在易允捷的几个孩子身上。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易明臣也不好追问下去,但心中已经明白此事肯定是与自己的女儿有关了。他随即想到这个女儿在外习武多年,只怕不懂得为妻之道,莫不是她打的吧?也怪自己,当初只想着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掉,又想着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年龄大了点,容貌上尚且还过得去,却没有想过她自幼无母亲教养,为人妻妾该尽的本分只怕什么都不懂,这样会不会委屈了王爷……
易允捷看着王爷尴尬的样子,又看了看父亲满脸的疑惑与猜疑,忍不住低着头捂着嘴偷笑。
“轻颜很喜欢孩子?”原靖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易锦鸿和易建业,饶有意味地问。
“嗯!”轻颜点点头,“等明年春天锦鸿再大一岁就跟在我身边吧!”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轻颜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看着易锦鸿的眼睛,温柔地问:“锦鸿愿意跟着姑姑吗?”
十一岁的易锦鸿赶紧站起来,慎重地跪在易轻颜面前道:“多谢姑姑厚爱!锦鸿愿意跟着姑姑!”
易轻颜含笑将他扶起来,神色温柔,目光如水般望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
原靖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易轻颜,一时间竟然看呆了。那一刻,他有一种冲动,如果她的这份温柔能够完全属于他,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思绪又忽然拉远,如果他们有个孩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轻颜,我们早点生个孩子吧!”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说了这句话。直到她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几分薄怒,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轻颜?”易明臣微微皱眉,王爷好像一直叫盈盈为轻颜。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呢?
易轻颜解释道:“父亲,轻颜是师傅为女儿取的名字,父亲不记得了吗?王爷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易明臣点点头,看来女儿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跟王爷交代清楚了,这样才对嘛。
因为易明臣的夫人不是轻颜的亲生母亲,易允捷的夫人也跟她不熟,所以易家两位夫人都是由王妃在招呼,易轻颜也只偶尔跟父亲和哥哥说两句话,生疏得好似陌生人。
原靖宇忽然间竟觉得有些心疼。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年幼时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与当裕阳王的大哥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他们母子、夫妻和乐融融,而自己虽然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好似一个陌生人般冷漠疏离。那种感觉他深有体会,看到人家温馨幸福,自己却倍感凄凉。
想不到轻颜在元帅府里竟然也是这种处境。也是,若是易夫人能尽一点为人嫡母的义务,又怎么会让她这个将门小姐二十二岁了还待字闺中?他忽然就明白了她想将易锦鸿带在身边的原因,锦鸿早熟,资质也很不错,但因生母出身低贱,继续留在元帅府只怕真的会耽误了这个孩子……
随即他转念一想,易氏乃是将帅世家,因此多年来从不送女入王府为妃,也是为了坚持军人保家卫国的本质。如今轻颜嫁给他虽然有着诸多的巧合,但手握重兵的易氏一族在朝中必然要受些猜忌的。而且,他要专宠轻颜是肯定的,而轻颜必将与他共同分担军政事务也是必须的,她与父兄关系淡漠对他来说倒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这样的轻颜真的有些可怜……罢了,她还有他呢,他会给她一个家、给她关爱的,他会补偿她的……
原靖宇忽然间伸出手去,握住了轻颜的手,任她怎么挣扎瞪眼都不放开,眼睛里只有温柔和煦的浅浅笑意。
易明臣和易允捷见此都不好意思看他们,只好别开眼去,东拉西扯说些闲话。易允捷倒还好,只是感到有些新奇,想不到一向不怎么在意女人的王爷会在人前表现出这样的亲密来。而易明臣心中却很是不悦,觉得一定是女儿轻浮,所以才把王爷带轻浮了。
这时,易轻颜忽然反握住原靖宇的手,然后重重捏了一下,待他看过来时赶紧给他递了一个眼色。原靖宇这才想起正事来。
“易元帅,轻颜说她六岁便离开滋阳将军府,十六年来很少回南安去看望母亲,这次我去凉州也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她打算回南安为她母亲守墓两个月尽尽孝道……”
一提到正事,便是王爷和元帅的对话了,易明臣虽然没有很在意这些细节,但多年习惯使然,对于王爷的话却不便反驳。听到王爷提起易轻颜死去的母亲,想起那个已经离世二十多年的女子,易明臣忍不住脸色变得黯然,刚才对女儿的些许不悦也一下子消散了。轻颜的母亲虽然是他的侧室,但当年他也是用了心的。可惜她在生育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为此他有些迁怒于轻颜。二十多年了,他再也没有纳妾,只是不想再回顾当年那种黯然失落的心情。这些年来,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军务上,不要说教养,一年里大概也只有在吃团圆饭的时候才偶尔会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他这个父亲,确实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所以如今她不像个大家闺秀他也有责任……
易明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着这个自己甚少关心的女儿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只是如今你既然已经出嫁……”
易轻颜迅速打断父亲的话:“女儿嫁了人难道就不是爹娘的女儿了么?”
易明臣一时无语。是啊,即便她已经嫁给王爷,始终还是自己的骨肉啊!
易允捷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在原靖宇的示意下赶紧劝道:“爹您就放心吧,王爷已经让我安排好了,这件事情我们严格保密,妹妹不会有事的。”
听易允捷说王爷都安排好了,易明臣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三个人均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第一关总算过来了。
易明臣的夫人李氏斜着眼睛扫了易轻颜一眼,眼神中颇多不满和记恨。从小到大,易盈盈就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如今贵为王爷侧妃,又把王爷迷惑成这个样子,怕是更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吧?本想着一个二十出头还没有婆家的女儿未必能有多出色,想不到竟有这般姿色。
简王妃虽然不明真相,但聪慧的她已经看出事情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易盈盈到底去南安做什么呢?看起来王爷似乎打算连同易允捷一起瞒着易元帅,一个当女儿的做什么事情需要瞒着父亲呢?
易允捷的夫人冯氏也明显看出这位庶出的妹妹不喜欢自己,她也懒得凑过去自讨没趣。因此一场家宴下来,她除了最开始的请安就没有再跟易轻颜说过一句话。
原靖宇原本一片好心想让轻颜一家团聚好好亲近一下的,想不到竟然是这个结果,好在简王妃在此还解了不少尴尬。于是,他便冲易允捷使了个眼色。易允捷理会得,赶紧跟父亲说他们是不是该回去了,说王爷也该休息了。
易明臣本来就是正直古板之人,闻言赞赏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似在说:这个提议倒是甚得我心,你小子总算有些明事理了。于是沉着脸点点头,带着一家子告辞离开了。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章 敞心扉再定鸳盟
这天晚上,原靖宇再次留宿衡香苑。
熄灯以后,易轻颜正要离开,原靖宇忽然出声道:“轻颜,你觉得有必要吗?”
“什么?”
“我知道你只注重事实而丝毫不在意名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离开?如果你不愿意,难道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易轻颜正准备打开窗户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原靖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既然愿意给他一个也是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那么在临走前与他亲密一点,多一些了解也是很有必要的吧!
原靖宇脱掉外衣上床躺好,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然后他又起身坐起来,正色地说:“轻颜,要不你睡床,我睡地上好了!”
“不用。”轻颜想起外间有一张躺椅,虽然已经八月了,但晚上并不冷,只要盖一条薄毯就可以了,她就在外间将就一晚吧!
眼看轻颜取出薄毯往外走,原靖宇急了:“轻颜,夜里只怕有些凉,不如我们一起睡吧?我保证不会乱来!”
轻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作声,径直往外走。
“轻颜,我只是想抱着你睡,真的!就像昨晚,抱一下有什么关系?”原靖宇继续努力。
轻颜不说话,已经在外间的躺椅上躺下。
“轻颜,你怕我吗?还是担心你自己?”原靖宇不死心。机会难得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激将法用在这种地方不管用!”易轻颜忍不住回了一句。
“轻颜,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也是有我的,所以你才会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话虽如此说,对她的真实心意他却没有把握。毕竟三两分真情与八九分真心差别还是很大的。
“闭嘴!”轻颜低吼一句,然后起身抱起薄毯走了进去。不就是抱着睡吗?也没什么吧?又不是没抱过。反正……反正以后他们也是要做夫妻的……
原靖宇得意地笑了,赶紧将身子往里面挪了一下,将自己睡热乎的被窝让给她,满脸喜悦,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
轻颜瞪他:“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本王找到了最称心如意的女子做妻子还不值得高兴?只可惜……目前还有名无实……”原靖宇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却始终注视着易轻颜脸上神色。今晚有可能名至实归吗?
“说好了,不许乱来!”易轻颜红着脸不放心地再叮嘱了一句。心中却想着如果不是还有大事等着去办,他若真的想要她,她能拒绝他一次两次,总不能拒绝他十次二十次,说不定很快就真的遂了他的心愿。
原靖宇笑着眨眨眼睛:“在你这样的高手面前,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还能做什么坏事?”
易轻颜想想也是,于是放心地上床。
“轻颜,睡进来一点,不然一个翻身掉到床底下去了……”
易轻颜衣袖一挥,屋子里的灯火便灭了。“别废话了,睡吧!”
她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竭力不去想有个男人睡在自己身边,但终究无法自欺欺人,心中紧张又羞涩,毕竟是第一次与男子同床共枕。
“轻颜,我抱着你睡好不好?两个人靠近一点暖和……”原靖宇感觉自己的心被一股幸福和满足感填得满满的,他知道轻颜既然肯与他睡一张床,至少说明她心里已经认定他了。
鼻间敏感地闻到她淡雅的体香,原靖宇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一个万分期待的声音在叫嚣着——说不定她也隐隐有那个意思,不过女子脸皮薄罢了,不然能答应跟他睡一起吗?他是不是再试探一下?他这个当夫君的总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失望啊!若是他们的关系能定下来,他得早日让她怀孕才好,裕阳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稳定人心。若是让崔瑞瑶生下一个男孩儿,将来可真的不太好办啊!以轻颜的性格,怕是不会愿意给人做嫁衣的……而且,她若是怀了孩子,自然不方便再去战场,那江南的百万义军也就只能托付给他了……
而后,他思绪又一转,想着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个人陪在身边,无论幸福快乐还是痛苦磨难,都能与她分享,即便是烽烟战场,她也将与他并肩同行……
人世间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吧!
