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9

何处金屋可藏娇 (那那) 第十二卷 征客关山

by 那那

  第十二卷 征客关山

  征客关山
  出身仕汉羽林郎,
  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

  第七十一章•是非成败转头空

  ……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市,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配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陈娇接到江都王服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刘建终究还是太嫩了,只是些许谣言恐吓,便被刘彻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之间连除三国,天下诸侯此刻怕是已经没有人敢和朝廷对抗了吧?陈娇如此想道。
  “姑姑,请陛下将细君送到我这里来吧。”说话的人,是刘徽臣。数年不见的她风采依旧,她是半个月前刘彻命人送来与陈娇为伴的。
  陈娇抬起头,望着她,说道:“你真的决定带细君离开吗?”
  “是啊。”刘徽臣低下头,说道。
  “徽臣,我很抱歉。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陈娇开口说道。
  “不,姑姑带我离开王府,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刘徽臣忙说道,“而且,这最后还肯为我救出细君这孩子,徽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既然你去意已决……”陈娇苦笑着说道,“等细君那孩子来了,我便送你离开吧。”
  “多谢姑姑费心了。”
  “这也没什么。”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你再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了。”
  “……姑姑难道还不打算回长安吗?”刘徽臣开口问道。
  “缇萦夫人不是说了,我之前焦虑过度,身子虚了,必须留在此处安胎啊。”陈娇抬头微笑道。
  “安胎安了两月余,也该够了,姑姑。你若再不回去,那从前的处处布置,怕是要全白费了。”刘徽臣觉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这对夫妻了。从前是你防我来,我防你。如今的情形却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经发现了她调用的情报网络,却也不做什么破坏,只是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了甘泉宫陪伴陈娇。而陈娇明知道刘彻伤势一好,就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紧张,只是悠哉游哉地等着。
  “他既然没有伤到你们,也便算了。”陈娇说道。刘彻的所为,终究还是处处留着面子的,“朝廷也不过是在翻查淮南余孽罢了,不是派了那吕步舒去查案了吗?”
  “查案?”刘徽臣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案好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株连二字罢了。杀鸡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过是陛下的牵线木偶,听从他的吩咐,挑选那只鸡和那些猴罢了。”
  “徽臣,够了。”陈娇轻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臣遵旨,明日便启程将小翁主送到甘泉宫去。”纪稹站起身,说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许久未见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说说话。”刘彻满意地看着眼前沉着的青年,说道。经历了这一次的平淮之战,这个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几分。
  “陛下,冠军侯在殿外求见。”杨得意走到殿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
  纪稹听到杨得意的禀报时,沉静如水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淮水之滨一别,已经有两个月不见了。听说陛下如今虽然不肯见大将军和卫皇后,却时时将他招进宫,宴饮游乐时总少不了请他来。那人一贯是最讨厌这些的,平素都是头一甩就拒绝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边境的厮杀、战场的喧嚣,如今却……
  “霍去病见过陛下。”霍去病相对清瘦了些,想必这两个月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亦看到了纪稹,但是却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平身。”刘彻转向纪稹,说道:“其实今日叫你和去病来,是有一事要令你们二人去办。”
  “请陛下吩咐。”纪稹、霍去病二人齐声说道。
  “随朕来。”
  刘彻早已经令人安排了车驾,三人一阵飞驰之后,出了长安城,入了上林苑的博望苑。一到这个地方,不需要刘彻说明,两人也都猜到了他们即将接受的任务是什么。三位皇子所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自然也包括骑术、射箭、武术等,只是宫里的侍卫们却无一敢真的对这三个娇贵的小皇子动手,使得刘彻极为不满意。如今挑到纪稹霍去病二人身上,却也不奇怪。一则他们二人的武艺不错,足以为皇子师;二则他们二人的身份也镇得住这三个小家伙,好歹若按照辈分来看,他们一个是皇子们的舅父,一个是皇子们的表兄。
  进了博望苑,这一日恰好是二人的旧相识张骞在给皇子们上课,讲的是西域诸国的情况。刘彻并未打扰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张骞讲完课。
  其实三个皇子早已经发现了刘彻立在一边,但是因为课未上完因而不敢轻易离座,一直到张骞宣布下课。三人才敢走到刘彻身边,喊道:“父皇。”
  “都起来吧。”刘彻说道,继而转向纪稹霍去病,问道,“今后,你们二人一起来教导他们的武艺骑射,如何?”
  纪稹复杂地看了一眼三人,心中叹息着,这三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姐姐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霍去病一扫而过的目光微微在刘据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这位太子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讨厌自己。
  皇帝金口一开,两人自然不可能再推脱,纷纷应道:“臣等遵旨。”
  “那么,朕的这三个皇子便拜托给你们两个了。”刘彻说道。
  ……
  堂邑侯府。
  “小侯爷,你回来啦。”
  “小侯爷,众利侯在内堂等你呢。”
  纪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早先刘嫖所赠的那两名歌女,如今他的贴身侍婢,静女、南威一起拥了上来。
  “知道了。”纪稹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内堂,看到那个昔日损友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喝着小酒,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纪稹有些啼笑皆非地说道:“众利侯邢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来啦,”邢天放下脚,走到他身边,问道,“陛下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居然回得这么晚?”
  “你呢?暗卫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纪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我?我办事,你放心就是。”邢天笑道,“我可不像你,封地两千八百户的冠世侯大人,你是树大招风,我是船小好调头。”
  “那就好。”纪稹夺过邢天手中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倒让邢天吓了一跳。
  “喂喂,你干吗啊?”
  “别喝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到底在宫里怎么了?下朝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是因为霍去病吗?我看到他也进宫了。”
  这句话一出,满室寂静,纪稹跌坐在椅子上,酒壶亦被弃置于地,说道:“陛下令我和他教导博望苑中三位皇子的武艺……”
  “所以?”
  “原想着从此陌路也没什么,可是见到他那故作陌生的样子,果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心软了吗?”
  “……不。”
  “微之,你不要忘记,你们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则,什么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谈罢了。”
  ……
  北宫,幽室。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洒落,落在这个被宫中众人视为不详之地的宫室中,里面影影绰绰竟然有许多宫女宦官在其中来来往往。宫女们将一道道精制的菜肴放置在玉案前,菜肴之丰盛可比御膳。
  “翁主,菜齐了。”一个宫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那女子应道,她半仰起头,只见她娥眉轻扫,朱唇半点,眼波流转间有着无尽的娇媚之感,这人却正是淮南王翁主,刘陵。
  “叫你们的皇帝陛下来见我。不见到他,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答的。”刘陵说道。
  一边伺候的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口说道:“翁主且莫为难我等了,陛下万乘之尊,我等怎么请得动呢?翁主还是快些用膳吧。”
  “去把我的话传给刘彻,他知道我的性子。他若不来见我,我要死,你们是拦不住的。”刘陵丝毫没有理会宫女的推脱之辞,自管自地说道,“我若死了,最终吃罪的,还是你们。”
  宫女听她这么说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了下去。而刘陵则在室内安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所求终究会得到满足的。果然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便听到有人入内的声音。
  “你要见朕?”刘彻在刘陵的面前停步,俯视着问道。
  “是啊。”刘陵缓缓站起身,凝视着刘彻,忽而发出一声惨笑,说道,“你果然没事啊。但是我的父王,我的王弟,却葬身在了那淮南国都的城楼之上。”
  “和朕作对,他早该知道会有此结局。”刘彻并不为这似癫似狂的刘陵所动,只是冷冷地说道。
  “呵呵,你独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还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的事变吧,想知道我们淮南这数十年来所安插的暗线吧。”刘陵说道,面上的笑容却是极美的。
  “你若愿说,朕可少去许多麻烦。你若不说,朕也自有办法。”刘彻看了刘陵一眼,说道,“本以为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要求见朕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刘彻!”刘陵见他就要离去,忽然大吼道,“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为什么?我刘陵究竟有哪一点不如她陈阿娇?”
  刘彻止住脚步,转头望着跌跌撞撞跑到自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的堂妹。
  “只因为我姓刘,而她不姓刘便有如此的不同吗?”刘陵泪水如珠,不断落下,“论容貌,论品德,我到底有哪一点比她不过?”
  刘彻低头看着这个已然全没有往日翁主尊严的女子,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六岁,站在桃花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遥遥地望着自己。那时的刘陵,很像阿娇。
  “陵儿,当年你不该随叔父来长安的。”刘彻伸手扶正她,为她整好发,轻声说道,眼神却已经深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心思。
  “忘记吧。你执着得太久了。也许,到现在你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执着究竟是因为情爱,还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刘彻说道。
  那一年,淮南王刘安来长安向窦太皇太后进献《淮南鸿烈》一书,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赞誉,引得一心改制的他气恼不已。所以才会招惹这个小堂妹,那无意的几次温柔不过是因为对淮南王的愤怒。
  “不甘心?”刘陵脸上带着惨然的笑,说道,“刘彻你看轻的,究竟是我刘陵,还是你自己?”
