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场失意好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务员的成绩出来,董懂笔试通过了。董懂心里挺高兴的,马上着手准备面试。也许是安芷默已经去西藏的消息让安惟很满意,所以安惟一如既往对儿子旧情人的工作很上心,跟区政府的领导打了招呼,让董懂顺利过了面试,成为区政府的一个普通科员。
张茜考上了研究生,薛婷执着于写作,成为一家出版公司的特聘作家,只要她写完一本书就能出版。张茜还是鄙视薛婷,跟董懂聊天的时候表现出很不待见她的意思,董懂反而比较淡定。董懂不是圣母,所以她至今没有原谅薛婷当初的行为,可是薛婷对于写作的热情和执着董懂是看在眼里的,她的目标不是当作家,所以薛婷今日的成就,董懂并不妒忌,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
七夕情人节的时候,董懂很想安芷默,尤其是看见别人成双成对的时候。七夕夜晚,董懂对着西边的天空轻轻喊了一句“我想你”,然后暗自神伤。为了摆脱自己这种悲伤的心情,董懂答应了几次相亲,然而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放在案板上供人挑选的猪肉,回答别人各种各样的问题,让别人掂量自己的价值。
比如对方会夸“我就看中你是个公务员,铁饭碗。”
比如对方会问“你一个月收入多少?父母在哪里工作?谈过几次恋爱?”
比如对方会说“我要是想玩,那么多美女可以让我玩。而我偏偏选择你,是因为我想好好定下来,所以我很认真的。”
董懂觉得自己跟这些人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更别说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尽管相亲很失败,可是生活总还要继续。宋望合真的去了北京不再回来,临走前给她发了短信,她礼貌地回复了,这是她和宋望合最后一次联系。张茜很不解地问董懂,既然宋望合已经离婚了,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董懂说,生活不是电视剧,经历这么多事,他们即使在一起也没有以前的感觉了。
董懂上网的时候偷偷查了一下援藏的资料,看见上面写着最短期限是十年,几乎晕过去。她一度抱有等待安芷默回来的心理,就像小说中痴痴等待的女主角一样,可是私下算了算,十年之后自己三十多岁了,安芷默也将近四十,想再续前缘,除非奇迹——再说,2012年之后是不是活着还是个问题。
快下线的时候董懂发现一个陌生人的验证消息上写着“优乐美”,她赶紧加了,急急问对方:“安芷默是不是你?!是不是?!”
很久很久,对方才回复:“是我。董懂。”
“安芷默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董懂心急如焚,生怕慢了一秒,他就消失。
他再也没有回复。
那个晚上,董懂哭了,第二天上班眼睛肿肿。
以后的日子里,每年春节董懂都能从谢均、安惟口中听说一点安芷默的消息,无疑是他又去某某偏僻的县了,又步行去某某连公路都没有的小民族乡了。他放弃了S市优厚的条件,在西藏一个民族自治区政府里头当法律顾问。董懂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只知道,那里条件非常艰苦,和安芷默一起去援藏的那个老李的孙女才半年就因为身体吃不消回北京了。董懂打听了一下公务员援藏的条件,要副科级以上才能去,她目前还是科员,没有资格。
陆续从那个号码又发来几个消息,分别是:“我在巴卜尔什民族乡。”“信号不好,有网络的地方很少。”“不能让我父亲知道。”
董懂问“我等你好吗?我等你回来好不好?”但他没有回。
转眼董懂已经过了二十五岁,还是单身,已经订婚的张茜嘲笑她是“预备剩女”。董懂迷茫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不知道安芷默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自己能等他多久。这种没有限期的等待,她在放弃和坚持中徘徊。她觉得其他男人都不是男人,年纪越来越大,眼光却越来越高:头发太多的不要,头发太少的也不要,双眼皮的不要,一单一双的也不要,长得像安芷默的不要,长得不像安芷默的也不要……
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张茜语拉着她的手重心长地说:“恭喜你,你快转正了!”
董懂悲怆地哈哈大笑,四年过去了,地球没有毁灭,她也没有嫁出去。她知道安惟一直在盯着她,她越不嫁,安惟就越怀疑安芷默和她的猫腻。为此,安芷默连手机号都没给她,听说安芷默打电话回来,向来是打给谢均和谢婕,安惟的电话,他从来不接。
安芷默没有让安惟发现任何他跟董懂联系的证据。
张茜结婚的时候,故意把花束扔给董懂,然后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跑过来,说下一个结婚的肯定是董懂,让董懂注意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个男人。董懂硬逼着自己相信了,认真注意从婚礼的路上回家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啊!那居然是……她老爸董和胜。
董懂悲摧了。
第二天董懂下班回来的路上,看见新华书店门口围了很多人,她猛然想起,薛婷好像说过今天在这里有签售会,几个原创网的作者坐阵,其中就有薛婷。董懂撇撇嘴,但还是挤进去凑了一下热闹。薛婷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埋头签着名,左边位置上坐着个大美女,笔名郁忆,她正笑眯眯地正在和读者合影,中间位置上有两个工作人员在排书,可能是卖书的地方。
热热闹闹的,真好。董懂挤出人群,向门口走,迎面走来一个帅哥,高高的,还酷酷地戴一副墨镜,董懂心里惊艳,哇哇帅锅!快把墨镜摘了让我看看!——真是剩女暮年,色心不改啊。神奇的是,那个帅锅好像会读心术一样,在董懂面前站定,把墨镜摘了。
啊!安芷默!!!居然是安芷默!!!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你们被作者耍了。==(众人追打桃爷,桃爷抱头逃窜)
“你……”董懂觉得这人很眼熟,又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董大婶,几年不见,你更加老了。”帅锅口不择言,马上把董懂打击得抬不起头。
“季书遥……”董懂挣扎地说出他的名字,浑身颤抖。啊啊,季书遥这小子几年不见已经变成攻了——你瞧啊,微微黝黑的皮肤哪有当年小白脸的样子?瘦瘦的身材壮了许多,手臂上有了清晰的肌肉线条,紧致而恰到好处,个子比当年也高了。
“怎么你还帕金森了?”季书遥夸张地拉过颤抖的董懂,“看来你不服老不行啊。”
“你怎么回来了?”董懂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季书遥嬉笑一番,用下巴指了指玻璃门上的海报,来签售的三个原创网作者,写在最中间的就是他摇光大神。他硬是把董懂拖到海报前,指着自己的名字,“能看清楚吗?摇——光——”
董懂汗颜,“我又没老花眼……”
“没想到能遇见你,我本想签售会完了,再打电话给你。”季书遥亲昵地搂着她,像哄小孩一样说,“你等等我好吗?我签完这些就跟你走,好不好?”
“没问题,我请客。”董懂豪情道。
季书遥笑笑,分开人群走了进去,一时间尖叫声起,跟明星签售会一样一样的。
四年了啊……董懂回忆起自己在S市的日子,原来已经过了四年多了。想起来那段时光是自己一辈子最快乐的回忆,只是她不太敢去想了。连季书遥都长大了……
她的等待有价值吗?安芷默回来之后,安惟就能同意他们俩的事了?那一刻,董懂不想等了。
签售会进行了两个小时,董懂站得有点累了。季书遥签完最后一本,啥也不管了就直接跑过来,拉着董懂就走。季书遥把董懂带到他所住酒店的自助中餐厅,点了好几种蒸笼,狼吞虎咽了好几个小笼包,才满足地舒口气,说:“还是正宗的中餐好吃啊……”
董懂看了好笑,慢悠悠吃着。“你大学毕业了?”
“早毕业了,在我爸妈公司闲得荒,请假回国玩玩。”季书遥喝下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嘀咕一句“没你煲的好吃”,可还是添了一碗。“我说董大婶,几年不见,你还成剩女了?安大叔呢?他还活着么?……该不是真的死了吧,不然为什么不娶你?”
董懂呛到,咳个不停。
“别掩饰了,我早知道了,就你们那点JQ,哪里瞒得住我。”季书遥递过纸巾给她擦嘴,见她真的呛得很厉害,就干脆坐到她身边去,拍着她的背,一边拍一边说:“罢了罢了……不想那个老东西了(正在西藏的某安莫名其妙一个寒战),这不还有我吗……”
董懂鬼使神差地想起张茜婚礼上的新娘花束。
季书遥见她不说话,就把脸凑了过去,在她耳边暧昧低声说:“大婶子,我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不信待会儿上去我让你试试?”
