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出差的第一天晚上,姐夫爬上了我的床。
[一]
据全市最灵验的算命先生说,2016年9月17号是全年里顶好的日子。
白家长女在这一天出嫁了,嫁的是天之骄子,榕市的商界新贵,周家显。
榕市周家那是何许人家,娶亲办酒的排场,市里最奢华的酒店全天包场自然是不用说了,连各大早晚报记者争得头破血流,为的也不过是恒新制药这位新晋掌柜尊口一开。
这样显贵的大户人家,远远观望一眼都不怒自威,即便娶的媳妇来自县级市下偏远的芦溪镇,这样门不当户不对叫人瞠目结舌的古怪事,也没什么人敢在背后嘴碎的。
白家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但亏了白振刚早年跟着有胆识的老乡出远门淘的一把金,继而回乡又投资创办了工厂,渐渐积累了不少财富。在那样物资匮乏、经济落后的年代,这无疑是一项创举,因而一时也算是富甲一方。不过比起周家这样几代富庶的贵门贵户,白家的一时暴富显然还是小巫见大巫,实实在在的高攀了。
十点一刻,接新娘的车队到达芦溪镇,一排十几辆豪车从村口排到白家楼下。这嫁女儿,芦溪镇上比白家更气派堂皇的,还真没有。
听着楼下突然掀起的哄闹声,白穗知道,这是接新娘来了。照理来说,作为伴娘团的一员,她免不了被来势汹汹的伴郎们闹上一闹,然而此时丢了一只耳坠的她正像无头苍蝇般在自己房间撞开撞去。等在床脚下找到时,也凑巧躲过了一波闹事,新郎已经成功抱得美人离去。
车队轰隆隆动身出发了,白穗匆匆挤上了一辆载着白家亲友的车子,暂时与伴娘团脱队。
“穗穗,今天可是你姐人生中最重大的日子,你咋还冒冒失失,可别给你姐添乱!”
白穗从包里掏出小镜子理理因为跑得太快乱掉的额发,完了立马冲说话的大姨眯眯眼睛,“哪能啊!我全晓得的,您就放心吧!”
边上一直注意两人说话的远房亲戚见了笑道:“这位是老二吧?白大哥可真是好福气,我看这二姑娘瞧着也完全不输老大嘛!有对象了吗?”
饶是从小被夸到大,白穗还是腼腆地冲对方笑笑,说:“我姐天仙下凡,哪是我能比的。”
轻飘飘的一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重点。
那位亲戚听了便也不再说什么。车子很快出了村驶上高速,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让早上天没亮就忙开了的白穗补了个好觉。
车队一路顺风,最终稳稳当当停在酒店门口。
白穗趁着众人纷纷下车之际,穿过一片混乱,顺利重新混进伴娘团里。
由于大堂音响出了点毛病,直到宾客们等得饥肠辘辘,婚礼才好不容易正式开始。
周立显耐心地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心里头,是一片空白。
女方亲友席这边,叽叽喳喳一顿笑谈,无一不是夸耀新郎不仅家财万贯,居然还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云云。
确实,周家显哪怕置身人群也是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何况此时翩然一人立在高台之上。昂贵笔挺的西装将他修饰得更为高大挺拔,被造型师精心梳起的头发将他英俊硬朗的五官完完全全展露出来,绝不比那些杂志封面上的男模逊色丝毫。
此时站在离舞台最远处的白穗不经意抬头遥遥一瞥,才彻底明白了家姐那片恨嫁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夫本人,此前在姐姐发来的照片上看过一眼,当时觉得帅是挺帅,不过完全没有今天帅得这么强烈。果然有些人的帅,是连一个随意的插兜动作,一次无心的眼神转换都能令人心砰砰乱跳。
白穗作为白杉唯一的亲妹妹,主伴娘地位当仁不让,一身浅粉长裙披散着微卷长发的她,跟在队伍的最末端,迎着宾客们的目光,微笑着随队走上了舞台。
主伴娘和主伴郎需得分别站在新娘和新郎身侧,此时她离周立显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那便是特意为白衫留出来的。
很久以后,白穗回忆起婚礼当天,心想,那大概是她和周家显,隔得最远的一次吧。
头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仪式,白穗显得有些紧张,就怕一会重要人物致辞时说错话,背过手去狠狠在胳膊上一掐,面上的露齿笑却分毫不减。
台下人群一阵轰动,放眼望去,这场婚礼最最尊贵的新娘子正挽着白父走上红地毯。《婚礼进行曲》适时响起,宾客们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站起身来,用目光向这位美丽动人、落落大方的女主人公致以最真挚的祝福。
白振刚泪目朦胧地抱了抱自己的掌上明珠,将白杉的手放在周家显摊开的手掌上。
“好孩子,我把女儿交给你了,”白父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白杉终于禁不住,含在眼眶里的热泪登时淌在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爸……”
一旁默默观望的白穗也动容了,迅速抹了一把眼泪,别过头去。她承认,这样感人的时刻,确实让一向对男女之事不甚挂心的她开始对婚姻有了期待。
“您放心,我会的。”
白父由妻子扶着下了台,司仪重新掌握了主持节奏。
“请新郎面对新娘,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这位姑娘结为夫妻,并且无论贫穷或富有,健康或疾病,无论是她年轻靓丽还是年华老去,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始终如一的爱她、尊重她,照顾她一生一世?”
“我愿意。”周家显沉静的目光落在白杉透着淡淡绯红的脸上,不愿多想,回答得很快。
“请新娘面对新郎,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位先生结为夫妻,从这一刻起,无论贫穷富贵,你都将忠于他,支持他,帮助他,安慰他,陪伴他,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白杉噙着泪花,饱含深情地望着面前的英俊男人,高高地扬起了嘴角。
“我愿意。”
[二]
待新人宣誓完,白穗从花童手里接过戒指盒,颤抖着双手亲自递上。这也是姐妹俩从小说好的,以后不管谁结婚,送戒指的必须是两人当中剩下的那个。
白穗承了她的姓,真的长得很白,一双芊芊玉手又白又长,捧着深蓝的戒指盒,比里头的钻戒甚至还要耀眼。
周家显淡漠的目光在那抹莹白上停留了两秒,掠过她同样一张雪白素净的脸蛋,取出嵌着硕大钻石的女戒,利落地推进白杉的指根。
待白杉也同样替周家显戴完戒指,白穗才小小松了一口气,退到一边,又随着伴娘团一起退了场。
婚礼的最后一个正式内容,是重要人物致辞。先由双方父母打头,再是兄弟姐妹,亲朋挚友。
轮到白穗时,经过几番心理准备的她,稳稳走到台中央。
“尊敬的各位老师,呃……不对不对……”
“这姑娘一看就是读书时上台上多了!”
所幸的是,读书时就被封为“笑颜女神”,白穗一个俏皮甜美的笑容就令场下完全忘了先前尴尬的一幕。
“新娘妹妹也很漂亮哦……”人群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窃窃私语,“其实比起姐姐我更喜欢妹妹这款诶,甜死了,看着就好想欺负。”
“今天我最最心爱的姐姐嫁人了,说实话我真的压力好大哦……”白穗换了只手拿话筒,笑盈盈的目光落在台下姐姐身上,“希望在座的老爸老妈七大姑八大姨,催婚的节奏缓慢一点,拜托!”
台下被逗得一片哄笑,白穗也趁着气氛火热功成身退,依偎到父母身边去。
边上免不了有人打趣,“杉杉嫁得这么好,穗穗可不能输给姐姐哟!”
“姨婆!你讲小声点啦,”她压低了嗓子,“以后要是嫁都嫁不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周家显话不多,仅是简短的几句致谢,虽然看着敷衍,但熟悉的亲友都知道这位新郎官向来就是这副性格,成熟,稳重,一切全在默默无言的掌控之中。
换去繁琐婚纱的白杉此时身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完美的腰身,很显女人韵味。
一段长长的致谢后,“说起来我今天有点不高兴哦……”
白杉故意卖了个关子,才不紧不慢道:“早知道就把穗穗藏起来了,居然全程抢我风头!”
台下纷纷点头,看多了粉妆玉琢的新娘后再看稍显清丽的新娘妹妹,确实各有千秋。
又是一阵哄笑过后,白杉眼光一转,“诶!说你呢,还看?”
被点到的男人是周家显的大学同学,也是伴郎团的一员,刚才婚礼上伴娘伴郎结对走的时候,他正好跟白穗搭了一对,只可惜对方全程无视掉他灼热的目光,没有给他对视的机会。
男人摸摸领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可提前跟你们说好了,我妹妹可不是那么好追的,先过我这关懂吗?”
台下立马有大胆的男士应和:“我报名我报名!能不能优先录取的?”
白穗被闹得不好意思,涨红着一张脸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婚礼全部的正式内容在一片笑闹中结束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众人纷纷拆筷开吃。
同时,最让伴娘伴郎头疼的敬酒环节也开始了。本来不胜酒力的白穗还以为今天非得喝个吐三天不可,没想到本次伴郎团个个都绅士得不得了,纷纷抢着帮她挡酒。虽然被刚才台上那出闹得有点不好意思,白穗还是坦然受之,干脆躲到休息室里捏肩捶腰。
一扇门板隔离了一切纷繁热闹,休息室显得分外安静自在,白穗本就喜静,便越发不想出去了。
“吱呀”一声,静谧中,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白穗扭头过去,看见英挺的男人低头进来,担心他以为自己在偷懒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慌得立马站起来,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姐夫”。
周家显找到桌上备用的帕子,一下一下耐心擦拭着西服腰摆处被人不小心洒到的酒渍,顺手开了一颗衬衫纽扣,淡淡应着:“嗯,穗穗是么?”
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的白穗面对着这个还不算熟悉的男人,一声只有亲近的长辈朋友才叫的昵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外套即便擦干还是有一股浓浓的酒味,周家显皱了皱眉,随手脱下丢到椅子上。只穿一件纯白内搭衬衫的他,看起来更加年轻而英气逼人。
“很累了?”
男人的问话轻飘飘的,白穗也放低了声音,像在呢喃,“没有……我马上就出去。”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周家显也不再为难,“不用紧张,累了就多休息会。”
他离开有一会了,怕外头找人,便也不再多做停留,静静替她把门带上了。
少了那份莫名的压迫,白穗松了口气,却是望着椅子上他的衣服,若有所思。
轻悄悄打开门,恰好一位服务员从跟前走过,被她拦住,“你好,请问可以借用一下吹风机吗?”
“没问题,您跟我来吧。”
虽然显得有点操心过头,但一向细心善良,从小就会更多照顾同龄人的她斟酌再三,还是抱着衣服跟着服务员走了。
白穗是个善于生活的人,懂得很多生活里的小窍门,这让她周围的人常常感到十分暖心,因此即便有些内敛而不善于社交的她也不至于被人排斥。
接通电源用热气吹了二十分钟左右,果然衣服上的酒气散了一大半,闻着也没那么刺鼻了。
她把衣服交待给服务员小姐,请她送到周家显手里。
“麻烦你帮忙交给那边新娘旁边的先生,嗯……就说衣服是你看见了帮忙处理的。”
初秋的季节,早晚气温相差很大,黄昏时分的空气已经泛着阵阵凉意,透露着换季的信息。
周家显陪着白杉一同安排不便回家的宾客入住酒店休息,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迎风口,确实感觉有些冷。
服务员及时送来的外套,以及她微红着脸即便有些生硬的说辞,都令他感到心头一暖。
穿衣动作间,他透过休息室的门缝看见一张仿佛镀了一层月光一般的笑脸。
繁琐的婚礼流程、应酬、送客……整整一天,强熬着耐心,到了这一刻,就像滚了又滚的开水,一点点蒸发掉了。疲惫、烦躁甚至懊恼,一点点正吞噬着他。
周家显回了神,将最后一把房门钥匙,送到客人手中。
此时一串笑声从门缝里溜了出来,宛若盛夏从深井打上来的井水般清凉纯净。
正同母亲一块数着礼金的白穗羡慕道:“原来结一次婚有这么多钱哇,今天如果是我结婚就好了……”
[三]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周家显便带着白杉飞往蜜月胜地巴厘岛。但假期十分短暂,仅有五天,一回来,他又立马一头栽进了工作里,家里的大小事务全由妻子打理着。
白穗这边,七月中旬就从学校毕业回来,又在外边玩了小半个月,这才回榕市找了份虽然专业不对口但还勉强过得去的工作。
住的地方是公司的员工宿舍,男女混住,经常大半夜了还瞧见穿着大裤衩的男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令本就脸皮薄的她很是头疼。电话里,也跟妈妈抱怨过一两次,不知怎么让白杉知道了,直接来了宿舍考察她的生活环境。
踢了一脚走廊里不知堆放了几天的垃圾,白杉嫌恶地捂住了口鼻,“走走走,赶紧收拾东西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姐……现在外面房子很难找的,我目前工资不高,环境好点的房子房租又贵……”白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不想跟你还有家里要钱,我想试试自己养活自己。”
白杉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看着柔弱,自尊心还是很强的,于是点点头,放软了说话的口气同她商量:“房子可以慢慢找,这阵子先住我那,行了吧?”
她仍旧有所顾虑,“可是……姐夫会不会不高兴啊,你们俩蜜月新婚的,这样会很打扰吧……”
说到这事,白杉神色黯淡了许多,只望向走廊尽头淡淡道:“他呀,一天到晚只知道忙工作,就算待在家里也不知道陪我。”
这倒是令白穗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姐姐和姐夫夫妻俩感情会很好,因为她私以为那位姐夫虽然是寡言少语的性格,实际上应该很晓得疼人才对。
“正好你来了还能跟姐姐作伴,自从你去外地读书,咱俩有多久没一起逛街了?”
白穗被说得有些动容,在她上大学之前姐妹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她是真的有些怀念那些过去的日子。
“那就这么定了,你晚上收拾收拾,明天正好周末,我让你姐夫一块来搬东西。”
“不用了姐,我自己来就可以……”
白杉撩了把秀发转身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晚上,白穗打电话同妈妈说了这件事,电话那头冯春兰显得有些着急:“你姐姐刚结婚不久,夫妻俩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你这样住到他们家去……”
没等她说完,白穗抢着解释:“我也说这样打扰他们不好啊,可是姐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不理我说什么。”
冯春兰也不好再责备小女儿什么,开始了老太婆般的絮絮叨叨:“那你自己留心别给他们添麻烦,你爸爸和我都老了,这个家以后全靠你姐姐撑着,她荣华富贵了,总是少不了我们的……”
挂下电话,白穗心里泛起一阵夹杂着几分委屈的酸涩,明明自己已经足够乖巧懂事,爸妈却总觉得她在给姐姐添麻烦,这下姐姐更是不负众望嫁进了豪门,在父母心里占据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反观自己,存在感则显得更弱了。
那边白杉回了家,便把白穗要搬进来住几天的事同周家显说了一通,“明天上午你也跟我一起过去帮忙吧?”
周家显默默听她说完,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你妹妹,恩,就是再亲也终归是别人……”
“什么别人不别人?我从没拿穗穗当外人,现在她需要帮助,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不帮她,她得怎么想我?”