  刘彻静立在当场,不再说话。其实对于刘陵,他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否则今日也不会现身相见。他嘴唇微动,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转身离去。对刘陵本就是无心,在这最后时刻的一时怜悯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刘陵亦没有阻止他的离去。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也看到了,她已经了无遗憾了。她仰头望了望外面的月光,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陛下,陵翁主去了。这是她最后留给陛下的遗书。”看到宫女送上来的遗书,刘彻并不感到意外。刘陵这般孤傲的风骨,本就是不肯以囚犯之身给人折辱的。
  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遗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连串的名单,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陵儿啊,就算过了这十八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好骗。
  “杨得意,令人厚葬陵翁主。”
  “是,陛下。”
  “……为朕准备笔墨。”
  ……
  云阳宫。
  “娘娘,怎么了?”
  陈娇合上信件,转头问道:“飘儿,缇萦夫人在哪里?”
  “缇萦夫人?方才我好像看到她和公主在宫外呢。”
  “你去请夫人过来,我有事情找她。”陈娇笑着说道。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说话间,缇萦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陈娇见到缇萦,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说道,“夫人,我听你的话,已经在这宫中静养两个月之久了。现在的身子,是否能够回长安了?”
  缇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娘娘为何忽然如此着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现在是否能够启程就行了。”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倒也不是不行……”缇萦答道,眼光不觉落到了陈娇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着急,大约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吧,皇宫中的事情向来是最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飘儿,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陈娇宣布道。
  ……
  正月时候的长安城外,虽然还有些寒冷,但是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两旁的树梢枝头也看得出绿意,天地间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男子身边领着几个家人,在官道边上焦急地等待着。
  “陛……公子,夫人的车驾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着急。”其中一个人安慰道。
  “你还敢说话!”那等待之人正是刘彻,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话者,那说话者正是马何罗,“朕命你留在甘泉宫好好保护陈娘娘,你竟然先回来了!”
  马何罗自然分辩说自己是因为奉命回来通报消息的。
  “她现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你们也该拦着她!办事不力。”刘彻一甩袖,人更气愤了。
  杨得意见马何罗被训斥了,也不敢吭声,只将眼睛盯着那官道的远方,期望发现那早该出现的马车。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看到一点白色的车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车驾来了。”杨得意惊喜地说道。
  刘彻也顾不得马何罗,转身一看,果然是陈娇的车驾,聂胜驾的车。
  马车在几人的面前停下,聂胜从位置上跳下,叩首道:“臣聂胜见过皇帝陛下。”
  “起来吧。”刘彻随意挥了挥手,说道。
  竹帘轻动,一双如玉手腕将其撩开,玉簪微探,阿娇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刘彻的面前。因为长途的跋涉,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说道:“怎么亲自来接了?”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做什么?”刘彻轻骂道。
  两人一起上了车,从横门进了长安城,又是一番舟车劳顿转进了昭阳殿。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两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已经是小半天以后的事了。
  “你让葭儿随缇萦夫人走了?”刘彻惊讶极了。
  “葭儿在宫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让她到外面转转,真正地去接触一下民间,而不是随意看看便走。”陈娇仰头说道。
  “先斩后奏,是因为怕朕会不答应吗?”刘彻挑眉问道。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还信不过你,我就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长安了。”
  “……阿娇。”刘彻被她这么一说,略略有些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急着回来长安,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卫子夫,也放心不下我。”陈娇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刘彻的面容,“彻儿,我想再信你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甘泉宫那一次,你肯以身保护我和葭儿,而我也没有负你。”
  “我告诉自己说,假如你回长安城之后,没有对付李希大人,没有对付我娘亲,假如你肯信我对于所谓的江山所谓的皇位没有一点点的兴趣,那么,我也信你。就算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愿意为它付出努力。”
  “阿娇!”刘彻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抓住了那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东西,那样东西叫做信任。他抓住陈娇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是的,他们都知道,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经不是卫子夫,而是他们自己。所以在生死相许之后匆匆别过,各自生活,因为他们都想,再考验一下对方和自己。
  “彻儿,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个千秋家国梦,一个很长很大的梦。”陈娇抽出一只手,放在刘彻的胸口,说道:“我从前总害怕你被那个梦带走,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那个梦的牺牲品,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有一天我们能够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这个梦。”
  “阿娇,没有想到的人是朕。”刘彻拨开她的发丝,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朕早该知道,你是阿娇,和别人是不同的。”
  陈娇靠在他的怀中,眼眶也不觉有些热。
  ……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烛芯燃烧时,火星迸裂的声音。烛影摇红,那层层叠叠的以丝绸制成的帘帐偶尔被抖动,从那缝隙中透露出一点点的烛光和春光。陈娇温顺地靠在刘彻的怀中,低声说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辅相成的。如今推恩令已经施行了数年了,也该是借着这战胜之威,将附益法公告天下了。”刘彻任由阿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边说道,“左官律可以绝了那些读书人到诸侯处出力的路子。任谁为官不会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历代先帝所封的几大诸侯国被你削的削,除的除,如今早就没有几个可以成气候的了。稍有点眼色的,也都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对抗,看来这两条律令是可以畅通无阻了。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呢。”陈娇摸了摸那展开的手上的老茧,刘彻并非养在深宫的文弱书生,这些老茧多是骑马练剑时留下的。
  “呵呵,朕十六岁即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如今才可说,在削藩一事上略有小成啊。”刘彻说道。
  陈娇忽然停下手中的抚摸动作,不再说话。
  “怎么了?”
  “你觉得到底是郡县制来得好,还是分封诸侯来得好?”陈娇问道。
  “……”
  “天下人都说秦亡于严刑苛法、亡于郡县,我倒真想知道,你这个皇帝的看法呢。”陈娇重新摸着刘彻的手,说道。
  “……若论令行禁止,自然是郡县更好,诸侯为害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高祖也是为了保住刘氏天下,防止异姓为王,才分封刘氏子弟为诸侯的。只是他想不到,不过百年,这些诸侯竟成了帝王宝座下绊脚的荆棘丛。”
  “那么说,陛下是反对分封诸侯的喽?”
  “是啊。从我的本心来说,自然是不分的好。”
  “从你的本心?”陈娇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刘彻。
  刘彻在她的额际落下一吻,说道:“傻瓜,你以为当初皇爷爷难道真的是心甘情愿封前淮南王的诸子为王的吗?他深受诸侯之害,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么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祸害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陈娇听完,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刘彻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生下了皇子,他能在这长安待多久呢?”陈娇说道。
  刘彻的面色骤变,刚欲开口解释些什么,便被陈娇掩住双唇,说道:“我不想听你说的那些宽慰人心的话。我并不是什么无知愚妇,有些话,你要么别说,若要说,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我知道你根本不打算废太子,你不但不会废他,甚至还会好好培养他。因为你想要挑选出一个真正能够执掌大汉江山的继承人,所以我才会担忧。太子之位稳固,若我诞下皇子,只怕朝中就要冒出不少忠臣良将,催促你早日分封了。毕竟,我的身份不同。”
  若阿娇以废后的身份生下皇子,只怕朝中很多人都要感到不安了,究竟这个皇子算是嫡出还是庶出变成了大问题,所以一定有很多人希望这个孩子的身份早点被定下来,而以分封之法确定这个孩子和太子之间的尊卑名分是最快捷最简便的方法。
  刘彻握住陈娇的手,认真地说道:“朕保证,即使有分封,在他成年之前,都可以不去就国。”
  陈娇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不再做无谓的哄骗,算是你有进步的表现吧。”
  “你难道不怕朕最终让太子即位吗?”刘彻问道。
  “……说不怕是骗人的,毕竟我和卫子夫如今可以说是有了生死之仇了。”陈娇苦笑着说道,“戚姬吕后,殷鉴不远。彻儿,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的选择是刘据,那么就放我的孩子们离开吧,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住。高祖的安排那么周密,有惠帝的贴身保护,赵王还是被鸩杀了,不是吗?”