“变态。”董懂推了他一把,叫他坐过去。靠,脸全红了……该死的小鬼。
吃饱以后,季书遥舔舔下唇,眼睛笑得弯弯的,勾引着她:“董大婶,跟我上去吗?我有好东西给你,你肯定喜欢……”
“你该不是要把你自己给我吧?”董懂斜睨他。
“你如果一定要,给你也行。”
“唉……”董懂耸耸肩,“我跟你上去吧,看看你到底带了什么礼物给我。”
季书遥兴奋地站起来,拉着董懂就往外拖,董懂觉得他的手心过于炙热,有点怅然,毕竟和当年不一样了。
在电梯里,季书遥拉着她的手不放,董懂偷偷用了点力,可是还是被他牵着。他神秘兮兮把门开了,让她进去,然后左右望了一望,才把门关上。说实话,董懂有点怕了,虽然她现在是个剩女,但还没有饥渴到来者不拒。
季书遥吹了声口哨,他放在椅子上的衣服自己动了起来,董懂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只小小的狗钻了出来,欢快地跑过来,汪汪叫着。季书遥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小狗抱进怀里,爱怜地抚摸着,说:“我家的母拉布拉多生了两只,我给你带了只公的过来,可爱吗?你喜不喜欢?”
“送给我么?!”董懂眼睛一亮,就要扑过去抢,季书遥乖乖把小拉布拉多送到她怀里。“太可爱了!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就像以前照顾你一样……”董懂捧着小狗,看上去喜欢极了。
“你果然是老了,只有老人才喜欢有一只宠物陪伴自己了此残生。”季书遥毒舌又发作起来。
“那又怎么样?”董懂无所谓,不停地挠着小狗脑袋上的毛。忽然,季书遥的手伸过来,把小狗拎到一边,他的唇随之印上董懂,不等她反应过来,就顺势将她抱紧。
(71) 人若有情死得早(二)
时间仿佛倒回了四年以前,本要进登机通道的季书遥忽然折回来吻了董懂,然后逃之夭夭,四年时候,这么熟悉的场景又发生了,季书遥似乎十分热衷于这样出其不意的吻。这一次和上次又有所不同,他紧紧抱着董懂的腰,将她整个人压上自己,灵活的舌尖顶开她的双唇,窜入她口中与她交缠,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沉沦。
小拉布拉多可怜兮兮地叫了几声,绕着二人走来走去,摇着尾巴,似乎想吸引二人的注意,因为它饿了。
季书遥放开董懂之前,还依依不舍在她唇上啄了几下。董懂安静地低着头,十指绞在一起,已经加入剩女队伍的她在那一刻有种万念俱灰恨不得马上嫁了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明明告诉自己不要等安芷默,因为她等不了十年那么久,可是她为什么还如此坚持。
“我回国定居好不好?”季书遥望着董懂,目光炯炯。
董懂使劲摇摇头,抬手擦了擦自己唇上的濡湿。一股浓浓的罪恶感由心底而生,刚才的一吻,她居然没有推开季书遥。
“为什么不要我回国?”季书遥耐心地把手按在她头顶,轻轻揉着,仿佛他面前的不是大五岁的女子,而是一个迷路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你。”董懂狠狠心,直白地告诉他,果然看见他微微失望的表情。董懂觉得生活对于她来说真是虐,如果她答应季书遥,那么季书遥一定能马上办回国手续,然后二人顺理成章在一起,等到季书遥到达法定年龄,或许他们可以结婚。可是董懂没有这个意愿,她不想和季书遥在一起。
真不知道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是怎么想的,怕伤害别人,就胡乱答应别人的表白,最后只会把别人伤得更重。董懂自认为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所以她即使当下拒绝季书遥,也是为了他好。
季书遥低声问:“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董懂很坚决。
“那个老不死的……”季书遥一拳打在地上,对安芷默发出恶毒的诅咒,“老子不就晚生了几年,下辈子投胎,老子一定要当那个老东西的爹!”
“为什么是当他爹?”董懂忍不住问。
“因为可以干他妈!”大神怒吼。
董懂好气又好笑,被季书遥恶狠狠瞪了一眼之后,连忙假装正经。季书遥不满地说:“你还笑我?你自己比我还窝囊,难道你不会把他抢回来?……你说什么?他在西藏?老东西真不想活了,以前我去那儿旅游的时候是一路吐回来的。搞什么飞机,装什么高尚!你难道不会去找他?”
“我现在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了,我平日里都有工作,节假日又一票难求,而且,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你没长嘴吗?不会去问吗?”
“我打听过,可是他们不会告诉我的……”董懂小媳妇一样窝在床边。
“那你就傻子一样等他回来?!”季书遥诧异地瞪大眼,一副抓狂的表情,“我问你,你能保证他还没结婚?你能保证他回来之后能留在这里?傻子都知道生意要去上海做,当官要去北京当!到时候,他还会对你……”季书遥这次没有说出伤害董懂自尊心的话,马上换了一句,“再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董懂被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确实太理想化了,几年的青春就在等待中流逝了。男人可以用几年时间等一个女人,可是女人却不能,因为女人的青春太短暂又太珍贵了,你看,她现在已经是剩女了。
“你跟我去加拿大吧。”季书遥再次口出惊人之语,“离开这里,离开中国,永远断了对他的念想。我比你年轻,我可以等你,我要等到你老得嫁不出去的时候,迫不得已嫁给我。”
“季书遥……”董懂为难地后退着。
“要不然你就跟我出国,断了他的念想;要不你把他弄回来收服了,断了我的念想。”季书遥赌气似的严厉道,语气咄咄逼人。
小拉布拉多又饿得叫了两声,季书遥眼睛一瞪,说:“闭嘴,安芷默!”
小拉布拉多躲到椅子后面,委屈地看着他。
董懂被雷得外焦里嫩,试着叫了一句:“安芷默?”
“汪!”小拉布拉多马上应了一声。
“名字是我取的,怎么样?”季书遥翻出狗饼干,带着邪恶狂狷的笑容呼唤道:“安芷默~来,吃饼干~”
小拉布拉多马上从椅子后面跳出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去抢狗饼干吃。
董懂七窍流血地倒下了。
最后,董懂还是没能给季书遥一个肯定的回答,只是带着这只“安芷默”回了家。
这只小拉布拉多也真奇怪,董懂试图给它起别的名字,比如旺财、小董之类的名字,可是这死心眼的就认“安芷默”这个名字了,每次迫不得已叫它“安芷默”的时候,董懂心里都一阵发慌,被父母听见也就罢了,要是被安惟或者谢均听见……
周五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董懂部门的头儿说是纪委领导来视察,开个小会,董懂收拾东西赶紧去了。纪委领导还挺年轻的,不到四十岁,为人很和蔼,只说是随便看看,叫大家不要紧张。书记作势要请纪委领导吃饭,大家都去了。
在酒店里,董懂跟同事丹琴一起坐,不一会儿,几个领导都到齐了,董懂随意一瞥,居然看见欧阳夕神采奕奕站在纪委领导的身边,大家都叫她“闫太太”,董懂打听了一下那个领导的名字,发现欧阳夕居然是他老婆。
欧阳夕没有看见董懂,在主桌坐下了。董懂心生厌恶,向欧阳夕投去嫌恶的目光,这个女人不知道怎么地又嫁给这样一个风光的男人,还好纪委是纪委,不是他们的直系领导,不然董懂一定又没好日子过。
“为闫书记能娶到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太太干一杯!”不知谁提议,大家只得站起来,举杯庆祝。唯独董懂,好整以暇地坐着,无视那些跟随着站起来的人。事到如今,她要是还能给欧阳夕一个好脸色看,她就不姓董。
“哪里哪里,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欧阳夕娇羞地自谦道,“在座这么多美女,我哪里敢受得这杯酒啊……”说着,她随意环顾一下,发现一个女的单独坐在那里,无视旁边站起来的同事,显得特别突兀。她本无意追究,可认真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董懂。
董懂部门的头儿发现了欧阳夕的目光,往那边一看,不满地皱皱眉,心想这丫头怎么了,大家都站起来敬酒,她怎么这么没礼貌?可是他也不好当场把董懂叫起来批评,只是重重咳嗽一声。
欧阳夕假装不在意,喝了杯酒,笑着坐下了,和自己的第二任丈夫说说笑笑。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怎么和现在的丈夫走到一起来的——她也当了小三,而且顺利把原配给挤走了,过足了当小三的瘾,好像在报复谁一样,向大家证明,别人能做的事,我也一样能做,而且我做得比你更成功。
“董懂姐,你喝醉了么?”丹琴是个挺温和的女孩,坐下之后赶紧小声问她。
“没有啊。”董懂一本正经地说,手里拿着一只剥好的基围虾,正往嘴里送。
“那你干吗不站起来呀,头儿好像很不满哦。”丹琴担心地说,她是刚刚考进来的科员,做什么事都小小心心的。
“不满就不满,我懒得理他们。”董懂豁达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前些日子外公还说,如果不满意现在的工作,就跟他说一声,他安排个新的。外公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董懂一家这几年跟谢家恢复了来往,对谢均多了几倍的孝顺,谢均现在越来越喜欢她这个亲外孙女了,加上现在安芷默去西藏了,外公外婆眼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小晚辈。
宴席散去,董懂推了她的电动车正要回家,一辆黑色奥迪横在她面前,让她失神了好一会儿。只是,从奥迪上下来的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而是欧阳夕。她略显趾高气昂地站在董懂面前,带着讽刺看了看董懂的电动车,笑了笑,说:“别来无恙?”