非常突然的,他就想与她分享自己的过往,分享自己的骄傲和梦想。
“轻颜,你知道吗?我三岁就没了母亲,父王也在我六岁时去世,只留下大哥和我两个健康的儿子。尽管当时大哥已经成年,而且顺利继位,王太妃还是一直想除掉我免除后患……好在大哥心胸开阔,处处维护于我。为了让我平安长大,大哥让我长期居住在舅父家中,只在节庆时才回王府。因此,我拜师学艺的事也无人知晓。直到大哥突然辞世,裕阳即将陷入内乱,宜安王才找到我回王府继位……”
轻颜听他说起幼年往事,这才明白他骨子里的倔强和坚持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他们都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从未享受过父爱,在嫡母的打压中长大,因此特别渴望通过权势来证明自己。所幸她还有一位待她如亲身母亲一般的师傅,而他还有一位舅父可以依靠。他的舅父,不就是简王妃的父亲么?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到如今也不过如此。因此,他对她只怕也没有几分真情……
轻颜提醒自己应该要时刻谨记在心才好。
却不想他随后便说起了简王妃:“我和淑宁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很贤惠,也很能干,应该算是一个好妻子了。可是……她能够分享我的荣耀,却不能分担我的寂寞;她明白我的抱负,却无法与我执手前行!或许在所有女人眼里,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支撑起一切,男人是永不会疲惫也不该疲惫的吧?可事实上再强势的男人都会有感觉累的时候,权势越大,压力越大,心里也就越觉得累,这个时候多么希望有个人可以听自己诉说……其实不必她做什么,只要听我诉说就好。可是,在她仰望敬畏的目光中,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直到真正说出口,原靖宇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他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爱上淑宁是这个原因。
而所谓的灵魂知己必须要站在与他相同的高度才行,这样他们才有共同的语言,才能为着相同的目标奋斗。放眼天下,也只有一个易轻颜而已……
轻颜没有说什么,只是细细思量他的话。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他并非是冷心冷情的人,他对简王妃还是有过感情的,只是这些年有些失望而已。也许是简王妃做得不够好,也许是他要求太高,也许只是因为他们的性格不合适……
忽然,她脑子里冒出另一个想法来,说不定简王妃是弄巧成拙了……
“其实淑宁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很温柔也很体贴。我曾经以为我会和她相敬如宾平淡而幸福地过一辈子,可自从当了裕阳的王妃,她就越来越在意那个名分,越来越贤惠大度,也不再跟我说真话了。很多时候我想跟她说点什么,也觉得说不出口了……”原靖宇轻轻一声叹息。将埋藏在心里好几年的话说出来,果然舒服多了。
易轻颜又思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迟疑地开口小声唤道:“景瀚……”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吧,他说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希望她叫他的字,他说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这个名字是专属于她的。
原靖宇心神一震,她叫了他的名字!他的字还是继位以后取的,希望自己能够心胸如海般浩瀚广阔宽以纳谏,使裕阳发展强大起来。可是虽然有了这个字,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忽然之间他觉得他们的心一下子又靠近了许多,于是继续感叹道:“轻颜,你能体会那种心灵的孤独么?天下虽大,却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轻颜心神一震,仿佛找到了知己。他们果然是那般相似么?她轻轻叹息,转过身想看看他,却一下子被他抱住揽到怀里。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我不会乱来的……”原靖宇温柔地搂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鼻间闻着她秀发的清香,心中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浑身都感到暖洋洋的,舒畅至极。
“轻颜,你是懂我的对吗?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孤傲与自己也不易察觉的迷茫让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只有他因为有过相同的感受才能看穿她孤傲的本质,所以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易轻颜轻轻闭上眼睛,鼻间萦绕着他男性的阳刚气息,带着淡淡的杜若的熏衣味儿,闻起来竟然很舒心……这个男人,会是她孩子的父亲,就是她要托付终生的男子呢!她红着脸想着这些,竟没有感到排斥。
“轻颜,也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好不好?我想要了解全部的你,你的过去,你的喜好,把你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吧!”他轻轻在她头顶吻了一下,心中竟觉得无比的满足舒适,那种感觉比以往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更加让人感到轻松和满足。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慰藉不仅仅是身体的抚慰,心灵的触碰依偎才更加让人愉悦感动。
“我的故事很简单……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父亲说保大人,母亲却非让大夫保孩子。结果就是我的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吧,父亲从小就不同我亲近。我童年的记忆很模糊,哥哥大我六岁,是不跟我一起玩的,倒是叔父家的三个堂兄还有点印象,似乎小的时候曾一起玩过,但他们总是欺负我没有娘亲……记忆中依稀只有一个胖乎乎的奶娘真心疼惜过我……后来,就遇到了师傅……”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正在回想当年与师傅的相遇。
原靖宇静静地凝听,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温柔地抱着她,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他们的身世和经历是何其相似啊!
“跟师傅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二十多年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在我心里,师傅不仅仅是师傅,她还是我的母亲,除了生命,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师傅给我的……”
原靖宇轻抚她长发的手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说一切都是师傅给的,那江南的义军呢?也是她师傅交到她手上的吗?但他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开口询问,总有一天她会愿意跟他说清楚一切的,而且他自信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天下安定之后,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行走江湖,遍赏天下美景,同时行医救人,过一种简单而充实的幸福生活……但以目前看来,这个愿望只怕是妄想了……”她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水的声音在他胸前呢喃,那份淡淡的忧伤与茫然随着这声音沁入他的骨髓,让他也感到一阵阵的酸涩难受。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不明白。
忽而他又感到震惊:难道他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乎她吗?一个想要成大事的男人,不该如此沉溺于儿女之情啊!可是,轻颜是不同的,她不会拖累他,反而能成为他的强大助力。所以,她是可以爱的吧?
他忽然抱紧了她,却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她温暖,给她依靠。
“轻颜,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心愿我会竭尽所能地为你达成,但是现在我还不能给你承诺。尽管我有万丈雄心,然而当今天下局势复杂,瞬息万变,我还没有确胜的把握。而且,即便将来天下平定了,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抛下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势与尊荣……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们想要平定天下的愿望是一样的,我们可以相互依靠,共同前进,我一定会努力将一个安定的天下留给我们的孩子……”他们会是并肩前行的伙伴,一直走到生命的彼端。
易轻颜反而因为他的坦白而安心。无论如何,他们的目标总是一致的。此刻,她是信任他的。“我就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原靖宇激动地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撑起身体慎重看着她的眼睛说:“轻颜,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易轻颜看着他眼睛里炽烈的感情,疯狂而认真,野性尽展。她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根本从来就没有看懂过他。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用感情完全掌控他呢?如果她要的他都可以给她,那么他要的呢?他要的她给得起吗?他说他爱她,必然要索取相同的回报。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城府又那样深,怎么会做赔本生意?“你……想要什么?”
原靖宇笑了。她问,表示她真正明白并相信了他的心意。“我想要你,全部的你,你的一切!”他认真而霸道地宣誓。
她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让她完全无法思考,呆呆地望着他好一阵才想到开口问他:“你又能付出多少?”
“我,全部的我,我的一切!”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比起再见那天傍晚他对她发誓时更加认真坚定。
两个人的目光都紧紧锁着对方,好似要看进对方的灵魂里去。他们挨得那样近,鼻间尽是对方温暖馨香的气息,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依旧放在她头顶……不知不觉中,他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那么灼热,燃烧着熊熊欲火。他的头慢慢低下,离她的嘴唇越来越近……
她能相信他吗?能吗?他会不会又在哄骗她?可是他的神情为什么那么认真?他到底是一方藩王,对自己的誓言总要负责吧?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轻颜目光有些迷蒙,脸上因为沸腾的空气泛起红晕,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容易让人误解。
原靖宇看着她迷蒙的目光和脸上的红晕,心中欣喜不已。她愿意了吗?那他可不能让她失望啊!离她的双唇越来越近,他轻轻闭上眼睛,满怀期待地吻了下去——
“呀!”易轻颜忽然一声惊呼,一把推开了他,然后赶紧坐起身来,惊恐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原靖宇睁开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满脸无辜。难道自己看错了?她先前分明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嘛!还是现在后悔了?
“轻颜,你不愿意吗?”看她脸上有些怒气,他又赶紧解释,“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我以为你……”
易轻颜懊恼得要死,她怎么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出神呢?差点就……她怒瞪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斥责他不守信用吗?还是赶他离开?或者干脆自己离开好了!
看她面上神色越来越恼怒,他赶紧换了一个说法:“轻颜,你别气,我保证不乱来了……”
“你没有信用!”她打断他的话,红着脸道,“我去眠月楼!”说着,立即掀开毯子跳下床去。
“……”原靖宇无语,可是又舍不得她离开,只得跟着跳下床来。
“你又想做什么?”她回身瞪着他,又羞又怒,身上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
“要不我们去眠月楼屋顶看星星吧!”他建议道。这一夜无论如何他都要跟她呆在一起。
她下意识地拒绝道:“我明天就要出发,你也要做准备!”
“反正你明天坐马车,到时候再补眠夜没有关系!今晚我想跟你在一起。”看她神情有些犹豫,知道有希望,他赶紧补充道,“轻颜,我们这次要分开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不想再跟我说说话吗?”
“好吧!”她点点头。既然他们已经有了那样的约定,多一些了解也好。再说,在房顶上他总不能对她做什么吧!想着想着她忽然有些泄气,明明自己武功比他高,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担心他侵犯自己呢?
原靖宇披上外袍,又抓了一件披风搭在手臂上,便拉着她从窗户跳了出去。
刚刚飞上眠月楼,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侍卫的怒斥声:“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府!”紧跟着就有一大群侍卫往这边围了过来。
原靖宇懊恼地停了下来,转身冷着脸道:“本王和王妃去楼顶看星星,你们都散远点!”
侍卫们看清两位擅闯王府之人正是他们的主子,赶紧跪下请罪。
原靖宇轻轻“唔”了一声,道:“你们做得很好!但此事不要张扬,散了吧!”
待所有侍卫都隐身在黑暗中,轻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堂堂裕阳王半夜带着女人去楼顶看星星,却被侍卫们当成了刺客,只怕他继位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的糗事。
原靖宇无奈地看着轻颜,看他出糗就有那么好笑么?但仔细一想,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想他原靖宇什么时候这样浪漫过?没想到第一次浪漫的结果竟然是被自己的侍卫们当成了擅闯王府的刺客。但愿这些小子们嘴巴紧一点,不然他堂堂王爷的脸面还要往哪儿搁?
终于如愿来到楼顶,两个人紧挨着坐在屋脊上。
月儿弯弯好似金钩挂在中天上,底下飘着一带白云,那么淡,那么轻盈,好似一缕轻烟笼罩在银河之上。深蓝的天幕中颗颗寒星都很明亮,与四周王府各院廊下的灯光交相辉映。
晚风一阵阵拂面而来,凉爽舒适,扬起他们长长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原靖宇抖开披风,将两个人都围起来。
“靠着我吧!”他说,然后伸手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易轻颜看着两个人纠缠的发丝,又低头瞥了一眼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感觉到那份温柔和占有,脸上一烫,却没有拒绝。
“你以前这样看过星星吗?”她打破这份暧昧。
“没有。你呢?”他反问。
“看过很多次吧!”她淡淡地笑,双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下巴捧着自己的脸,仰头望天,不敢看他。
“和什么人?”他忽然紧张地转过头来盯着她。
“有时候和师傅,有时候和师兄,嗯,跟大哥也看过星星……”她忽然偷偷地笑。他真的这么在意她吗?连她过去的事情都那么紧张。
“师兄?”想起那个风神俊雅的林师兄,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嗯,你见过的,林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夜色中看不太清楚,不过表情似乎有点臭呢!
原靖宇忽然搂紧了她,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是我的,以后不许再跟别人一起看星星了!”
她忍不住轻轻地笑,然后答了一声“好”。
想了想,他忽然笑问:“你怎么会选我的?燕王比我强大,宜安王比我年轻,中州又比裕阳大。是不是因为本王年轻英俊?”
“你以为自己潘安再世吗?”她没好气地掐了他一下,“你不过就是把裕阳打理得比较富强安宁罢了,比起燕王和江越王世子并没有多大优势,中州现今的宜安王也确实不比你差。但是,燕王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宜安王体弱多病,江越偏安一隅……纵观天下局势,我看好裕阳。还有么……你在民间的也算广有贤名……更何况我的父兄都在裕阳,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关爱过我,但我总不能与自己的父兄为敌吧?”
听她说起自己在外的高大形象,原靖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到最后一个原因才到父兄?原靖宇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她。这个女子的心胸究竟有多么宽广呢?如果他没有贤名,如果裕阳不够强大,她是不是就要背弃自己的家族选择其他藩王呢?
看她神色间已有些黯然,他不觉也有些难受。她定是想起了自己那个薄情的家族吧!易氏家族是裕阳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对裕阳王室尽忠,也深得民众爱戴,但那些光辉都只是外表,只有生活在那个光圈里面的人才知道其中的黑暗并不比贫民小户少,甚至更多,更暗……
想到这里,他忽然手上用力将她整个身子都拉到怀里,嘴上却恶狠狠地说:“你言下之意是说为夫不够英俊?哼!放眼整个裕阳,谁不说本王温文俊雅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易轻颜嗤嗤地笑着柔顺地倒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中竟然笑出些微泪水来。这个男人啊!他怎么就那么敏感那么体贴呢?他的怀抱为什么会这么温暖,竟然让她心生眷念?说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怎么就有那个魔力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呢?
原靖宇美人在怀,同样笑得很灿烂。他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猜想着她的心情好些了吧?而且,他似乎已经找到解除她防备的方法了。
“轻颜,你真的不觉得我长得好看?”原靖宇摸摸自己的下巴,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相貌的他此刻却开始在意起她的看法来。
“唔,还行吧!”她轻笑着答。
“什么叫还行?”他不满地瞪她。是这个女人不好意思说呢还是他真的相貌一般配不上她?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尽管眼角含笑,神情却极认真地说:“我们凌霄阁选弟子除了重资质,还重相貌。所以,师门里的无论男女在相貌上都相当出众,跟我的那些师兄师弟们比起来,你虽然不差,但确实也算不上最好的。”
看他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又继续说:“男人最要紧的不是相貌,而是胸怀气度,你不觉得吗?只有男人看女人才重容貌,如果我的相貌只是一般,你大概也懒得多看我一眼吧?”