  刘彻被陈娇此时的表情完全震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坦白也许太过残酷了。
  “不必这样,彻儿,我宁愿接触真正的你,也不要再去面对你的温柔面具了。那样,我会害怕,怕你其实已经变了,而我却还傻傻地没有察觉到。”陈娇边说边捧起刘彻的脸仔细端详,说道,“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七十二章•长驱千里不可挡

  元狩元年的夏天,陈娇终于诞下一名皇子,这个消息令得馆陶大长公主一脉的人心花怒放,李希亦是暗暗高兴不已,刘彻对于新落地的儿子更是宠爱有加。
  “是个皇子吗?”卫子夫在宫中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十分平静,大半年的幽居生活,使得她的肌肤变得苍白。
  “老天终究还是太过厚爱她了。”卫子夫对这件事情惟一的评价便只有这么一句,似怨似叹。
  ……
  “竟然真的诞下了皇子。”公孙弘在相府中得到消息时,亦是感叹了一句。对于正处于上升状态的当今朝廷来说,这位皇子的诞生就像是在一个大湖中落下了一滴雨水,表面看来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终有一天,因为这滴雨水而泛起的涟漪会遍及整个湖面。
  ……
  “皇子啊。”刘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已经有些麻木了。那一次的行差踏错,付出代价的不只是卫子夫,还有她。若非后来送上了当年隆虑公主所赠的锦囊,提示刘彻姐弟情意,平阳侯一家怕是早被刘彻送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阿娇啊阿娇,我终究还是错了。”刘婧遥遥望着天际,喃喃道。
  彻儿的心再狠,终究还是个人啊。
  ……
  外界纷繁复杂的反应,陈娇根本无意理会,她再一次沉浸在做母亲的快乐中,白白胖胖的儿子令她忽然无比想念那被自己强行送走的女儿,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曾经娇气的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将儿子小心地放到女儿曾经睡过的摇篮里,陈娇推着小小的摇篮,在宫女的指引下,向刘彻所在的庭院走去。
  刘彻正在射箭,见陈娇来了,便停了下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来了?”
  “我听说,匈奴人又来进犯边境了?”陈娇问道。
  刘彻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然后说道:“是匈奴人留在东面的左贤王部,大约万余人,在上谷,杀掠了一番。”
  “那陛下打算?”
  “这些年来,我们与匈奴每战必胜,这一次匈奴入掠之后,要求反击的呼声和从前一样高,军心士气极为可用。”刘彻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陈娇知道,这的确是他值得骄傲的地方,短短十年时间,他让汉人对匈奴人从畏惧不前到勇于抗击,对整个国家民族的精神面貌变化贡献极大。
  “只是,这些年来总是大兵团出动,财政已经很是吃紧了。两年前的大旱,今冬的寒雪,终究是伤了朝廷的元气,要抽调出兵力怕是有些困难呢。”陈娇说道。
  “朕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若出兵,怕是没什么好处,反受其累。”刘彻说道。
  “原本?”
  “阿娇啊,朕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真有道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刘彻边说边叹道,“随朕来。”
  刘彻让陈娇将儿子交与绿珠,拉着她的手匆匆向石禄阁走去。石禄阁乃是皇家藏书之所,当年刘彻便是在此处接见董仲舒的,陈娇不知道刘彻为何带她来此,脸上充满了疑惑。
  刘彻从案间翻出一幅地图,铺张开来,指点着图,向陈娇解释道:“阿娇,匈奴人远遁漠北之后,在漠南仅留下两只精兵,一是在上谷以北的左贤王部,二是河西走廊的匈奴军。”
  “河西走廊!”陈娇一直以来对于军事并非十分感兴趣,所以并不知道匈奴人临走居然还插了一根鱼刺在汉朝人的喉咙里。就算再怎么军事白痴,她好歹还是知道河西走廊是连通西域和汉朝的重要中转站,不能控制这里,丝绸之路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
  “必须要拿下这里!”陈娇本能地脱口而出。
  刘彻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正是如此。你的看法和微之完全一样。”
  ……
  “这两只匈奴军,左贤王部较强而河西匈奴军弱,偏偏河西匈奴军所占之地靠近关中,相对更危险些,并且还控扼着通向西域的咽喉要道。若要巩固西北边防,连通西域诸国合攻匈奴,则此处非破不可。”纪稹在邢天面前摆开地图,一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图上的河西走廊处。
  “别说我没提醒你,此处小国林立,并非只有匈奴一支,按照你的计划,率军从陇西出发,向西北进军,收复沿途小国,击浑邪王、休屠王部,如此可进军至敦煌附近,打通河西走廊,这怕是要花费一整年时间吧,你怎能保证那些小国不会降而复叛?他们怕匈奴的程度,你是没见过。到时候,好端端的一支精兵就这么被围在了这里,你这出谋划策的冠世侯可是罪责不浅啊。”邢天啪啪啪连扣下五个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
  “邢天,人心不足蛇吞象。匈奴人残暴,而汉人不但能给他们财富还能保护他们的财产,我相信他们是会选择的。更何况,我朝自元朔年间开始的历次出塞都是连续打击匈奴人的北部防线,这一次转向河西,我相信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袭击效果。而且,这次只要动用万余兵马就可以了,相信陛下是会答应的。”纪稹笑道。
  “所谓的万余兵马可是骑兵啊。纪大侯爷,你的手笔未免大了些吧。大将军几次出塞可都是骑步兵混合的。你倒好,大手一挥,要求组成一个万人骑兵,还要送他们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个大半年。”
  “我相信,只要领军之人稍稍用些手段,这次出击是必然能够令河西匈奴军大伤筋骨。”纪稹对邢天的讥讽不置一词,说道,“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很划得来的。”
  ……
  “这个计划,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未免有些冒险吧。”陈娇听刘彻说完全盘计划,不觉皱起了眉头,“陛下看重这个计划,只怕还是最看重那条就粮于敌吧。因为朝廷无需多少准备,却有可能坐拥一个巨大的战果。”
  “哈哈。”刘彻听到陈娇这么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看了这个计划说冒险,若是看了另一个只怕就要说不出话来了。”
  刘彻指着地图又说道:“另有一个人告诉朕,他可以将之前那个计划缩短在三个月内完成,然后在夏季返回休整,让朝廷派一将军率部从陇西出发,向祁连山突袭,而他则率主力,从北地出发,西渡黄河,越贺兰山,绕居延泽,折向西南,过小月氏进入祁连山,双方会师后,再一举破浑邪王、休屠王部。一年之内,两次连击,足以彻底摆平河西匈奴军。”
  陈娇觉得自己似乎在听一个神奇的天方夜谭,虽然她并不是很了解汉代的军事情况,但是根据她这几年的所见,几乎每次出塞之后,朝廷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休整,方有可能再度组织人力物力出关作战。但是在这个人的口中,不需要多少粮草准备,一切就粮于敌,只要给他准备好骑兵数万,便可以完全取下这至关重要的河西走廊。
  “这个疯子,竟然比稹儿更加疯狂!”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糊涂了,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名词跳进了自己的脑海中。“祁连山”,刚才刘彻的确好几次都提到了祁连山!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妻女无颜色。”
  陈娇猛然间想起了这首著名的匈奴歌谣,她忽然知道这个比纪稹更加疯狂的疯子到底是谁了。
  ……
  “霍去病!”邢天靠在扶手上,手中的酒壶因为只剩下半壶酒而被他晃荡出了清脆的声响,“你何不明说这个计划是为他打造的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稹微微转过头,不看邢天的表情。
  “陛下是肯定不会再启用大将军了。你刚立下大功,加官进爵。李广将军老朽,李敢又不善骑兵,苏建因上次之失已贬为庶人。韩说、张次公等人明显能力不足,圣眷亦不及。所以,能够完美实行这个计划的人,就只有那位皇后的外甥,深受陛下宠爱,又具有极高天赋的骑兵天才,霍去病。”邢天说道,“他说他最希望做的事,是在草原之上,大漠之中,与匈奴人决战,而不是将全部的精力和年华都消磨在朝廷内宫的勾心斗角中。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么个计划,希望他能离开去完成他的梦想,对吗?还真是心思用尽啊。”
  纪稹闭嘴不再言语,只扫了邢天一眼,说道:“采不采用这个计划,由谁领兵,自有陛下圣裁,与我已经没关系了。”
  ……
  “朕将前一个计划和去病一说,他便立刻若有所思。只半日就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朕第二个计划了。”刘彻说道,“因为他们,朕才知道,朕原来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人。”
  陈娇听他这么说话,不由得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道:“那也只是相对。你以为这世界上会有几个霍去病啊?”
  刘彻被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朕平日还是小看了去病这孩子,这一次,也许真的该是他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陈娇心中一跳,问道:“你是真的打算采用吗?”