周家显不愿意与她起争执,主动让步:“行,我没意见了。”
次日一早,白杉偕同丈夫准备出发去往白穗住处,刚来到公寓楼下,便见到大榕树底下,那傻丫头早早就等在那了。
白杉先跑上前去,周家显落在了后边,望着她寥寥无几的几袋子行李,不知在想什么。
事实上,白穗这么早过来的原因,还同周家显少不了关系。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姐夫瞧见自己的落魄。
“你傻呀,等多久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么?”白杉心疼地替妹妹擦了把汗,帮着她拎了个旅行用布袋。
白穗不介意地笑笑,“我怕你们还没起,不想吵你们睡觉。而且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啊。”
姐妹俩各提一只袋子挽着手进了电梯,周家显推着最重的大号行李箱落在后面。
白穗东西不算多,也不打算长住,有些大件物品直接寄回家了,三人一趟就全部搬完。
这时房间里座机响了,白杉走进屋里接电话。
周家显把行李箱停放在她房间门口,“你房间里东西都是新的,有什么需要的再告诉我们。”
“谢谢姐夫……真是太打扰了,等一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就马上搬出去。”
男人看出她的拘束,静立了半晌,他还不知道怎么让这个柔弱的姑娘对自己卸下防备。
他的视线落到房间里的书桌上,是早上刚送来的鲜花,叶子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
“杉杉的家人自然也是我的家人,都是一家人,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这话很奏效,白穗展露出了轻松的笑颜,“嗯,我知道了。”
“穗穗,好了没有?好了跟姐姐下楼买菜,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们露一手,咱们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等我换身衣服,马上!”
周家显的目光这才从她脸上移开,同走近的妻子无言对视一眼,然后闷头钻进了书房。
换完衣服,白穗打开窗,发现楼下就是一片玫瑰花丛。
深吸一口甜甜的空气,她的借住生活便由此展开了。
[四]
时间一晃,距白穗初入职场已将近两个月,两个月了,她仍旧还在试用期,领着实习生的那么点零星工资。
她大学学的是应用化学,却被父母逼迫,误打误撞进了个证券公司,偏偏又对股票证券一窍不通,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好在她懂得进取,学习能力也很强,公司才格外开恩,只要一个月内她能考出证券从业资格证,便给她转正的机会,否则扫地出门。
考证没问题,找教材倒是个麻烦事。公司里的前辈们看着就很有威严,白穗性格内向软弱,平时只能远远看着,绝不敢上前打招呼,除非是工作上的难题,否则她是不敢拿私事去叨扰别人的。
参考了网上的一些意见,隔天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家,在附近的大书店逛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在开饭前拎着厚厚的一摞书回到了她目前暂住的地方,姐姐和姐夫的家。
“这么多书你一个人提回来的?不会给我打电话去接你啊笨!”白杉真是服了这个妹妹,有时候就是死脑筋。
“没事啦,我自己可以的。”
这种说辞,自认识以来,周家显已经从她嘴里听到过两次了。明明还是个小姑娘,那么瘦弱的身体里怎么有这么多力气呢?
周家显悠闲地拾起地上的一本书翻看了几页,“你要考证券从业资格证?”
白穗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有点不好意思,“嗯,公司让考的。”
他被她挽发的动作吸引了目光,不禁多看了两眼,眸光都柔和了许多。他晓得她进这个公司的苦衷,也知道这姑娘过得很不容易,她需要一些依靠。
“这个版本不好,这本也是,我帮你找找另一个版本的。”
白穗表达高兴的方式很直接,轻轻松松扬起一个笑脸,“谢谢姐夫。”
“过来吃饭了!”白杉在餐厅里喊。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分开,各自忙活去了。
周家显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回来便把书带给了白穗,“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姐夫对这方面还算熟悉。”
“嗯。”她把书珍宝一样抱在怀里,对他乖巧地点点头,又低了下去。
周家显站在她房门口停留了几秒后,走开了。
入夜,家里保姆洗完碗筷,做了卫生回家了,整间房子陷入一片寂静。
白穗还在灯下埋头苦读着,饶是她读书再厉害,很多概念术语都是第一次见,对她来说都不容易消化。
想起了周家显对她说的话,见他书房的灯也亮着,内心一片澄净的白穗便捧着书敲响了房门。
周家显也没料到来人会是她,但见她手里拿着书,一脸抱歉的样子,也知道她是干什么来的。
见他搬了张椅子在对面,白穗连忙摆手,“不用了姐夫,我问完就走,站一会没关系的。”
但搬都搬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把难题丢给他。
“这个问题,实际跟理论有所不同,我举个例子……”
周家显讲的很清楚,白穗理解能力也不差,一下就懂了。
“谢谢姐夫,那我先回去了。”
“就在这看吧,要是还有问题跑来跑去不嫌麻烦?”他翻过一页文件,眼睛都没抬起来。
白穗以为他嫌自己动静太大,也懂得寄人篱下的道理,便不再作声,安安静静地坐下看起书来。
柔和的灯光下,两人这样安静地坐着各自经营着自己的事,还是头一回。
虽然一开始也会被男人强烈的存在感分神,但白穗还是很快集中注意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而对面周家显自己却没察觉,自己有多久没翻页。
目光落在女孩干净秀妍的脸庞,好像叫胶水给粘住了。
期间,白穗察觉到周家显出去过一次,但没在意,回来时,自己跟前却多了一杯牛奶。
“把它喝了。”
白穗乖乖做了,嘴巴周围一圈奶胡子,看着蠢萌蠢萌的。
周家显又问:“我下面条你吃不吃?”
“不用麻烦了姐夫,我不饿的。”
他斜斜睨了她一眼,“我饿了。”
“那我来吧,我煮的面条应该还不错。”
她从小就是谦逊的性格,即便拿手,也会生硬地加个“应该”。
“嗯。”周家显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
冰箱里食材丰富,白穗问过他的意见挑拣了几样,熟练地切一切咚咚扔进锅里。
周家显就那么立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只在她问要不要给姐姐煮一碗的时候淡淡答道:“不用,她已经睡下了。”
两人在餐桌面对面坐下,周家显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尝了第一口,真的很不错,比家里保姆做得都好吃。
“很好吃。”
白穗放心了,这才敢开始吃自己的那碗。
“不过,我也只会煮面而已。”她讪笑一下。
“已经很厉害了,”周家显抬了抬眼皮,“以后就当交学费,怎么样?”
白穗听明白了,这是在同她讨教学的辛苦费,果真是商人本色,一点都吃不得亏。
不过谁叫她有求于人,“好吧……”
[五]
这天晚上关了灯,睡觉前,白杉突然对丈夫提起了睡在客房里的妹妹,语气颇欣慰。
“我那个傻妹妹啊,总算是开窍了。”
周家显难得在夜谈时接了话,“怎么?”
“今天我下班路上,看见有个男的送她回来,小伙长得还挺俊秀。”
“是么……倒是没听穗穗说起。”周家显翻了个身背对妻子,显然没有再聊的兴致。
白杉打了个哈欠,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害羞吧,咱们也别拆穿,看她什么时候才肯说。”
没人再说话了,屋子里静了下来,没一会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家显很早就醒了,看了眼外边,天色还灰蒙蒙的,才六点来钟的光景。
没想到这会外厅里已经有人走动了,是白穗,穿戴整齐正弯腰在门口换鞋,准备出门。
“姐夫早。”
“嗯,起这么早急着去公司?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不用,不麻烦姐夫了。”
他公司和她公司在两个方向,根本不顺路。
周家显垂眼看她,“我早上去工商局办事。”意思是顺路。
“不是……我有人接了。”她一贯不擅长拒绝别人,对象还是好心送她一程的姐夫,令她更是内疚,声音都低了几度。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穗觉得他背对着自己喝水的动作变得有点僵硬。
没错,最近一段时间是有个跟她同一批进公司的男生,叫易嘉树,在追求她。目前来看各方面都还不错,虽然说不上强烈的心动,白穗还是觉得可以继续考察看看。看着姐姐嫁了这么个好姐夫,她多少是有点羡慕的,也对爱情有了更多向往。
不知从哪天起,白穗默许了他早晚接送的行为。今天早上他们约好一块吃完早饭再去上班。
阳台上,周家显默默看着楼下停车场,白穗被男人护着头坐进车里。不知为什么车没有马上开走,而是停了好一会才开出小区。
“家显?”
“家显!”
是白杉醒了,到处在呼唤他。
周家显走进屋里,“早餐在桌上趁热吃,我上班了。”
门砰地一声被带上了,白杉举着牙刷望着紧闭的大门,欲言又止。
坐进车里,周家显想了想今天的日程安排,整整一早上的会议,头都大了。
晚上白穗跟易嘉树在外头吃了晚饭又看了场新上映的电影才回来的,到家都九点一刻了。
从天黑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屋里灯都熄了,客厅窗户却还开着,被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更加安静了。
隐隐约约一缕烟味从鼻尖掠过,白穗这才发现沙发上无声无息坐着的男人。
“回来了。”
“嗯,”白穗低低应了声,“姐夫还没睡啊。”
不知怎的,她被这里的沉闷闹得有些心慌,想早点回房间,便不再同他周旋,快言快语道:“那我先回房了,姐夫也早点休息。”
“穗穗,”他却不肯,唤住了她,“虽然这里治安环境不差,但你毕竟是女孩,往后尽量在这个点之前回来,知道了吗?”
他语速缓慢,声音压得很低,口气也不算强硬,但在她听来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仿佛她既任性又不自爱。可她从来不是什么不自爱的女孩啊。
白穗扶着门框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白穗从小心思敏感,即便什么都不说,心里也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在别人家里总是要看别人眼色过日子的,除非从这里搬出去。为了避免同这位一家之主产生矛盾,她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更多了,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与他碰面,与此同时,此前被暂时搁下的搬家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要是和易嘉树正式交往,总住在这里对谁也不方便。
周三晚上,白穗在餐桌上宣布了一个决定,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打算这个周末就搬出去。
说起来还是易嘉树帮了大忙,房子是他找到的。房子是好房子,装修完善,周围环境清幽,关键是租金出乎意料地低廉,就是地理位置有点偏僻,靠近郊区。原本是准夫妻打造成婚房来住的,但奈何临近婚礼新娘突然跟前男友跑了。婚礼最后还是泡了汤,男方打算出国发展,便准备将闲置的房子租出。
白杉遗憾之余还不免有些担心,“那边都靠近城西了诶,离你公司不是挺远的,上下班不方便啊。”
白穗低头扒着饭,声音很轻,“不会啦,嘉树可以顺路接我。”
交了男朋友的事,她已经私底下同姐姐聊过了,白杉也很支持她的这段恋情。
免不了要被姐姐调侃一番:“啧啧啧,一口一个嘉树。有个人啊,有了男人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完了还不忘联合在场的第三个人一同闹她:“老公哦?”
“姐……你说什么呢……”白穗咬着筷子,下意识偷偷瞥了对面默默吃饭的姐夫一眼。
周家显闻言掀起眼皮,将小姑娘脸红害羞样全看在眼里。过了一会才沉声道:“一个人住确实也比较方便,多注意安全。”
语声淡淡,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
白杉面上有些尴尬,丈夫从一开始就不大乐意妹妹的借住,这下人家要搬出去,非但不挽留,还说出这种话。但愿白穗不要太敏感,别往心里去。
再去看白穗,脸上的绯红早退得无影无踪,恢复成原来的雪白。
[六]
这个季节的榕市,夜幕来得早,才五点多的光景,夜色便从天边暗涌而来。
白杉下班早,便来公司等周家显下班,今天跟公婆说好了要过去吃饭。
他还在忙,走近办公室,便听到细碎的交谈声流泻而出。
“钱早上已经打过去了,没出问题。”
“嗯,你下班吧。”
秘书领命出门,在门口看见老板娘,毕恭毕敬地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白杉笑着进了去,从背后圈住周家显脖子,“下班没?今天累不累?”
男人就那么陷在椅子里没有动,淡淡道:“还好。”
“那收拾收拾回家了?妈还在等我们呢。”
白杉松开他,周家显也站了起来,背对着她开始套衣服。
“对了,穗穗之前找的房子出了点问题,房东突然又不租了,所以还得在咱们家一段时间,”白杉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会不高兴吧?”
周家显对着镜子调了调领结,没什么表情,“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要你不觉得打扰就好。”
他这么说,白杉便也不再说什么,静静立在一旁等他。
因为租房子泡汤的事,白穗心情很低落,更不好意思的是面对周家显。那天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有点巴不得自己早点搬出去的意思,而她一再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他大概很不满吧。
夫妇俩今晚住在周家不回来,诺大的房子里只有白穗一人,静得有点可怕。家里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白穗小小吓了一跳。
“你好请问是……”
“是我。”
白穗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听出了那人的声音。电话那边吵闹声小了,渐渐变得安静,大概是他出门来跟自己打电话了。
“今晚我跟你姐不回去住,睡前记得检查门窗燃气。”
“嗯,我记住了。”白穗低低应着。
那头周家显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几个阿姨正拉着白杉闲聊,悄悄带上门,走远了几步,“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许是没有了那副肃冷面孔带来的压迫感,此时听来竟有几分温柔。
“不害怕的。”她无意识地拿食指卷着电话线,其实是有点怕。
但他好厉害,一听就晓得,也没拆穿,“害怕的话,可以叫朋友过来陪你。”
她没回,周家显便要挂,“那姐夫挂了?”
他不知道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姐夫……”她轻轻出声唤住了他,“对不起,我可能还要再打扰你和姐姐一段时间。”
屋里传来脚步走动声,周家显压着声音:“那就安心住着,别胡思乱想,姐夫明天……我和你姐明天就回去。”
电话挂了,白穗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白穗领了工资,也成功度过试用期转正,便想着请夫妻二人吃顿饭。
妹子一番心意,姐姐自然也不好拒绝,便欣然同意了。
说是白穗请客,餐厅却是白杉订的。订的是附近新开的一家法式餐厅,又是周末,还是她找了认识的朋友才好不容易订到。
白穗看了一眼价目表,还好,不是太离谱,应该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借口上厕所,去餐厅楼下把另外一张卡里的钱也取了部分出来。
回去时,白杉同周家显已经把菜点得差不多了,见她迟迟才归,忙把菜单推过去给她,“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嗯,这家的鹅肝还不错。”
白穗没多思索,意思地点了个本店招牌,就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三只玻璃杯轻轻碰了碰,红酒的色泽在灯光下显得十分瑰丽。
“这段日子给姐姐姐夫添麻烦了,多谢你们的照顾。”
白杉佯怒瞪她,“再跟姐姐说这种话,我可要打你了。”
白穗俏皮地吐吐舌头,嘿嘿笑了。
整个用餐过程还是很愉快的,除了最后结账的时候。
白杉去洗手间了,只剩下白穗同周家显相顾无言,所幸她回来得快,单独面对周家显的不适感也没有维持多久。
“走吧。”
“哦,等下,我叫服务员买单。”
“不用啦,我已经买好了。”
白穗伸进包里取钱的手僵住,神情有些不自然,“不是……说好了我请你们吃饭吗?”