原靖宇一下子就笑了。原来她竟然已经喜欢他到这般程度了吗?他直勾勾地瞅着她,尽管眸子里含着满满的笑意,神色却很是认真地说:“你要我说实话吗?实话就是,如果你要是生得太丑了估计我只能欣赏你的才华,爱不起来。但只要不是夜叉,即便相貌平平,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你的,只不过可能会多费些时间。毕竟美色易得,知己难求。”
她白了他一眼,不过这倒也是实话。“你笑什么?”看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恼怒地掐了他的手臂一下。
原靖宇非常喜欢她这个亲密动作,尽管她掐人真的有些疼。
“轻颜,你记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多久之后,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他收了笑,极认真的说。
“这个嘛……”她忽然冲他笑了一下,却笑意不明。
“你不相信?”他皱眉佯怒道。
她摇摇头,神情认真,眼睛却满含笑意道:“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个样子了,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原靖宇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只听他迟疑地问:“你是说……你永远都不会老吗?”
“我们凌霄阁的内功非同一般,若是练至第八层,相貌就不会衰老下去。也就是说什么时候练到第八层,相貌就停留在那个时候。我十九岁就练到了第八层。”她又笑了,面上明显有几分得意之态。
“天,看来我还真的捡到了仙女。”难怪她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怔怔地看着她年轻娇美的面容,他不仅心荡神驰。虽然他不是好色之人,但心里还是禁不住一阵得意。这个如仙子一般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呢!只是,今后她不会嫌弃他年老吧?
“呵呵……”她又笑了,明白他故意将要说的话写在脸上逗她开心。笑了一阵儿,她收了笑意,低下头小声道:“你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你,你若一心一意对我,我也会一心一意对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同理,若是他背叛她,她也不会心软。
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呢!她定是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中有些功利的成分在吧!因此才会有这番话。只是,他的感情若不考虑政治,也就不现实。而且,她的智慧和才干,她手中的势力不也是她的一部分么?他爱的就是这样一个完整的她,爱她的全部……
“轻颜,你坐我腿上吧!”从来没有坐过屋顶,久了实在不怎么舒服。
她摇摇头:“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你还让我抱吗?”他问。
她瞪他。
“那还是就坐在这里吧!没关系,你坐我腿上来,我抱着你睡!”他向她伸出手来。
她带着些无奈看了他好半天,终于妥协道:“还是回去吧!”
“真的?”他满脸兴奋,立即拉着她站起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从七层高的楼顶往下跳,斜飞到一棵高高的银杏树树顶时顿了一下,吸了口气,脚下从树枝上借了点力,再次往下飘落。风吹起他们的衣袍和长发飒飒地响,两个人身姿优美,衣袂飘飘,悠然落地。
院子里的护卫们躲在暗处看着那一对从七层楼顶跳下来的白色人影,轻盈飘逸,远远看去好似一对仙人从天而降……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一章 无奈解毒藏祸端
第二天早上,原靖宇与易轻颜一直睡到侍女们将洗漱用具端到外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才醒来。易轻颜脸上一红,原靖宇带着满足的笑容搂紧她的纤腰:“昨晚睡得好么?”
“嗯……”轻颜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想拉开他的手,可是他怎么都不肯放松,所以她略微挣扎……
“轻颜,别动!”原靖宇满脸痛苦。
轻颜看他脸色不好,着急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刚才看他还好好的嘛!
“我没事,我很好……”原靖宇强忍着被她撩拨起的欲望,吞了一下口水,喉结一动,诱惑地说:“轻颜,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易轻颜一眼瞥过去,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唇上。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挣脱他的手跳下床……
“轻颜……”原靖宇无奈地叹息。
轻颜没有回头,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只轻轻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闻言,原靖宇立即翻身起床,披上外袍快步跟了出去,不顾身边有一大群侍女,带着无尽的喜悦大声地叫道:“轻颜,我等你回来!”
轻颜红着脸瞟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早饭以后,易轻颜坐上马车前往云州南安城。
南安城是裕阳王封地最南的一座城,归云州管辖,与南王的领地只隔着一条离江。因为没有战事,原靖宇召易明臣回兖州商讨大事,如今镇守南安城的是易明臣的副将赵成大。但如今情况有变,易明臣也要回到南安城布防,所以就跟女儿一同上路。喻炀奉命随刘彦飞去江南与义军结盟,路经南安城,因此也跟他们一起出发。
易明臣左看右看没见到刘彦飞,奇怪地问喻炀:“阿炀,怎么没有见到彦飞小兄弟?不是说你们一起去的吗?奇了,自从那天晚上见过一面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你知道他的来历和底细吗?”
喻炀暗自好笑,但却只能认认真真地说着早已编排好的谎话:“回易元帅,彦飞兄弟说他在南安城等我,不与我们一同上路。至于他的来历和底细,难道易统领没有跟您说过?”
“那个臭小子知道什么?”易明臣冷哼一声,“我原本还以为他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但功夫总还可以的。谁知道跟那个刘彦飞比起来,他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喻炀打了个哈哈,心中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真不好评价。毕竟这件事情总不能瞒一辈子,易元帅迟早会知道的。
三日后,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达了南安城。
易明臣先随女儿去她母亲墓前祭拜,然后立即返回军中作迎战准备。
易轻颜的母亲葬在南安城城北一个小山谷里,里面有一个小庄园,墓前不远处有一间小屋子。易轻颜吩咐同行的护卫和侍女全部住在庄园里,她指定一名贴身侍女每天将饭菜送到墓旁的小屋子,命令其他人没有传令不得入内。
众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既然夫人这么吩咐,他们也只能听令。这时,他们忽然想起了临行前王爷的吩咐,当时他们就感到王爷的命令有些奇怪,说无论夫人要她们做什么,她们都不许乱想乱说,只要服从就行。难道王爷有先见之明?现在想来,王爷事情那么多,怎么会抽出时间亲自嘱咐她们这些侍女呢?
易轻颜在墓前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临行前她见到了母亲墓前的那束鲜花,说明王爷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她本想与那个人打个照面,但始终没有找到人。她心中有些疑惑,以自己的武功,周围有人应该能感觉到的。难道来人的武功胜过自己?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最后也只能将这些疑惑放在心里。
清晨,离江边上白雾茫茫,喻炀一行十多人正等待刘彦飞的到来。
易明臣和赵成大也赶来送行,当然,喻炀心中很清楚,他们只是想见见那个神秘的刘彦飞。
风尘仆仆的刘彦飞在清晨准时到达江畔,易明臣与他寒暄几句,然后介绍赵成大与他相识,而后就送他们上船离开。
船舱里,喻炀重新向刘彦飞行礼。
刘彦飞让喻炀坐在自己对面,说:“既然出门在外,我们又必须掩藏身份,这些俗礼就免了吧,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免得多生事端。”
喻炀点点头,拱手道:“如此,喻炀冒犯了。”
刘彦飞对喻炀还是很满意的,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相貌清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时常带着些羞涩,但她知道他的武功并不差,既然原靖宇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就说明他是个文武全才,且对裕阳王相当忠心。
渡江之后,按照易轻颜给的地址与要求,喻炀将手下的十多个人全都派出去建立新的联络点,自己一个人跟着易轻颜。新的联络点与裕阳原来的联络点完全没有联系,喻炀明白,易轻颜也隐隐有些避嫌的意思。
易轻颜带着喻炀径直来到南王首府兴州锦都以北的豫州西泠城,在一家小客栈里递出消息,让各地负责人前来西泠商议要事。而后,她便穿梭在周围的几个州府,一来视察各地义军的训练情况,二来为那些穷苦的百姓看病医治。
如今的江南义军形势并不太好。以前南王为了不折损自身实力,曾向义军招安,易轻颜也同意招安,并迅速解散了义军,让南王莫可奈何。他总不能将所有青壮年百姓都屠杀了吧?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两年,江南再次受灾,南王救助无力,义军便再次冒了出来,并迅速占领了很多城镇,瓜分了官仓以及豪门世家的粮仓,等南王大军一到,所有人又全部散入百姓当中。抓几个百姓无济于事,可义军将领他们又抓不住,如此也只好不了了之。但易轻颜心中清楚,南王容忍她很久了,而且如今也算看明白了,不平定内乱,如何谈得上争夺天下?她估计南王很快就会对义军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对付义军?是设计谋抓义军将领还是要高举屠刀将动乱地区的青壮年全部屠杀?
平常赶路时,易轻颜均易容成刘彦飞的样子,到了义军驻地便还原女儿身,带上那张特制的银面具,俨然便是名动江湖的银面圣女。虽然已经嫁做人妇,她仍旧没有束发,头上只一根玉簪固定发髻,一头青丝如丝缎般披泄在身后,一身白衣出尘脱俗,配上她高挑纤细的身姿,仿若天女下凡。
喻炀听义军领袖都尊称她为神女,一个个粗鲁的汉子到了她面前都恭敬万分,便知道传言不虚,她竟然真的是义军的首领!不是笼络人心的摆设,而是真正让上百万义军心悦诚服的领袖!
一个妙龄女子,怎么会成为几十万义军的领袖呢?背后只怕也有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吧!
这些天,他们在各地奔波,连他这个大男人都有些受不了,而她竟然神色如常,不管条件多么艰苦,始终没有皱一下眉头。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得她相助逐鹿天下,只怕是王爷几世修来的福气……
易轻颜带着喻炀在西泠周围的江渚、桃源、茂城一带转了十多天之后,再次回到位于西泠城西的凌霄阁别院,等候各地义军首领前来拜会神女,顺便商讨联合裕阳王的事情。
刚在别院住下,不想第二天就有人过来找易轻颜。喻炀认识这个人,第一次见到夫人的时候他远远的看到过年轻英俊的男子,是夫人的师兄吧!王爷也特别交代过要注意这个人与夫人的事情,所以等他们出门之后,他也远远地跟了过去。
许是易轻颜与林轻云自恃武艺高强,没有注意,又或许喻炀是跟踪高手,似乎易轻颜和林轻云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着。可是,出城后不久,喻炀就遇到麻烦了。
他远远地看到夫人和那个姓林的穿过一片花圃进入了一片树林,可是自己跟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片花圃有问题。刚走出十来丈远,他就感觉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心中隐隐明白,多半是这些花的花粉有毒。如今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心中倔强不肯认输,所以继续往前走。他想,只要过了这篇花圃就好了。他仔细观察过这片花圃,应该是自然生成的,那么这周围一定有与之相克的植物,说不定就在前面的树林里。等他终于爬出花圃到了树林里,心中松了口气,便立即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喻炀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他感觉恢复了几分力气,头脑也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所中的花毒正在散去,可惜的是把夫人跟丢了。
喻炀慢慢撑起身体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可惜没有看到路。这一晚的月色其实很好,可惜的是这个林子太密了,只有少许的月光透进来。他往前走了几步,路没找着,反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却似乎要用尽了。
想了想,他还是靠着身边的一棵大树慢慢滑坐到地上,他决定等天明再说。到时候他身上的毒就该净了吧!
刚坐到地上,他就惊喜地发现有一丛藤蔓缠着大树攀爬而上,枝头上还长着几颗小果子。虽然看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植物,但鼻间却闻到一股水果的甜香味儿。他伸手摘下几颗来,放在鼻间闻了一下,试探性地放了一颗到嘴里。牙齿轻轻咬破果皮,便有香甜的果汁溢到唇齿间。还真是难得的美味呢!
不一会儿,他就吃光了找寻到的一大捧野果,同时惊异地发现心底涌出一股热流来,似乎浑身都有劲了。他身上的花毒解了?!
喻炀高兴地走出树林,月色更见明朗,只见前面是一片谷地,远远望去好像一个葫芦倒放在山谷间,他目前所处的地方正是葫芦底,却见葫芦嘴遥遥延伸到东面大山的沟壑间。整个谷地很是平整,应该有人管理,他看了看,近前却是一片药草,心中猜测着这里应该是易夫人师门的药材种植地。借着明朗的月光他细细寻找,果然在北面的山坡上发现几间茅草屋。他悄悄潜过去,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难道夫人已经离开了?那她一定不是从来路离开的,不然应该会发现自己才对。
想了想,他决定等天明后再寻路离开。
推门走进茅屋里,他闻到很大一股药味。没有点灯,他决定席地打坐休息一会儿就好。刚坐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心情有些烦躁,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身体也越来越烫,好想……好想找个女人发泄一下……
易轻颜与林轻云去师门的秘密丹室查看检验了他最新研制的药丸,商量着要不要通报外务部批量生产销售。师兄试练新药成功给了轻颜很大的触动,她想着既然来了,不如顺路取几味药材带回别院自己也试验一下,不想竟在药庐里发现外人来过的痕迹。她想起昨日出门后曾发现喻炀跟踪,所以故意将他引到那片迷离花海中,难道他竟然顺利走过来了?迷离花的花粉是炼制迷药的主药,迷性可是很强的。
凝神听了一会儿,她走进了屋子西面的树林里。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个人影在地上扭动着,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喻炀?”她快速飞奔过去,打算扶他起身,“你怎么了?中毒了?”这个山谷里可是种了好多毒草呢!