  “姑且试之。”刘彻说道,“不过,朕现在烦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是公孙先生执意归隐的事情吗?”陈娇问道。
  “正是。”刘彻说道,“公孙先生是第一个完全按照朕的意愿选择的丞相,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尽心尽力,政绩卓然。如今却总是上表说什么归隐,朕真是……”
  陈娇想了想,说道:“公孙先生或者真的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过,依我看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年初淮南王一事,如今诸侯王间有议论,宗亲们亦指责公孙大人身为丞相,却没能好好处理淮南王之事,使得淮南作反,公孙大人身处嫌隙地,才不得不上表辞归,以表诚心的。”
  刘彻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诸侯议论,宗亲指责,朕为此赔了一个主父偃也便够了,可不会为他们而再送走朕满意的丞相。阿娇,替朕磨墨。”说完在案上铺开纸张,拿起狼毫笔。
  陈娇哑然,她早知道以刘彻的强势,当然是不可能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对那些诸侯低头的,最硬的几个骨头都啃下来了,余下的那些诸侯,对刘彻来说已经是箸下肉了。她甩了甩头,顺从地为刘彻磨墨,看着他在白纸之上,慢慢写下挽留公孙弘的那些语句。
  一时间石禄阁内的气氛很是安宁。
  茂陵邑,冠军侯府。
  卫青坐在凉亭之中,静静地看着霍去病教导霍光剑术,感觉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和霍去病似的。只过了一会儿,年小力薄的霍光挺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直喘气,霍去病停下手,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大哥。”霍光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却仍然谨守礼仪,分别向卫青和霍去病行过礼后才离开。
  “小光倒是知礼守法,和你小时候真是不一样。”卫青看着一跌一撞离去的霍光,笑道,“你下手那么狠,他竟然一声气都不吭。记得你刚开始练武的时候,每每磕着碰着,总是要哇哇大叫,弄得阖家皆知的。当时,我还感叹过你不是练武的料呢。”
  听卫青回忆起这些往事,霍去病的嘴角亦不觉爬上一丝笑容,说道:“那是有人宠着,惯着,自然吃不了苦。小光他,和我不一样。这孩子将来会比我更有出息的。”
  “听说你昨日去拜见陛下,为他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卫青轻咳了一声,提到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说道,“关于来年春天出塞的?”
  “是的。”霍去病没有任何隐瞒,他取出一支笔,在石桌上画出了河西走廊一带的简易地图,将那春夏两季的两次出击计划全盘托出。
  卫青刚一听完,端在手中的茶杯便掉落了下来,破裂成了碎片,他立马站起来,反对道:“这不成,你会死的!”
  “不会的。”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定会成功!”
  “但是,这,终究太冒险了!”
  “若成功了,就是一份巨大的功劳。”霍去病倒是十分镇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已经想好,他知道卫青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舅舅,卫家需要这个功勋!”
  听到他这句话,卫青便停下脚步,望着这个外甥,忽然说不出话来。
  “舅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也是生死未知的,不是吗?可你赢回了你的第一个侯位。我想,我也可以。”霍去病仿佛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注意力只集中在桌上的地图中。
  不知何时,卫青已经坐下,坐在了霍去病的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去病,你肯在卫家有难的时候重新站出来,舅舅很高兴。舅舅本以为从此真的要和你渐行渐远了。幸而不用。”
  “舅舅,姓郑也好,姓霍也罢,我们身上都留着卫家人的血,注定我们都不可能会抛弃这个家族的。你不会,我也不会。”霍去病说道。
  “好,好!”卫青不住地拍打霍去病的肩,面上是难掩的喜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刘彻来说只要卫家还有一人可用,那么他对卫家就会留有一份恩眷。如今有了霍去病,卫家的地位也可稍稍踏实一些。
  送走卫青之后,霍去病又回到了那个凉亭之中,伸手触摸着地图,仰头任由夏日的凉风吹走他身上的汗,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渐落的斜阳。
  河西走廊,河西走廊,这算不算是你我第二次联手破敌呢?微之,我会做的比你想像得更好。
  ……
  “大长公主啊,你看看,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竟然全送到卫家去,你说小侯爷这不是疯了吗?就算他和那霍去病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啊!”董偃一面为刘嫖揉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偃儿,静女南威虽然是你训练出来的,可是,本宫不记得有允许过你命令他们监视稹儿。”刘嫖对于董偃的抱怨全然不理会,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这……”董偃眼珠子微微一转,说道,“偃儿也是为公主分忧心切,公主既然不让,那也便算了。只是这小侯爷,终究不姓陈,怕是不能和公主同心啊。”
  刘嫖淡淡一笑,说道:“这些事情,无须你操心,稹儿都来我这里说过了,他在朝堂上立身,想的事情终究多些。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了。那五陵原上虽然人人都看我面子让着你,可你也莫欺卫家人太甚,上次你就不该和公孙敬声那纨绔子弟计较。”
  “这,偃儿也是因为他对娘娘和四皇子无礼,才稍稍教训了他一番。”董偃不曾想这个仿佛已经眯眼不管事的大长公主竟然还有如此众多的耳目,那次的事情明明没几个人知道啊。
  “如今我们陈家总算也有了血脉相承的皇子,所以就更加要谨言慎行,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害了四皇子,知道吗?”刘嫖晃了晃了手中的水晶杯,轻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还想让卫家在台上站着,那我们也帮他捧着就是了。”
  “稹儿这次做的对。”刘嫖缓缓说道,“偃儿,他的事,你少管就是了。”
  董偃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还是将话转了回去。
  “对了,前些日子让你打点的东西,都弄好了吗?本宫今儿可是要进宫去见四皇子啊。”刘嫖又说道。
  “是,都备齐了呢。四皇子准会喜欢的。”董偃面容一转,脸上的笑又浮现了出来,说道。
  ……
  昭阳殿。
  “娘怎么带了这么多礼物来,孩子还这么小,又懂得什么。”陈娇看着刘嫖带来的礼物,不由得苦笑。
  “他总有长大的一日,我最近这身子啊,是真的有些虚了。能给他准备的,还是多给他备上。”刘嫖坐在摇篮边的椅子上,伸手逗弄着睡着的外孙儿。
  陈娇听到她这话,猛然抬头,才发觉,刘嫖是真的老了。怎么能不老呢,自己都已经是三十六岁了,何况自己还是她最小的孩子呢。
  “娘,既然觉得身子虚了,就少操些心,莫为难自己了。”陈娇开口安慰道。刘嫖在她的面前强势了太久,以至于她竟然忘记了,刘嫖是景帝的姐姐,如今其实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了。再如何保养得宜,如今也终于有了老态,鬓上的白发竟然再也遮拦不住了。
  “我也想啊。可惜你的哥哥,却太不争气了。”刘嫖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你把葭儿送走了?”
  “嗯。”陈娇点了点头,虽然对外宣称葭儿留在甘泉宫教养了,但是对刘嫖倒也不必隐瞒。
  “……我当初若有你这份狠心肠,如今也不用担心我过去之后的堂邑侯府了。”刘嫖叹气道,“你能有这份见识,真是难得了。”
  “……娘,怎么了?”陈娇总觉得今日刘嫖的反应有些不对头。
  “娇娇,若娘去了,你那三个哥哥怕是支撑不了堂邑侯府的门庭。”刘嫖开口说道,“你和微之记得要多多招抚他们。若小一辈里有一两个出息的,就让微之把他接走吧。你的三个哥哥虽然没什么才华,却有一个优点,就是自知之明,将来绝对不至于和微之捣乱。”
  陈娇感觉刘嫖这趟进宫简直像是来托付后事的,便直接说道:“娘,是董偃做了什么吗?”
  刘嫖放在刘匡脸上的手微微僵了一僵,随即说道:“提他做什么?不过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
  陈娇感觉呼吸一滞,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问道:“怎么……”
  “终究是十几年的情分,我已经让管家送他走时,别弄得太疼,给他一个全尸厚葬便是。”刘嫖满不在乎地说道。
  “娘,其实何必呢?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你要是舍不得,大可以不必……”陈娇虽然对于董偃和刘嫖之间的关系不予评价,但是却可以看得出,刘嫖对董偃却是真的上了心的。这十几年来,除了一个夫妻名分,董偃在堂邑侯府的待遇其实和侯爷也差不多。
  “我老了。怕将来制不住他,不如早点了断得好。”刘嫖笑了笑,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让你替我和陛下说说,让他和我合葬吧。”
  陈娇听到这个请求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刘嫖自己亲手杀了董偃,如今却又情深意长地希望和他合葬。
  “我那陵墓终究是在阳陵里面,所以还得陛下同意才行。”刘嫖无视女儿诧异的神情,说道,“不过我想,你开口他必然是会同意的。”
  陈娇心里说,就是我不开口,他也是会同意的。只是历史上不是说,董偃是为流言所伤,愤懑而亡的吗?如今你亲手杀了他,却还是要求合葬……
  “你也不必想着你那父亲,想来他是不会在意死后能否和我合葬的。”刘嫖见陈娇迟迟不语,还以为她是担心父亲,便说道。
  “唉,我知道了。”陈娇也不想问董偃到底做了什么,无非是帮着别人刺探堂邑侯府或者是她的一些情报罢了,否则刘嫖哪里会下这般狠手。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是她在告诉刘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可说到底,刘嫖才是那个真正在后宫争宠和朝廷斗争中跌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关键时刻,还是比她更狠得下心。

  (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至祁连。历五王国,转战六月,过焉支山千余里。得胡首虏万八千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霍去病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从春天离开边塞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一行万人的骑兵如今也只留下了八千多人,沿途虽然收降了几个小国,也和匈奴人小规模的打过,但是距离他的目标还很远。
  “将军,又有几个人病了。”两个士兵跑过来,向霍去病报告道。
  霍去病甚至懒得去问那两个人是谁,只问道:“还骑得动马吗?”