白杉自以为亲昵地搂搂妹妹的肩膀,“得了吧你现在一个月那么点工资,省着谈恋爱吧。再说我们是亲姐妹,分什么谁付钱?出来吃饭,开心了就好对不对?”
说完,她又松开了妹妹,上前一步挽住丈夫,说起了自己最近跟的两个新闻。
白杉一毕业就进了国内知名杂志社,很快又当上了主编,前不久还加了薪,薪资待遇显然不是白穗那千把块钱能比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回头去看小姨子,余光里看见她把一直扎着的头发散开来往前拨了拨,始终低着头。
他咬紧了腮帮子,回过头,目光投向远方。
这里离家近,三人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
白杉不喜欢身上有汗味,一进门就直奔主卧浴室。
周家显看着妻子消失在门后,转身面对尤自心情低落的白穗,伸手轻轻拨开了挡住她一张煞白小脸的头发,意料之中是泛红的一双眼。
白穗沉浸在伤心里,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立即侧身躲开了。
“这么难过吗?”
她赶紧用袖子往脸上抹了两下,将两侧的头发勾到耳后去,露出莹白的两只耳朵。
“今晚这事,你姐做得不对,”他双手背到身后,靠着玄关的鞋柜,手指无规律打在上面,“不过,自尊心可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姐夫一定觉得很好笑吧……”女孩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很多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除了会读一点点书,其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好,还妄想追赶姐姐的脚步……”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逼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都很了不起。”他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却又不像是说给她听。
白穗眼眶不知怎么又红了,仰着头看他。平日里,她是有些怕他的,这个时候倒没了顾忌,胆量都大了许多,睁着一双剪水秋瞳看他落在暗影里的眼睛,伤心欲泣,“姐夫是不是为了哄我才这样说?”
周家显静默片刻,逼着自己移开眼去,喉结滚了滚,“不是哄你。”
手不知怎么就抬起落在她一侧肩膀,僵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
“不许哭了。”
再哭下去,姐夫心都化了……
[七]
中信证券大楼前,罕见地停了一辆宾利慕尚,尊贵奢华的外形,令路人不禁对车内主人的身份猜想连篇。
直到时针指向五点二十,前方才出现他一直在等待的女人。
晚了整整二十分钟。
再细细一看,女人边上似乎还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领导模样的男人。虽然两人看起来不算亲密,但商人敏锐的洞察力让周家显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事实上,男人是白穗的直属上司,她的部门经理林升鸿。一路上一直在纠缠着要送她回家。
直到短促的喇叭声骤然鸣响,那边一推一拉的两人才双双看了过来。
周家显沉着脸按下车窗,没错过女人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慌。
从公司出来林升鸿就注意到边上停着的这辆豪车,本来根本没往白穗身上想,没想到这姑娘本事不小,还能攀上开宾利的富豪。
林升鸿看白穗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不屑,以为有多清高,还不是照样被土豪包养,现在的小姑娘,啧啧。
出于对车里人的模样的好奇,林升鸿也跟在白穗后面走了过去。
原来是恒新制药的周家显,印象里,他不是前不久刚结婚了么?
然后林升鸿就听见自己这个小白兔一样的下属乖巧地喊了人一声……姐夫?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周家显本人,跟隔着电视屏幕和报纸看到的都不太一样,现实中的他气场更为强大,随随便便一个眼神都逼人于无形。
“上车。”
转眼间,白穗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去。
林升鸿赶紧弯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原来是周总,久仰大名,我是白穗的部门经理林……”
还没等他自我介绍完,车窗已经自动升起,彻底把他那张谄媚的嘴脸挡在外头,一溜烟飞驰而去。
车子快而稳地开出一段距离后,周家显目视前方,直截了当地问:“他碰过你了?”
白穗被他突然又直白的审问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
周家显声音冷得瘆人:“想好了再回答。”
“真的没有……”她迟疑了一下,咬咬唇,反正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就是林经理偶尔会做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动作罢了。”
“比如说?”
“就是有的时候靠得特别紧,还会搭我肩膀,拉着我说话不让我走什么的……”白穗不敢去看他阴云密布的一张脸,稍稍把头扭向一边。
突然一个急刹,车子险险停在黄线前,前方信号灯亮起了红色。
副驾上的白穗被安全带狠狠勒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已经构成职场性骚扰你自己不知道?”
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她仍是低着头不说话。这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来自姐夫的怒气。
“你那个男朋友,知不知道这事?”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过激,周家显慢慢克制下来,语调也变得平缓许多。
“知道的。”她抬头看了眼信号灯,居然还没有变绿,真的好慢。
“他就没点……什么反应?”
女人垂了垂眼皮,掩饰不住的沮丧,“没权没势,他又能怎么样呢……”
她又不蠢,早在一开始经理对他的态度里就察觉到了,有天不经意同易嘉树那么一说,虽然本来也没奢望他会为她做出点什么不顾一切的事来,但亲耳听到他叫自己忍过这几年等他熬出头……即使后来他更频繁地守护在自己身边,也嘱咐过自己去哪都拉上女同事避免一切跟林升鸿单独相处,即使弥补再多,还是会失望的吧。
周家显深吸了口气,眼眸变得深不可测,却不再说话了。
“姐夫……”白穗往他那看了看,忍不住问:“如果,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如果什么呢?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吗?
偏在这时,绿灯终于亮了,男人松开刹车,车子一下滑了出去。
白穗终是没能听见他的答案。
“对了,姐夫今天怎么会来接我的?”
周家显余光往她那扫了一眼,漫不经心收回,“你姐加班没回来,晚上我们在外面吃。”
“保姆今天请假了。”他又补充道。
“哦。”她也不再说话,欣赏起窗外的夜景来。
车子七弯八拐,最终在一处古朴的院落前停下。
已是深秋时节,墙上的爬山虎叶子都掉光了,只剩干枯瘦弱的枝条苟延残喘攀在上头。没了绿植的遮掩,露出墙皮脱落的原貌,又为这小小天地添上几分古意。
白穗跟在周家显后面,踏进了寂静深处。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家别致的餐厅,三三两两坐落着客人。
酒香再不怕巷子深,这餐厅未免也将自己掩藏得太低调了。
但仔细看了看来客不斐的穿着打扮,显然都有一定身份地位,白穗便明白了。这不大不小的偏僻院落,正是满足了这些贵客喜静的需求,自然也不怕无人光顾。
周家显要的是包厢。幽闭的空间里,只坐着男女二人,令白穗有些不大适应,双手合握放在桌子底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包厢里暖和,男人脱了外套,里头只剩下薄薄一件竖纹衬衫,让他看上去少了许多刻板,随和了不少。
菜上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周家显清咳一声,对上她不知该往哪里躲才好的视线,“这份工作做到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白穗淡淡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
“只是简单聊聊,你可以不必这么拘谨。”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似的,让她笔挺的身板一点点放松下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每天都觉得很累,还要应付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说完她朝周家显看了一眼,讪讪一笑,“姐夫,我很差劲是不是?”
后者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也许你更适合研究型工作,照我看你的性格,或许比较适合当老师、护士之类的。”
“听上去好像也不错……”
这么一来一往间,白穗发现自己面对周家显已经没那么不自在了。其实他在聊天时很懂得照顾人,虽然话不多,却句句都在回应对方。因此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将心声吐露给他听了,有好多她甚至都没跟白杉提过。
“姐夫是在哪里上的大学?”
“美国西北大学,你大概没听过。”这大概是头一次她向自己提的私人问题,她想了解他这个人,这很好。
其实早在白杉把婚讯透露给她的时候,白穗就已经在搜索引擎里搜过“周家显”这个名字,也特地去查过这所学校。
这所进入全球排名前二十的私人高校以极低的录取率出名,录取的中国人更是少之又少,其商学院在全美排名第四,一般学霸根本望尘莫及。
看她淡淡幽怨的眼神,周家显轻声笑了出来,“我那个时候读书竞争还没这么激烈,所以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天才。”
也是,那个时候有钱留美又读得起私人院校的,国内还真没多少。
一顿饭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交谈,吃得十分融洽。
时间不早了,周家显叫来服务员买单。
“您好,一共五百七十八,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白穗余光看他手插在裤兜里半天没动,便抬头望他,却见他眯了眯眼,对着自己抬了抬下巴,“付钱啊,不是一直吵着要请我吃饭?”
她张了张嘴,不过没说什么,利落地掏钱付了账。
“没想到这么好吃还这么便宜,我们点了有六七个菜吧……”白穗一路跟在周家显身后,小声嘟囔着。
“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经常来这里,”他率先拉开餐厅的玻璃门,被外头凛冽的寒风刮了个措手不及,“还有你姐姐。”
周家显回头去看她,没发现她神情有异常,“你站在这里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白穗应了声好,隔着玻璃看见他裹着风衣挺拔的身影在寂静的夜色里渐行渐远。
两人回到家,仍是黑漆漆一片,看样子白杉还没回来。
“姐姐还没下班吗?”
“我打个电话问问。”
四周又安静下来,白穗突然有些心慌。怎么刚才在包厢里吃饭还好,现在意识到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在家,感觉又有点怪怪的。
片刻相对后,周家显率先从她莹白素净的一张脸移开视线,走远了去厨房找水喝。
迟疑了一会,白穗渐渐挪开脚步,来到厨房外头,扒着门框看他背对着自己仰头灌水,是真渴了,大半杯一下没了影。
“今天……谢谢姐夫。”
谢谢他用这种温柔的方式替她捡回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听见声音,周家显回头,人已经不见了。
低头,玻璃杯子在手里转了好几圈,稳稳停在掌心,他仍是不可抑制地弯了弯唇。
好像也才六个字……怎么就那么甜呢?
[八]
又是周末,白家姐妹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便相约出门逛街。
正好也快入冬了,前几年读书的时候不那么在意打扮,每年都是裹着羽绒服过冬,今年白穗想入件韩版大衣,换种风格。
不过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被姐姐拉着试了几件,每件她都说好看,但一翻过吊牌背面,差不多都两三千,最便宜的打完折也要2399,都快赶上她一个月的工资了。
白杉自己已经将一条羊毛裙收入囊中,见她看完标价又放下,便提出自己买来送她,但以她那个性,想想也是知道行不通的。
两人只好作罢,逛起了男装店。
周家显衣柜里衣服足够多,但他不是爱装扮的性格,穿得最频繁的来去不过那么几件,白杉看不过去,打算趁着这次也替他购置几件新衣。
她很快看中一件黑色毛衣,叫来服务员,“请问这件毛衣中号的有没有?”
这时白穗无意中随手拨了拨,提出藏青色的一件同款,“姐,我觉得这个颜色更好看啊,姐夫好像有很多黑色的衣服,偶尔换个颜色也不错,而且也是暗色系的,不会太跳跃。”
白杉目光顺着她手看了看,也觉得很不错,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个颜色是比较好看,那麻烦帮我找一下这个的中号。”
白穗又四周转了转,听见姐姐问:“这边衬衣在打折,要不要帮你的嘉树挑挑看呐?”
此时她正停在领带展台前,目光被一条白色蓝斜纹领带吸引住,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若是系在易嘉树脖子上是什么样。但这种蓝色看起来比较内敛,他那么个活泼的性子怕是镇不住,反倒是跟姐夫的气质很搭。
这么想着,她鬼使神差地将它取了下来,过去姐姐那边同刚才那件藏青毛衣比了比,居然意外地匹配。
“小姐眼光很好哦,这条领带搭配这件毛衣给人感觉年轻又不失大气,而且现在新款上市,有折扣的。”
眼光得到认可,白穗开心地笑了笑,“对吧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白杉笑盈盈地比了比,也是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揶揄妹妹:“眼光这么好真的不给男朋友挑一挑?”
白穗低头笑了笑,敷衍过去。事实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同易嘉树的关系进展不大,远没到帮他买衣服的地步。
挑挑逛逛得差不多了,两人便打道回府。白穗两手空空,白杉却是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穗穗!快过来姐姐这!”
白穗边说边走出房间,就看见姐夫站在卧室门口,仔细一瞧,身上正套着白天姐姐刚买的毛衣,新领带也端端正正系在脖子上,倒真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周家显就那么站着任她打量,久了也生出一股不自在感,握着拳咳了一声,转开脸去,“你姐就爱瞎折腾,不必理会。”
“什么叫瞎折腾?穗穗你讲讲理,这衣服你姐夫穿着精不精神?”白杉不乐意了,从房里出来,手上还搭着一件他的旧毛衣。
白穗捧场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的好看,姐夫。”
白杉得意地扬扬下巴,又进去继续折衣服。
“我眼光可真好。”白穗也很高兴,小小嘟囔了一声。
本来侧身而立的周家显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他真的很高大,几乎将整个门框都挡住,低头凝视她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哑声问:“你挑的?”
白穗不觉有他,俏皮笑笑,抿起浅浅一个酒窝在嘴角,很是可爱,“是啊,我挑的,姐姐付的钱。”
“你自己呢,没买到新衣服?”男人双手收进裤兜里,抑制住想要抱抱她的渴望,随口问道。
白杉折好衣服又出来,快人一步道:“她呀,自己嫌贵不舍得花钱,也不肯让我给她买,可愁死我这个当姐姐的了!”
白杉说这话时,其实有浓浓的宠溺在里头,也是出于对妹子的一番心疼。但在旁人面前这么说,多少令白穗感到有些难堪。
白穗淡淡笑了笑,紧接着无言走开了。
周家显目光默默追过去,脚步仍是定住没动,心里一阵发紧。
“大老板,这领带不错啊。”说话的是周家显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朋友赵从凯,也是中国人,两人气味相投。周家显前脚回国继承家业,赵从凯后脚便跟着进了公司。
“你的眼睛今天倒是很好使。”
周家显拍拍好友的肩膀,率先一步走进电梯,眉眼舒展,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后者眯着眼狡黠地笑,“嫂子给买的吧?瞧你乐的,啧啧啧,这鬼样给那些员工看了,怕是下巴要掉地上。”
周家显闻言冲电梯壁照了照,压了压嘴角,扬眉道:“有这么明显么?”
赵从凯跟在后边摇摇头,“没有很明显,只是搞得我都想结婚了而已。”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婚主义。
[九]
自打那日被林升鸿撞见周家显来接白穗,晓得她是周家显的小姨子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很少再有冒犯举动。
但事情远不会这样轻易结束。
一礼拜后,白穗的书桌上静悄悄地出现了一枚不起眼的金属U盘。
出于好奇,她用电脑读取了里面的文件,鼠标渐渐拉到后面,她震惊地捂住了嘴巴。
孤零零的文件夹打开,里面五花八门的信息,有涉密文件,交易照片,聊天记录……全部都指向林升鸿出卖公司机密这一事实。
白穗在书房门口拦住了周家显。
手掌摊开,手心躺着那小小的玩意,“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答案,”他看着面前的女孩,面色沉静,“那天你问我,如果我是你男朋友的话,会怎么做。”
原来那天他听到了。
“所以……你要我去举报林经理……是么?”她还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声音抖得厉害。
也怪不得她这样怕,刚入职场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这事还关系到那人往后的职业生涯。她清楚地知道,这个U盘要是到了公司上面人手里,林升鸿下半辈子可就全完了。
周家显双手扶上她肩头,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怎么瘦成这样。头低了一点,很诚恳对她说:“我没有要你怎么样,选择权在你手里。”
“也许你觉得他后来收敛了许多,但你想想,如果你不是叫我一声姐夫,他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你有我在撑腰,那么那些没有能撑腰的人呢?”