喻炀听到易轻颜的声音,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在地上滚了一圈,将自己狼狈的样子躲到草丛里。“不要过来,夫人,你,你不要管我……”
话虽如此说,他脑子里却立即浮现出易轻颜的绝世容颜,怎么都挥不去。
易轻颜越发疑惑,迅捷的身影一下子就到了他身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闻着空气中怪怪的腥味,她大概猜到了他目前的状况。易轻颜立即红了脸,神情也有些局促不安。尽管行医多年,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可是,可是总不能真的不管他吧?
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蹲下身去,小心地抓起他的一只手为他把脉。
“嗯……”喻炀一声低吟,似乎忍受不了内心野马奔腾般的欲火,竟然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她。“夫人……夫人……”
“你……”易轻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迅速拂过他的软麻穴。
怎么办?看着喻炀痛苦的样子,她苦苦思索,忽然想起从前师傅给她讲解制毒解读时提到过了一些方法,又回想起当日离开师门回家嫁人时师傅给她的“书”……
几番犹豫,她终于下定决心。如今别无他法,也只好将名节抛之一旁了。
只见她忽然急促地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最后竟然脱掉他的鞋袜,在他脚底的穴位上按摩了一阵。
喻炀感觉自己快要被欲火烧死了,她纤细的手指好似在点火,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燃烧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尤其下身胀得难受,好像要爆炸开来……
忽然,她的手隔着他早已湿溺不堪的长裤握住了他的欲望,而后紧咬着嘴唇上下套弄了几下,他便低吼一声,全然爆发开来……
易轻颜随即起身跳开几步,背对着他说道:“忘了这件事!”而后,便迅速消失在树林里。
这天傍晚,轻颜坐在屋前的草地上看落日。火红的太阳慢慢坠落,余辉给山坡上的狗尾草镀上一层金光,让这种向来低贱不起眼的野草也有了几分艳丽的色彩。她随手抽出一根狗尾巴来,衔在嘴里,牙齿轻轻一咬,舌尖便尝到一丝淡淡的草香味。她看着在自己脸侧上下摇晃的狗尾巴,心里却想着若是在荒年,这可是充饥的好东西呢!嗯,还是想这些好,她原本就该将目光放远才对,总斤斤计较儿女私情怎么行?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她转身,见一身白袍的喻炀低着头慢慢向她走来。
这件衣服本来是驻守此地的一位师弟的,穿在喻炀身上又短又紧,却将他单薄的身材全然展露出来。以前一直没有看他穿过深蓝色以外的衣服,原来他穿白色的衣服竟然显得如此淡然宁静,好似山谷中淙淙流淌的泉水,又好似雨后托着露珠的新竹。
“多谢夫人!”喻炀缓缓抬起头来,但刚接触到她的脸便紧张地低下头去,双颊烧得通红。
“不是让你忘了这件事吗?”轻颜赶紧回过头去,继续看夕阳下山,脸上也有些尴尬。都说不想了,他干嘛还总提醒她……
“请夫人放心,属下自不会将此事向第三人提起……”但他会铭记于心一辈子。他会将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女人,也会是唯一一个记在心里的女人……
“回去吧!”易轻颜猛地起身,回屋里抓了一个包袱,而后以他能够跟上的速度快速疾驰出了山谷。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二章 喜相逢兄妹情深
回到城里戌时已经过半,家家户户都亮起朦胧的灯火,街道上偶尔走过匆忙归家的行人,已是非常冷清。两个人不便再用轻功,一前一后相聚丈许快步回馆舍。
刚到门口,就听一声:“小妹!”
二人驻足,只见一个人影自一旁黑影中走出来。此人身形高大魁梧,身穿黑色外袍,行走间自宽大的袖口露出些许白色里衣,因为背对着门口的灯火,依稀似浓眉大眼轮廓如刀削般立体,却看不清面上表情。
“大哥!”易轻颜似有些诧异,但随即变成了惊喜,快步跑了过去。“大哥怎会在此?”
“听说你回来了,正巧目前也没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黑衣人语气温和,不必细看也能感受他嘴角唇边的笑意。语毕,他的目光越过易轻颜,看着她身后的喻炀,貌似无意地询问道:“这位兄台是……”
“啊……”易轻颜这才想起喻炀来,赶紧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喻炀,暂时跟着我办点事情。”而后,她又对喻炀介绍道:“这位是我义兄,韩若云,韩公子。”
两人抱拳为礼,客套地问候了两句,趁机仔细掂量了对方一番。
而后易轻颜邀请韩若云进去一起用饭碗。
韩若云轻快地点头,甚是愉悦。
这里是凌霄阁在豫州的别院,位置偏僻,外表看起来及其普通,里面却布置得颇为精致。
韩若云之前来过几次,驻守此处的管家也识得他,今天午后他来到此处的时候管家说她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一直在门口等候。
管家下去布置晚饭,三个人暂且在客厅里喝茶。
易轻颜与喻炀二人相处本有些尴尬,幸好有第三人在此,但谈笑间依旧不太自然。
一时冷场,韩若云几次三番抬眼打量易轻颜神色,心中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易轻颜如何不知?于是笑问:“大哥有事不妨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韩若云又看了喻炀一眼,迟疑道:“又一个三年之期到了,小妹你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你应该要定下来了吧?今后我们再相见只怕就……”
这话虽没头没尾的,但依稀还是能听出些端倪,再联系韩若云之前的神色,喻炀立即便猜出个大概来,不知不觉中,心里已经对韩若云生出些敌意。
轻颜脸色的笑容僵了一下,看了看喻炀。喻炀本想尽责地留下帮王爷探听个明白,却无法坦然面对易轻颜的目光,于是借口身体疲乏,回房休息去了。
易轻颜原本聪慧至极,这些年又得诸位师兄爱慕,如何不知道这位结义大哥的心意?只不过当初结拜时年龄太小不明情事,待年纪渐长又整日忧心义军之事,甚少考虑自己的终身,到最后决定遵从父意入裕阳王府为妃也是将计就计把自己看作谋求义军出路的筹码。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谈感情了,所以,还是与大哥说开比较好。
当然不能跟大哥说真话,就让他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吧!如今喻炀不在身前,也少了几分顾及和尴尬,想起临别前与原靖宇的亲密,脸上便自然浮现出几分羞怯:“多谢大哥关爱,小妹已于两个月前嫁为人妻,只待此次百花会后再回禀师门……”
“……”韩若云诧异地张了张嘴,怔怔地看着易轻颜,半晌才回复过来,勉强笑道:“是么?想不到半年不见,小妹都嫁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跟大哥说一声……为兄这次来得匆忙,连贺礼都没有准备,连喜酒也没喝上……”
易轻颜不敢看韩若云的神情,只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就知道他的震惊和伤痛。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狠下心道:“原本……原本也没打算真嫁他的,所以只跟师傅说了一声,并没有通报师门,也没有告诉大哥……”这几年来韩若云待她比亲妹妹还好,她自然明白他的情意。可是在她心里,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也是因此,当韩若云第一次提及她的婚事时,她便将师门的规矩讲给他听,他已经有妻妾三人,儿女五个,自此便以兄长之情待她,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今日他之所以提起这个,也是担心她嫁人之后再难相会吧?
一时的心痛忍过去之后,韩若云的神智即刻回复清明,随即便听出疑惑来:“怎么?难道小妹的夫婿竟不是你们师门中人?”
“嗯……”易轻颜略微点点头,轻声道,“他已有妻妾七八个,故此我原本没有想过真正嫁给他。只是……因为我与他有救命之恩,他便念念不忘,明知道我师门的规矩还是不肯放弃,誓言自此后一心一意待我,再不会有别的女人……所以我才答应他回禀师门之后……”
“这样……也可以吗?”韩若云震怒之下几乎忘记了呼吸,硬生生憋了一口气,短短一句话半天才说完,不但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易轻颜见他双手紧紧握拳,因为用力而指节失血泛白。她明白他的心情,为今却只能跟他说声抱歉了。感情的事情需要机遇,还需要缘分吧!他们不是没有机遇的,他们只是没有缘分,所以他们相遇相知却无法相爱。
“大哥……你,还好吧?对不起……如果大哥不嫌弃我这个妹妹,轻颜永远都是你的妹妹。”内心里,她也不愿意失去他这个大哥。
“我,我没事。”韩若云收回惊痛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小妹嫁人了,做大哥的应该高兴才是,我只是……只是有些吃惊。不知道哪个男人有福气做了我妹婿?以妹妹的才貌,庸碌之辈如何能匹配?他……应该是个大英雄吧?”
英雄么?说起来他其实算不上什么大英雄吧?武功不够好,势力也不是最强大的,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她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想到原靖宇,易轻颜不禁有些神往。近一个月不见,她心里还是有些想念的。“他……大哥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英雄……”
“究竟是谁?”韩若云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之前想过却没有重视的想法忽然一下子涌入脑海中。他这个妹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女子,她手中可是握着百万义军呢!什么人有了众多妻妾竟然还能入得了她的眼?如果她嫁的人是一方藩王的话……
“裕阳王,原靖宇。”易轻颜开口,带着几分沉重说出了这个名字。她可以隐瞒别人,却不能隐瞒大哥。大哥不但救过她的性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为了她,他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在她心中,除了师傅,大哥就是她这几年来最亲的人。只是,大哥出身南王境内有名的豪强世家,以后难免会成为敌对的双方……
但愿那一天晚一点到来吧!
“他?!”韩若云有些震惊,但随即又释然。在当今七大藩王中,年轻一代就属裕阳王原靖宇和中州宜安王萧逸飞颇具才干,据闻宜安王不喜女色,他原本以为她会选择萧逸飞呢……
“大哥,”易轻颜忽然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韩若云面前,亲手斟了一杯茶举在身前,双膝跪地道:“大哥,小妹的性命是你救的,这几年每有危难,都是你倾力相助,在小妹心里,您比亲兄长还亲。小妹自知对不起大哥,但心里还是妄想着这份亲情。如果大哥还认我这个妹妹,就请饮了这杯茶吧!”