  “骑得动!”
  “骑不动!”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霍去病扫了一眼那个给出了否定答案的男子,正是临行前皇帝硬塞进他军中的赵破奴。他面上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心中却已经对这个赵破奴有了兴趣,这个看来比自己略大几岁的男子,由始至终都很平静地接受他的命令并认真地执行,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即使这个命令是要他遗弃刚才还在一起作战的战友。
  “赵破奴,照老规矩,牵走他们的马,把这次抓获的牧羊给他们带走一部分,让他们到之前投降我们的小国去等着。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军功便少不了他们。”霍去病淡漠地说道。
  赵破奴点头应道,转身去办事,曾经在匈奴部落里生活过的他很明白,在这种有可能丧命的草原荒漠中,多余的怜悯是没有用的,它只能害得所有人为那一两个人陪葬。让伤者去那些降叛不定的小国固然是冒险,不过却也是一条生路。而他很庆幸,自己第一次跟随的将军,非常明白这一点。真是很奇怪,这个据说在中原长大的将军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草原呢?
  霍去病扫了一眼刚才给出肯定答案的小兵,说道:“汤坤,如果再有下一次,本将军就一刀杀了你。连令行禁止都不懂,还当什么兵。”
  那名唤汤坤的士兵惊出了一身冷汗,跟着这个将军虽然好吃好喝,但是一旦伤重难治,便会立刻遭到遗弃,在这种茫茫草原里,要活着回到边关,希望太渺茫了。
  霍去病面无表情地监督手下的骑兵们消灭那些匈奴部落视为生命的牛羊,在这块地方穿行了三个月的他已经发现,与其杀人,不如杀这些畜生。一则他没有兴趣用手中的刀剑屠戮妇婴,二则他心中亦明白,没有了吃食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当部落里的壮年男子和牛羊全部死去,这个部落其实就已经死了。
  完成了一切任务之后,赵破奴神清气爽地走到霍去病身边,问道:“将军,等下要不要再放一把火,这里的牧草全烧了,匈奴人的损失就更重了。”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吹的是东南风。”
  赵破奴被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明白,挠了挠脑袋说道:“什么意思?”
  霍去病已经不理会他,向所有人宣布道:“休息一下,所有人不准下马,等会儿我们再向西北方向出发,去找下一个匈奴部落。”
  “是!”回应他的是整齐一致的声音。大部分人对这位少年将军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他有时比较冷血,但是指挥作战却百战百胜,想到这三个月来众人挑破的匈奴小部落,杀掉的匈奴人所足够累计的军功,所有人都恨不得早点回长安去。看到升官的分上,所有人都原谅了这个将军的某些怪癖,比如总是让他们杀部落里的牛羊,比如不准他们碰那些匈奴女人,比如这三个月一直带着他们兜圈圈。
  “兜了三个月的圈圈,浑邪王、休屠王,你们也该着急了。”霍去病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仰头问道,“从前是你们侵袭我们汉人的城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家园被人侵犯的感觉想必不好受吧?微之那家伙,的确出了一个损招啊。”
  ……
  “休屠王,你到底打不打算出兵!我们匈奴人正在被那些汉人屠杀啊!”浑邪王气势汹汹指责他面前的新任休屠王。
  “我不是不想出兵,只是,这批汉人实在有些门道。我们要谨慎啊!”身为休屠王的日辉又何尝不紧张呢,霍去病重点肆虐的地方,可是他的领地啊。
  “什么门道!你不过是跟大单于去了趟汉人的边关,回来就吓成了胆小鬼,从此看到汉人两个字就要退到三步之外。”浑邪王冷冷哼了一声,明显是瞧不上日辉。
  日辉的脸也冷了下来,说道:“够了,浑邪王。我们休屠部也是大单于亲封的,我这浑邪王和你共管这河西走廊。我敬你是长辈,一直以礼相待,你若再这样侮辱我的尊严,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这一刻,日辉的气势之盛,倒让本已年迈的浑邪王不觉倒退了一步。
  “哼!汉人能有什么门道,你倒说啊。”被日辉的气势所压倒的浑邪王也不愿意输了场子,别过头去,问道。
  “你听我说,”日辉今日见浑邪王就是想和他商量共击汉人的事情,自然顺着台阶下来,说道,“他们这一路来,不断将我们匈奴人的牛羊赠送给那些小国,又派了兵士去保护那些小国,给他们壮胆,鼓动他们和我们作对。那些小国贪图那些牛羊,也便替他们掩盖行迹,所以这三个月里,他们在草原里肆意妄为。我们若要击败他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派小股人马去了,必须聚集全部兵马,一口气将他们吞下,这样那些小国才不敢观望。”
  浑邪王听完,也安静了下来,他本来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只是头一次看到自己的牧民们遭到和汉人一样的下场,气得脑子有点发昏了。他想了想,说道:“那好,如今大单于不在这里,这个草原上,我们俩说了算。今日开始派人去那些小部落招人,谁敢不来的,就是背叛大匈奴,投降汉人,我们先去剿了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日辉松了一口气,忙说道。
  “三日以后,我们集合了大军,就去把那叫霍去病的小子千刀万剐。”
  送走了吆喝不已的浑邪王,日辉松了一口气,想到过几日就要和那些汉人对战,不由得又有些胆寒,他走到自己阏氏的大帐内,万分疲倦地坐下。
  “我英明的休屠王,你怎么了?”阏氏走到日辉面前半跪下,问道。
  “阿渠。”日辉握住阏氏的手,用那许久未曾叫过的名字称呼她,“过几日,我们就真的要和那些汉人对上了。”
  “我知道啊。你计划了很久的,不是吗?”阿渠阏氏点头应道,她看出了丈夫的不安,“休屠王,不要畏惧,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我们才是王者。”
  “我知道。可是那一年,那噩梦般的火焰总是在我的眼前出现。汉人好像会使用邪法一般,那火怎么都灭不掉……”日辉不觉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脑袋,脸部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夫,竟然会这么害怕那些汉人!”
  “不,不是这样的。”阿渠阏氏抬起他的头,轻轻落下一吻,说道,“你的心乱了,我们去翁仲面前祈祷,这样你的心就会平静下来了。”
  夫妻二人行至休屠金人祭天处,却发现早有一个孩子已经跪在此处,两人定睛一看,却正是他们的太子。
  “日石单,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渠阏氏开口喊道。
  转过来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孩子,他脸上略带泪痕,说道:“阿妈,我的小马驹死了。”
  “傻孩子,马驹死了便死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阿渠阏氏边为儿子拭泪,边说道。
  “我求翁仲让马儿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再回到我身边来。”日石单边擦眼泪,边说道。
  “你啊,都已经十四岁了。也该学着怎么骑马打仗了,只会饲弄马儿怎么行呢。”阿渠阏氏抱怨道。
  日石单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抱怨,只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阿妈,我去了。”说完,飞似的不见了踪影。
  ……
  长安,冠军侯府。
  “啪”的一声,整盘棋的大局已定。霍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纪大哥,我又赢了。”
  纪稹倒也不介意自己又输了一局,只是笑着夸奖道:“小光的棋艺大有进步啊。”
  “纪大哥,你有我哥的消息吗?”霍光一边整理棋子,一边问道。
  “没有。”纪稹摇了摇头,说道,“他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悄无声息了,想是已经深入匈奴腹地,不再方便传信了吧。”
  “我不是说给朝廷的奏报。我是说,你们,还有联系吗?”霍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稹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
  霍光听到这个答案瞪大了眼睛,然后小声地嘟囔道:“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了。”
  “纪大哥,其实你不要生我哥的气,我哥他……”
  “好了,小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纪稹不急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现在没有你哥哥的消息,不过想必有消息定然是个大好消息。你在家里安心等着便是了。当初约定的三月之期就快到了,最晚不过一个月,他一定会有消息传来的。而我嘛,也该去准备出征的事情了,先走了。”
  “纪大哥,你也要出征吗?”