这意思,还是叫她不要姑息了。
白穗垂了眼皮,“我知道怎么做了。”
三天后,公司楼下来了辆警车,把林升鸿带走了。
这件事在公司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到底是谁有这种滔天本事能把这个老狐狸挖出来,据说公司掌握的证据确凿到不能再确凿,林升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得罪这么个人物。
当林升鸿获刑两年入狱的消息传来,员工之间掀起一片唏嘘。林升鸿的下场自然是大快人心,同时也算是公司的一次杀鸡敬猴,目的是叫某些心术不正的员工趁早掐掉那些歪心思。
新的部门经理很快走马上任,就在事情眼看着日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又掀起了波澜。
白穗被新来的经理辞退了。
两人最后的一次谈话是这样的。
“我想知道我被辞退的理由是什么。”
“白小姐,一个敢举报上司的员工,试问谁敢放心用?你这么厉害的人才留在我们这么一个小公司实在是屈才了,还是请另寻高就吧。”
“我揭发了林经理的罪行,难道不是给公司立功么?”
“你是检举人的这件事只有公司几个高层知道,要是闹得同事都知道了,他们该怎么想你这不用我多说吧?大家都是爽快人,我想互相为难也不必要。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不用说,一向软弱可欺的白穗再次屈服了。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离开这家公司而感到难过,最多是替自己打抱不平罢了。她对这里的人和事,一切的一切,毫无留恋。
也包括易嘉树。
离职的前一天,白穗约了易嘉树吃晚饭,正式地提出了分手。
她已经明白为什么两人交往了两个多月却还只停留在牵手环节的原因。她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就算一开始,也是在姐姐结婚的刺激下糊里糊涂答应的。
她想找个真正值得依靠的男人,但显然易嘉树不是那个男人。
易嘉树那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分手打得有点懵。但之前也隐隐预感到这段恋情终会走向覆灭,因为每次他一有想亲她的举动,总会被她转移注意,哪个热恋中的女人会拒绝恋人的亲吻?
但分手再和平,被分手的这一边多少总有点不甘心,“等我熬出头,如果你还是一个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白穗摇了摇头,轻声说:“嘉树,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白穗过的很忙,却又很闲。忙的是,不想让姐姐姐夫发现自己失业,她依旧按照以前的时刻表出门回家;闲的是,离开家的这一段时间,她只能每天坐在同一家咖啡厅里上网投投简历。
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抱歉小姐,您有过实名举报上司的记录,不符合公司录取规定……直到有一天吃晚餐时,白杉一本正经叫出了她的名字。
“白穗,我今天下班去你公司附近办事正好顺路接你,你的同事跟我说你半个月前就离职了,你能说说怎么回事么?”
周家显闻言也放下筷子,朝她看去。
白穗见瞒不住,便简单把自己举报林升鸿又被开除的事说了,省去了中间获得证据的细节。
“你实名了?”问话的是周家显。
“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不想偷偷摸摸的而已。姐姐,姐夫,你们骂我吧。”
周家显没说话,却沉下了脸。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早料到这个傻姑娘虽然软弱,却又意外耿直。
白穗心虚地瞄了眼姐夫的脸色,又转向自己的姐姐,不敢多说一句。
“所以你这半个月早出晚归干嘛去了?”白杉好奇问道。
“楼下咖啡厅啊……我就看看网上有没有适合的工作,但是都被拒绝了。”
白杉重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凝住,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半晌,白杉才耷拉着一副愁容,转头看看周家显,“老公,咱们公司不是在招前台吗?你看要不让穗穗去试试?”
她越说越来劲:“你看我们穗穗这么漂亮,性格也温柔,多给公司撑门面啊!”
周家显轻轻蹙起眉头,“前几天就招好了,公司人员差不多都饱和了,我还在为年尾裁员的事苦恼,这个事没那么容易。”
对面一直不敢出声的白穗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了话:“姐,别让姐夫为难了,我没关系的,说不定明天就有公司肯要我了。”说完,她强撑着扯扯嘴角。
白穗此刻心情低到低谷,没管白杉还要说什么,紧接着便径直起身回房了。
[十]
刚洗完澡,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白穗开门一看,原来是周家显。
她头发还滴着水,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里头……是空的。脸一热,回头找了件外套披上了才重新出来。
“穗……”周家显体贴地移开眼去,“工作的事不必太担心,姐夫总能替你打点好的。”
她往常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却有些无精打采,不见得有多高兴,“那谢谢姐夫,就算行不通也没事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他抬手拍拍她湿漉漉的脑袋,目光柔和,“吹干头发再睡。”
“嗯。”
白穗乖巧点点头,要关门,却听他还有话要说。
“对了,明天下午四点出来小区路口等我,姐夫有事要你去做。”
她刚想问什么事,想想还是不问了,姐夫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白穗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这个姐夫竟然已经这么信赖了。
这次门终于关上了,白穗心里的疑惑也被放大。
为什么刚才在饭桌上他还说这个后门开不了,没过几小时又叫自己放心?还有上次也是,一开始明明巴不得自己搬走,却又在电话里叫她好好住下来?他们做商人的,都这么前后不一么?
白穗靠在门上想了想,瞥到自己胸前,再摸了摸脸,居然还是烫的。
第二天下午白穗按时在周家显说的路口等他。
出门的时候姐姐还问她干嘛去……她怎么说的来着?哦,和朋友一起吃饭。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她也想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姐姐撒谎,反正当时就那么下意识地做了。
没过多久他的车就来了,人坐上去,也不知车往哪开,看样子似乎是往中心广场的方向。
“你工作的事,姐夫这边暂时安排在采购部,可以么?”周家显一边开车,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真的么,太谢谢姐夫了!”白穗是真的高兴,姐夫果然从不会让自己失望。
她差点以为这个后门走不通,现在好不容易走通了,哪还有挑剔的道理,就算过去随便打打杂她也绝不抱怨。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
车开进商城地下车库,周家显停好车,率先下来,拉开她那边车门,“买衣服。”
又买衣服?前几天不是刚买过?
不过白穗也没多问,只是安安静静跟着他上了自动扶梯。
周家显领着她进了一家女装店,目光从一排排光鲜亮丽的衣服上滑过,落在一条红裙上。
“去试试。”
白穗有点摸不着头脑,“姐姐穿的话要再大一码……”白杉骨架比她大,长得比她高,s码对她来说有点小。
周家显默默看了她一眼,“给你买的。”
她当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衣服够穿的。”
“你以为你去的是什么地方?公司的员工就是公司的门面,你要坏了我的门面吗?”
这么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但她还在忸怩不安:“可是……”
周家显早想好了堵她的话:“不是白给你买的,以后一点点从工资里扣。”
他都这么说了,再推脱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白穗便拿着裙子进了更衣室。
不须臾,人就出来了。不得不说周家显眼光就是毒,那么多裙子偏挑了这一条,衬得她腿又长又白,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周家显故作淡漠别开眼去,直到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后叫他,这才缓缓放肆去打量。
“姐夫……还可以么?”
男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笔直的一双腿上,再上移,不敢在其他地方多做停留,很快看见她咬着嘴唇娇羞的一张脸。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周家显低低应了声:“嗯,包起来吧。”
“可是这个颜色好像有点太张扬了,还是白的吧?”
说起来,白色确实更衬她恬淡的气质。但这件红的,怎么说呢,看着让人心痒痒的,叫人下一秒就想扒下来……周家显敛了心神,“那就都包起来。”
“嗯……还是不要了,红的算了,听姐夫的。”白穗冲他笑了笑,又进去把衣服换了。
后来又遇到上次就看上的大衣,今天正好在打折,白穗也咬咬牙买了下来,毕竟有人跟着刷卡,稍微没那么心疼。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认识的人。周家显的母亲,白穗只在姐姐婚礼上见过一次,看着是个和气的面相,不像寻常豪门贵妇爱摆架子。
“妈。”
“伯母好。”白穗跟着轻轻唤了声。
周太太点点头,目光落在儿子手里几大袋上,又看看边上这面生的姑娘,“你们这是……”
“哦,姐夫想给姐姐买衣服,又想给她惊喜,就喊我帮忙看看。”
原来是小姨子,她刚才都没认出来。往儿子身边这么一站,刚才隔老远了看还以为是儿媳妇。
周家显忍不住斜睨白穗一眼,没想到这姑娘看着老实,说起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双边又各告了个别,分头而散。
“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章鱼小丸子跟脆皮年糕。”白穗还没从刚才编的谎里回过神来,随口答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撒个谎都要脸红老半天,现在却信手拈来,而且,每次撒谎都是因为他。
周家显:“……”
“唉算了,我随便说的,那种东西你吃不来的。”
“在哪里?”
“刚才来的路上我有看到。”
两人就在小摊边临时支起的小桌子旁坐下。白穗想想就觉得好笑,刚刚还在高档商城买了几千块的衣服转眼就来这里吃路边摊。
就一张长板凳,两人挨着坐的,心照不宣地对刚才那个谎讳莫如深,却又各存心思。
奶茶上来了,男人替她把吸管插上,推过去,恰好碰到她急匆匆来抓的手,冰凉冰凉的。
皱眉,手背贴上去确认一番,“手怎么这么冰?”
白穗捧着奶茶缩回去,不喜欢他此刻说话的语气,好像……好像亲密的恋人一样。是了,给她买衣服,屈尊降贵陪她吃路边摊,又拿手背贴着她……一切都不成样子了,倒像一场实实在在的约会。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脸热的不行,他可是她的姐夫啊,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饶是这么安慰自己,白穗也不愿这样同他多待一秒,顾不上吃相,几大口吞咽完,匆匆拖着他要回去。
跟在后头意犹未尽的周家显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像……还是太快了一点。
回到家中,意外又是一片寂静,周家显这才掏出手机看了看,半小时前白杉发来信息说去健身房了。
周家显看她来来回回把袋子提回房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个话题:“其实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见见你,不过你交了男朋友,我就一直没提。”
“你也许见过,在婚礼上。”
既然之前没说,为什么现在又提起?
白穗惑从心起,但没细想,“我前不久,嗯……已经分手了。如果他再坚持的话,见一面也没关系。”
周家显没有错过这个信息,面上还维持着云淡风轻,“怎么?他对你不好?”
白穗显然不愿聊这个话题,笑笑敷衍了过去,这令周家显没由来感到烦躁,“穗穗,你会找到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像姐夫这样么?”冷不丁,她问了这么一句。
令人难以捉摸的两道目光穿过薄薄的空气触碰到一起,擦出无形的火花,又错开了。
周家显喉咙微梗:“姐夫……”
她比他想象的聪明很多,又拿捏起先前的话题:“姐夫的朋友怎么说的?”
“你若不想见,我便推了。”过了好半晌,他才说道。本来也不是有心穿针引线,什么朋友,不过是拿来套她话的幌子,却没想把自己套住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其实见一面也不碍事的。”
周家显冷了脸,低头看着她,冷笑:“保持礼貌,一次两次是不碍事,次数多了你忙得过来么?”
这是在不满她尽招桃花了。
“改天我问问,看他怎么说。”
没再留着讨气受,周家显背过身走了。
昨晚不欢而散,白穗第二天再见他,竟好像还憋着一股气,头一回使着性子给人冷脸看。
本来也是他错在先,明明还说得好好的,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她那么好的一副脾气,也就他能给弄生气了。
厨房里,她正帮着洗菜,白杉正好出去了。
周家显从身后看她细白的手浸在水里,轻咳一声,是示好求和的前兆。
“问过了,那人前几天刚谈了朋友,应该不会再来打扰。”
白穗没回头,认真择着一把空心菜,如释重负,“那太好了,本来我也不想去,怕姐夫为难才那样说,现在没事了。”
原来是怕自己为难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么?他似乎白白喝了一坛子老陈醋呢。
周家显眼里情绪跟熬了又熬的红糖似的浓得化不开,忍不住去看她耳后裸露在外雪一样白的皮肤。
如果能从身后抱着她,亲一亲那里就好了。
[十一]
今天周家显下班早,家里只有小姨子和保姆在。
“周先生回来了。”
保姆一喊,白穗也转过头来,穿着那件红裙,甜甜笑了一下。
两人站在餐桌旁不知在悄悄说些什么,然后保姆就被周家显叫了过去。
“李妈,今天早点回家吧。”
“好的先生。”保姆臃肿的手掌在围裙上抹了抹,又把围裙解下挂在门后,带上门走了。
满室寂静,能听见时钟嗒嗒走动。
周家显看见小姨子冲自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走到了窗户边把窗打开。风吹进来,她的裙摆一荡一荡的。
他心里没由来感到烦躁,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她身边,啪一下又把窗户合上了。
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女孩糯糯地叫了声“姐夫”,一下软了腿倒向自己。
周家显脑子里炸开了花,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自己抱到餐桌上,白花花的两条腿结结实实勾着自己的腰。
女孩咬着嘴唇,牙齿压得唇色苍白,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声音娇得人直发酥:“姐夫……进来呀,穗穗好想要你。”
周家显忘了自己是怎么解开裤子的,那东西已经硬得厉害,直直抵着女孩那里,可就是怎么也进不去。
“在哪呢……嗯?穗穗,宝贝……”
“家显?”
起先还迷迷糊糊,听见这一声叫,周家显立刻惊醒过来。
抚了抚满额的虚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身旁还躺着的妻子,“吵醒你了?”
白杉翻了个身,显然没睡醒,呢喃道:“你好像说梦话了。”
等了几秒,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说什么了?”
“没听清,我困死了……”
男人低头瞥见自己鼓起的裤裆,烦躁地抹了把脸。
白杉最近沉迷一部家庭伦理国产剧无法自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把白穗也带进了坑里。
两人裹着同一条薄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头挨在一块看得起劲,谁也没注意到家里第三个人的存在。
周家显侧身靠着窗点着一根烟,透过烟雾眯着眼睛看这边姐妹二人笑作一团。
中途白杉嫌冷,进卧室找衣服穿,白穗为了等她,体贴地把视频暂停了。
冷不丁对上男人掩在烟雾后暧昧不明的眼眸。很少见他抽烟,也是头一次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挺寂寞。
那晚做了那样的梦,白天里隔着这么远正经地看着她,实际上周家显心里早已波澜四起,舍不得早早撇开视线。
可惜白杉很快就回来了,平板电脑里很快又传出细碎的说话声。
这一次,白穗的注意力却再也集中不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姐夫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明明他站得那么远,却给她一种强烈的逼迫感,仿佛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眸,沉默的吐息,就近在身侧。
从一个刚熟悉的领域进入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更何况还是恒新制药这种名企,可想而知白穗顶着的压力有多大。
她不想当一个靠裙带关系进来混混日子的职场小白,因此没让周家显把自己和他的这层关系透露出去。部门经理也完全当她踩了狗屎才进的公司,杂活累活丢给她,小失小过也免不了要她背锅。
采购部的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人很精明,话也不多,最多在一些重要的细节疏漏上会多说她两句,比起明面上的针对,她更喜欢暗地里算计。
星期一,照例开晨会。
作为公司最高领导人,周家显简短说明了公司近段时间的业绩情况,重点表扬了几个部门。
一阵停顿过后,他翻了翻手上的文件,沉下脸,继续说道:“但是采购部,最近采购的这批原料进价比全国统一价高了百分之五。”
“白穗,”他再次确认了一眼,“这上面负责人是你,解释一下。”
冷不丁被点名,白穗一点准备都没有,慌乱中对上高高在上的那双漠然的眼眸,又被全场几十双眼睛盯着,手心早已蓄满冷汗。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说了怕得罪经理,不说这锅肯定得自己背,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这批货是你经手的?”