韩若云怔怔地望着易轻颜,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手指却泛白,没有一点血色……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他的犹豫只有霎那,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接过了面前这杯茶。
直到他闭上眼睛将茶水喝到肚子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无论将来如何,他始终不忍让她失望啊!只愿他们永不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大哥,谢谢你!”易轻颜禁不住热泪盈眶。
各地义军相继到来,易轻颜将喻炀介绍给他们,简单提了一下自己欲与裕阳王合作的事情。各地首领少有文化,对裕阳王了解不多,但传言中裕阳王温文尔雅,爱民如子,想来不是奸佞之人,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信任神女,因此,绝大多数首领都愿意跟随神女与裕阳王结盟。
更何况如今形势紧张,他们也迫切需要一个盟友提供帮助。
三日后所有首领全部到齐,五十多人聚在那间小客栈的密室里商讨结盟事宜。由于雪衣神女在义军中的绝对威望,仅一天时间,他们便做出了跟随裕阳王平定天下的决定。而后,喻炀出场,代表裕阳王与义军盟誓,双方祭告天地歃血为盟。
如今义军最缺少的就是武器和系统的军事训练,喻炀代表裕阳王答应秘密运送武器过来,同时派人协助义军进行军事化训练。
此行基本目的已经达到,喻炀应该回兖州向裕阳王复命了。但出行前原靖宇嘱咐过,让他最好跟易夫人一起回去,可是易轻颜说她师门还有些事情,估计还要耽搁一个多月,让他先走。
喻炀左右为难。以易轻颜的武功和身份,在此地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是。至于王爷的担心,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夫人是什么人?若没有下定决心,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嫁给王爷为侧妃?既然她下定决心,自然也不会轻言背弃。可是王爷的命令他又不能完全不顾。想来想去,他只好借口要检查裕阳布置在江南的探哨和据点,稍后再回裕阳。
离凌霄阁三年一次的“百花会”还有半个月,易轻颜决定好好练练功夫,免得给师傅丢脸。她既然选了这么一条坎坷的路,若能得到师门的支持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这几年来,她一心扑在义军的大业上面,于自身武功方面很少用心,特别是武功练至第八层之后,她好像一下子没有目标。在凌霄阁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最高的成就也就是将涑玉功练到第八层而已。这些年她没有花过多的时间练武,反倒是于医药方面有很大进展,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凌霄阁弟子平时分散在各地,或管理经营门下产业,或独自隐秘潜修,六大派系的人各司其职,很少聚会。而三年一次的“百花会”则是整个凌霄阁亲传弟子的大聚会,一方面回师门总坛联络感情,听阁主教诲;一方面让各派系的弟子互相切磋技艺,挑选圣女;还有一个目的则是为门中的适龄弟子婚配。
韩若云本出身江南豪门世家,又因为与易轻颜结义而熟对凌霄阁有了一点了解。他知道易轻颜六年前就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已经过了两次“百花会”,每次都有男弟子向她求婚,只是她自己坚持还不想成婚,所以才拖到了今年。
凌霄阁的婚配与别的门派不同,因为其内功的特异性,女子失身的时候会将自己辛苦修炼的内力传给男方,若是没有将武功练至第八层,每次行房都会导致内力流失,所以凌霄阁弟子一般都在本门内婚配,因为同出一门,可以通过双修将流失的内力传回来。一般说来,一个师傅如果收一个女弟子,必然也会收一个男弟子,这些男弟子就是女弟子的备选夫婿。
凌霄阁内是以女子为尊的。阁主和六大派系的六位长老都是女子,每三年一次的百花会上,每个派系三十岁以下武功最高的女弟子就是圣女,也是下一代阁主候选人,而比武时武功最好的六个男弟子则是圣女的备选夫婿,没有得到阁主的允许,是不能自行婚配的,哪怕婚配的对象是本门的女弟子。
当然,婚配还是要尊重双方的意愿。但是,作为圣女的六个人是有优先选择权的。
易轻颜十六岁时就已经是本派系的圣女了,三年前有人向她挑战,只是没有成功。而今年的“百花会”她一点都不担心,她的涑玉功在上次“百花会”后就已经练至第八层,可以保持永远不变的容颜,而凌霄阁有史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双修前练到第八层的。事实上,凌霄阁弟子终其一生能将涑玉功练至第八层的人也并不多见,凌霄阁创建至今一百多年来,也不过才六个人而已,包括她和她的师傅。师傅三十二岁时练成涑玉功第八层,已经是凌霄阁的异数了,所以她一直隐瞒自己的武功进展。
按照凌霄阁一百多年的经验,女子因为失身后失去内功,经由双修可以将丈夫的功力纳为己用,所以功力会有一次大的提升,因此六年前她当选圣女之后阁主便有意为她挑选夫婿。而如今,她的婚事是肯定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她自己没有人选的话,阁主一定会为她指婚的。
也是为此,她才答应父亲嫁给裕阳王为侧妃。只要她有了名义上的丈夫,阁主也不能再给她指婚了。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三章 匪石匪席空念远
九月十八日,喻炀收到原靖宇从凉州飞鸽传来的密信,让他将一个蜡丸转交易夫人。他赶去别院,轻颜已经不在了,但别院总管说可以代为转交。没有办法,他只能在蜡丸上印下裕阳的标记,拜托别院总管尽快转交给“银面圣女”。
这几年银面圣女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在凌霄阁内部很很受人敬重,因此别院总管对圣女的客人朋友都很客气,答应一定以最快的速度交给圣女。
喻炀看自己留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决定返回裕阳。
半个月很快过去,九月二十日,“百花会”在豫州境内的桃源凌霄阁总坛如期举行。
桃源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城,人口不多,但山川秀美,人杰地灵,凌霄阁总坛就在境内的胭脂山上。胭脂山并不太高,但漫山遍野都是栀子树,树下是成片的映山红,在山野中连绵起伏铺了开去,三月里开得如火如荼,让人情不自禁热血沸腾。到了五月,漫山遍野的栀子花白茫茫的一片连着一片,不但是山,连风和水都是香的。进入八九间月,便是野生黄菊花的天下了。野菊花不够美,气味也浓郁了些,但茫茫一片却是极动人心魄的,好似金色的阳光在山川铺了厚厚的一层锦毡。这座不大不高也不够险峻的山便因为这三种普通的野花而得名。想来凌霄阁的前辈也是因为这些花才将凌霄阁的总坛选在此处的,但凡女子,没有不喜欢花的。
易轻颜高兴地回到师傅身边,拉着她的手正打算谈谈这几个月的事情,师傅就递给她一枚蜡丸。
看到上面印有裕阳密报的标记,她的心跳忽然停了半拍。是他给她的吗?公事还是私事?
捏开蜡丸,里面是一条长不过寸许的白绢,上面只有八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是原靖宇的字迹。
轻颜面上一红,心中无端地感到甜蜜。她小心地将这小小的字条折叠起来放进怀中。抬起头来,却发现师傅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而不远处林师兄也带着几分压抑和沉默望着她。
没有时间给她们叙旧,因为“百花会”即将正式开始。
很快就有人挑战易轻颜的圣女之位,当然没有成功。尽管她有心掩饰自己的功力,仍旧轻松取胜。不是她贪恋这个位置,而是圣女在本门中拥有特殊地位,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又是下任阁主的候选人,所以她才会在六年前夺下圣女之位。
据传阁主有意退位,新的阁主将从今年的六大圣女中产生。放眼门中的师叔师伯师姐师妹们,除了师傅,还没有人的武功高过她。师傅无意阁主之位,不然那个位置早就是师傅的了,所以她已经做好了成为新任阁主的准备。
果然,新的六大圣女产生之后,阁主宣布退位,按照旧例,六大圣女将在擂台上一决高下,最后胜出的圣女即是新任阁主。
而争夺阁主之位的比试将在半月之后举行,在这之前,六大圣女没有夫婿的可以即刻婚配,以期功力有一个大的提高。
无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银面圣女”易轻颜是阁主的有力竞争者,又没有婚配,如果她选择了本次圣女备选夫婿中功力最高的那个人,不用比试,阁主之位就已经非她莫属了。
本次圣女的备选夫婿中,林轻云是其中之一,排在第三位。而排在第一位的是凤轻尘,比易轻颜还小两岁,今年刚刚满二十。
凌霄阁收徒甚严,门下弟子无论男女一个个都是绝美非凡的人物,而特选出来的圣女备选夫婿更是个中翘楚。尽管如此,当凤轻尘站在人前的时候,在场的诸多弟子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比六大圣女还要美上几分……
凤轻尘的相貌带着几分女子的阴柔俊俏,神情却常年冷漠如冰,在师门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他武艺出众,医术却平平。林轻云在凌霄阁算是比较出名的男弟子了,不仅因为他是穆雨霏的弟子,更因为他武艺与医术都很出众,又生得俊雅,待人温和,颇得人心。排在第二的周轻霖武功高强,但疏于医术,身材高大魁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据说这位师兄为人勤奋踏实,人缘也很不错。其余三人也都是武艺高强的俊逸青年,很得年轻女弟子爱慕。
凤轻尘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他本身资质不算很好,初到凌霄阁的时候武功进展也并不快,又因为出众得容貌遭人妒忌,行为处事一惯冷漠低调,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此次“百花会”才崭露头角,却一举夺魁。据说他的功力已经突破了涑玉功第七层。
在凌霄阁历史上,男弟子一般都只能将涑玉功练到第五层,毕竟这是一种适合女子修炼的内功。历来男弟子能练至第六层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迄今为止能在清修时将涑玉功练至第七层的还从来没有过。
一时间,未婚的四位圣女有三位都把目光盯在了凤轻尘身上。虽然感情可贵,但以后还可以慢慢培养,而资质却是天生的,错过了上哪儿找去?
易轻颜的两位师妹一位师叔同时跪下向阁主请求指婚,对象都是凤轻尘。
这在凌霄阁也算很平常的事情了。因为凌霄阁坚持婚姻的专一,所有弟子对自己的婚姻都很慎重,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都会积极争取,这样多女争一夫或者多人求一女的事情几乎每次“百花会”都会碰到。只不过很明显此次三女争一夫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凤轻尘的武功。
决定权在凤轻尘本人。
“请阁主恕罪!”凤轻尘跪在阁主面前拒绝得很干脆,然后看了易轻颜一眼,大声道:“弟子爱慕易师姐多年,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易轻颜被他这番话怔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凤师弟怎么会喜欢她呢?还多年?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啊!她一直把他当弟弟的,这几年来,她不过偶尔指点一下他的武功而已,他们之间应该不存在这样的误会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易轻颜。如果她点头,便同意嫁给凤轻尘,如果她不愿意,凤轻尘便只能做她的暗卫,成为她的私奴,终生不娶。否则,最后一条路就是听从阁主的指婚,在求婚的三名圣女中择一人为妻,完全失去婚姻自主权。
“我……”易轻颜凝望凤轻尘的目光。自始自终,他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脸上。
“对不起,凤师弟……”易轻颜转而面向阁主,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启禀阁主,弟子已经有了托付终生之人,恳请阁主同意!”
阁主皱眉,周围众多弟子均议论纷纷,她连凤轻尘都不要,三年前又拒绝了青梅竹马的林轻云,难不成她想嫁的人不是本门弟子?
“轻颜,你的意思是要在师门之外择婿?”阁主慢声问道。
“是!”易轻颜的回答非常坚定。
“你应该知道本门的规矩吧?说说看,你想如何?”连凤轻尘和林轻云她都不要,阁主也好奇她想嫁的究竟是何人。
按照门规,女弟子如果要在师门以外择婿,必须经过师门的考验,而且同样必须遵守“一夫一妻”的规定。如果那个男子已经有了妻室,要么休离,要么只保留名分,总之这个男人从今往后绝对不能有别的女人,哪怕是以前娶的妻妾也不行。如若这个男人最后不能坚持自己的誓言,要么由女子亲手杀了他,要么女子自杀。
凌霄阁一百多年来,只有十多位女子是在师门外择婿的,结局有好有坏,也不能一概而论。
易轻颜早就思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从容答道:“弟子目前正在考验他,但无论如何弟子均无意再嫁他人。今后若他能遵守师门的规矩自然好,若是他做不到,弟子会亲手杀了他。”
大家又议论开了。
林轻云震惊地看着易轻颜,眼神中崇敬和心痛兼而有之。而凤轻尘望着易轻颜的目光却只有坚持和不解。尽管不解,他仍旧坚持。
就在这时,林轻云也走了出来,跪在凤轻尘身边,道:“弟子愿为易师妹暗卫,恳请阁主应允。”他很清楚,凤轻尘拒婚之后,他和排在第二的周师兄就是其他三位圣女的首选,与其到时候拒绝,还不如自己先站出来,免得到时候三位圣女面上难看。
按照门规,易轻颜可以拒绝他们的求婚,却不能拒绝他们做自己的暗卫。可是,难道真的要因为自己而葬送他们的一生吗?
况且要当暗卫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必须经过特殊的考验,意志力不坚定,忍耐力不够的人根本无法通过,不能通过的结果就只有一个字——死!
最后的结果,三位圣女在剩下四人中选了夫婿。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再错过,可能又要等三年了,毕竟青春是宝贵的。
半月之后的阁主竞选比武,几乎没有人看好易轻颜。尽管之前她的武功表现出深不可测的意味来,但毕竟还没有成婚,人家两个人的内力加起来怎么都应该比她一个人的强吧?
本以为她会退出阁主竞选,想不到她竟然第一个飞上擂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除了她的师傅穆雨霏和师兄林轻云。在凌霄阁,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她与义军关系密切,致力于平定天下的重责大任,迫切需要更多的支持。
其他五位圣女相继上台,但由于易轻颜之前一直隐藏实力,所以取胜还是比较容易的。五位圣女中,功力最高的是易轻颜的师叔秦雨梦,涑玉功似乎刚刚练至第七层,与她相距甚远。涑玉功第五层是第一道坎,第八层是第二道坎,很多人二十来岁就练到第七层,却直到垂垂老矣也没能踏进第八层的门槛。
直到易轻颜与秦雨梦比试时众人才发现易轻颜的功力真正深不可测。老一辈的人震惊地发现这个年轻的弟子竟然已经将涑玉功练至第八层了!第八层啊!凌霄阁好多年没有这么出色的弟子了。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的师叔面上太难看,易轻颜剑下留情,只盼两人打成个和局,师叔自动退出比赛。阁主和几位长老都看出易轻颜有意相让,而秦雨梦却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招招惊险狠毒。
“住手!”阁主高声道。
既然有人将涑玉功练至第八层,那么这场比武也没有必要比下去了。
擂台上易轻颜飞身退开,秦雨梦也随之退到一旁。
“这场比试就到此为止!雨梦,你退出竞选吧!”阁主叹息道。她知道雨梦这个孩子向来要强,但再要强也要识时务才行啊!虽然秦雨梦是自己的关门弟子,也不能徇私啊!