董懂上下打量她一番,认出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某旗舰店新一季的套装,五位数的价格。看来,她真是发达了。董懂回以冷笑,瞄了一眼她坐的奥迪,原来是Q5而不是A8,也对,纪委太太,还是别太张扬的好。
欧阳夕发现了董懂的目光,侧身倚在车门上,车的副驾驶上坐着她老公,还有专门的司机。她笑得明媚,“怎么?守身如玉的这是为了谁呢?”
董懂坐上她五彩缤纷的电动车,“好狗不当路,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说着,她一转车头,慢悠悠骑走了。
“哼!”欧阳夕咬牙切齿,可随即又平静下来。现在董懂也就能逞这种口舌之快了,欧阳夕早就知道安芷默在那次事件之后就和她断了联系,干净果断,像是他一贯的作风。欧阳夕以为安芷默是误会了董懂和宋望合才跟董懂分开的,她认为多少了解点安芷默,一两次的误会出轨他能释怀,多次的误会等于是甩他的面子,尤其,让他这么骄傲的人,亲眼看见。
欧阳夕默默坐回车里,她的现任丈夫——市纪委副书记闫明豪什么都没问就让司机开车。她看了看闫明豪,觉得自己最爱的人始终是安芷默,最想嫁的人也始终是安芷默,只是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她也只好知足。
只是,每每想起安芷默,欧阳夕的心里都是一阵一阵湿冷的孤寂。
(72) 人若有情死得早(三)
季书遥在中国呆了有快半个月,最终还是要回去。他现在已然是个富二代,可是私生活却不像其他富二代一样腐化堕落。他虽然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可是看得出来,他的私生活很单纯,他老老实实坦白说,去加拿大以后交过两个女朋友,可是都持续不了多久就分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帮父母打理公司上,连小说都很少写。董懂似乎明白季书遥在等待的是什么,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季书遥是董懂心里很重要的朋友,正因为如此,董懂不想骗他。
还是在机场,季书遥临走前对董懂说:“一年后我再回来——我一年一年回来,一年一年地等你,记住,我永远比你年轻。”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当年董懂给他的玉貔貅,红绳子很旧了,而且褪了些许颜色。
这时他的脸上写着坚定,一会儿又嬉皮笑脸地转身走了。
董懂的心被触动了,眼眶微微湿润,再抬眼,季书遥已经进了登机通道,还不忘在自己的背影快消失的时候抬手随意地摇了摇,算是再见。季书遥你别等我——董懂心里说,无限悲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就好像安芷默之于她,她之于季书遥。
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的——董懂心里明白。二十七岁生日前后,董懂听到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张茜生了个儿子,二是她升职了,成为科室的副主任。董懂去医院探望张茜和小宝宝的时候,在婴儿房看见张茜小小软软的儿子,心里多年的坚持在一瞬间崩溃了。她该有个家,该有个孩子了。
她赌气地下了一个人生中最不负责任的决定,季书遥再回来的时候,就答应他,去加拿大,今后一辈子跟他好,再也不想其他人。她不喜欢季书遥,但是可以试着去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会喜欢,就好像古代的女人,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就直接被送入洞房,最后其实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生不如死。爱情是理想,生活是现实,人不能只靠理想活着,多富有理想的人,都要回到现实中来。
原来人是会变的,在强大的时间面前。
我等不起了……董懂把眼霜轻轻涂抹在眼周,难过地看见眼底一道淡淡细细的纹路。
我放弃了。
董懂把红包放进包里,去参加张茜儿子孟曦滔的满月酒宴。孟曦滔的小名叫七七,因为生在七月份。董懂抱着七七,心中涌起想做妈妈的冲动。
七夕那天,董懂再没有像以前一样对着西边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而是许了个真真切切的愿望:在二十八岁之前,我要嫁出去。这是可行的,季书遥说明年还会回来,明年,她二十八。
董懂开始期待季书遥回来了。
春节放假前,八卦的同事丹琴过来跟她说,听说上次来视察的那个官儿下马了。董懂一打听,居然就是欧阳夕的现任丈夫闫明豪,据说是受贿,数额还在核实中。这事儿影响挺大的,还上报纸了。董懂邪恶地心里一喜,大骂活该。
今年到谢均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安芷默一如既往地缺席,董懂发觉自己漠然了,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安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试探董懂道:“董懂还没对象呢?要不要姨父介绍一个给你?”
“不用了,姨父。”董懂暗地里握握拳头,表面上很平静。“我有对象,今年结婚,然后去加拿大。”她骗了他们,因为安惟让她很难堪。谢妤很惊讶,她从来没有听女儿提过这件事,一时间没了主意。
“你要出国……”谢均的声音愈加苍老,重重叹一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长大了都留不住。芷默定居北京,你去加拿大……”
“他回来了?!”董懂几乎马上有了反应。
“回来了,去年就回来了……”谢均回答。
董懂望向安惟,他很坦然。原来他们都知道安芷默回来了,但就是没有人告诉她。怎么,他定居北京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首都……居然,居然,去年就回来了……他们不告诉她,他居然也不告诉她。
“呵呵呵呵。”董懂笑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她的胃口一下子变得很好,比平时吃的都多,津津有味的,把请来烹饪的厨师乐得笑眯眯的。
回家之后,董懂冲进厕所吐了,津津有味的年夜饭,无比恶心。谢妤还想让董和胜送她去医院,董懂大气地摆摆手,说不用,吐光了就好了。谢妤放心不下,本想问女儿什么时候有的对象,但忍住没有问。
安芷默回来了,但是他定居北京了……董懂问自己,他没有叫我等他,我那么自作多情干什么?
董懂照例看春节晚会,被小品相声逗得直笑,看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才洗澡睡觉。只是,董懂卧室的灯一暗,就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董懂觉得,没有比今天更痛苦的日子了。空白等待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为什么别人的等待总有结果,而她竟是如此下场,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她今天才懂。
她等待的那个人,原来去年就回来了。
可是她还那样等着,等到最近自己终于受不了地放弃,到底,他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如果今天谢均没有说出真相,如果她没有主动放弃,这没有结果的等待还不知道要持续到猴年马月。
忽然就想起欧阳夕那天晚上充满讽刺的一句话“怎么?守身如玉的这是为了谁呢?”