“是。”
“那你能说说,之前我们的淀粉都是从淮康进购,为什么这次换成德康?”
白穗咬咬牙,支支吾吾道:“我都是听经理安排做事,我刚来不久对这些也不是很熟悉,经理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的。”
老女人对付起这么一小丫头自然是绰绰有余,气定神闲道:“你的意思是受我指使咯?我在公司待了二十年,全公司上下哪个不知道我是对这个公司最忠心耿耿的人,倒是你一个新人初来乍到,嫌工资低也是正常,难免受这么点蝇头小利诱惑。再说,陷害别人也是要拿出证据的。”
女人说完又转头对着周家显,明显换了咄咄逼人的态度,红白脸换着唱大气都不喘一口,“说到底是我没教好下属,回去我会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如果公司要责罚,也连着我的份吧。”
周家显抚额,已有定夺:“念白穗是初犯,扣一个月工资,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就这样吧,散会。”
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人群一哄而散,涌向电梯。
跟白穗关系还不错的王晨月,在人群末端找到心情低落的白穗,邀她一起去食堂。
正好两个男人走在前面,以为她走在前头听不见,议论开了。
“你说,这事真是她干的?我之前还想追她来着。”
另外一个男的说:“假如是她做的,财务那边一核对一下就露马脚,也太蠢了,假如不是她做的,那就是被陷害,这么老套的陷阱都能跳进去,那也是够傻的。总之这女人就是个花瓶。”
“那我还是不追了……”
“穗穗……”王晨月看着白穗黯然失色的一张脸,愤愤不平:“别听他们瞎说,我相信你!”
白穗无力地抬起头,还是给了她一个尽力的笑,“谢谢你小月,我现在吃不下,想一个人待一会。”
王晨月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十二]
静悄悄的楼道,没有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白穗抱着双腿坐着,目光空洞地盯着台阶。
她逼自己不去想,可脑海就是止不住浮现周家显那张冷漠的脸,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冰凿一样刺进骨头里,浑身发疼。她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她在乎的是,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选择相信对她的污蔑。他是她的姐夫,她把他当家人一样,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任何背叛和隐瞒。
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所以刚才死死咬紧牙关忍住了,现在坐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想要痛快地释放一下,好像却又哭不出来了。
忽然一阵响动,身后有男人的脚步声逼近。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白穗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站起来,转过身去,一眼就僵了。
视线里,周家显越走越近,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盯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不放。
白穗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下头去,迈开脚步打算离开。
错身而过的一霎那,手腕被人紧紧扣住,重又带回到身前。
周家显低下头,凑近了看她,在她脸上找寻眼泪的痕迹。
“连姐夫都不叫了?”他故意冷下脸。
她不知哪里不对劲,刚才一个人的时候哭不出来,一见到他就委屈泛滥,他又这种语气对着自己说话,一下就红了眼眶,眼泪珠子顺着脸庞滑拉下来,负气地挣了挣手腕,不过没挣开。
“我哪里有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姐夫。”她还是堵着口气,猛擦一把冒出来的泪珠。
“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白穗哽咽了一下,没再说。
周家显叹了口气,放开她的手,拇指轻拭她泪痕,万分轻柔的一下下。那里的肌肤凝脂一样,这会他不愿放开了,倒希望她哭得再狠一些。终是低声安抚:“不要哭,姐夫给你道歉。”
白穗眼泪涌得更凶,却不再发出一点哭的声音,盯着他的衣扣,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你是个好引子,要引郑素眉露出马脚不容易,可是你一来,就让她犯了这么暴露的错误。”
其实白穗也往这方面想过,他的不得已,他的为难。她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却还在为他开脱。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浅草破土般,暗中滋生的偏袒。
“没有下次了,不要在心里记恨姐夫,嗯?”
这样安静的空间,这样的低声呢喃,倒像是情人间的互动。
白穗有些清醒过来,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不敢同他对视,撇向一旁。
“我……知道了,不会怪姐夫的,我先去忙了。”
一路回来,脚步虚虚实实的,心也跳得飞快,不敢抬头,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了。
“姐,我回来了。”白穗换鞋进门,抬头正好瞥见白杉神色凝重地放下手机。
她又小声唤了她一声,“是爸爸妈妈吗?出什么事了?”最近几天她经常听见姐姐用方言讲电话,估计都是家里打来的。
白杉掀掀眼皮看她,欲言又止,最终动了动嘴唇,“没事,洗手吃饭吧。”
十分钟后,周家显也回来了,率先放眼去找的,还是小姨子。
平常下班这丫头都是坐他车一起回来,今天却提前搭公交走了。
两人正对面坐着,周家显一直在等她给自己一个眼神,可是她没有。
突然,厨房里传来啪的一声,白穗离得近,最先赶到,入眼已是满地碎瓷片,白杉呆在一旁惊魂未定。
是她在盛汤,忘记用抹布隔热,所幸只是手烫了一下,也没被瓷片溅到。
白穗把她扶出去,有几片大块瓷片,直接弯腰下身去捡,途中被一只大手阻拦住。
“出去。”
她握着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过电一样,怔怔地“哦”了一声。
周家显很快收拾好满地狼藉,重新回到餐桌。
三人各怀心事吃完了这顿饭。
“姐,我明天同学会,不回来吃了,别煮我的饭。”
“嗯,记得别喝太多酒,早点回家。”
第二天傍晚,周家显看了眼电饭煲,叫住了正往外端菜的妻子,“穗穗不是不回来吃么,怎么还煮这么多?”
白杉愣了愣,“我忘记了。”
他没再说什么,却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白穗回来得很晚。本来大家说要转去KTV续摊的时候她就已经提出要回家,无奈几个男同学死活不肯,非让她一展歌喉。其实她唱歌真的不怎么样,不过也好,抹灭一下她的女神形象,大概下次就没这么难脱身了。
一不小心就嗨到十点,她一路回去的时候,还祈祷着姐夫已经睡下,不会又再对她耳提面命。
今夜月色出奇透亮,虽没开灯但也依稀能视物。
就在她暗自窃喜松了口气的时候,均匀的呼吸声从沙发那边传来。
白穗蹑手蹑脚走过去,不出意料看见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在上头,手脚都伸展出去没得放,看起来睡得很辛苦。
怎么睡在这里了,这么冷的天,居然也不知道拿个什么东西盖一下。
白穗瞥到茶几上散乱着的文件,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抱了一床自己的被子,轻悄悄铺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马上离开,静静蹲在一旁看了一会。
平日里才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他,她本来就有点怕他,看他一眼都是多的。可现在,那眼皮盖上了摄人心魄的眸,薄唇轻轻阖着,这幅英俊的皮囊,却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白穗大胆地凑近了一点,隔着都能感受到他的鼻息的距离,看见他下巴上的点点青茬。原来他也有胡茬啊,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然后冷不丁地,对上他忽然张开的眼,骤然在她心扉击起了鼓。
周家显眼疾手快地拽住她欲离去的身体,凑过去轻嗅了嗅,眼泪眯了一点点起来,“很乖,没喝酒。”
她似乎有点被吓到,静默了片刻,低下头,长发正好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姐夫既然醒了,就回房里睡吧。”
“和你说的话,都忘了?”他还是要发难。
白穗这时才把手腕从他手里解脱出来,自己握在手里,“没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老是管着我呀。”她知道他在说门禁的事。
女孩低着眼,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倒更像是撒娇。
周家显生不起气,最后把被子将她整个人裹上了,还作弄地把她眼睛也蒙上,两人推推搡搡,白穗跌跌倒倒被他推进房间里。
两人这样没顾身份地闹,还是头一回。氛围很轻松,白穗没觉得哪里怪异。
一切都越来越自然了。
她不知道的是最后,隔着厚厚的被子,男人的嘴唇贴在她眼睛上,低低道了声“晚安”。
[十三]
“我说,白穗也是挺可怜的,一来就被老女人欺负。”
办公场所八卦绝妙地,洗手间便是其一。
“呵,年轻又漂亮,老女人不欺负她欺负谁?”
“你也不差啊,就没怎么见她为难你来着。”
“这不一样,你难道没感觉到,自从她来了以后,周总来我们部门视察都变得频繁很多吗?”
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是说……”
“那天我还看到周总陪她在楼下买奶茶,你是没看见,两人搂搂抱抱的,不知道多亲密。”
白穗躲在隔间里听着,思绪也随着两人的细碎耳语回到了当时。
那是她请部门同事喝下午茶,正好在楼下碰到周家显,怕她一个人提不动,就陪她站着等。
十来杯奶茶做起来没那么快。期间两人闲谈了一会,站得有些近,她后背就轻轻抵在他胸膛。那个时候,鬼迷心窍的,这样过分的靠近竟然让她莫名感到愉悦,一时忘记了他姐夫的身份,只把他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对这一点点看似无足轻重的逾矩,放任了下去。现在想来,当时那样其实也不是很严重,但在别人看来,怎么也是她靠在他怀里的样子了。
等了十来分钟,奶茶做好了,她又说:“忘记了,再要杯乌龙茶。”
很快全都做好了,周家显从她背后伸出长臂截走,一个像是环着她肩膀的动作,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人看到的,以为是在抱她。
快到部门了,白穗把奶茶抢过来,不愿让他陪着一起,“我可不想被扣上使唤老板的罪名。”
周家显站在几步外笑,“老板自愿的。”
白穗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还有一杯不要了?”
“请你喝。”
她没回头,脚下生风跑走了。
男人只是盯着手里的茶饮,眼尾上扬,笑得很收敛。
他不爱喝那些甜甜腻腻的,她知道。
“可是周总不是已经结婚了?”
白穗的思绪被两人的说话声拉了回来。
另一个又说:“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小妖精看着清纯,床上指不定怎么卖骚,换我我也把持不住啊。”
谈话的内容不堪入耳,白穗听得羞愤难当,但又不敢出去和她们对峙,只好克制着怒火。
语声渐渐消停,静了好一会,白穗以为人已经走了,正要推门出去,又听其中一个说:“那周总跟白穗,又关老女人什么事啊?”
“啧,我说你笨不笨,怪不得迟迟升不了职,连老女人对周总什么心思都看不出来。”
那人也不在意被嘲讽,一心一意全在八卦上,“天哪!她都那么老了……”
“老女人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好吗,再说周总那么帅,又年轻有为,结了婚又怎么样?只要他看得上我,当三我也愿意啊。”
两人挽着手离开,后来再说了些什么,白穗就听不清了。
她心里一阵唏嘘,为郑素眉对周家显的心思,更为八卦者的三观。另外,外人对自己和周家显关系的妄加揣测令她产生的异样感,也同样在心头萦绕不散。明明子虚乌有,却让她觉得好像那两人说的全是真的,那么令人心生羞耻,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其他什么。
白穗和周家显,她的姐夫,周家显。两个名字在舌尖上滚了一遍。她抬头看镜子,里面的人竟然脸红到了耳根。
这样很不对劲。
她从一开始怕他,不敢和他多说话,到那天在楼梯间竟然已经敢给他脸色看,最后还要他来哄。这样的变化让她着实感到害怕。
她在这边已经住了快三个月,同这位本是陌生人的姐夫也一天天变得更亲近。她发现周家显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冷漠而不好接近的人,但实际上他温柔又细心,尤其会疼人。
他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她应该离他远一点。
周家显要出差了,决定来得仓促。南边的订单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必须由他亲自出面解决。
周家显虽说家财万贯,但丝毫没有富人的臭毛病,住宅里没有成群的佣人,最多也就一个保姆李妈每天来打扫卫生和做饭而已。白杉参加公司聚会还没回来,现在家里只有白穗和周家显两人。一个在房间整理行李,一个在房间看书。
“穗穗,看见姐夫的外套没有?”
外套?好像上次挂在门后,她看见就顺手洗了,又顺手晾在自己那边的阳台上了。这也没什么,她平时勤劳惯了,有时候李妈请假,家里卫生大部分也是她在做。
白穗取了他的衣服,走进他房间。
床上摊开的行李箱里,叠了几件衬衫和薄裤。
她没有直接把衣服递给他,而是放在了床尾。
周家显注意到她的动作,敏锐的洞察力令他不由多看她了一眼。
盯了一会行李箱,白穗还是开口说道:“崇江最近降温很厉害,还是要折几件厚衣服带去才好。”
周家显摊开腿在床边坐下,揉着额头,“不如你帮帮我,姐夫刚开完会,这会头有些疼。”
她看着他,脸上疲态不像假的,便也不再扭怩,认认真真替他收拾起来。
周家显坐在一旁看她俯着身折好他的几件毛衣,整齐叠在箱子里,几缕发丝垂挂在脸侧,添几分温婉恬静。她腰很细,俯低上半身时,被修身牛仔裤包裹的臀部微微隆起,臀形很漂亮。
男人沉眸看了一会,忽见她转头来问:“还有什么要带的?剃须刀?须后水?毛巾牙刷呢?都带了吗?”
这么听着,倒像是妻子在替远行的丈夫絮叨。
周家显面色温柔了几分,眼里嵌了点笑意,“都带了。”
白穗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操心太多,便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半晌,白穗假意往衣服堆里翻了翻,嘴里念念有词:“衬衣,毛衣,外套……都叠好了,那我先出去了,你再看看有什么忘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听周家显在后头不紧不慢道:“有什么事,等姐夫回来再说。”
这几天她的不对劲,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等姐夫回来再说,好不好?”