许多年轻弟子不明所以,议论纷纷,但真正的高手早已经看出端倪,此刻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易轻颜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师傅,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轻松的笑容,穆雨霏心中既骄傲又自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师徒两人含笑对视。
秦雨梦受伤地看着自己的师傅,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让自己退出竞选,难道师傅看不出来她已经打得这个小师侄只有躲避的份儿,丝毫没有还手能力吗?可是师傅不单是师傅,还是阁主,阁主的命令不能不遵从。但是,她不甘心!
忽然,秦雨梦手腕一翻,手中长剑猝然刺向一旁的易轻颜——
“小心!”
“轻颜——”
无数惊呼同时响起,但想要救援却已经来不及了。
易轻颜的反应不能说不快,但秦雨梦突然而来的一剑更快。猝不及防之下轻颜迅速闪开,堪堪避过要害,然而右胸还是让长剑刺破,深入肺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凤轻尘飞奔而至,左手抱住易轻颜,右手长剑却刺穿了秦雨梦的心脏。
凌霄阁以医药著称,门内一大半的人都是当世的一流名医。在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医治下,易轻颜的伤势很快便稳定下来,五日后便可以下床走动。
十月十五日,老阁主退位成为门中长老,易轻颜继任阁主之位,号熔月阁主。她任命自己的师傅为第一护法,协助自己处理门内事宜。
凤轻尘在危急时刻救下新任阁主有功,但刺杀圣女属于以下犯上,几大长老与阁主商议,决定罚他通过暗卫考验之后禁闭半年。
十月十六日,林轻云同凤轻尘一起开始接受暗卫考核,为期两个月。
因为不同身份的女子,其暗卫考核的标准不一样,如今易轻颜已经由圣女上升为阁主,所以他们必须通过最高级别的考验才能回到她身边。
作为阁主,她特赦自己的夫婿免除师门的考验,同时对他的身份予以保密。这也是她要当阁主的原因之一。
如今,目的全部达到,她想起离开前对原靖宇的承诺,想起他千里传书的情意,脸上不禁也有些发烫。她竟然对他多了真心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明明知道他虽然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但未必全是真心啊!她不是一直存着相互利用的念头么?怎么会变质呢?
易轻颜的心思早就飞回兖州去了,如今既然已经继位为阁主,门内事务又都交给了师傅,她便急着离开桃源回兖州。
穆雨霏不太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可是如今林轻云和凤轻尘暂时还不能跟在她身边,她又不喜其他人跟着,最后还是一个人上路了。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四章 议结盟遭遇美人计
却说原靖宇一行人八月初五启程,化装成商队走在大队仪仗之前,终于在月底顺利到达凉州。
他先遣周仲元与河西王孟褀瑞秘密接触,了解此次结盟的真相,得到的回答与他们之前的猜测基本相同。这次结盟原本是针对燕王的,邀请燕王原本只是想麻痹他,不想燕王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带了一个聪明美貌的郡主来,说是愿意与河西王结为姻亲,两家世代友好。
河西王原本也是个喜好美色之人,但面对燕王的美貌女儿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儿。他明白只要手中有权,什么样的女人都找得到,可若是被燕王算计了去,丢了小命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他一方面装出被郡主迷惑的样子,却绝口不提两家私自结盟之事。
原靖宇分析,这可能是燕王要对河间王动手的信号。利用姻亲关系牵制河西王,而一举拿下河间王的领地,然后与自己的女儿里应外合,再伺机夺取河西王领土。如此,天下间就再也没有哪一股势力能与之匹敌了。
好在河西王并不笨,河间王也不是傻子,燕王的打算他们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两人一合计,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与裕阳和中州结盟。这样,河间王可以把防御中州的兵力抽调到东面抵御燕王,合河西与河间之力,燕王要想拿下他们只怕也不容易。
如果燕王真的对河间王动手,裕阳要怎么做呢?是跟着插一脚进去分一杯羹捞点实际的好处,还是帮助河西河间两家抵御燕王的进犯呢?
想来想去,原靖宇觉得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还是保持北方的稳定,等他往南扩充一下实力之后再吞并河西好了。这块肥肉若是让燕王吃下去,整个天下还有谁能与之争锋?
可是,怎么破坏燕王的计划呢?而且还不知道燕王此次是否有针对裕阳的阴谋。按照燕王一贯的作风,应该是对他们每一家都有阴谋吧!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四家藩王和乐融融地聚集在河西王的王府中饮酒赏月。
作为主人的河西王孟祺瑞今年只有二十六岁,比裕阳王原靖宇还小两岁,但已经是儿女成群了。他个头比原靖宇矮一点,体型比原靖宇稍稍宽大一点,双眼因为酒色过度而有些浮肿。若是没有比较,孟祺瑞总体看来皮肤白皙相貌清俊,又兼有王者雍容的气度,也可以算是气宇不凡了。
河间王徐芝寿年近五十,体型稍胖,一脸福相,一双小眼睛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将眼中的精明算计全都掩了去。
燕王杨星云今年四十有二,正值壮年,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见之下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裕阳王给人的印象如传闻中一样,温文尔雅,待人和煦,在其他三位藩王的衬托下如芝兰玉树一般鹤立鸡群。
燕王玉颜郡主杨如月人如其名,容颜如玉,气质不凡。据说这位郡主能骑善射,马上功夫很是了得,自幼酷爱兵法,还自己亲自训练了一支两千人的护卫队。此次这支护卫队作为陪嫁,也跟着来了。
玉颜郡主自负美貌与才华,天底下的男人她原本一个都看不上,可女儿长大了总归还是要嫁人的。她想,与其随便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一个对父亲的大业有帮助的人。她认为牺牲自己的婚姻帮助父亲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从而流传千古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一早来到河西王府之后便有意无意引诱河西王,将他迷得晕头转向。
她想,这个河西王倒也不难看,以自己的身份嫁过去至少也是个平妃,也不算受什么委屈。谁知道在中秋夜宴上见到了裕阳王原靖宇,她那颗沉静的心竟因这一面之缘起了波澜。虽然原靖宇并不是她见过的男子中相貌最出众者,但他的风华气度却是别的男人无法企及的。玉颜郡主不禁在心中暗赞:好一位天骄俊彦!那双黝黑的眼睛那么深邃迷人,温和中透着沉稳,好似宽广的海洋,又仿佛和煦的阳光,让人一见之下便情不自禁被他吸引,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而就在她打量原靖宇的时候,原靖宇也看了过来,冲她温和笑笑。
杨如月当时就因为原靖宇浅浅含笑的目光红了脸。
原靖宇只是有些意外。这位郡主美貌倒在其次,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才是最动人心的。她的美貌像烈焰,像六月的阳光,足以灼伤每一个男人的眼睛。
他看到她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轻颜。同样的才华横溢,轻颜的气质却是内敛的,不注意根本无法发现。她可以强势也可以柔弱,可以睿智也可以天真单纯,可以冷漠也可以温和亲近,还可以毫不做作地开怀大笑。只是不知道她若是热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轻颜,他的嘴角不禁往上一扬,露出一个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来,却让玉颜郡主一下子丢了心。
席间四位藩王只谈风月不谈政务,东拉西扯,胡言乱语。但若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出些端倪来。河西王孟祺瑞与河间王徐芝寿虽然年龄相差甚远,兴趣爱好却似乎很是一致,一会儿说自己的别院怎样精美舒适,一会儿又说浴池要怎样布置才最有情调,一会儿又对堂上的舞蹈指指点点,就差女人没说了,估计也是看玉颜郡主的面子。燕王杨星云与裕阳王原靖宇的爱好显然跟他们不太一样。杨星云听他们说,时不时地问上一句。原靖宇很少开口,似乎就在听他们说,只偶尔问个问题,抱着请教的样子,引着他们继续说下去,然后跑题。真正说起来其实四个人的兴趣爱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偏偏看起来却是和乐融融热闹非凡。
河西王时不时地抬眼看玉颜郡主,而玉颜郡主却总是偷偷看向原靖宇。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偷看原靖宇,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恍惚间她有一种感觉,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有笑拥天下的气度。父亲虽然也是一代俊杰,可惜后继无人。大哥优柔寡断,二哥三哥虽然勇猛却暴虐。据闻中州萧逸飞倒是英明果决,可惜常年缠绵病榻。南王瞻前顾后,取舍之间犹豫不决,能保江南半壁江山已是万幸。江越王龟缩一方,纵使那位江越世子天纵英才也无力逐鹿中原。当今七大藩王,唯有裕阳王年轻有为气度从容,让人捉摸不透,前途无量。
燕王杨星云似有所觉,却不动声色,也不加制止。
这场晚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作为主人的河西王孟祺瑞醉趴下才结束。
离开前,原靖宇口中向孟祺瑞告辞,目光却温和地看了看玉颜郡主,算是跟她告别吧。他发觉杨星云不时地偷偷打量自己,估计不是已经针对自己设好了阴谋诡计就是正在酝酿阴谋诡计。至于那位美艳的玉颜郡主,应该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吧!
河西王安排原靖宇住在墨香居,与燕王暂住的蓬莱阁相邻。墨香居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面种了很多翠竹,西面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尚且留着几株残荷没有清理,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廊子外面有好几株桂花,此刻正开得欢,整个院子都沉浸在花香中,让人心旷神怡。
原靖宇刚刚洗漱好走进卧室打算休息,却听易允捷低低的敲门:“王爷?王爷?”
原靖宇有些奇怪,重新披上外袍走出去。
走到外间,原靖宇这才发现易允捷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原本早已经醉倒在酒桌上,如今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
“王爷这是……”原靖宇心里虽然有些震惊,面上却神色如常,好似与老朋友相处般与孟祺瑞直来直去,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稍稍有些疑惑。只一眼,他对孟祺瑞已经有了全然不同的认识。
孟祺瑞也不废话,直接请原靖宇坐到对面,然后让易允捷出去守门。
“事情有变化?”原靖宇坐下问。
孟祺瑞点点头:“我估计他很快就要对徐老头动手了。他本来带着那个漂亮又风骚的女儿过来是想迷惑我的,让我河西跟他站在一条线上,共同瓜分了徐老头。但自从老兄你来了之后我发现他在改变计划,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但我想应该跟他那个女儿有关。对了,老兄你不是真的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孟祺瑞款款而谈,最后抬眸看着原靖宇,脸上哪有半分醉相。
原靖宇笑笑,说:“我可不像老弟你见惯了风流美色,你也知道我王府里没几个女人,相貌也是平平,乍然见到这样的绝色,难免有些心动。不过,大事小事我还分得清楚,不至于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孟祺瑞点点头:“老兄说话实在,兄弟喜欢。女人嘛,脱了衣服还不都一样,只要有权在手,什么样的绝色找不到?兄弟我虽然好美人,但还不至于为了朵花拿祖宗基业开玩笑。”
原靖宇含笑点头,赞赏道:“兄弟的伪装做的不错啊,为兄还真没看出来你先前醉酒是装的。”
孟祺瑞嗤笑一声道:“天天都这么喝酒,天天都这么装醉,哪里还喝得醉?又哪里需要装?”
原靖宇顿悟,他之前竟然小看了这位声色犬马的河西王了!
“老弟认为他究竟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呢?裕阳如果这个时候内乱,他鞭长莫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原靖宇似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河西王孟祺瑞。若裕阳内乱,河西王肯定是能捞些好处的,当然,得利更多地会是南王和中州,河西若与南王和中州接壤,离灭亡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孟祺瑞摆摆手,喝了一口茶道:“他想独吞徐老头,又担心我们进去插一脚,所以最好让我们两家闹点矛盾,自顾不暇,他才好捡便宜。”
原靖宇暗暗佩服孟祺瑞,这个人表面上沉迷酒色,其实心思比谁都转得快。
“他想让我们争女人吗?他未免也太抬举他那个女儿了吧!”原靖宇皱眉,可是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好争的?即便要争地盘争人口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孟祺瑞看了看原靖宇道:“我想他会尽快跟我敲定婚期,然后再让那个女人勾引你,最好唆使你带着她私奔,这样我们无论真假,为了面子也总要打一场才能算完的。”
原靖宇点点头:“我明白了。老弟是担心我素来不重女色,要我配合他们一下吗?”若真能如此将计就计倒还好,免得燕王再搞别的阴谋。
孟祺瑞依然笑望着原靖宇,面上却忽然有了些敌意。
“老弟这是怎么了?”原靖宇笑问。
孟祺瑞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懒道:“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个女人还真的跟我以前玩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呢!可惜了……我真想先把她弄上床,但是又担心扰乱他们的计划。如果不是由你一时意乱情迷坏了她的贞操,她又怎么赖上你去裕阳?”