董懂今日才明白,不是为了安芷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爱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那只叫安芷默的拉布拉多安静地趴在地上,偶尔用尾巴扫一扫地板。
“安芷默。”董懂忽然唤了一声。
拉布拉多“呜”地应了一声,小心地趴在床沿,呼哧呼哧吐着舌头。董懂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对它说:“从今以后,我只有你这么个安芷默了。”
爱情。
终于结束了。
年后董懂如平时一样去上班,她的父母问清楚季书遥的事情,对于女儿要嫁去加拿大的事,他们总体来说是反对的,但一切都要等季书遥回来再说。董懂也不解释,继续着这个谎言。
董懂认七七做了干儿子,周末经常去张茜家里带着七七玩。这不,孟晖这周有应酬,说是要陪客户打高尔夫,顺便带上张茜和七七一起去,张茜觉得孟晖陪客户一定无暇估计七七,就叫上董懂一起去,帮忙带着七七。
七七跟董懂十分要好,一见董懂干妈就笑,呜哇呜哇地叫,今天他身上那套衣服还是董懂给买的。董懂也喜欢七七,迫切想生一个女儿,将来好把女儿嫁给他。快了不是……董懂掰着指头算着季书遥回来的日子,算算自己的骗局能持续多久。
“你会打高尔夫吗?”张茜还挺熟练的,挥舞球杆的样子颇像那么回事。
“不会,没关系,我带七七看你打。”董懂抱着七七,笑眯眯地说。
小白球飞了出去,张茜兴奋地踮脚往前看,然后拉着董懂就要过去。董懂好奇地问:“孟晖不是在那边吗?你叫他把球捡了给你打回来就是了。”
张茜大笑起来,指着董懂对七七说:“你干妈太傻了,还以为这是打网球呢!打过来又打过去的。这球不能用手捡的,得一下一下跟着它。”
“好好,我傻,我不懂。我又没看过高尔夫……”董懂苦着脸,感觉自己在七七面前丢了人,虽然七七还不会说话……“那你过去吧,我带七七去那边休息一下。”
“记得注意他有没有尿,东西都在包里。”张茜指了指运动包。
“是是~”董懂忙不迭答应着,就看张茜蹦蹦跳跳奔过去了,好像很有活力的样子。董懂无限怜爱地抱着七七走向休息区,让七七坐在腿上,拉着他的小手玩骑马游戏,七七被逗得又笑又叫,口水流得一下巴都是。
两人玩得高兴,孟晖过来看了一次,抱了抱七七,让董懂一会儿和张茜一起过去,他请吃海鲜大餐。“我帮你们带孩子,你请吃十顿都是应该的。”董懂抱过七七,目送孟晖笑呵呵地走了。
“我们继续骑马马~~”董懂刚坐下,忽然觉得口渴,就要了杯咖啡,七七一副馋鬼的样子也想喝,董懂不给,他就伸手去抢。“小坏蛋。”她假装凶恶地开玩笑去打七七的手,余光看见孟晖又走回来,到她身边。
“又怎么了?”董懂头也不抬,继续做鬼脸去吓七七,七七跟她杠上了,死命伸手去抓咖啡杯,董懂还真有点控制不住,眼看七七的手就要抓到杯子,她赶忙说:“烫!小心烫!”还好孟晖伸手过来把咖啡杯移得远远的。
“吓死我了,这孩子。”董懂舒口气,抬头对孟晖说,“一定是遗传了你……”
她愣住了。
站在旁边的人不是她所以为的孟晖,而是安芷默。
(73) 人若有情死得早(四)
只能说,安芷默穿得很休闲,和孟晖一样,穿了整套黑色的运动装,所以董懂会把他以为是孟晖。这个打击太大了,董懂一时真不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脑中的直觉反应是:他不是在北京吗?
安芷默的眼神看上去很吓人,董懂宁愿他像以前一样面无表情冷冰冰,也比现在好。他很仇恨地居高临下望着她,把她弄得忽然害怕起来,连怀里的七七都被安芷默吓住了,愣愣的,也不去抓咖啡杯了。
对于他的忽然出现,她一开始惊讶,然后就平静下来,移开目光不看他。瞧他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她都不恨他……
安芷默转身走了,董懂抬眼瞥了他一下,看见他身后跟了几个人,毕恭毕敬的样子,热情地招呼他出去打高尔夫。董懂轻笑了一下,自己和他终究不是走同一条路的人。
为什么有点悲伤……
董懂忽然注意到怀里被吓呆的七七,可怜的孩子……董懂连忙哄着他,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不太高兴地扁着嘴想哭——
最近,有点心神不定。
董懂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电脑屏幕上的字似乎一团糟。她试图将这种烦躁的心情推给潮湿的天气,每年的春天,盘踞在这里的湿冷空气同来自海上的季风交汇,会演化出一种大雾返潮的可怕天气,墙壁上都能淌出水来,大理石地板就像被水泼了一遍似的。
下班的时候,董懂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屁股青了一块,真倒霉。倒霉还远不止如此,主任跟她说,上头要来检查,让她布置一下。第二天她忙了一天,回去发现腰疼得厉害,去医院拍片,说是尾椎有点问题。
这下好了,摔一次跤,伤了尾椎,还好没有错位。董懂扶着腰,像孕妇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居然在楼下遇见了安惟,安惟也看见了她。董懂赶紧迎上去,假装关心地问:“姨父,怎么了,你生病了?”
“董懂啊,你怎么也上医院?”安惟皱皱眉。
“我不小心摔了,伤了尾椎来拍片。”董懂老实回答,瞥了眼安惟身后的警卫,随后进来的还有谢婕,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来看病的。谢婕想说什么,看看安惟,最终没有说。董懂寒暄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只是,走了几步,马上偷偷跟着安惟,发现他进了住院部的大门。董懂站在原地想了想,省立医院住院部有一层特殊病房,就是留给他们这些人住的。
董懂坐了另一个电梯,来到T12层,这是住院部的副楼,整整一层,同主楼用天桥相连,环境明显不一样,说是病房,其实是四星级宾馆的水准,听说护士一个比一个漂亮。董懂在天桥上徘徊了很久,见安惟从里面出来,赶紧闪进墙角,假装背过身去打电话。
安惟和谢婕一起来,探望的很有可能是……
不会的,应该不会。董懂背后尽是冷汗,这事情怎么这么悬疑……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安惟和谢婕还有可能是探望更高层的领导,万一贸然闯进去,被当成特务……呸呸,现在哪来的特务。
正犹豫着,电梯门又开了,董懂下意识背过身假装打电话,一个人登记了之后从她身边经过,飘来屡屡清香,她一看,竟然是欧阳夕。
说什么都要跟上去了,虽然很不光彩。登记的时候,董懂无奈……我究竟在做什么。
这一层很静,很多病房都没有住人,来往的护士医生也不多。每个病房之间都有高大的盆景,颇有情调。董懂眼看欧阳夕进了某件病房,就偷偷摸摸蹭过去,果然看见旁边墙上病人的名字是“安芷默”。
他得了什么病?
“你就不能给我留条后路吗安芷默!”欧阳夕一进去就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朝病床上的人大吼。董懂被她吓了一跳,生怕护士们听见之后冲过来,发现她在门口偷听。董懂见欧阳夕连门都来不及关,就蹲在外面轻轻把门带上,假装这门是自动关上的,留了条小缝,以便偷看偷听。
她看见安芷默半躺在床上,身后垫了好几个枕头,白色的被子盖到腰部,被子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褐色毯子。他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件宽松的墨蓝色高领毛衣,袖子拉高到手肘。
安芷默的表情,倒是沉静得很。
“后路?请教一下,什么叫后路?”
欧阳夕站在安芷默前方,董懂看不见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这个女人像是疯了。“你在报复我……你在报复我!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你一上台就把我老公整下台?你……你还想把我也搞下去……”
不是吧?闫明豪是安芷默搞下去的?安芷默凭什么把闫明豪搞下去?董懂很不解,不知道安芷默为什么要针对欧阳夕,他应该不知道当年的事才对。
“我只能跟你最后交待一遍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虽然我不是警察。”安芷默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
“……我求你还不成吗?我求求你!”欧阳夕居然跪下了,跪着爬到安芷默边上,“我把其他的钱交出来,你派调查组去拿,就说是他藏的,别说我……别说是我好吗?我不要坐牢!不要!我求你了安芷默……给我个后路……给我个后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哭得很厉害,什么尊严都没有了的样子,跪在床边,“安芷默……我是小夕啊……我是小夕……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对我……你想想大学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好吗?看在以前的份上,你别揭发我,我再也不敢了……”
“起来。”安芷默淡淡地说,丝毫不为之动容。
“不要不要……安芷默……我求你了……”欧阳夕死死跪着不肯起来。
“欧阳夕……我,也在纪委。”安芷默冷冷清清地说。
“新来的纪委书记……是你?”