这样的语气,她哪里还受得了,没回头,低低“嗯”了一声,飞快走了。
[十四]
周家显去了快一个星期,家里本来人就少,这下少了男人的气息,更显得寂静冷清。
但姐妹俩断然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暂时离开而变得多么百无聊赖,只因周家显在家时话也不多,三人在一起消遣的机会少之又少。这天闲着没事,白杉就带着妹妹一起做了个美美的SPA。
两人裹着毛巾趴在按摩椅上,一旁有美女按摩师在身上揉揉按按,惬意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你姐夫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这都去了好几天了,还不见回来。”
一闲下来,倒是开始想起来自己的男人了。
“姐夫没给姐姐打电话吗?电话里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白穗眯着眼睛,头转了过来对着姐姐。
白杉怨气颇多道:“就头两天我打过一次过去,说在应酬,没两下就挂了,后来再打都是回的信息。”
白穗睁开眼,呆滞了有半晌,才呐呐说:“事情大概真的很棘手吧。”
她把头转到了另一边,闭上眼,心里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这几天……姐夫的电话几乎每天都会打进来,具体也没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询问,通常一分钟左右就能结束,除了有一次谈及工作,竟聊了十来分钟。
照理说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差不多该打来了,可今天没有。
白穗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竟已将这事记得这样清楚,似乎……还有些期待。
周家显电话里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也更低沉,听起来莫名让人感到安心愉悦,白穗甚至曾经还开了录音机录过一段。
完了,这样下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姐妹两人到家时已经不早了。
两人先前在馆里做完SPA又买了一堆护理用品,一起放在了白穗这边,她便分出了属于姐姐的一部分,拿着来她房间找她。
房门半掩着,白穗站在外头,听见她在打电话。
“爸,这次这事就算这么过了。质监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家显那边不会查出来的,咱们把这事吞进肚子里,没人会知道的……”
白杉说完回头,发现白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推门进来,吓了一跳,神情不自然地挂断了电话。
“没人教你进屋敲门么?”
白穗懒得和她扯这些,直截了当问道:“什么质监?你和爸在聊什么?和姐夫又有什么关系?”
白杉在职场打拼这么多年,早已老于世故,太极打得得心应手:“没什么,聊家常提到你姐夫罢了,倒是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白穗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住她,在她脸上搜寻破绽,“不可能,你急匆匆挂了电话,一定有事瞒着我,”她灵光一闪,“是不是爸爸厂里出了事情?”
白杉面色更沉,搬起姐姐的架子教训她:“你胡说什么,厂里好好的,爸爸也好好的,小孩子不要在这里瞎操心!”
这是成人后姐姐头一次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白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关系,我问问姐夫就知道了。”她一改咄咄逼人姿态,抱紧了双臂,口气淡然道。
她已经不是那个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叫着“姐姐姐姐”的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原则。
白杉见瞒不住,和她四目相对了顷刻,终于松了牙关:“是厂里,上批食用明胶里混进了工业明胶,送进公司了。”
白振钢的工厂专门生产作为药用原料的食用明胶,作为老丈人,自然取得周家显的信任,与恒新制药签订了长期合同。这次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明胶里混进了劣质的工业明胶,但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补救,明胶已经被加工成药丸,销往全国各地。事情已经有一阵子,如果这件事被周家显知道,工厂不但会因为这批订单损失惨重,更严重的是将会面临巨额违约赔偿,白家的破产仅在一线之间。
白穗听得脸色惨白,声音还在发抖:“你简直疯了……这些东西是要吃进人肚子里的!你的良知呢!”
面对白穗的质问,白杉毫无还击之力,只是转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不行,我要告诉姐夫,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白穗说着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白杉扑了过来,死死抓住她肩膀,目眦欲裂,“你想害死爸爸吗?你姐夫知道了,我们是要破产的,说不定还要坐牢!”
“你不会破产,也不会坐牢。”
门外,风尘仆仆的周家显拖着行李箱笔挺立着,面容沉静,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白杉,怒不自显。
姐妹俩齐齐望了过去,白杉脸色刷一下血色尽失,松开白穗跌跌倒倒扑到周家显脚下,还没碰见他裤腿,见他脚步步步往后挪,头顶飘来一句冷冷“杉杉,你实在令我失望。”
门哐当一声撞上。
回神的白穗蹲下身来去扶姐姐,却被她用力甩了开,“你给我滚出去!”
白穗没动,看着被抽去筋骨一样瘫在地上的白杉,有些不忍。
“你知不知道,你姐夫其实根本不爱我……这下……这下他还怎么容得下我……啊……”
“你姐夫要是和我离婚了,都是你害的…… ”
白杉哭得凄惨,她向来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能放下所有顾虑地哭,想来是伤心到了极致。
白穗眼眶含泪,泪光中似乎瞧见模糊的记忆里一对姐妹花正渐行渐远。
“姐,我觉得你变了。”
从白杉房间出来,白穗洗了把脸,凝视起镜子里的自己来。
她觉得自己和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甚至,她觉得自己比姐姐还要更漂亮一些。可从小到大,因为内向的性格,只要她和姐姐一起出现,被摸头夸赞的总是姐姐,什么“嘴甜”,、“可爱”、“漂亮”,都是用来形容姐姐的。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父亲白振钢的一视同仁,甚至有时侯,因为她年纪小,父亲还会更偏袒自己一些。
可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是被隐瞒的那个,而姐姐却获得父亲的信任,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白穗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家庭之外。
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对象,是刚刚摔门而去的姐夫,声音却不是他的。
“您好,这里是清s酒吧,有一位周先生在这里喝醉了,麻烦您来一下。”
白穗穿好衣服攥紧钱包出门,临走前看了眼那边紧闭的房门,心里越来越乱了。
酒吧就在小区前面一个路口,是一个音乐酒吧,里面正播放着柔和的舞曲。
白穗正角落里找到闭目养神的周家显,静静在他身旁坐下。
周家显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哪里像什么喝醉了的周先生。
两人静默着对视一眼,白穗率先启唇:“你感觉还好么?”
周家显抚了把脸,“不好,很累。”
她还关心着先前的事,小心翼翼问他:“那批药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办法……”
“已经紧急召回了,具体还要看销售情况。”
白穗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疲惫却不显狼狈的一张脸上,心想,不过几天不见,他看着精神头似乎更差了一点,在外面没人盯着,饮食休息肯定要胡来。
她咬着唇,心里悬着,还是说了:“姐姐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太替家里着想,才会一时糊涂……”
“行了,我加班加点赶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她的,”周家显蹙眉,压制住不耐烦,“姐夫这几天,睡得很不好。”
“大概,因为心里记挂着什么。”他定定看了她一眼,补充道,“穗穗这几天……睡得好不好?”
白穗也抬眼去看他,没说话。
歌曲与歌曲的切换空档,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下来,她的目光无处安放,落在桌子上,几个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罐。
“我们回去吧,你该好好睡一觉。”
白穗起身走到柜台结账,却被告知已经买过单。
大概见她孤身一人,旁边立马有年轻男子过来搭讪。
有人从背后靠上来,双手从她身体两侧绕过来撑在台子上,是一个围困她的姿势。
她认得男人的气息,脸红了一大半,所幸灯光昏暗,没人瞧得出来。
男人低头在她耳边询问: “付好了吗?”
十足的亲昵模样,搭讪的男子见状便识趣离开。
白穗僵在他怀里,抵着他宽厚胸膛的脊背开始发汗。
女人低着头,男人下巴轻轻挨着她脑袋,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半晌,他双手动了动,她以为他要收紧怀抱,吓得屏住呼吸,却见他只是撤回了双手,淡淡道:“走吧。”
白穗跟在周家显身后出了酒吧。视线里,凛冽的寒风掀起他衬衫一角。
男人回头,把手里的外套往她身上裹,末了替她紧了紧领口,却没放开。
两人站得极近,低头就能吻上的距离。周家显沉眸望着眼前的女人,替她别起额发的动作里泄露了全部的温柔。
白穗的目光正好与他脖子平视,见他喉结动了动,头顶上一个动听的声音说:“我不追究白振钢,只因为他是你父亲。”
她呆愣在原地,一颗心似误闯密室的傻鸟,扑棱棱四处乱撞,头破血流,却仍不知疲惫。
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知道来回重复一句“你喝醉了,姐夫你喝醉了。”
周家显停了停,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将她牢牢收纳进怀中。抱住她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思想、所有那些想要占有她的念头,全部都变得沉甸甸的,变成了实体而存在着。
“穗穗,我很清醒。”他深深吸了口她身上特有好闻的淡淡清香,又把胸中郁气沉沉吐了出来。
“我如果醉了,现在就会吻你。”
[十五]
那日以后,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公司里,只要看见周家显,白穗就会想起那夜寒风里两人禁忌的一抱,目光触及的一下,瞬间被掠夺了呼吸似的,一颗心也高高悬了起来……毫无疑问,周家显的爱慕,白穗是欢喜的。无论是谁,被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喜欢着,都会感到上天对自己过分的偏爱吧……即使是他的小姨子也不能例外。可是另一边,三个人待在一个屋子里,两人心思暧昧,剩下一个毫不知情的姐姐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即使她跟姐夫除了那个拥抱以外什么也没做,白穗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十恶不赦。
最糟糕的是,这样的状态一天天维持下去,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的一举一动全部在她心里化成好感,她觉得自己对这位姐夫的心思,比想象中要深很多。
看见他宽厚的脊背,会发呆,会想,靠上去是什么感觉?修长的腿,贴着自己是什么感觉?多看一眼脸就发烫的唇,如果……如果那天晚上真的落下来了,会怎么样呢?
她好像从没见过姐夫亲吻姐姐的样子,和姐夫接吻的话……他那张寡淡无情的脸……如果吻着自己……白穗快要被这些念头折磨疯了!
她每天打地鼠一样把这些烦人的恶念一一打压回去,却不过是此消彼长,永无止休。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的,一定。
这天,白穗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周家显显然十分意外。他知道她受到了惊吓,也愿意给她时间适应,所以一直没有进一步举动。但是她今天主动来了,是不是……“姐夫,我想……我想调去产品研发部。”话说了,但她却不敢抬头看他。
周家显盯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她叫他“姐夫”,而不是“周总”,这是在用私人关系求他了。
恒新的产品研发部是所有部门里用人最严格的部门,里面的员工最低也是名牌大学研究生出身,而白穗,撑死不过一个211本科毕业生,远达不到最低用人标准。
“我知道凭我的资质还不够格,但是我可以只打打下手,在边上跟着师傅学习就好了。”
周家显脸色阴沉,却并不发作,“你明知道我不会拒绝,是不是?”
白穗这才抬起头,露出苍白的脸,一双泛红的眼望着他,又落下眼皮,“就当,我最后一次求你。”
她本科读的就是制药,产品研发部,去那里,不仅可以让她学有所用,做自己喜欢的事,更重要的一点,研发部不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本部,而是在稍远一点的二环外。虽然打车不过二十来分钟,倒却是,不用再见到他了。
白穗得偿所愿,几天后就拿了调任状,开始准备工作交接。
封闭的办公室里,郑素眉头也没抬,刷刷两下就签了字。
其实白穗不谈工作能力,态度还是不错的,往往是所有人里最能叫动的一个,人又实诚,从来不抱怨工作繁重。这一点上,郑素眉感到有些惋惜。
从她进来,两人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等人已经拉开门要走了,她又欲言又止把小姑娘叫住。
“先前为难你的事,不是我本意。”
白穗皱起不解的眉头:“那为什么……”
“谁还不是混口饭吃。”她冷哼一声。
这意思,是受人指使了。
是姐夫吗?不可能,这两人是明暗间的敌对关系,而且他刚刚才表明了心意……那,会是谁呢?
一个和公司,又和自己有牵扯的人,一个能使唤得动郑素眉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的人……是……姐姐?
答案出来的一刻,白穗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为什么?完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她还想再问,却被郑素眉不耐地摆摆手,打发了出去。
紧接着,下班回到家的周家显在她房间的桌上发现一封信,房间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神情并未波动,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沉重,将信收进内侧口袋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退无可退。如果是别人,大概会为自己的一时急进感到懊悔,对这份关系的打破感到遗憾可惜。但他是周家显,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是这个世上对时间最没有价值的浪费,而他想的,只是怎么处理好下一步,怎么样才能让那个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连他的心一起带走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回来。
另一边,白穗悄无声息地搬进了新房,一心打算开始全新的生活。新家离闹市区很近,除了周围环境嘈杂了点,其他条件各方面还不错,房租也是她现在工资能负担得起的。搬出去的事,私底下其实和姐姐说过了,她虽然责备她任性,但也没做阻挠。至于郑素眉说的一番话,她暂时还没有精力去深思细想。
新的工作虽然还处在打杂阶段,但她相信自己的学习能力,进实验室只是时间问题。表面上,她看起来很轻松,每天早出晚归,跟遇到的每一个熟人微笑打招呼。可久而久之,她的内心某处阴暗的角落,却被失落滋养着,长出了蘑菇。
离开了本部和那个家,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周家显了。
[十六]
带白穗的是个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女博士。已经跟在师傅身侧学习了一个多月,这天她终于被批准进实验室做助手。
白穗穿着制服,带着手套跟口罩,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密,远远一看很难被认出来。
她全神贯注进行着手上的操作,甚至颇有当年参加高考的那股气势,却还是被外边走廊上经过的一行领导模样的人给分了心。
女博士是出了名的严苛,当场就把人赶了出去。
沮丧的白穗抱腿坐在中庭的石凳上,发起了呆。
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是他吧。虽然隔了那么远,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此时,大门方向传来汽车发动声,混着人声,一时热闹起来。
白穗扒着墙,看见所里的几位领导站在门口围着年轻的男人点头哈腰,男人背对着她站着,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因此她也不怕,渐渐探出身子想看的再清楚一些。可那人仿佛脑后也长了对眼睛似的,转身眼风几乎立马沉沉扫了过来。她吓得连忙又躲了起来。
捂着胸口,心悸怔忡。
不须臾,尊贵的车子带着尊贵的人,扬尘而去。
她这才敢从墙后站出来,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一脸落寞。
大概见她一脸苦色,以为是之前的差错还让她在耿耿于怀,女博士于心不忍,竟在下班时候与她主动攀谈起来。
“今天大老板来所里了。”
白穗闻言,头转了过去,“他……说什么了么?”