原靖宇心神一震,已经明白自己被孟祺瑞算计了。想不到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计。他已经与河间王占到了同一战线上,自然不可能再私下与燕王结盟,但他又不肯明着开罪燕王,所以这个黑锅得要他裕阳来背。孟祺瑞此刻的突然到访与其说是商议破坏燕王的阴谋,不如说是给他一个震慑,让他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如果河西王要对他动手,他是绝计走不出凉州的!他和轻颜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河西王的立场和智慧……
轻颜……
想到轻颜,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重大问题摆在面前。他虽然不信天地不信鬼神,但当初对她起誓却绝对不是欺骗,不管究竟出于何种考虑,他的确是真心想要遵守的。如果自己违背诺言,她之前对他的承诺肯定也是要作废的。怎么办?
“怎么?老兄竟然在犹豫?这样的绝色美味老兄你竟然都没兴趣?”说着,孟祺瑞竟瞥了原靖宇下身一眼,“该不会是老兄你那方面有问题吧?”
“我看你才应该担心自己,有些东西用多了也是会坏的。”原靖宇回了他一句,心里却翻天覆地地闹腾。
若是在以前,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慎重考虑。他心里很清楚轻颜醋性特别大,别的都好说,只在这一点上很难让步。她若只是不高兴,闹闹别扭倒没什么,他担心的是那个女人太决绝,很有可能因此而否决他,转身就走。
想到轻颜,想起自己跟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哄她开心的甜言蜜语,又有多少是一时激动的心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那么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防,那么处心积虑地获取她的好感,好不容易才有了那样一份默契和亲密,眼看都要到手了……
孟祺瑞眯着眼睛以看怪物的神情审视原靖宇。他自问心思敏捷,看人看事往往一目了然,谁也别想在他面前耍花样,可是此刻他却看不透原靖宇,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或者说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出的事实,原靖宇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犹豫?
“非要如此吗?我哄骗着她跟我去裕阳就是了。”原靖宇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
孟祺瑞摇摇头:“如果你真的被她迷惑,又怎么抵御得了她肉体的诱惑?而且谁不知道裕阳王原靖宇不是好色之人,一时间意乱情迷是有可能的,但清醒的裕阳王绝对不会将一个已经跟河西王有了婚约的女人带回裕阳去的。”
原靖宇皱眉,手撑在额头上轻轻揉着太阳穴。真是让人头疼的选择啊!“要不然给她下点药,到时候老弟你来,完事后我再出现弄醒她……”
“呵呵呵呵……”孟祺瑞忽然以拳抵着嘴笑起来,“难不成你真的有问题?”
“兄弟你不是说可惜吗?我可不希望一个女人影响你我今后的合作。”原靖宇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心中恼怒却又不好发作,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思绪都理不清楚。
孟祺瑞停住笑,认真地看着原靖宇道:“老兄你自己也知道这样行不通的,又何必说这些废话!你我都是明白人,他杨星云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老徐他也清楚。老弟我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所做一切不过为了自保而已。当然,老兄你身后还有中州,目前来说是不怕他杨星云的。可是,我就不同了,徐老头一旦被他吞了,下一个就轮到我……”
说到这里,孟祺瑞忽然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原靖宇。
原靖宇自然明白,河西王这摆明了是在威胁他啊!
孟祺瑞挑眉看着他,忽然又带着几分诚挚道:“老弟实在想不明白老兄你不肯答应的原因。你跟燕王并不接壤,也不用怕他,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答应呢?如果老兄有什么要求尽管明言,能不能谈拢要谈了才知道。不过我也把丑化说在前头,为了保住祖辈的这点基业,兄弟我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故意沉迷酒色,误导天下?”原靖宇抬头,两个人都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对方,虽然未必能将对方看穿,但谁也不肯示弱。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孟祺瑞忽然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什么叫故意?什么是误导?我不过是个无心之人,只求能够守着祖宗这点基业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而已。”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情,实在是看不出半分虚假来。
孟祺瑞不明白原靖宇的顾虑或者说条件,原靖宇却听明白了他的威胁。如果自己不答应,或者说如果他不将那个女人带着一块儿走,孟祺瑞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河西境地的。如果他死了,裕阳必乱,河西便可趁乱抢占他北方领土,而杨星云为了阻止南王的扩张强大,也只能支持河西吞并河间,同时拖住中州和南王。当然,那样的话整个天下的格局都变了,孟祺瑞要真有野心,这也是一个发展壮大的机会。
说起来,裕阳动乱对河西是有利也有弊的,孟祺瑞怎么走都有他的理由。
“好吧!”原靖宇长长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他总要平平安安回去才有得到她的希望,若是死在这里,无论天下还是女人,便什么都成了飞灰泡影。只要平安回去,总还有机会的。轻颜也是一心成大事的人,应该能够理解他这个无奈的选择吧!无论如何,他心中只有她一个就是了!
“没有别的条件?”孟祺瑞追问。
原靖宇摇摇头,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想起轻颜,他心中实在是不安。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是自己允诺在前的,要求得她的原谅只怕不容易。
孟祺瑞看了原靖宇好一阵,最后奉劝道:“女人再美也是个玩物,管她出身如何,聪明还是愚笨,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暖床生孩子,还能做什么用?女人可以宠,可以疼,但是绝对不能爱,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其实孟祺瑞心里也疑惑,以他了解的原靖宇不是个沉迷女色之人。这个人隐忍,有耐心,在江山面前,女人对他而言应该是没有丝毫分量的。这次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犹豫呢?
原靖宇冷冷地看着孟祺瑞,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一个不懂得爱也没有享受过爱情的可怜人!
孟祺瑞看懂了原靖宇的眼神,心中愤怒,转身便走。他享受着天底下最奢靡的生活,他有什么可怜的?特别是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
密道就在对面摆放玉器瓷器等精美玩物的高柜前面。
孟祺瑞扭动了书案下面的一个开关,然后掀开地面的蓝色地毯,便走了下去。
很快,地面的石板便合拢了,易允捷走了进来,把地毯放下来整理好。
在孟祺瑞离开的时候,原靖宇却怔了一下。爱?他忽然惊觉自己刚才竟然用了这么一个字。他自然是懂爱情的,可是,他又真正得到过么?他曾经以为淑宁是爱自己的,但几年前就不敢确定了。至于轻颜……他或许有几分爱她吧,但她会爱他么?即便曾经对他有过些爱意,等这次回去怕也没有了……
见易允捷站在一旁,他忽然开口问道:“都听到了?”
易允捷点点头。
“你怎么看?”原靖宇轻轻地问,头也没抬,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地僵在座椅上。
易允捷有些疑惑,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吗?“王爷的决策很好啊,将计就计。说不定我们裕阳将来还能捞些好处。我只是不明白您先前为什么犹豫?”
原靖宇抬起眼皮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他懂的,原来他什么都不懂。
“王爷为何叹气?”事情不都搞清楚也计划好了吗?易允捷皱了皱眉,“要不我把周先生请过来问问看?”
“……唔,跟周先生谈谈也好。”原靖宇缓缓起身在房里跺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轻颜,轻颜,你究竟只是个女子,大事面前,我决不能任你左右……
周仲元听易允捷讲了事情的经过,已经明白王爷在烦恼什么,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作为一方藩王,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更何况如今王爷膝下尤虚,正应该多纳姬妾繁育子嗣才好。至于易夫人,只要王爷心中始终待她如一就是了,难不成易夫人要求独专?虽然易夫人出身凌霄阁,但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怎么能约束一代帝王及后妃?
原靖宇熄灭了自己身后的蜡烛,站在窗前凝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以及廊上的灯火。今夜月色很好,淡雅的月光如梦如幻般笼罩在大地上。每逢佳节倍思亲,特别是在月下独处之时。想起他们在一起时曾经拥有过的温馨、幸福和满足,此刻却全都变成不安……
周仲元打发易允捷出去守着,然后站在原靖宇身后,道:“王爷这个决定很明智。”
“你也这么认为?”原靖宇反问,缓缓转过身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爷万不可儿女情长!”周仲元劝道,语气甚至有些严厉。在他心中的原靖宇向来是积极向前无所畏惧的,做事情从来都不拘小节,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从来没有后悔过选错明主。可是此刻的原靖宇却是陌生的,他忧虑,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不是儿女情长的问题。”原靖宇立即反驳,“你不了解她,这件事情她肯定是不能接受的,若是她与我反目,之前的计划不是要全部落空?”
“王爷只是为了江南的事情担忧?而不是因为对夫人的承诺?”周仲元似乎不太相信原靖宇的话。
“自然!”原靖宇答得很坚定,却微微蹙了下眉,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
周仲元释然地笑了,语调一转,劝慰道:“王爷不必忧心,纵观天下局势,夫人只能选择与我们或者中州合作。而目前夫人处境并不妙,她也急于寻找合作伙伴,中州实力不及我们,宜安王身体向来不好,又没有野心,所以夫人只能与我们合作。”
原靖宇点点头,这个他自然知道。轻颜说过,他们即便没有夫妻缘分,君臣缘分却总是有的。可是,若得不到她……若得不到她,他怎么甘心?他都已经付出了那么多……
周仲元看了看原靖宇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即便夫人真的不高兴也没什么,王爷回去好好哄哄她就是了,再说还有易将军和允捷父子站在您身边呢!”
“好了,不说她了。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对付燕王以及顺利返回兖州的事情吧!”原靖宇不想让人知道他太在意易轻颜,他是裕阳王,他应该以天下大业为重,即便心里不舒坦也不能让做臣子的发觉。
周仲元点点头,对原靖宇很快恢复状态很是高兴。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夜,周仲元才回房休息。
第一卷 缘起裕阳:第十五章 谈笑中各怀鬼胎
第二天一大早,原靖宇便将一枚蜡丸同一封密信交给易允捷,让他以最快的速度传给远在江南的喻炀。然后他便将对轻颜的顾虑全部抛在一旁,全心全意应对目前的局势。他一面让人联络河西王孟祺瑞索要杨星云及玉颜郡主的所有资料,一面化妆成侍卫亲自拜访杨星云。
杨星云原本对原靖宇的秘密到访有些不解,但听了原靖宇一番话,便相信了他。
原靖宇直接跟他挑明了说自己已经知道“王爷欲对河间动手”,又说“与其与河西联盟,不如你、我、中州三家联手……”他浅浅地笑,很有自信的样子,同时也将自己的野心暴露无疑。他明白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取信于杨星云。
杨星云从来不隐藏他的野心,如果可以一举拿下河间和河西,分得大部分领土,他的力量就更加强大了。到时候南王内忧外患,哪能再与自己争锋?唯一需要顾虑的便是裕阳和中州,他们原本就是一个紧密的联盟,如果顺利吞并河西河间部分领土之后势必会更加强大,到时候再要收拾他们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杨星云略微思考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传言,便不再犹豫,立即与原靖宇细细商议三家结盟的细节问题。
杨星云想起的那个传言事实上已经流传天下几十年了,只不过有的人深信不疑,而有的人仅仅报以一笑。传说中州萧氏和裕阳原氏是两个被诅咒的家族,世世代代子嗣稀少,多残疾智障;智力健康的孩子也体弱多病,多半少年夭折。以前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些天命鬼神之说的,可是事实确实如此。
原靖宇今年都二十八了,虽然生了几个儿子智力都没问题,可是却一个都没养活。中州的萧逸飞更惨,连生了三个傻子,好不容易有两个健康的儿子却一个都没养大,到如今也是一个继承人也没有。而前任裕阳王也就是原靖宇的哥哥同样如此,成婚多年,妻妾好多个,却只得了一个痴傻的儿子。他突然辞世后,原靖宇这个原本毫无地位的庶出王弟才因此继承王位。
两人商讨了一个时辰,各自表达了结盟的诚意以及中州是否真能参与结盟的问题。眼看已近正午,原靖宇担心孟祺瑞会突然找上门来,于是告辞离开。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玉颜郡主急冲冲地跑了进来,也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真的巧遇。但无论如何,人都来了,总要应付一下的。原靖宇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也有出卖色相的一天。哼,轻颜还说他仪容不够出众呢!怎么人家小郡主就被他迷住了?