  “对啊。陛下前两日刚定下的,在夏季那次奔袭中,我负责率军直奔祁连山,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纪稹说道。
  ……
  当霍去病告知自己的下属们,匈奴人组织了一万余人在乌支山西北的地方等待着他们时,他明显看到所有人的眼中染上了嗜血的神采。霍去病感到很满意,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军队,这三个月的狩猎改造计划终于将这只绵羊军队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多余的话,本将军也不多说。能够在我的手下一直活到现在的,相信本事都不会差。等一下面对匈奴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杀!”
  霍去病的这句话,开启了他们这次出征以来的第一次屠杀,说是屠杀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这三个月里,几乎所有的部落都被他们梳理了一遍,除了浑邪王、休屠王直属的几个大部落外,那些从其他部落来的男子面对汉兵时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力。
  霍去病冷冷地看着这一场屠杀,他知道这一战之后,河西匈奴军将元气大伤,前面三个月里的不断流窜,为的就是逼迫两部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聚集到一块,好让他一口气击破。
  ……
  “陛下,刚得到消息,骠骑将军回来了。正在北地郡休整。”刚刚得到下面呈上来的驿报,李希便立刻上呈给了刘彻。
  “得匈奴折兰王、卢侯王首级,获浑邪王子、相国、都尉和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共计斩获八千九百六十余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刘彻轻笑道,“竟然真让他成功了。果然是不世奇才啊。”
  “既然如此,那么就开始夏季攻势吧。想必这个时候,微之也已经到了北地郡了。”
  ……
  由于陈娇对于成就了霍去病莫大名声的这次战役极为陌生,因而除了知道结果必胜外,她没有任何关于这次战役的资讯。
  只是,当她看到李广也出现在将领名单里的时候,心就有点突了。这李广将军要和张骞一起负责牵制匈奴左贤王部,会成功吗?她心里可没准。按照刘彻的习惯,在这种大胜之下,一定会大肆封侯,无论你的功劳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是,天下人都知道李广难封,所以,莫非李广败了?
  不至于吧?虽然说李广的迷路可能是大了点,运气是差了点,可能也没有卫青、霍去病那种在茫茫草原无尽荒漠中辨方向、寻水草的能力,可是这一次也不需要他入草原,仅仅是牵制左贤王啊。
  陈娇绞尽脑汁地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广在这么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还不能封侯。但是她又不能提出说换人,临阵换将对这位老将军可是太侮辱了,想了半日,她只能对邢天吩咐了一声,让他找个对草原熟悉点的人,跟在李广身边提点,省得他带着四千骑兵迷路。
  而陈娇绞尽脑汁为李广着想的同时,北地郡方向的进攻已经开始了。纪稹和霍去病在完全没有碰头的情况下开始带着军队各行其是。
  “纪将军,前面又来了一队人,说是受了霍将军的恩惠,自愿带路的。”纪稹冲报信之人笑了笑,说道:“知道了。”
  纪稹梳理了一下自己白马身上的鬃毛,心中感叹道:“恩威并重,赏罚并行,去病啊去病,这些手段原来你也是会的。只用了三个月时间,竟然把这一路上的部族小国都调教得如此服帖,我只怕也得对你说一个服字。”
  ……
  “霍将军,该歇息了。”赵破奴取了一皮囊水,递给霍去病,说道。
  “嗯。你也休息吧。这一带都是荒漠,还算得上安全。”霍去病应道。虽然他不太明白这个分明是属于陈娘娘阵营的男子,为什么在重新出征的时候还是执意要跟随自己,不过看到他。总让他想起纪稹,因而对赵破奴的态度也不觉温和了下来。
  纪稹,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大概在忙着接见那些献殷勤的小国国主,部落首领吧?这样,我也便不欠你了。计划是你出的,我连你额外该做的也替你做了,算是为你省了一份力气。兴致勃勃地想去收复那一地的人心,却一拳打了个空,不知道那人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想到这些,霍去病不觉含笑睡着了,捉弄纪稹其实也非常有意思,只是他没办法看到,却是有些可惜了。
  ……
  祁连山。
  “霍将军,我们还不动手吗?”赵破奴因为隐藏了太久而有些心痒痒了。
  “再等等,纪将军还没动手呢。”霍去病说道。
  赵破奴有些诧异地望了霍去病一眼,心道,怪了,不是都说这两位侯爷互相看不顺眼,早就一拍两散了吗?怎么现在……而且,他怎么知道纪将军已经到了?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再不动手,他们这数万人很快就潜伏不下去了,赵破奴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匈奴人的一阵骚动,抬头一眼,果然是汉军骑兵正在匈奴人的营帐间飞驰,骑兵非常有顺序地分为几队,来回穿插,匈奴人的外围防线很快便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但是,这里毕竟是河西匈奴的大本营,人数众多,纪稹带的人虽然精锐,但是也很快陷入了包围之中,只是在指挥者高明的调度下,在匈奴人的人海战术中还能够来去自如。半个时辰后,汉军渐渐力竭,毕竟是寡不敌众,匈奴人在付出了汉军三倍以上的代价后,终于看到了把这批入侵者收拾掉的希望,顿时心神一松。
  “就是现在。”霍去病口中说道,“吹号!”
  号角之下,全军冲刺,夜色朦胧中,匈奴人只觉得来了更多更多的汉军,刚才争斗的惨烈还铭记在心,忽然有了这么一下,顿时很多人都蒙了,一时竟然慌了手脚。当一方的气势完全压倒另一方的时候,胜利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纪稹精疲力竭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霍去病策马走进,终于开口骂了一句:“死小子,还以为你真打算看着我死呢。”
  霍去病回之一笑,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这难得的俏皮话,令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赵破奴有些瞠目结舌,这大半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酷的少年将军说出符合他年纪的话语。
  ……
  “霍去病纪稹会兵祁连山,一举击破浑邪王、休屠王所部。单桓王、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下两千五百人降,俘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共斩获三万两百余人。”陈娇看到这个最终的战况汇报,以及刘彻的表情,知道霍去病将会获得极大的赏赐,不只是侯爵之位,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就不同了。
  “那李广那边呢?”
  提到这个,刘彻的脸不觉就黑了下来,叹气道:“李广率四千骑先行数百里,张骞率主力骑兵随后,结果李广被左贤王部四万骑兵所围,鏖战两日,死伤过半,张骞军赶至,才解了他的围,救了李广一命。这么做虽说也是牵制住了左贤王部,可是死伤过半,却是功不抵过,张骞失期,贬为庶人。”
  陈娇听到这个结果目瞪口呆,到头来,李广没迷路,可张骞却迷路了吗?这,这飞将军的运气,也太差了点。
  漠北王庭。
  “你说什么,河西一年之内,连续两次为汉军所破?这怎么可能!”伊稚邪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是的。”报信之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汉人是怎么办到的?”伊稚邪的胡子不住耸动,任何人都知道他实在已经气极了。
  “汉人,先是在春天的时候派人不断袭击我们那里的小部落。他们神出鬼没的,我们大王派了好几拨人去都抓不住他们。”
  “没用的家伙。在草原上,汉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匈奴人!”伊稚邪暴跳起来,直接就冲上去给了那人两脚。
  “大单于饶命,大单于饶命。小人说的都是真话。”那人拼命求饶。
  “大单于,冷静点。听他慢慢说。”刘姗伸手抚了抚伊稚邪的胸口,冲那人喝道,“还不口齿伶俐点,快些把话说清楚。”
  “是,是。后来浑邪王和休屠王在乌支山西北设下埋伏,结果居然被那汉人将领看破了,联军就被他打败了。再后来,就是前些日子,那个汉人又来了,他们从小月氏领地进入祁连山,从后面偷袭了我们。”
  “这不可能!”伊稚邪更加暴跳了,“汉人怎么可能通得过那些旷无人烟的大沙漠?他们不知道哪里有水草,哪里有流沙!他们怎么可能通得过?”