她本来想问的是周家显有没有提到自己,却又因为脸皮薄,没敢问得直接。
“没说什么,发了几箱水果跟补品就走了。”
白穗光顾着失望,并没发现自己桌上多出来的一个小棕瓶。
年关将近,工厂里生产差不多也将近完工,是白家二老一年里最闲暇的时候。
先前的毒胶囊事件闹得有点难堪,白振钢也自知对不起女婿,便想趁着这个时候亲自收拾点特产进城探望一番,赔礼虽轻,重在心意。
夫妻俩仅在白杉和周家显的住处吃了一顿饭,不敢留宿,怕打扰到女婿徒惹嫌恶。
假期来之不易,夫妻二人不想就这样早早回家,打算在城里多玩两天,便找到小女儿。
白穗给二老在附近找了个经济酒店,平时工作忙没空陪着,便替二老报了个旅游团,逛逛榕市名景胜地。
哪里知道,这一逛,出了问题。
白穗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实验室里,电话里冯春兰哭得撕心裂肺,她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原来这个团的导游是个新手,正带着一群人爬山。有一处险坡因为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土质松软,边上竖了标志杆明令禁止站立。导游经验不足再加上疏忽大意,没有向游客作出提醒警告,导致被挤到人群外围的白振钢站到了松软的土坡处,脚下一塌,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不知幸与不幸,下落翻滚的途中,白举纲与一颗长在峭壁石缝里的树迎面相撞,堪堪保住性命的同时,尖锐的树枝直接刺穿了他的右腿……白穗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在电话里冯春兰的指引下终于在手术室外与她会和,也意外地看见另一个一直在忙碌的身影,周家显。白杉因公出差在外,坐一小时后的飞机,最快也要在傍晚才到。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手术,”冯春兰哽咽道,“医生说伤口截面感染严重,只能截……肢……”
周家显被女人的哭声吸引,朝这边看来,一眼就看见眼眶通红的白穗,母女两人互相抱着在空荡的走廊失声痛哭。
他想了想,最终只是静静靠着窗,抽了一根烟在指尖摩挲,并没有点燃,也没有走近。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后,灯终于灭了。执刀医生率先走出来,简短说明了情况。病人右腿被截去三分之二,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仍在沉睡当中的白振钢随后也被推了出来,送进了VIP单人病房,显然是周家显的安排。
麻醉药离失效还有一会,冯春兰抹了把眼泪,打算趁这会回酒店收拾两人的东西,悄悄拉着白穗叮嘱:“你爸醒来马上打电话给我,”又瞥了瞥一旁正在讲电话的周家显,“一会好好谢谢你姐夫,今天多亏了他在。”
白穗心里扭怩,还是点头应下。
方才一心替父亲心痛才忘了顾忌,这下心痛缓过,面对他的心悸却一阵阵放大,再加上安静的病房里除了床上那个还没醒的,就只他们俩睁眼站着,一时之间,却是更别扭了。
“今天多谢你了,姐夫。”心理工作足足做了半晌,她才开口道,但说话时,眼睛也是不敢看他的。
“你把缴费的单子给我吧,晚点我们把钱还上。”
周家显站在几步外凝视她,手放在裤袋里,没动,“你父亲有事,我出点钱也是应该,别再提还不还钱的。”
白穗面对着他站着,手攥在背后不知所措,干脆研究起床头柜上的药片来。
正看着成分说明,余光看见他双腿的走动,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意乱心慌的,几板药片从手中脱离出去,将将落在他脚旁。
她手忙脚乱蹲身去捡,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将药片截了走。
男人单膝跪地,攥着药片的一只手撑在曲着的腿上,却还是比她高出一个头,低眸注视着她,目光如炬,“这段时间……”
周家显顿了顿,压低了嗓子,几乎是用清音,说得很轻很轻,“有没有想过我?”
[十七]
白杉被护士指引着来到父亲的病房前,匆匆推门而入。
病房里,丈夫正站在窗边目视远方,她首先急急忙忙揪住了病床边俯身给父亲掖被子的妹妹一番询问,却在看见父亲缺失的右腿时,刹那失语,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床单。
“怎么会这样……”
白杉语声哽咽,眼看着要哭出来,周家显见状,环着她将她带出了病房。
白穗这时才放开一直捂着嘴的手,闪身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人红唇微肿,双颊泛红,眉目间还带着浅浅的羞色,稍作猜想,便知发生了什么。
就在白杉抵达之前——
“没有。”
白穗低头从周家显手中抽走药片,迟了好几秒才回答。可她不知道是,逐渐红透的耳根早已把她出卖。
“说谎。”他语声浅浅,眼神锋锐。
“我没……”
她被激得抬头,欲要做无谓的辩解,却在下一秒,被男人冷不丁凑上来在嘴上嘬了一口。
嘬声回荡在空寂的病房里,异常响亮。
白穗怔愣的目光将男人望着,日光灯映照下的一张脸皎洁如皓月,小鹿受惊般娇弱的模样怎么看都更惹男人怜惜。
两人此前一月多未见,此时这般凝眸对望着,压抑着的情潮轻而易举卷土重来,淹没理智。
周家显看她的眼神暗了又暗,紧接着欺身而上,仍保持着单脚跪地的姿势,一手掌住她白细的脖颈,低头将她吻住。
男人吮住女人的唇,鼻尖碰到一起,他偏了偏头往更深了吻她,舌头一下子从唇间的缝隙钻进去,品尝她的舌尖。
白穗仿佛被他吸走全身力气,双手软绵绵撑在他硬邦邦的胸前发不出力。碰到他的舌头触电一样浑身酥麻,起初还能抵着推阻,后来不知怎么弄得连舌根都软了。被他这样霸道而强势地吻着,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化成一滩水。
女人的唇舌柔软细腻,含在嘴里触感极佳,周家显动情更甚,恨不得将她吃进肚子里,唇上加大力道将侵犯进行得更彻底,压得人撞上床边柜子。
白穗被亲得缺氧,脑子一片混沌,只是在迷糊中攥紧了他的衣领,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起伏的喘息声和唇舌含弄的声音交织着,响彻了整个病房。
直到门外渐渐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高跟鞋踏着砖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嗒嗒声,也唤醒了热吻中的男女。
白穗望着镜子,难以置信。刚刚,就在父亲的病床边上,她和姐夫……接吻了?
原来接吻是这样一种感觉。被亲着的时候,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魂也跟丢了似的,他做什么,都不算是过分的。
可是,他是她的姐夫啊。她怎么能和他接吻呢……真是,真是太荒唐了……白穗洗了把脸,见唇上差不多消肿,才推开病房门,去看另外两人情况。
一推门,便看见不远处相拥的二人。
姐夫怀里揽着渐渐平息的姐姐,一只手还在她背上打着安抚的拍子,抬头见到她,不动声色地垂了下来。
四目相对,白穗先移开视线。
“我去楼下买饭,你们想吃什么?”
等了半晌,她轻轻出声问。
白杉从周家显怀里出来,吸了下鼻子,“我不饿,你们吃吧。”
“姐……”白穗见她进了病房,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又去看姐夫,心轻飘飘的,“那你呢?”
“随便什么都行。”
白穗攥着钱包走了。
回来时,病房里只剩白杉愣坐在父亲病床前。
她摆好碗筷,眼神不敢往白杉那边瞟,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姐夫呢?”
“刚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走了。”
“哦。”
白穗拿着自己那碗到外头去吃了。经过了刚才那件事,现在叫她跟姐姐单独地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此时的她,捧着半温不凉的饭菜站在过道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拿周家显如何是好。上一秒他还在吻她,下一秒又将姐姐拥入怀中,现在更是一言不发地走掉。
她有点气闷,可更多的是还在介意那个吻,她生命里第一个吻。
白振钢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终于醒来。
劳碌了大半辈子,半条腿说没就没了,纵使风雨飘摇惯了的男人,也禁不住掩面拭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白振钢显得很沉默。
“爸,你别怕,我和妈妈还有姐姐会一直陪着你,你还有我们呢。”白穗紧紧握着父亲粗厚的大手,脸轻轻贴了上去。
另一边,冯春兰和白杉闻声凑上来,三人泪水一起在眼眶里打着转。
饶是见此,白振钢也只是动动手指,什么也没说,望着天花板目光怔仲。
白振钢住院期间,周父周母也相偕着前来探望过一次。姐妹俩都要上班,怕亲家母白天一人忙不过来,周母还差遣了家里的保姆过来伺候,无论礼数人情都做足了功夫。
夜里保姆是要回周宅的,便由两姐妹轮流来照看父亲。此外,周家显偶尔也会前来探望,尽管每次都待得不久,而且有时跟白杉都错开了。
冯春兰不免疑惑,私下里询问白杉是否在跟女婿闹别扭,白杉摇摇头否认。
他们夫妻俩,一直以来都是这个状态。周家显不冷不热,她又不能总是贴着一张热脸迎合。
这天傍晚,周家显踏进病房,手里拎了几盒名贵补品。
“我去看看蛋蒸好了没。”就在他进来没多久后,白穗便借口离开。
冯春兰偏头,看见小女儿一出门,大女婿的目光就跟着追了过去。她疑心多瞧了他两眼,却并未发现他神情有异样,便也将这短短一瞬的错觉当作微尘,轻轻从心上拂去。
[十八]
白穗在水房蹲到双脚发麻,寻思着周家显这会该离开了,才扶着墙慢慢走回去。
没想到,经过一个楼梯口,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自己被猛拉了过去。回过神,自己陷在一个不算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男人怀里。
强烈的男性气息蒸得她脸一下升温,但怀抱不紧,她推了一把便退开到安全距离。不过,他手却不放开,仍牢牢牵着。
白穗显然有些气恼,“你……不是走了?”
“在躲我?”
她没回答,手也扯不出来,干脆就垂下任由他去,像是一种默许。
两人静立了半晌,白穗忍不住出声:“你已经有姐姐了,还来招惹我,姐夫,你这样又算什么呢?”
她说得很轻,语气也柔和,甚至不算质问。
周家显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算什么?我也在想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在你眼里,姐夫已经彻彻底底烂透了,是不是?”
白穗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一反以往的自持冷静,倒像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了。
“你有没有想过姐姐,她要是知道,会有多伤心……”她背过身去,多怕看他那幽深的眸子一眼,就会万劫不复。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看着你却抱不到,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谈恋爱,结婚……你想要姐夫死吗?”
“穗穗,人都是自私的……”他又从背后轻轻靠上来了。
周家显低头看她露在头发外面莹白的耳垂,心里痒得发麻,忍不住上手抚弄。看见它从一开始的白皙透亮到充血欲滴,他越发觉得好玩,“那天,姐夫亲你,觉得还好吗?”
“别……疼。”白穗偏头躲了躲,耳垂也从他手里逃脱,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渡到这样羞人的话题上。
“是亲疼了,还是耳朵疼?”
从来不知道他胡搅蛮缠起来,也是这样厉害的。
她仍是不理人,倒有些怀念他话少的样子,今天真是……太烦人了。
楼梯口不时有行人来往,多会看上他们这对相貌出色的男女一眼。
白穗有些站不住,小声说自己要回去了。
周家显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手,恢复先前给人的距离感,只低声在她耳边说:“别躲着我,嗯?姐夫想你想得要命。”
这一下,白穗心都漏了一拍,再也不管他,埋头就往前走。
哪有他这样烦人的……
第三天,白穗发现父亲的病房换了个住房医生,年纪看上去比先前那个大多了,也更有经验。
周家显来的时候白振钢还在睡。等冯春兰出去打水,才敢正大光明地和她目光厮磨。
白穗有所顾忌,一颗心悬得老高,一会看看露闭目躺着的父亲,一会又往门的方向瞅瞅,心神不宁。
“怎么换了个住房医生?”她问周家显。
“我听冯姨说,先前那个打你主意,是不是?”
白穗惊愣,竟是因为这个,“你讲不讲道理的……”
他只是浅浅地笑,看着她时眼尾都在上扬,说不出的风流荡漾。
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白振钢打呼声在鸣响,两人都有些享受这片刻的独处,只是这样待在一块,就已经很好了。
“真想现在就亲你……”
外头响起了悉簌的衣物摩擦声,是冯春兰打完水回来了。
白穗双颊泛红,半娇半羞瞪过去一眼,背过身找了块布浸了水给熟睡中的父亲擦擦手汗。
周家显被这一眼弄得浑身发酥,一时忘了顾忌还有丈母娘在场,目光黏连在小姨子身上。
索性冯春兰此刻心思不在两人身上,也未有察觉。
这么三天两头偷摸着见一面不是办法,总该想个法子才是。
周家显望着忙碌的白穗,若有所思。
白振钢腿伤一天天在愈合,却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一天里更多的时候,只是望着窗外的枯树发呆。
白穗担心父亲积郁成疾,提出请心理医生过来看看,但都被拒绝。
榕市的风越刮越厉害,一夜间刮走所有流连枝头的枯叶,徒留鬼魅般的枝干,守着这座城市熬过一场大雪。
一年很快走到尽头,白家母女也渐渐意识到,白振钢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这天夜里,黑暗中,周家显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响起急促的来电铃。
电话接通后,无助的哭声洪水似的穿过电话一下涌进他耳朵里,抽抽噎噎夹了重要信息。
穿衣换鞋,几乎是一气呵成,周家显强作冷静安抚她:“不要哭出声,躲好一点,姐夫这就过来。”
被外头动静吵醒的白杉裹着毛毯站在门口,打着哈欠问他出了什么事。
“穗穗住的地方进了小偷。”
白杉瞬间清醒,“什么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报警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周家显急着出门,“你换好衣服自己开车过来,我先走,这样快一点。”
车开了有二十来分钟才到,她住在哪里,虽然没对他提起过,但他却了如指掌。
门是敞开的,屋子里显然被人翻过,乱糟糟一片,甚至还打碎了几个玻璃花瓶,两位民警模样的人正蹲在满地狼藉里勘察现场。
“民警同志,我是白穗的姐夫……”
听到男人辨识度极高的声音,白穗才从里屋出来,扒着门框,泪汪汪地望着他。
周家显不再理会那两个男人,径直朝她走来。
他有意不让人看见,把她往门后带了带,箍着腰别在怀里,唇落在她头顶上,亲着哄着,“没事了,姐夫这不是来了?”
人在极度脆弱时,连心里的防线都一并垮塌了,何况,周家显温暖的怀抱,是她此刻急需的慰藉。
白穗渐渐平复下来,陷在他怀里,虽然没有回抱,但也并不想出来。
周家显低着头,下巴贴着她额头,看见她长睫投在眼窝上的阴影,柔软的发丝勾着自己衣服的纽扣,衣服的一角,正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小孩一样的举动,却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映射。
从接到她的电话到现在,她能对他这样依赖,他很欣慰。
然而这样的温存却维持不了多久,白杉很快便追着周家显后脚赶到。
两人不自然地分开这个拥抱,女人沉默地别过脸去,脸上也由原先受惊的苍白恢复血色,“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白杉到门前刚好见周家显出来,眼神划过他胸前的褶皱却没在意,“穗穗呢?怎么样了?”
“还好,咳,在里面换衣服。小偷翻到几样值钱的东西就跑了,没进卧室。”
“那就好,那就好。”白杉抚着胸口平缓气息,“诶,照理说,穗穗不是要先打给我,怎么我没接到电话?”
周家显睨了她一眼,“你昨晚不是忘记充电了?”
白杉这才查看了一眼匆匆扔进包里的手机,果然已经关机了。
外头天色渐亮,已是五点多钟的光景。
民警取完证,便要带白穗回警局做笔录,白杉要上班,赶着回去洗漱换衣,便嘱咐上班时间相对自由的周家显陪同妹妹前往,对于自己这个性情寡淡的丈夫,她一向很信赖。
车子停在警局路边,民警同志提醒了几句年关已至,防火防盗不可掉以轻心,便打发两人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能逮着贼。
白穗坐上车,脑子还是有点懵。
周家显俯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的时候,粗硬的短发刺在她唇上,不痛,触感却很清晰。
“我和你姐商量过,那地方不能再住,指不定那人心存报复,什么时候再犯。”
“还是搬回姐夫那?嗯?”
这次她没有初时的客气和扭怩,远望着前方,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再说话,周家显载着她回到旧住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
“重要的看着拣几样,其余回去买新的就是了。”
回到周家显豪华的高档公寓,白穗驾轻就熟地拾掇了一番,对这里的点点滴滴,她丝毫未感到陌生,仿佛那短暂的几月离别,从来都不存在。
从房间出来,在门口遇上周家显。
这次搬回来,私下里看见他,异样感好像更强烈了,一遇到他的目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眼前递来一张黑卡,看似低调普通,上面镀金的纹路却泄露了其拥有者的尊贵。
“以后有花钱的地方,刷这张卡。”
“不用了,我有钱的。”她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他高大的身子挡在那,放低的声音是在同她商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想那么复杂。”
“……就当是,多给姐夫一些疼你的机会,好不好?”