“中央过来的调查组,我不想插手。”安芷默移开目光,望着窗外。他轻轻咳了两声,皱了皱眉。
“我是不是……说什么也没用了……”欧阳夕像死了一样,语气沉沉的。
“是。”
“我会进去几年……”
“……”
最终欧阳夕还是起来了,晃晃悠悠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安芷默,那眼神中分明是浓浓的爱恋。她咬咬牙,刚要迈开脚步,而董懂刚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夕。”
这个称呼,让董懂和欧阳夕的心同时一震,董懂心如刀绞,欧阳夕更是百味杂陈。
“我知道为了闫明豪,你一定会来找我。”安芷默很费力地弯腰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欧阳夕一见里面的东西就又哭了,捧着它,又紧紧抱在怀里。
安芷默在喘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是你以前亲手打好送给我的,我一直没有扔。她那时候不懂事,拆了重打,我差点冲她发脾气。就因为你的阴谋和我父亲的干预,我离开她五年,现在也没得到她,你该知足了。这是她和我付出的代价,现在轮到你了。我请求你,对她宽容一些。”
欧阳夕像宝贝一样捧着半截围巾和一团毛线,心里说不出的纷乱。
董懂躲在角落,看着欧阳夕抹着眼泪,慢慢离开。她忽然有点理解欧阳夕了,她和安芷默本来好好的一对,被安惟硬生生分了,才演化出以后那么多悲剧。如果安惟不插手,她和安芷默,自己和宋望合,也会是互不相干的两对。只是,这世界上的事,又哪是他们能想到的。欧阳夕帮闫明豪窝藏财产,咎由自取,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非法窃听罪。”
这声音不大,刚好能被董懂听见。董懂一怔,唯唯诺诺,心里别别扭扭,最后只能推门进去,像以前一样,垂头丧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感觉。”
原以为他又要“第一、第二”列举证据的时候,他居然跟她说感觉。董懂咬咬下唇,憋了很久,“你得了什么病?”
“流感。”
董懂翻了翻白眼,心想你可真娇贵!她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医生走进来,微笑着说:“安书记,最近天气潮了点,可能比前天疼,您忍着点。”董懂惊讶地看看医生,那医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主儿,一进来就看见董懂了,愣是什么也没问。他走过去,掀开被子,董懂才看见安芷默左腿上打着石膏,右腿膝盖缠着绷带,医生掀开他的毛衣,董懂更是倒抽一口凉气,他腹部的纱布上,渗着血迹!
流感的人……会伤成这样?!
怪不得他讲话慢慢的,淡淡的,那不是装酷,是他没力气说话!
“他出了什么事?!”董懂叫起来,抓着医生拼命摇,仿佛咆哮马教主附身。
医生看了看安芷默,指着他的腿,说了两个字:“车祸。”又指了指他腹部的伤,“子弹。”最后,很简洁有力地给了董懂一个非常恐怖的答案:“蓄意谋杀,好不容易抢救回来。”
(74) 安芷默+董懂=30%(一)
医生让护士给安芷默挂上点滴,然后交待几句。他们走了之后,董懂还是懵懵的,直到安芷默严肃地说了句“不准告诉外公”之后才回过神,喃喃着:“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安芷默皱皱眉,可能是什么动作牵动了伤口,疼的。董懂马上闭嘴不问,几步上前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眼睛湿湿的。才对他心灰意冷,就忽然发生那么多关于他的事,让董懂之前的决心全部崩溃,要说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那还是安芷默。
今时今日,董懂不知所措。
“回去吧。”安芷默把手抽出来,显得比刚才冷淡。
“不,我要照顾你。”董懂殷切地趴在他边上,目光一刻不停地粘着他,眼底仍旧湿漉漉的。她现在才发现,安芷默的脸色那么苍白,一开始没认真看,以为他保养得好,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没有血色。
安芷默刚要说什么,门口进来一个警察。董懂回头看了一眼,就退开了。
“这不是董懂吗?”那个警察认出她来,董懂认真看看,回想一下,然后眼睛眨了眨:“你是……沈颐?”
沈颐穿着警服,英姿飒爽,他对董懂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我前年调来省会,一直不知道你也在这里。”说罢,他转向安芷默,“逃逸的嫌疑人抓住了,昨晚招供,说是闫明豪指使,报复性质。”
“你们的效率很让人满意。”安芷默轻轻地说,闭了闭眼睛,像是很累了。
“呵,说得轻巧,我们从你出事那天就没合眼过。这可不是小案子,省厅几个文件下来,搞得人心惶惶。”沈颐不满地斥道,指着自己眼底的黑眼圈,“你自己也不小心点……要不要我们派几个人过来保护你?”
“不必了。”
“那我过几天再来,回见。”沈颐向来很干脆,挥挥手,出去了。
董懂送了几步,转身回病房的时候腰又疼了一下,她不禁扶着自己的腰,轻轻揉了几下,只见安芷默望向她的目光骤然又冰冷下来。
“又有了?”他苍白的脸阴沉沉的,压着眉头。
“有什么?”董懂莫名其妙。
安芷默没回答,只是用目光瞥了下她的肚子。董懂骇然,捂着肚子,怒了,“你才有了!你才又有了!我哪来的孩子!”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她!无聊!死了才好!董懂心里一阵诅咒,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劫一样把自己放在一旁的包抓过来,撇下他走了。
先是不解,之后仍是疑惑。安芷默听见董懂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又转头望着窗外——她,应该会再来吧。
然而安芷默想错了,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也没错。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他,比如谢婕,一天来一次,还有市里省里的一些领导以及原来的同事,快出院的那几天,外公谢均也来了,一边埋怨谢婕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一边敲打安芷默,叫他做事不要那么狠绝。每天门外想起脚步声的时候,安芷默都会多放点注意力在自己的听觉上,只是每次进来的都不是他最想看见的人。
某天安芷默得以和母亲谢婕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他用一种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问正在削苹果的谢婕:“董懂在哪里?”
谢婕没有马上回答儿子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安芷默援藏五年,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前途大好。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从西藏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北京,一定就是准备在北京定居,可是这孩子居然又回来了。
听说安芷默在北京得到许多高官的赏识,有的还有意培养他正式从政,可是这孩子在北京呆了不到一年就回来了,前呼后拥,背景大到连他父亲安惟都无法左右他的去留和任职。大家都不再提及他和安惟的父子关系,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安芷默早就不在安惟的麾下。
他按照他父亲安惟希望的那样,莫名其妙和董懂分开了,之后再没听说他身边有其他女孩子,安惟以前给他介绍的龙司晨早已经嫁人,最近听说就要分娩。
她的儿子,怎么还是一个人呢?
谢婕把苹果递给安芷默,他接过,仍旧在等她的回答。那一刻谢婕忽然有点明白了,安芷默为什么要这样绕一大圈回到原点——他跳出了公检法的圈子,再也不用受安惟的压力,如果说以前的他年纪轻轻就进入中院完全是因为安惟的推动,那么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和安惟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他自己努力而来,这努力,竟然让他隐忍了那么多年。
他为了能跟董懂在一起,情愿忍受艰苦的环境和几年的离索。
“董懂要嫁人了。”谢婕尽管不忍,但是诚实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安芷默。他微怔,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要嫁人了,意思就是还没有嫁。
前纪委副书记闫明豪和妻子欧阳夕一同入狱的消息被当作八卦,在一些部门传来传去,自然传到董懂耳朵里。听说欧阳夕是主动把被剩余的钱交出来的,所以判了十八个月,闫明豪受贿外加买凶杀人未遂判了十五年。
欧阳夕并不知道丈夫雇凶手去报复安芷默的事,听说她在法庭上听说安芷默住院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闫明豪雇凶杀人的时候情绪一度失控,破口大骂闫明豪,场面很混乱。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欧阳夕的心底有多么爱安芷默,可想而知。
董懂上班上得好好的,主任忽然急急忙忙过来说:“纪委办公室叫你下班之后过去一下。”董懂也被吓了一跳,都是闫明豪那个案子搞的,被纪委叫去了准没好事。她忙多问了一句:“叫我去做什么?”主任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安书记亲自下的命令。安书记你知道吧?新来的安书记。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董懂,你犯什么事了?他一来就叫你去?”