  刘姗冷笑着看伊稚邪的反应,这个男人自从来到了漠北就完全没有当初杀死军臣、赶走于单的魄力了,伤心失落之下,还易暴易怒,这样的人,竟然要带领曾经欺压了大汉朝近百年的匈奴。弟弟啊弟弟,这是你的幸事,却是匈奴的大不幸啊。
  但是表面上,她却还是十分贴心地说道:“大单于,汉人的确不可能有这个本领,但是您别忘记,他们是从小月氏那里进入祁连山的,月氏人和匈奴人一样,是大漠草原的子民,说不定月氏人早就和他们有勾结。您别忘记,从冒顿单于开始,月氏人就和我们有仇啊。”
  被刘姗这么一点拨,伊稚邪忽然觉得茅塞顿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错,你说得对,是月氏人干的。”
  “大月氏人都已经惧怕我们匈奴的兵威北逃了,结果这个小月氏,多年来靠的不过是历代单于的怜悯才能存活下来,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了我们。”听刘姗这么说,底下亦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很多人都开始觉得刘姗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大单于,月氏人太不知进退了。请下令让我去讨伐他们吧。”已经开始有人请命了。
  而刘姗只是在背后轻轻笑着,当你们开始讨伐这些依附你们的无辜小国,就意味着两面受敌啊。
  “好。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将那两个守土不利的浑邪王、休屠王拿下。当年冒顿单于说过,地者,国之本业,奈何予之。此二人失我河西走廊,罪责甚大。一定要拿回来问罪。”
  元狩二年秋,树叶有些黄落,刘彻有些惆怅地望着手中简短的几句话,却是十数年来第一次得到的姐姐的亲笔信。
  “姗姐姐在信上说了什么?”陈娇靠在刘彻的怀中问道。
  “是伊稚邪打算治罪浑邪王休屠王的事,她说若能好好利用此事,从此西疆可定。”刘彻说道。
  “是吗?”刘彻望着手中的信纸,有些惆怅,说道,“其实姐姐的信要送到我手中,经过这么多时候的辗转,很多消息早就过了。浑邪王休屠王若真的要降,想必这个时候,边境之人也已经处理妥当了吧。”
  “以后把姗姐姐接回来吧。”陈娇说道,“我一直记得她离开那一年的样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嗯。会有那一天的。”
  这一年的秋天,匈奴休屠王浑邪王降汉,朔方太守韩墨受命迎接。因汉使久不至,休屠王悔之,为浑邪王所杀,休屠部亦为浑邪部所吞并,浑邪部实力大增。韩墨令精兵数万渡河,逼近浑邪王王部,浑邪王的部将多不想降,有人试图摆脱主力部队逃走。韩墨当机立断,命精骑突入,与浑邪王相见,并斩了想逃走的浑邪部众八千余人。浑邪王部实力大减,浑邪王亦以投降之名,被强行押解上京去拜见汉朝皇帝。
  此后,汉朝廷将降军四万分别部署于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塞外,称为“五属国”。至此西疆边患大减,陇西、北地、上郡的戍卒得以减半,与民休息。浑邪王休屠王投降之后,河西走廊完全纳入汉朝控制之下,此后从金城、黄河以西,沿着祁连山,一直到盐泽,匈奴的势力几乎绝迹,这个雄霸了北部百多年的奴隶制国家终于真正开始了衰退之路。而汉朝陆续在河西走廊设置了史称河西四镇的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彻底巩固了汉朝对这个地区的统治。
  而阿娇和刘彻的故事,自然还有很长很长,也不免有磨难有磕磕碰碰,但是我们都相信,最后的结局一定是王子和公主的幸福快乐。
  【终】


  附录•何处金屋可藏娇

  孝武陈皇后,小名阿娇。堂邑侯午尚馆陶长公主,生一子一女。男为堂邑侯季须,女即孝武陈皇后。后五六岁时,容貌娟秀绝世,每从其母出入宫中,景帝见之而怜之,常言:“后宫诸夫人虽妍雅无双,然此女十年以后,迥非宫中诸夫人所能及也。”后性甚娇俏,窦太后钟爱之,曰:“当为之择一佳婿。”
  景帝长男荣,其母栗姬。栗姬,齐人也。立荣为太子。长公主嫖欲予女为之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得贵幸,皆过栗姬,栗姬日怨怒,谢长公主,不许。时帝为胶东王,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公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否?”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长公主遂与王夫人结姻亲之缘。是岁,帝方四岁,后年五岁矣,自此长相嬉戏,情意日厚。
  长公主怒,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常使侍者祝唾其背部,挟邪媚道。”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常体不安,心不乐,属诸侯子为王者于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大行奏事毕,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栗姬愈恚恨,不得见,以忧死。
  景帝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梁孝王为后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于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逐其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王,逐贼,果梁使之。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于梁王。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主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杀吾子!”景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然后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景帝益疏王,长公主嫖为难于二胞弟间,后遂不得入宫与帝会。
  景帝崩,太子袭号为皇帝。建元二年春,太皇太后遣长乐少府及宗正为皇帝纳采,用束帛雁璧,马四匹,并求见女。傅姆八人扶女,盛服南面立。后年十八岁,望见者,皆凝睇挢舌,以为神仙中人。丞相婴、御史大夫绾,迎皇后堂邑侯第。皇后礼服,上绀下缥,深领广袖,巩带霞帔,衣长曳地,不见其足。首戴龙凤珠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拜辞于陈氏之庙,登车,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礼官读册文毕。皇后六肃三跪三拜,女官引后帝前谢恩,称“臣妾陈娇贺帝万年。”其幽韵若微风震箫,又如娇莺转啼。帝为之动容。太尉蚡授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女官以带皇后,皇后拜伏,复称臣妾,谢恩讫,即位,群臣皆就位,行礼退。皇后乘软舆入中宫。
  后至中宫,四壁皆涂以黄金,椒芬扑鼻,缀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旃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其他陈设诸宝玩,五光璀璨,不可名状。帝与后行合卺礼。后从女官之教,奉觞于帝,及夕,后端坐床上。帝秉烛谛视,见后首垂双鬟,神彩焕发,不傅脂粉,而颜色若朝霞映雪。帝乃谓后言曰:“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果如其言。”后羞畏俯首,微晕如指痕。帝又:“人言阿娇端庄贤淑,果如是耶?囊者戏耍之事,尽忘之乎?”后嗔视之,帝乃乐,知后未变矣。
  帝师事卫绾,尊儒术,初即位,欲革新旧制,征举贤良,易服色,立明堂,然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尝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后以此忧,数劝帝未果。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至此,国事决与太皇太后,而帝专自韬晦,以酒色自娱,是岁,上始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阳,东游宜春,与左右卫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称平阳侯。常入南山下,亲射鹿豕狐兔,践踏麦田,民皆呼骂,如跋扈子。时淮南王安入朝,进献《淮南鸿烈书》,太皇太后大悦之,其时宫中有“宫车晏驾,立淮南王”语,多得后长伴太皇太后左右,此言方消。其时帝虽失其位,然则夫妻恩爱,琴瑟相合,后宫虽众,后竟独宠。然,帝即位数岁无子。
  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余人,饰置家。武帝祓灞上还,因过平阳主。主见所侍美人,上弗说。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后闻其事恼之,帝贬子夫为掖庭奴,安抚之。是故,子夫入宫岁余竟不复幸。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后闻卫子夫幸,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后迁甘泉别居,而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据,即戾太子。
  元光五年,帝下诏令,废陈氏,收其皇后玺绶,置退,废居长门宫。甘泉宫中,捕为巫蛊者,皆斩。后由是隐去,数年不复见。元朔元年,皇子据生,卫子夫遂以子贵,得登后位,卫氏遂成贵戚。
  卫后之外,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俄而,王夫人触犯龙颜,贬入掖庭,以忧死。
  而楚之李美人有幸,有一子一女,子为燕王,女即盖长公主。
  元朔二年,上亲迎后归来,使之居于昭阳殿中,恩宠日深,竟过昔日后在位之时,先后诞下一女一子,女为广玉长公主,男即昭帝。然则,帝终身不复议再立后之事,世人遂隐指其为“昭阳殿中人”。今民间以昭阳为中宫正殿,竟不知武帝之前,历代皇后皆以椒房为中宫。
  后既归,与卫氏便成死敌。其时,卫子夫已立为皇后。先是卫长君死,乃以卫青为将军,击胡有功,封为长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为列侯。及卫皇后姊卫少儿,少儿生子霍去病,以军功封冠军侯,号骠骑将军。青号大将军。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天下歌之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氏贵震天下,昭阳殿中人心皆惴惴,而陈后视之泰然,常赐宴殿中,以安人心,笑指一物,道:“此乃螃蟹也,生即横行。民间谚语曰:‘尝将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此中有深意。”与宴者因此若有所得。
  元光六年冬以来,我大汉多新奇之物,先有彭城煤行发于楚,后有墨门复兴于辽东。此二者今皆已收为朝廷所用,造福天下百姓。私以为此二者或皆与陈后有干。陈后义弟,纪稹,后以军功封冠世侯者,尝与人言,辽东城为其幼时习文练武,而彭城乃其与陈后初遇之所。或曰,后失其位,自放逐之,辗转民间,乃有所为。惜长门岁月乃帝后绝口不言之秘,此事遂成千古之谜。