白穗这才抬眼,静了好半晌才屏着呼吸把卡从他手里接过。
这个人,总是知道用什么法子叫她心软。
不知为何,白杉对妹妹的再次入住,似乎不再表现出以往热情,而白穗,也再没了居人篱下的唯唯诺诺。
但总归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两姐妹,血缘里的亲近总还是在的。
后来,白穗的遭遇被病床上的白振钢知道了,颤巍巍叠着两姐妹的手,说了半月多以来的第一句话。
“爸爸残了,没用了,以后你们姐妹俩千万要互相照顾……”
白杉连声应着好,一边叫来冯春兰。
白穗却是耳朵里灌着窗外刮进来的一阵大风,走了神。
[十九]
腊月二十五这天,白振钢因为恢复情况不错,获得医院批准,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回芦溪镇的老家过年。
姐姐白杉嫁人头一年,新年得跟着丈夫回夫家,于是便只由妹妹陪着二老回乡下。
白振钢回来第二天,白家迎来了几位客人。
白穗认得这个伯伯,是住在村南片的前村支书赵世永,可身后跟着的这位相貌堂正的青年,就没什么印象了。
“这是我小儿子,一直在外边念书,今年刚从国外回来。穗穗大概不怎么记得了,小时候夏天你们还天天在后山池边玩水呢,那时候你大概——”村支书说着用手比了一下,“这么高。”
白穗不知说什么好,疏离地笑了笑,算是回应。抬眼,赵景琛正好看向这边,她唇边的笑还没落下,见了他,也友好地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
房间里,两位好友还叙着旧,白穗百无聊赖,回头,就见母亲冯春兰和大姨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还神神秘秘地不时朝青年那里张望。
等赵家父子二人告辞走了,议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大姨说得眉飞色舞:“我瞧这赵世永的小儿子还真是不错,有车有房又是海龟,模样也俊,配我们穗穗,正正的好!”
冯春兰显然也很满意,点点头道:“就是不知道说亲了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怕是早定了。”
“妈,大姨,你们别瞎张罗了,我不想这么早定亲。”
冯春兰嗔怪着瞪了女儿一眼,嫌她不懂事,“你懂什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大姐,那就麻烦你帮我打听打听?”
“好好,包在我身上。”
当晚,鲜少发脾气的白穗头一回闷在房里没出来吃饭。
如果这件事摊在姐姐身上,只要她说不,母亲就绝不会逼她。白穗心想,是不是自己顺从惯了,连想法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
接下来的几天,白穗基本上足不出户,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对冯春兰罔顾自己意志的行为表示强烈抗议。
但冯春兰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女孩子的小脾气,过几天就消了。
闭门不见持续到了除夕夜。
因为大女儿不在家,小女儿又闹脾气,还有一个男人要伺候,冯春兰心一烦,连年夜饭都没了心思弄,煮了一大锅面条在灶上了事。
就见白穗开了门,风风火火往外跑, “诶!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人早跑没影了,大门静静敞着,深重的夜色从外头流泻进来。
……
车停在桥下的一丛竹林旁,周家显嫌车里闷,脱了外套丢在后座,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直到桥上渐渐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
事到如今,他不可否认的是,只要白穗一出现在视线里,一颗心再凉,也会变得温热饱满。
白穗环顾四周一番,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第一件事就是去瞧他的模样。好几天没见,借着车里昏黄的灯光,实实在在就在跟前的男人的棱角,仍旧看得有些暧昧不明。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两人静默了半晌,白穗问。
沉默里,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会,倒不敢抬头去跟他对视了。
“想看看你,就来了。”许是最近一段时间流感强力来袭,强壮如他也没能躲过一劫,加上这几天总是睡不好,什么时候患的咳嗽他自己都不知道。嗓子干干痒痒的,连说出来的话都沙了许多。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圆,他是怎么脱身的?
“你突然不见了,那边不会说什么吗?”
“都上山里上香去了,没人管得着。”
上车时的别扭早烟消云散了,白穗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变得有多娇,“那你看完了,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周家显还是坐着没动,就那么沉沉望着她。
白穗等着他答话,不免有些失落。
可就在此时,黑色的身影突然迫近,男人有力的手臂从椅背和她的腰中间穿过,一下把她提抱过去。
白穗因为失落而沉下去的心,又随着他的动作跳到了嗓子眼。
还是头一次,这样双腿分开坐在他膝上,好像有点羞耻……
“我这来回四个多小时地折腾,总得尝点甜头吧……你说呢,穗穗?”
白穗被周家显这样暗沉沉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脸热地低下头去,却听他又说:“姐夫好像有点感冒了,这样有没有关系?”
她食指无意识地抠着他身后椅背不知被什么刮坏的一块皮革,他脸贴过来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嗡嗡嗡的,“我怎么知道有没……”
没说完,嘴唇被他压下来咬住。
周家显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连接吻都是耐心十足,一手穿过她的发丝扣在脑后,吻过她自然微翘的唇角,一下下啄开唇缝,舌头一寸寸瓦解她徒劳的抵抗,最终深入腹地,同她极尽缠绵。
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唯一的氧气需要从对方口中抢夺。
白穗被吻得压到方向盘上,紧紧箍着他脖子,头皮一片麻痹。怎么会,比第一次被他吻着时还要紧张,僵着小舌头不知是迎是躲。
舌尖游戏不知玩了多久,两人第一次渐渐停了下来。
隔了一点点距离对望,她眼里是被他深吻过后的水光,是女子情花初绽,为他。身子要命的烫,被他重新抱回去,靠在男人宽阔的怀中。
车里打着空调,接了个吻,逼出来不少汗。
周家显没过瘾,低着头嘴唇轻蹭开她笼着耳朵的头发,细细密密地咬,再安抚似地吮,一路从耳后流连到锁骨,凝脂膏,香满齿。
“想没想姐夫?”
她是真的害羞,抿着嘴压笑,不说话,可下一秒低声惊呼了出来,“别……”
白穗挡住他不老实的手,躲开他湿腻的唇舌,尚存一丝清醒,“不可以的,姐夫……”
男人沉吟着,竟然让步,真的把手从她毛衣里抽出,随即却将她翻了个面,背对着坐在他身上,手臂更方便地环住她身体,直接掌住她胸前的坟起,隔着衣服揉。
周家显低哑的声音响起在车厢里,吻着她优美纤细的颈项,“心肝,知不知道姐夫想了有多久?竟然还说不可以?”
白穗被束缚着别无他法,往日里亲亲嘴巴已经觉得很过了,现在被他这样弄,简直羞得人想钻到地缝里去。
所幸他也没弄多久,又将她转过来,亲亲抱抱,没完没了。
白穗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他,“你怎么总是这样过分……上次在医院也是……”
在医院?哦,她说的是初吻。
周家显笑了,“还是太娇气,以后,求着姐夫疼你都来不及。”
胸口蓦地被锤了一下,男人低头去亲女孩头发。
双腿之间硬得跟石头一样,要不是顾念着时间不多马上要走,恨不得在这里就要了她。
两人又在车里温存了一会,白穗说要回去了。
周家显也下了车,要送她。
“你不要送我了,会被妈妈看见的。”
走了十来步,白穗又回头,看见男人还在风里站着,悠远目光的尽头是她。
“你回去的时候开车小心,还有记得要吃药。”
周家显背着手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怕开了口,忍不住又要上前抱她。
但他知道她一定看到了。
[二十]
正月初三,周家显的宾利开进芦溪镇,停在白家楼下。
冯春兰推着坐轮椅的白振钢,欢欢喜喜把女儿女婿迎进屋。
白穗举着火柴点燃一串鞭炮的引火线,噼里啪啦炸了漫天硝烟。
周家显经过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的小姨子时,才发现她今天似乎化了一点淡妆,瞧见她如同初见时那般对自己笑着,肤白颊红,明眸皓齿,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姐夫。”
他对上她水洗过似的一双眼,“嗯,新年快乐。”
这时,白杉突然从挡着她的男人身侧探出头来,笑得明媚动人,“新年快乐,穗穗!”
“新年快乐,姐。”她眯眯眼睛,低下了头。
得知白家这位尊贵的女婿带着白杉回娘家,街头巷尾的一干亲戚全上门来凑热闹。
白穗跟在一行人最后,目光追着那人进了门,根本不用找,无论在哪里,他总是最出挑的。
人都进了大厅坐着,白家过年都还没这会儿热闹,能坐的椅子都搬到了一间屋子里,小孩挑完茶几上的糖果花生,一溜烟跑到外头打闹去了。
周家显夫妇俩给二老拜完年,奉上均价上万元的补品疗养仪等礼品后,大厅里彻底聊开了,闹哄哄一片,无一不是夸白家这个女婿如何如何年轻有为,如何如何孝顺长辈。
白杉心里得意极了,面上却表现得尽显谦卑低调,只亲热拉着妹妹坐在一旁说悄悄话,并不插嘴。
“听说,你看中了某位青年才俊?”
“什么呀,你别听妈……”
“小妹——”只听一声开嗓高呼,众人纷纷闻声向门外望去。
大姨进了厅,一见被这么多人围观,讪笑了一下,“家里今天这么热闹啊,我一猜就是杉杉带老公回来了!”
周家显站起身点点头,打招呼:“新年好,大姨。”
“诶好,你们聊你们的。” 大姨避开众人,悄悄把冯春兰拉到一边,“打听清楚了,还没说亲,而且啊——”
她小小卖了个关子,肥肉堆满的一张脸笑起来全是褶子,“我听小伙子说,对咱家穗穗也有意思!”
冯春兰连连对自家大姐道谢,进了屋,还是笑的合不拢嘴。
有好事的打趣道:“婶子,笑得这么开心,怕是好事将近了吧?”
知情者之一抢话:“看来过不了多久,咱们白家又要办喜事咯!”
“就你话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不许到处嚷嚷啊,弄得我家闺女嫁不出去一样,烦人。”冯春兰笑骂一声,招呼大家吃点心,算是揭过这一幕。
白杉揶揄地盯着妹妹瞧,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还说没有?
白穗简直恨死了母亲和大姨,这么一搞,大家都知道她要被许给赵景琛的事,尤其是当着周家显的面,怎么说对她都是一种羞辱。
但碍于人多不好发作,她只好咬牙忍了下来,连余光都不敢往他那里飘,生怕此刻他也正看笑话似的看着自己。
……
白家晚上宴请亲朋好友,一整个下午,白穗都待在厨房被冯春兰使唤着帮忙洗菜择菜切菜。
晚饭开饭前,她才得以脱身,偷偷摸摸找到白杉。
“姐,我真不喜欢那个赵景琛,你帮我劝劝妈,别老这么一意孤行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
白杉宠爱地摸摸妹妹脑门,一口答应:“行,晚上我跟妈说。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我们穗穗怎么着也得挑个最好的。”
“咳,”姐妹俩咬耳朵时,周家显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出现,眼睛看着白杉,“妈好像在找你。”
白杉拍拍妹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随即进了厨房。
大厅一下就只剩白穗同周家显两人面对面站着,寂静无声。
白穗望着眼前英俊挺拔的男人,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在当下的关头告诉他。
门口的光突然被挡住,原来是来了客人,白穗的大伯和赵世永、赵景琛父子俩先后踏过门槛进了门。
良好的家教让白穗无法冷脸相对,硬着头皮喊人:“大伯,赵叔叔。”
目光后移,赵景琛手上提着三两盒礼品,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儒雅。
她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干巴巴介绍说:“这是我……姐夫,周家显。”
赵世永自然听说了周家显身份的显赫,忙用手肘捅了一下儿子,后者也算机灵,很快上前一步伸出手,“周大哥,久仰大名。”
男人颇有耐心地从裤袋里抽出手来同对方一握,“说笑了。”
冯春兰和白杉听到动静忙从厨房出来,将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迎入座,家宴开始。
白振钢坐着轮椅在上座,左边是女婿周家显,右边是冯春兰照顾他吃喝,周家显边上又是妻子白杉,再过去是白家的贵客——赵家父子,要不是被特意安排挨着赵景琛坐,白穗按理来说要排在几个姑嫂姨婆之后,跟同辈的小孩们抢座位。
桌上热闹非凡,一轮敬酒过后,大伙全喝开了,话匣子一来,话头瀑布一样涌出,最惨的还是白穗,期间不知道被打趣了多少回。
白穗心里恼怒,对边上的青年无论如何也热络不起来,全程冷着张脸,只在他拆包装送来纸巾替她擦面前被人打翻的白酒时才有所缓和。
“家显?在看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嗯?什么?”
“少喝点酒,吃点菜垫垫肚子,他们存了心灌你,一时半会没完。”
周家显挡了挡,又接下一杯,云淡风轻应着:“不碍事,过年嘛,大家也是高兴。”
白振钢在一旁看了满意得直点头,难得这个女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气度,真是越看越喜欢。
那边的白穗将眼前一幕“伉俪情深”看在眼里,突然没了胃口,想要站起来退席,却被旁边另一张椅子勾倒,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往赵景琛身上栽。
赵景琛是个克制守礼的,只虚虚扶了扶她肩头,等她自己立正。
“谢谢。”
所幸这一幕并没有被什么人注意到,否则又要被大家嬉笑一番。
白穗刚松了口气,抬眼就同周家显的目光对上。
门外骤响的车喇叭声及时救场。
白杉灵光一闪,“哦,是家显订的按摩椅,还有扫地机器人送来了!”
一大帮子人常年住在乡下,哪里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连饭都不吃了,全挤到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
按摩椅被送货师傅抬进了,人群又紧跟着挪进屋。
拆了包装,白振钢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坐上去,“白叔,快试试这按摩椅舒不舒服!”
白杉不用看说明书,娴熟地按了几下按钮,仪器便运作起来。
白振钢一本正经地感受了一会,努起嘴,“嗯,确实是好东西。”
“哎呀白大哥你命好哇!女儿女婿这么孝顺有心!这东西一看就要好多钱哩!”
“有钱就是好啊!”
白振钢被围在中间只是呵呵笑,“家显,有心了。”
周家显立在人群边缘,并不说话。
玩过按摩椅,大伙注意力又落到了扫地机器人上,一个小孩故意把花生壳倒了一地,机器人转悠没两三下就吸了个干净。
“真好玩真好玩!”
为了躲开扫地机器人,有人一路后退,不小心撞到一旁的矮方柜,有什么东西砰一下摔在地上。
“诶呦,可惜了这酒……”
白穗踮脚一看,正是赵景琛进门时提的礼盒。现在纸壳子烂湿了,一股香浓的酒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眼前的一幕仿佛一记闷声巴掌打在了白穗的脸上。
一阵鸦雀无声,冯春兰下意识看向赵家父子,二人均皱着眉头,面露难堪。
还是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周家显解了围,“碎碎平安,大伙还是进去吃饭吧,菜都凉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穗觉得他在说“碎碎平安”的时候,似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碎碎平安,穗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