这回董懂倒是松口气,轻松地站起来说:“没事,他欠我钱。”
“啊?!”主任骇然。
董懂笑笑,去洗手间整理整理仪容仪表,拿出新买的唇蜜,补了一点唇妆。她把安芷默回来的事情跟张茜说了,同时……也跟季书遥说了。季书遥那时候发了个暴怒的表情,还说:“那个老头子一回来,我就知道我没戏了!”董懂一直说抱歉,季书遥毕竟不是多愁善感要死要活的主儿,大骂安芷默之后,送给董懂一句话:“虽然爷我年纪比你小,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我教你,别主动送上门去,得勾着他,虐虐他,放长线,钓大鱼。”
要问季书遥为什么如此讨厌安芷默,恐怕源头不是董懂,而是那次的初吻——不堪回首啊……
其实季书遥说得没错,不能主动送上门去。董懂对安芷默的小小怨恨爆发起来,谁叫他误会我!谁叫他撇下我去西藏!谁叫他把我想得那么糟糕!
纪委办公室还挺正经八百的,董懂装模作样敲了门,走进去,看见安芷默坐在办公室中央,黑色的办公桌上插着国旗和党旗,让董懂的小小心脏一阵乱跳……哇嘎嘎,了不得,第一次来见工作中的安芷默,好有感觉啊——
一身黑色的西装,右手握着鼠标,他慢慢地转过头来。
“出院了?”董懂关上门,规规矩矩站在离安芷默很远的地方。
可以说,安芷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董懂,黑色的职业套装,腰身细细软软的,被包裹在素色的衬衣里,外套剪裁合体,在腰间收紧,中间一个装饰性的搭扣,显得干练而不失女性的柔媚。套裙下修长的腿,在黑色高跟鞋的映衬下更显得曲线紧致动人。
见安芷默只是望着她却不开口,董懂眨了眨眼,微笑着问:“安书记大老远找我来,有何贵干?”
“你过来。”安芷默随意搭在桌上的左手抬起,顶在下巴上。
董懂想了想,走近几步。安芷默很不满意她的疏离,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董懂瞪大眼睛,“怎么了安书记?你想让我爬到桌上去?!”
安芷默的手指停了一停,忽然顺着她说:“正有此意,董小姐,请你爬上来。”
“哈?”董懂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是想逗他的,可是最后怎么就逗了自己呢?她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安芷默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来到她身后,忽然扶住她的腰,“我帮你吧。”说着,他用力一抬,董懂整个人被他抱起来,不得不双手撑在桌面上,双腿往前一屈,跪上桌面,还真的爬到桌子上去了。“你要干什么呀!”她急了,脸红红的,回头去看安芷默,他却伸手把她的头往下一按,她就这样翘着屁股跪趴在桌面上,安芷默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脑袋。
“你想干吗!”
“你说呢?”
办公室、办公桌;男人,女人——这场面,不要太香艳啊……
(75) 安芷默+董懂=30%(二)
“身份证交出来。”安芷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董懂现在害怕极了,万一有个人这时候闯进来,看到他们这样……泪奔,作风问题啊!她望着近在眼前的国旗和党旗,不禁大叫:“你要我身份证干吗!”
“你,没有权力发问。”
董懂吃瘪,双手乱摸,从包里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他,他总算有把她给放了的意思。感觉到他的手一松,董懂马上挣扎着爬起来,晃晃悠悠从办公桌上下来,看见他把自己的身份证放进口袋里。
“下次过来的时候,带上户口本。”
“你到底要干吗呀……”董懂败给他了,这么多年,就是没赢过!
安芷默慢悠悠回到皮椅上坐下,伸手一拉,董懂坐到他腿上,不安地动了几下。董懂扭头看到他眼中熟悉的情绪,只求接下来他别做什么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情。
“嗯~”董懂最终受不了地推开他,他吻就罢了,还咬她!董懂按着自己疼痛的下唇,凶狠地瞪了一下安芷默,他望着她,舌尖滑过上唇的血迹——那是她的血。董懂心里怨恨死了,狠狠去咬他的脖子,像吸血鬼一样,咬了深深的牙印,却没真正咬出血来。
“你为什么去西藏!!!为什么不理我!!!”董懂掐着他的脖子,眼泪涌出来。
“你希望我先回答你哪一个问题?”
“那就先回答第一个。”
“你看看这里。”安芷默抬抬下巴指了一下这间办公室。
董懂环视一圈,仍是不解。
“这里和法院几乎没有关系,我父亲离休……”安芷默收紧手臂,亲昵地贴着董懂的脸,“我不能一直蹲在他撑起的伞下。”
“那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北京,不是很好吗?”
“西藏是很干净的地方,我父亲的权力在那里不起作用。有些地方的条件很艰苦,可是我看见那些受到帮助的藏民脸上的笑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价值。以前自以为是的觉得帮助他人相当于给人恩惠,去到那边才发现每个人能力有限,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别把自己当伟人。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也有很落魄的时候,我不是副部级干部的儿子,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董懂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五年前更加成熟,更加让人喜爱。
“我不能跟你联系,或者说联系不多,就算在西藏,我身边也难免多嘴的人,总之是我错了。”安芷默目光低垂,这是他头一回主动认错,拉着董懂的手,扪在自己心口,很真诚地说:“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董懂一愣,开口刚要解释,只听安芷默接着用十分十分非常非常真诚的目光望着她说:“明天把户口本带来,我们去民政局登记。反正都要结,跟我结比较好。”
如来叔叔!他到底是用怎样温和的口吻说出这么恶霸的话来啊——你瞧啊,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耐心跟你商量一样,可是那句“反正都要结,跟我结比较好”也太离谱了吧……
“我回北京的时候,宋望合找过我。”见董懂一脸无语的表情,安芷默换了个话题,“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听到我的。”
“他找你做什么?”董懂猛然间听到宋望合的名字,心口微微一缩。
“他替你对我解释了那时候的事情。看得出来,他对你……但我并不是因为他和你的事去西藏的,你们都误会了。”安芷默没有说下去,身边忽然冒出许多酸酸的空气,他狠狠掐了一下董懂的腰,她又痒又疼地缩了一下,然而又心神不宁地盯着他,想等他继续说,可他偏偏不继续。
董懂只好问:“你在西藏的时候为什么不怎么跟我联系?”
“我不能常联系你,你是我爸重点调查对象,我不能让他发现我的目的。而且那五年很漫长,漫长得我一度想放弃。”
董懂的心一凉,急急地追问:“你放弃什么?放弃我了?!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我!”
“你可以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我。”
“对不起……原来你在意这个,那时候我想春节你放假的时候……”
“你告诉你哥哥了吗?”安芷默直视她,她的目光稍有躲闪,他就伸手将她的脸扳正,“你根本没有哥哥。”
“你都知道了?!”董懂很慌张,这几年她没少给她“哥哥”打电话,说着自己对安芷默的想念和埋怨。
安芷默看董懂这个样子,知道自己忽然的拆穿对她打击很大。每人都有自己倾诉的方式,董懂缺乏安全感,所以宁愿对着不存在的人拼命倾诉,也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心事。以前他之所以纵容她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这只是董懂的自我情绪调试,却没有发觉根源是他们俩之间的沟通交流还是太少。“以后试着把你对哥哥说的那些话,都慢慢跟我说,我愿意听。”
“可以……跟你说吗?”董懂有点不太敢相信,直到安芷默握着她的手,点点头。董懂受了鼓舞,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马上把手机拿出来,当着安芷默的面,把“哥哥”的号码删除了,那是一个永远不会有回音的空号,伴了董懂那么些年,终于是该删除的时候了。一出生就去世的哥哥,该是放手把妹妹交给这个男人了。
要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董懂瞥见季书遥的号码,然后又别扭起来,虎着脸跟安芷默说:“早知道你一度把我放弃,我一定跟别人跑了,再不理你,管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做不到。”安芷默很轻蔑地斜睨她。
董懂讨厌他这副自信的样子,顶嘴道:“我凭什么做不到?”