  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天子谓之,勇冠三军,以千六百户为冠军侯。陈皇后义弟纪稹,年十八,与去病同行,天子谓之,智冠当世,以千六百户为冠世侯。此二人乃卫陈两家的后起之秀,皆智勇双全之辈。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阴德拊偱百姓,流誉天下。时时怨望淮南厉王死,时欲畔逆。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元狩间,往告淮南阴事以为功,下廷尉治。
  先是王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帝及大将军,一日发兵,即行刺杀。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上幸甘泉,恰淮南兵起,帝困之,后燃甘泉烽火以求援,天下皆惊,而大将军青亲率八百期门军解甘泉之围。上加封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长留京中,不得用事。此或为卫家盛极而衰之始。
  冠世侯稹率北军往淮南,得淮南阴制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侍中严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议论,王厚赂遗助,上以旧功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凡淮南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衡山王赐、江都王建皆以此事失而诛。江都翁主细君以昭平君徽臣故,得养宫中,异他人。
  是年,陈后生皇子匡。而上令太子及两位皇子集于博望苑,请重臣名儒善教之。众皆誉太子,敦厚温文,有仁君之相。二皇子尊师重教,友爱兄弟,惟三皇子得顽劣之评语。惟东方朔私言曰:“太子失之厚,二皇子失之宽,三皇子无状,皆非人主也。”上每月视诸皇子课业及太傅批语,皆一笑而过,而待三皇子越发亲善,以为童真也。
  元狩二年,三月,平津献侯公孙弘病重,帝后亲往视之,弘自知不起,遗言曰:“兵戈兴数年矣,而匈奴之害尽去,可复言与民休息,望斟之。”帝不语,后曰:“诺。”弘笑而终。
  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余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余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夏,去病复与冠世侯纪稹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骠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余里,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恰与冠世侯相得,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余人。天子益封去病及纪稹各三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从票侯,校尉高不识宜冠侯,校尉赵食其辉渠侯。龙岩侯韩说、众利侯邢天益封千二百户。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骠骑善识水草,未尝困绝也。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浑邪王降,休屠王太子日石单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广玉主及霍光游未央厩,见马,日石单等数十人牵马殿下。日石单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光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二人遂成莫逆。主见后而语此,以为奇,后惊,招日石单而见之,曰:“善!”后乃荐之于帝,使之与光同入博望苑为诸皇子侍读。日石单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石单姓金氏。
  胶西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端为人贼戾,数犯上法,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所以设诈究变,疆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二千石甚众,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以兄弟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端心愠,皆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端至长安,与人斗酒闹市中,大醉,天子令人收入宫中。端因而得以与后亲,鱼雁往返,时或有言曰:“后与胶西王有染。”帝闻之,不以为意。胶西王立四十七年,卒,竟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而王遗言与一小吏合葬,世人方知胶西王好龙阳。
  元狩六年,骠骑将军霍去病请分封,以固天下,而朝议皆附。帝爱诸子甚,犹疑不决之,后夜读贾谊书,择其《治安策》示于帝,曰:“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帝乃有所悟。是年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广陵王,匡为燕王,以燕王年幼,留京,不就国。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其弟光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尚广玉主葭。
  广玉主葭者,后之爱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于膝上见诸臣。元狩间,后令主微行,主因而随淳于缇萦行医天下,民多蒙其惠,莫不誉爱。帝崩,时主下嫁霍去病弟霍光,宫变之夜,立有大功,昭帝得位,益封主千二百户,加镇国号。光禄大夫霍光,以尚主故,武昭二帝皆幸之。光出入禁中三十余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沉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昭帝临尊位,光为丞相十载,恭谨如旧。元凤四年挂印而去,与主携游四海,终身不出。人问其故,对曰:“保君臣之义,全姊弟之情也。既无逆心,又何须念念不忘权柄在手。”帝闻,叹曰:“姐夫知朕。”主与光偕老林园,帝亦常遣人问策于光。主年五十而薨,光三旬不常膳,日数十哀,因以癯羸。帝诏书亲至,劝为节哀,光上书谢恩,对曰:“吾渠不知悲哀无益?而不能已,我亦不知其所以然。”夫妻情切,光怨叹终身,不畜妾。
  元鼎间,李希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后献策,补均输之缺。元鼎五年,南越反,群臣哗然。燕王匡时年十一,闻信,着戎装见帝,曰:“儿愿领兵往镇之。”帝笑曰:“我儿孝心可嘉,惜年太小。朝中自有将军,无须。”对曰:“方于诸将军,或为太少,比之甘罗,却是恰好。”帝心大悦,以燕王类己,乃寄言太子曰:“此吾家麒麟儿也,吾赐其字为季佐,汝可善遇之。”太子不豫。
  孝武皇帝四男,卫皇后生戾太子,陈太后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李美人生广陵厉王旦。
  戾太子据,以嫡长故,立为皇太子。陈后回宫,卫后宠衰,太子遂与陈氏有隙。上用法严,多仁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卫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卫青霍去病薨后,太子无复外家为援,而燕王渐长,上爱燕王深,与太子疏。燕王奉上令治霍去病案,丞相公孙贺父子,皇后弟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太子亦知其旧事,恐,召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及卫氏皆坐此,而燕王不欲止,穷治其事。太子虽清白,人死无对证,何以自明?燕王实乃项庄舞剑,其意在沛公也。上秋春高,易为左右遏,而长居甘泉,皇后及家吏难相见,一朝有事,则鞭长莫及,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耶?今上将军稹病重,太子可矫以节收捕燕王等系狱,穷治其奸诈,遥尊陛下为太上皇,行高祖旧事。”太子急,然德言。
  太子欲宴燕王博望苑中,后收捕之。光禄大夫光疑其有诈,见使者曰:“王病,莫出。”太子自临燕王府邸,骂曰:“平阳贱吏亦敢阻我兄弟相会耳?”时广玉主在侧,对曰:“此乃吾夫,兄长以宽厚名世,何以斥骂自家妹夫若此?小弟有疾,则宴饮延期可矣。兄为太子,望爱惜羽毛,自珍重之。”太子拂袖而去,因燕王府中多甲兵之士,仅令人困之,冀大功告成之后,再斩燕王及广玉主。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金日石单迸走,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叹曰:“太子惧去病事,故有此变。竟为私仇而去国之栋梁,果无人君之量。”诏令上将军纪稹,擒太子。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上将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上将军附兵浸多。庚寅,太子兵败,奔覆盎城门出,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天子令霍光往,说太子,曰:“望太子随光返。父子之亲,终难断绝,太子虽反,命终不绝。”太子怒视光曰:“吾乃大汉皇太子也,今既兵败,亦无须向竖子乞活。”乃西向拜,泣曰:“父皇常恶吾不类汝,今归去,望无失天子之风。”入室距户自刎。上闻,悲之。而卫皇后自缢椒房殿中。
  及卫太子败,闳自以次第当立,上书求入宿卫。上怒,下其使狱。后坐臧匿亡命,削三县。武帝由是恶闳,后遂立少子为太子。闳以此事,绝帝位之念,昭帝登基之年,薨。
  后元二年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上病笃,后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天意难违,燕王已壮,国事无忧。吕后,窦后之事在前,万望自省。”  
  乙丑,诏立燕王匡为皇太子。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石单为车骑将军,太仆李希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昭帝立数年,后令太仆李希入长乐宫密语。李希出,入桂宫,见帝,辞而去。又数年,后谒茂陵归,忽梦见武帝如平生,呼后名曰:“阿娇!”后谓左右曰:“帝呼之,今国泰民安矣,吾当归去。”次日,含笑而终。  
  陈太后薨,昭帝葬其于茂陵,与武帝合陵。后镇国广玉主及其夫皆陪陵于此。  
  赞曰:夫古圣后贤妃多矣,然容与德皆极美却遭幽废,废而复宠终诞昭帝,惟汉陈皇后一人耳。其在汉室,有三大功,辅佐武帝,安定天下,此其一也;劝退武帝旧臣,严令陈氏者不得以帝之舅氏为尊,使昭帝令得以行天下,定人心,而外戚之祸除,遂成汉之旧例,此其二也;后善百工之技,理墨门,终使得儒墨并行与世,此其功之最盛者也。昭帝临位,天下安靖,后之教子亦有功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