原靖宇大方地站在那里任她打量,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改装而觉得局促。
看到侍卫打扮的原靖宇,杨如月虽然意外,但并不感到怪异,反而觉得一身戎装的他看起来更加的威武,气宇轩昂如朗月清风。见原靖宇含笑看着自己,她一下子就脸红了,然后轻轻低下头去。
杨星云故作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然后便让她向裕阳王见礼道歉。原靖宇微笑着伸手虚扶了一下,一双眼睛似无法控制般直勾勾地看着她青春俏丽的脸蛋。
杨星云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两人各自的身份。
原靖宇回神,连声抱歉,说:“是本王无礼了!请郡主恕罪。”
杨星云得意地笑道:“不要紧,这孩子走到哪里都这样,她也该习惯了。”
原靖宇温和地笑笑,又看了看杨如月,赞赏道:“其实郡主美貌倒在其次,本王最欣赏的还是郡主的气质,确是天之娇女,气度不同一般。笑靥如火般绚烂,明艳得让人眼前一亮,有如这九月的阳光……”
杨如月虽然知道自己生得美貌,却因身份高贵,平常哪有男子敢这般当着她的面夸赞她?更何况这翻与众不同的夸赞出于自己爱慕的男子口中,自然极具震撼效果,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异常激动,却又甜腻腻的令人沉醉。
原靖宇离开后,杨如月便缠着杨星云要悔婚,结果被黑着脸的杨星云严厉地训斥了一番。
杨如月无奈,暗中派自己的心腹侍卫去联络原靖宇。她相信只要原靖宇愿意,一定可以带她离开的。回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她从不怀疑他也是爱她的。
自她成年以来,但凡见过她的男人哪有不喜欢她的?
易允捷把杨如月的密信送进来的时候,原靖宇正在跟孟祺瑞下棋。
原靖宇看过之后递给孟祺瑞。
孟祺瑞看完以后满脸鄙夷地笑。“高贵的郡主?女人啊……哼!”
“你这府里到处都有密道?”原靖宇依旧盯着棋盘,貌似无意地问。
“唔,很多!我喜欢这玩意儿。”孟祺瑞不以为然地回到道。
原靖宇从容落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让周先生帮我回复吧!”
易允捷领命而去。
孟祺瑞抬头审视了原靖宇好一阵,忽然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棋盘上,站起身来道:“不下了。”神情状似耍赖的孩童。
原靖宇不以为意地笑笑,跟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
沉默了好一阵,孟祺瑞忽然开口道:“本王的王府地道很多,但是有生路,也有死路,老兄最好不要去探奇。”
原靖宇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反而问了一句:“山河壮美,你就不想试试自己的运气?我一直很好奇,你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连未婚妻都可以让人拐带,若说他无意天下连鬼都不相信!没有野心?若他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若真要论起识人心定计谋,连原靖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及不上他。
孟祺瑞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原靖宇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感觉孟祺瑞的灵魂似一下子飞走了,留在自己面前只是一句躯壳、一座雕塑。
过了好一阵,孟祺瑞才魂魄归体,嗤笑一声缓缓回头,说:“我懒……我只想像现在这样舒服安逸地过完这辈子,守住祖宗的这点基业就好。”
原靖宇静静地看他,斟酌道:“若是你在位的时候不用心治理,不为将来铺好道路,等你儿子继位或许就保不住这份基业了。”
孟祺瑞又笑了,竟带着几分鄙夷盯着原靖宇,嘲讽道:“我只管我自己,至于我死了以后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操心的问题了。而且天下历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统一和灭亡是迟早的事情。你我都清楚,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原靖宇点点头,了解孟祺瑞越多,他就越糊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因为懒而不要野心?真的只是懒吗?还是这个人已经没有心了?
“给你个建议。”孟祺瑞忽然认真地说。待原靖宇直视他的眼睛时他才小声道:“要成大事绝对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被感情所困!裕阳和中州若是联合在一起还有望夺取天下,若是像现在这般各自装神弄鬼迟早都是覆灭的命运!”
原靖宇动容地看着他,心中再次感到震撼。这个人的眼光竟然看得这样准!若是他立志站出来夺天下,其他人可都要多费些手脚了。好在河西地处偏僻,发展潜力不大。“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原靖宇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的动机。
“为什么?”孟祺瑞自嘲地笑笑,“或许……是为了昨晚你的犹豫吧!”
原靖宇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移开目光。他真的看不懂孟祺瑞。以前他是从未把河西王放在眼里的,觉得他昏庸、沉迷酒色、胸无大志,缺少一个王者的魄力和眼光。但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这个人只是不愿意展露自己而已。
九月十二日,四方藩王正式商讨结盟事宜。
虽然此次结盟的真正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是讨论得很热烈。孟祺瑞当初就没有把结盟的目的写得很清楚,现在只要找个话题能勉强糊弄过去就可以了。
当然,所谓结盟,大多为了两件事情。一,结盟友好,互不侵犯。二,结盟防御或侵略其他势力。
首先,河间王便提出结兄弟之盟,互不侵犯。河西王立即附议,原靖宇也跟着点头附议。杨星云笑呵呵地看了原靖宇一眼,也表示同意。
河间王似乎松了口气,立即让人起草结盟简章。然后四个人又商量着怎么联合对付江南的南王。河西和河间毕竟中间有中州和裕阳挡着,没有切身感受,而杨星云和原靖宇均对此感慨颇多。两个人都认为若不是因为江南水患严重,而南王又因为供养重兵征收了过重的赋税,导致义军起义频繁,南王的势力真是不容小觑的。即便有这些内患,他们两家加上中州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说着,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的忧虑:如果他们同河西河间动手,南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若是有人抽兵回防,两外两家肯定损失惨重。所以这件事情还得好好商议才行。
原靖宇自从看清孟祺瑞的真面目就彻底绝了先取河西的念头,此刻不过装个样子迷惑杨星云而已。当然他也从来没遇真正相信过杨星云。
既然现在不能谈吞并河间的话题,那就说说侵占江南的可能吧!若是燕王、裕阳、中州联合起来,南下江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问题是杨星云与中州对持多年,摩擦不断,如今要结盟,可能吗?
如同原靖宇不相信杨星云的诚意,杨星云同样也是怀疑原靖宇的。且不说其他,首先裕阳对中州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就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相反,孟祺瑞与徐芝寿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大力支持他们两家连同中州南下江南,又说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在利益面前,中州一定会与燕王化解恩怨,共同出兵的。
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孟祺瑞再次恢复成那个胸无大志喜好酒色的庸碌之徒,看得杨星云很是满意,而徐芝寿却暗暗叹息。原靖宇心下狐疑:孟祺瑞既然连河间王都瞒着,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
而后,孟祺瑞便提出希望可以尽快迎娶玉颜郡主,杨星云满口答应。婚期就定在七日后,孟祺瑞邀请原靖宇和徐芝寿都留下喝了喜酒再回去,二人都含笑答应。
这天傍晚原靖宇再次收到杨如月的信笺,他看了一眼便交给周仲元回信送过去。
周仲元不愧是老狐狸,对付女人似乎也很在行,原靖宇暗想也只有欲擒故纵这一招对这个玉颜郡主有效。一方面表明自己的仰慕之意,一方面又说相见恨晚,伊人已有婚约在身,只叹今生无缘。
第二日,原靖宇便派人给孟祺瑞与杨如月各自送去贺礼,据说杨如月看到原靖宇藏在玉器匣子里面的一支金钗及信笺暗自垂泪许久,之后便戴上了那支金钗。
原靖宇看过周仲元写在信笺上的话,说:昨日惊闻郡主佳期已定,叹天意捉弄,你我纵相遇而缘浅。心虽怅然不甘,然朋友之义不可欺,唯有寄赠金钗一支以留念。此后,卿有良人予独然,天各一方,永不复相见。
原靖宇苦笑,这番话倒是符合他在人前的一贯风格。
就在这天晚上,杨星云约他密谈,两人均化装成侍卫,在后院一处假山中密谈了一个时辰,探讨了三方结盟抵御南王并吞并河西河间的可能性及步骤计划。其间,杨星云忽然道:“若是能联盟江南义军为我所用就好了。”
原靖宇不露声色地附和道:“那是最好不过。王爷可与江南义军有联系?他们实力如何?真有百万之众?本王却很是怀疑。就是他南王地大物博也不过八十万军队,义军就有百万人?他们哪里来的武器粮草?”
杨星云沉吟不语,慎重考虑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想来确实如此。江南义军的传闻只怕多有夸大不实之处。”
原靖宇又道:“不过若是能联合义军一起动手也可牵制南王部分兵力。”
杨星云轻轻点头,却苦恼于对江南义军了解甚少,叹道:“这江南义军也确实邪门,闹了这么几年,不但南王没能压制下去,连本王的密探也没有探到多少消息。不知道是何人在统领,倒也有几分本事。”
原靖宇挑眉道:“不是说是个女人么?叫什么神女?”他不相信杨星云没有听过这个传说。
杨星云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女人?女人能有这个本事?依本王看这个幕后之人确实精明,竟然弄了一个什么神女出来蛊惑人心,将那帮愚笨的贱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本王派了好多人过去,但就是进不了高层……”
原靖宇暗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轻颜还真是本事呢!想到轻颜,他差点露出温柔地笑容来,但随即又黯然。如果真的拐骗了玉颜郡主回去,轻颜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唉,眼看都要到手了……
“王爷为何叹气?”杨星云忽然问,精明的眼睛似乎一直看着原靖宇。
“嗯?”原靖宇抬起头来,回神道,“郡主……还好吧?”
杨星云怔了一下,想不到这个时候原靖宇出神竟然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淡淡一笑道:“婚期已定,王爷就不要再操心了。”
原靖宇暗道:果然是老狐狸啊,若不是早已经得悉他的阴谋,就看他今天这言行神态,只怕没几个人能不上当。
九月十五日,四位藩王再次齐聚河西王府,将前日商讨的结盟事宜诉诸文字,四人签名用印,礼告上天,盟约正式成立。晚上,孟祺瑞歌舞盛宴招待三方贵宾,自己再次醉得一塌糊涂。
当晚原靖宇回到自己的住处,毫不意外孟祺瑞正等着自己。
“看来我们就要说再会了!”原靖宇轻叹道。
孟祺瑞点点头:“所以本王来给老兄送行!”说着,他遥遥地冲着原靖宇举杯。
原靖宇是彻底服了他的酒量了。他缓缓走过去,倒了一杯,举杯与孟祺瑞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不怕我下毒?”孟祺瑞笑问。
“兄弟你想要我的命那还不容易,用得着下毒吗?”原靖宇淡淡瞥了他一眼,“她就要来了吧,兄弟你不至于躲在一边看完了才回去睡吧!”
孟祺瑞依旧笑,但笑得有些有怀好意。
原靖宇似有所觉。“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呵呵……”孟祺瑞低笑,“一点助兴的东西而已。若不是这个东西,我哪儿来那么多儿女?老兄你若是感兴趣,兄弟我送你一些带回去?”
原靖宇愤然地瞪着他。许久才冷哼了一声道:“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不过为兄可是听说那东西吃多了不好。”
孟祺瑞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命罢了!”然后,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扳动机关露出地道,唤出一个人来。来人目不斜视地扶着孟祺瑞慢慢走下地道,很快消失在原靖宇眼前。
原靖宇紧紧握拳捶在身边的几案上,将那壶酒连同两只酒杯一起震倒滚落跌碎在地面。
易允捷迅速闪了进来,见原靖宇好好的,赶紧收拾了东西出去。临出门口时,他听到原靖宇问:“允捷,要是轻颜怪我怎么办?”
易允捷停下脚步,不以为然地说:“她有什么好怪王爷的?王爷又不是贪恋女色之人,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依我看她们两个的脾气倒是相近,应该比其他夫人相处得更好些吧!”
原靖宇苦笑。自己怎么会问允捷呢?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是根木头啊!他挥挥手,头也没抬一下,示意他出去。易允捷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地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原靖宇便感觉心中有些燥热难耐,他知道是药性发作了。不过好在应该不是烈性春药,不至于让人理智全无,若不是今晚有这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他相信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就在他猛灌茶水的时候,易允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小声道:“王爷,燕王给您送礼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