安芷默一改刚才的认真,向来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明的情绪,抬起董懂的下巴,轻轻捏了捏,“凭我让你成为30%。”
“30%?”董懂重复道,一脸懵懂。
安芷默扬扬唇角,拿起桌上的黑色水笔,郑重其事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公式:安芷默+董懂=30%
董懂看了好久,忽然想起这样一个场景:
五年前的某个夜晚,原本是在争论她写的H是不是假冒伪劣,可是后来居然发展成了这样——
安芷默望着她享受极致快乐的表情,扬了扬唇角。董懂不禁上身抬起,眼前好像闪过一阵白光,在最后一个大波浪之后瘫软下来,剧烈地喘着,还不忘求知:
“安……安芷默,那是、那是什么……”
“舒服吗董懂?”原话奉还,指间尽是刚才急涌出来的湿*滑。
董懂没志气地点头,再没志气地羞红了脸。
“书里所谓‘幸福的顶端’思密达。”法官大人如是说,背后仿佛放射着万道金光。(背景音乐起: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
“不是说中国的女性有70%都没有体会过这个么!!”董懂惊愕了,瞪大眼睛追问道。
“Fortunately,you are the 30%.”一丝得意跃然于安芷默的眼中。
以上来自董懂对于自己第一次的回忆。
劫色贫尼又反被劫色……董懂一言不发地看着安芷默慢条斯理收拾着公事包,目光总是落在他的手指上,她深深鄙夷自己的不淡定。
“你怎么知道别人就是70%……”董懂无赖地反驳,就想争个嘴上的痛快。
谁知,安芷默很坦然地用左手去按摩他的右手,目光落在董懂身上,好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做出的雕塑,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事实证明,我用其他地方也照样能使你成为30%。”
真是面红耳赤。
说到底,现在的安芷默具备一种优雅的下流,文雅的猥琐,简称猥雅。
猥雅的安芷默走近董懂,自然地揽过她,“跟我走。”
“去哪里呀?”董懂半推半就。
“体验30%。”
“谁知道你还行不行……我可是听说,高原反应会使人身体变差。”董懂不怕死地刺激他,说什么也要打击他,不能让他这样得意下去。
“我也听说,气压低会使物体体积增加。”
董懂背后一寒,不再跟他争了,“不行,我要回家。”
安芷默猛地把她按在墙上,双手撑墙将她困在中间。董懂大笑,推了推他,“我回去拿户口本,明天不是要去民政局么?”他这才作罢,放她回家。
我终于要结婚了……董懂顺利从家里抽屉中把户口本偷出来的时候,幸福地想。“安芷默”现在已经是只漂亮的年轻拉布拉多了,摇着尾巴在董懂身边绕圈。只是不知道明天真正的安芷默看见这只漂亮的“安芷默”的时候,脸上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76) 安芷默+董懂=30%(三)
董懂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同事丹琴神秘兮兮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董懂姐,听说你昨天被纪委叫去了?”
“不是吧?我的光荣业绩这么快就传遍了?”董懂诧异,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然她那点事,也不能叫坏事。
“那你见着安书记了?”丹琴脸上荡漾着花痴的光芒,“快跟我讲讲安书记长啥样?我听人家说了,他很帅,至今未婚。”
“你都知道他帅了,你还问我?”董懂假装很费力地回想了一番,“他吧……”丹琴很激动地竖起耳朵,董懂故意卖关子,“我不告诉你——你赶明儿贪污个几百万的,没准他能亲自接见你。”丹琴的脑袋耷拉下去,撅着嘴看着董懂,董懂大笑,“他待会儿会过来,你自己看看嘛。”
“他过来干吗?!”丹琴反问,“视察?!上头没通知啊。”
“哦,下午我请假,跟他去登记结婚。”董懂看了看钟,中午了。听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适合婚嫁,哎呀呀,随便选一天就选到这样的好日子,真是不嫁不行哇。
“别开玩笑了……”丹琴鄙视道,“你跟人家压根儿不认识,他是从北京过来的。”
“可是我们有缘啊,我的狗跟他同名耶。”董懂得瑟地指着电脑屏幕上“安芷默”的照片,丹琴愣愣地看了很久,又想了一想,“对哦……你的狗狗确实是叫‘安芷默’……我还奇怪为什么起个正正经经的名字,难道还真是巧合?”
正说着,门外响起主任的声音:“啊呀!安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来了不是?”董懂用手肘撞了撞丹琴,看见她瞪得老大的眼睛。
“董懂姐……你、你别告诉我,安书记其实……其实就是你提过的前男友?!”
“嗯。”董懂忽然有点感慨,挺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有个男朋友,都以为她是被前男友狠狠抛弃了,所以心理有障碍,这么多年不敢再交男朋友。
门虽然是开的,可是安芷默仍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先敲了两下示意自己要进来。办公室的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可以说是人心惶惶,纪检书记亲自来……下场很惨吧?每个人都不想变成第二个闫明豪。
“中午了,大家还在工作?”安芷默看看手表,环视呆若木鸡的大家。“看来大家工作热情很高,值得表扬。”他偏头看看办公室主任,主任笑得跟朵花似的。
“大家热烈欢迎安书记来视察工作!”主任带头起立鼓掌,然后办公室里响起应和的掌声,噼里啪啦。
“安书记您亲自来,有什么指示?”主任招呼着去倒茶,安芷默摆摆手,用下巴指了指董懂,“这位同志出了点事,我亲自带她走。”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向董懂,主任也煞有介事地严肃起来,心想这个董懂也没多大官职,也没多大权力,怎么就被纪委书记亲自盯上了呢?想那闫明豪出事的时候,也只是接受调查组的审查,哪里轮得着安书记亲自来提人,看来一定是犯了重大的错误。要划清界限……划清界限……
“主任,那我……”董懂收拾了东西,挎着自己的包,走向主任和安芷默。
“批准批准,你要尽量协助安书记工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主任的思想觉悟是很高的,“你还年轻,一定要把握住啊。”
“是!”董懂立正。
主任泪花花地看着董懂走到安芷默身边,其实董懂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工作的时候蛮认真负责的……正想着,主任目瞪口呆地看见安书记的手亲昵地揽过董懂的腰,然后就听董懂说:“到时候大家都来喝喜酒呀……”
“董懂姐!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下午去登记?!”丹琴惊叫起来,大家一片哗然。
“董懂,你和安书记不是昨天才刚刚……”主任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对,昨天刚刚见过安书记,今天结婚。”董懂挽着安芷默,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
“这也太快了吧……”有人惊呼。
安芷默瞥了一眼笑眯眯的董懂,小东西,你就得意吧,“不快,30%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哼,那小脸一下子就黑了,正中安芷默下怀,他就是要看到董懂这副抓狂的表情。
“无论如何,恭喜啊……”大家纷纷送出祝福,彻底放心了——原来不是作风问题,是小两口子!
董懂跟着安芷默走出去,用手肘顶他,“不准你再说那什么30%!”
“好,我不说。”安芷默宠爱地答应着,往前没走几步,偏头说:“我可以做。”
好吧……我不跟你计较……董懂忍耐着,一起吃了午餐,消磨了一会儿时间就去民政局注册了,安芷默没零钱,办手续的钱还是她交的,提着的心也尘埃落定,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安芷默仍旧开奥迪A8,只是换了一辆银色的。董懂坐在副驾驶,安芷默照例握着她的左手,红灯的时候,他会将她的手牵起,靠在唇边轻轻吻着。
“咦?这是要去我家吗?”
“收拾收拾,傍晚搬我家去吧。”
“你家?!”董懂一想到他父亲安惟就有点怕,她的父母和安芷默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们登记结婚的事情,她爸妈还好说,安惟那边可真是难办,一定没有好脸色,唉!
“我现在住浮生闲。”浮生闲是远离市中心的花园别墅区,独门独户,颇有老子“阡陌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境。原来安芷默已经在省城有了自己的房子,没有跟父母住在一起。“我爸那边……你不用担心。”
董懂想想也对,翻出结婚证按在胸口,握拳,学着赵本山吹胡子瞪眼,“结都结了,还能离咋滴!”
安芷默跟着董懂上楼,她家没人。安芷默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就急不可待地闷骚爆发,原形毕露,捉着董懂摁在沙发上。董懂早猜到他没安好心,挣扎了几下,看见她那只可爱的狗狗从卧室里面冲出来,一见家里有陌生人,还图谋不轨,就不顾一切要扑过来了。
“安芷默!坐下!”董懂赶忙摆摆手,阻止了狗狗的进攻。倒是正在解她胸前扣子的安芷默有点迟疑,松了手,顺便把她拉起来,转头看那只虽然蹲在地上但还是冲自己龇牙咧嘴的拉布拉多。
“乖啊乖~~”董懂上前摸着狗狗的脑袋,想暂时先把它哄进它的小狗屋,可是身后的安芷默可不是一般人,没过多久,就用一种沉沉的声音唤了一句:“安芷默……”
狗狗虽然没有答应,可是已经站了起来。
安芷默勾勾手指,又唤了一句:“安芷默。”狗狗“汪”地应了一声,摇着尾巴就这么过去了,还自觉把脑袋凑到安芷默的手下磨蹭着。
“董懂宝贝,这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安芷默抚摸着狗狗背上金黄色的毛,慢悠悠地问。
“它叫……”董懂抽抽嘴角,“……安……芷默。”
“好名字……”安芷默望着董懂,半眯着眼睛在笑。安芷默这一笑,董懂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安芷默快过来……”董懂忙把狗狗拖过来,抱在怀里缩进墙角,一人一狗无比可怜地望着安芷默,瑟瑟发抖。
“我如果不好好谢谢起这个名字的人,我就是犯罪。”安芷默几步过去,拖着董懂的领子,把她一路拉扯进卧室,一路上只听闻那楚楚可怜的哀求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的……”好吧,一般说这些话,都是没有用的。
狗狗安芷默泪汪汪地看着董懂被那个男人拖进卧室,只能不知所措地蹲在客厅,乌溜溜地眼睛,看着真可怜呀。
一阵天翻地覆飞沙走石外加树倒猢狲散,董懂的求饶声不断,却总是被邪恶地捂住,然后安芷默毫不留情地说:“急什么?我还没谢完呢。”
“可是那个名字它……呜呜呜呜……”哀嚎声不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里面那摔桌子砸椅子的声音才逐渐平静,狗狗安芷默忠心地蹲在房门外,心里想它的董懂妈妈还活着么……还好,过了一会儿,董懂的声音响了起来:“安安……芷默……你非得用这种方式谢谢起名字的人么……”
“除了这种方式,原谅我已经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表示谢意了。”安芷默的声音听上去倒很精神,没有董懂那么虚脱。
“那你还准备继续谢么……”
“当然。”安芷默幽幽地说,“等你的腿不抖了,我们再来一轮。”(作者高兴地大呼:快看!!一轮!!一轮!!我跑龙套啦!!!群众:大妈,你看清楚,此一轮非彼一轮也。某桃认真看了N久,可怜地缩进阴暗的墙角:不带这样的……好不容易露了一半的名字……)
“呜呜呜……”
“哭什么——刚才你又成为30%了,很激动吗?”何其的邪恶狂狷啊。
“我贪污了别人的报酬,心里过不去……”
“什么意思?”
董懂哇哇大哭,“起名字的人是季书遥呀!!你赶紧地,赶紧地去谢谢他呀!你也让他成为30%呀!”
安芷默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久久不能自拔。门外的狗狗安芷默仿佛听见了乌鸦呱呱飞过的声音……
☆正文完☆
【番外】
“我不要结婚……呜呜呜……不要结婚……”董懂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安芷默站在她身边一脸无可奈何。
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的结婚证虽然办了,可是婚礼还没办。他们俩有结婚证之后就双双请假飞到国外度蜜月去了,环游了欧洲和南美洲,一玩就玩了三个月才回国。回国的时候,安惟的脸不知道有多黑。
安惟现在对安芷默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就只能沉默地拖延下去。安芷默也不急,只是刚渡完蜜月就得去国外出差,两个月之后回国一看,不好!董懂的肚子怎么这么大!然后董懂一脸悲摧地告诉他,五个月之前就怀上了,估计就在他们刚刚办完结婚证的哪一天中的标。更让安芷默惊喜交加的是,董懂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怀了两个,是对龙凤胎!
既然孩子怀了五个月了,婚礼还没办,有点不太像话,于是英明神武的安芷默马上决定,加紧办婚礼。可是,董懂怀着龙凤胎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一些,普通婚纱还穿不太下去。所以呢,就发生了文章一开始发生的事情,恃宠而骄的董懂大哭大闹不愿意大着肚子结婚,安芷默无可奈何。
但是我们的法官大人总有办法的,直接请了婚纱设计师给董懂量身定做一套,用的最好的料子,最美的款式。半个月后,从法国直送过来的婚纱展开在董懂面前,我们的董懂有点动心了,摸着婚纱上点缀的一颗颗水晶,偷偷试穿一下,居然非常合身,从正面看还不太能看出来怀孕,不过侧面……
婚礼是露天的,名流汇集,安惟尽管很别扭,可是看见媳妇都已经身怀六甲了,最终也不得不承认了董懂。安芷默当天一袭白色三件式标准西装,那叫一个玉树临风,沈颐和李思进围在他身边羡慕得不得了,他们现在虽然都有了各自的妻子儿女,可是他们到现在为止都只有一个孩子,哪里像安芷默,又有儿子又有女儿!
季书遥也来了,偏偏也穿白色的西装,还老跟在董懂身边,体贴地扶着她。
“哎呀董懂呀~~你老公好年轻好帅哦~~”董懂的几个从外地过来的朋友不明所以,直把季书遥当新郎,拉着季书遥问着问那,直到董懂满头是汗地指着不远处脸色不善正朝这里走过来的安芷默说:“他……他才是我老公。”
“咦?难道不是这个吗?”几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朋友指着季书遥,再看看安芷默,也许是先入为主,她们都说:“我觉得你跟这个比较配耶……”
“谢谢。”季书遥得意地说。
几个女人摆摆手,把董懂晾在一边,先指了一下季书遥,然后又指了一下安芷默,说:“我们不是说你和董懂,而是说你和他比较配。”
季书遥好像野狗被踩中了尾巴,龇牙咧嘴,心里不停地骂安芷默。安芷默走过来,牵着董懂,几个女人纷纷说要给他们照相,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季书遥非常不满,硬是要挤进去跟董懂一起拍,结果就是董懂被他给挤走了,咔嚓一声,他和安芷默两个人出现在一张照片里。
事后,董懂泪花花地拉着季书遥的手说:“你和安芷默太配了,我要不要成全你们……”
“成你个头。”季书遥气呼呼地甩头就走。
董懂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呆了不足十个月就忍不住要出生,把董懂给疼的,肚子又疼,腰又疼。安芷默这回有点沉不住气了,在产房外面走来走去,每隔五分钟就要问一次护士,孩子出来没有。谢婕也在等女儿分娩,不禁想起一出生就去世的第一个儿子,希望女儿能好好把两个孩子都生出来。
两家人在产房外面守了一个白天,凌晨三四点,才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护士出来说,母亲和龙凤胎都很平安。安芷默没顾得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就先冲过去看了董懂,她很虚弱,几乎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安芷默仅仅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离她而去——她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将两个宝贝顺利产下,尽管现在难看得要命,可是比任何一刻都可爱可敬。
说起这么久才把孩子生下来的原因,可搞笑了。姐姐的头太大,卡住了,弄得弟弟也出不来。姐姐出来之后,弟弟马上就出来了。唉……董懂啊董懂。
出院的时候,抱着两个浑身奶香的小宝宝,顺利当了父亲的安芷默竟然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他一笑,两个小孩居然也跟着笑,结果周围的所有人都笑起来。
这就好像我们小学时写作文经常写的一句:“一家人都发出了幸福的笑声。”
祝大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