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0

半妖怜 (花花了) 6.终回

by 花花了

终回

第一节 相逢遗恨

  海面上碧波万里,温热的光在水波中灼灼燃烧,初夏已到,飘舞着白色旗帜的船队成半环形状停浮在海面上。潇沭辰站在船头处,脸色不太好看。而一旁的潇沭潜,则显得更加躁动,他肩上的小松鼠因主人恶劣的情绪而不敢妄动。
  潇沭延走上船头,身后跟着歆儿与杉儿,杉儿后面,是蔚小海与蔚小雨。
  “士兵传报说无法靠岸,怎么回事?”潇沭延问道。
  “东诸皇帝的军队驻扎丘昃,我们无法靠岸。”潇沭潜侧着头说,高挑的眉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快,“按沽月夫人的意思,东南行驶势必到达丘昃,我们理应在此处扎营。”
  潇沭延看向潇沭辰。
  潇沭辰深锁着眉,点点头,“攻打东诸,丘昃是唯一的缺口。”
  潇沭延面容上浮现忧虑神色,“久不靠岸对我军不利……既同是攻打东诸,为何不结为盟军?”
  潇沭辰却是摇了摇头,“两军联盟需要首领宣誓协议,……沽月夫人尚未回来……”
  杉儿淡淡一笑,心想,若是小姐回来了,更不可能成为盟军。
  “延将军。”
  潇沭延转过身来,叫他的人是歆儿。
  灵秀的面庞上挂着浅笑,歆儿向前走了数步,问道:“歆儿有一事不明。”
  “小公子但说无妨。”潇沭延回道。
  “驻扎军营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论起先后来了?”歆儿笑问他,笑容明媚。
  “公子的意思是……”潇沭延有些犹豫。
  “没错,何必论先后——”潇沭潜笑起来,“我们海行已久,必须靠岸蓄积物资,难道还怕他们打来不成!”
  “潜!”潇沭辰扫他一眼。
  “辰,下令靠岸吧!我们远行这么久,士兵们都累了!”潇沭潜坚持己见。
  潇沭辰一脸沉着,“这里地属华葛,我们如要靠岸,就必须征得华葛皇帝的同意,东诸就在眼前了,怎么能胡来?!”
  潇沭潜闭了嘴,望着远处的紫色旗帜心烦意乱。
  杉儿没说话,她看着歆儿,方才歆儿说的那翻话时,竟让她恍惚见到沽月汐的影子——这是她诧异的原因,也是她不安的理由……
  杉儿心里很清楚,沽月汐表面上虽然对歆儿漠不关心,两人对话也只是冷言冷语,刺芒相对,但是她看得再明白不过……沽月汐对歆儿,已经算得上是花尽心思。
  这样一个孩子,忤逆难顺的孩子……却叫沽月汐这般爱护着……
  杉儿的心沉甸甸的,她心里有个阴影,逐渐扩大——歆儿,对这次战役……究竟是福是祸?
  “杉儿姑娘。”潇沭辰唤道。
  杉儿回过神来,看向潇沭辰,疑问道:“辰将军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当……”潇沭辰满面愁云,“沽月夫人不在,我们三将不敢轻易做主,眼下这个样子……杉儿姑娘如何看?”
  “我只是一个卑微婢女,怎敢逾越身份。”杉儿只是轻轻笑了笑,“夫人不在,杉儿自当遵从公子的意思。”
  “这……”潇沭辰为难的看向歆儿,这孩童虽机敏,但到底也只是个八岁顽童,潇沭辰拿不定主意。
  歆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双眸饶有趣味的看着远处飘扬的紫旗。
  忽然听得一声厉鸣!——声音嘹亮,尖利破耳。船队上的士兵们纷纷仰头观望——
  九霄正于上空盘旋飞翔!
  杉儿与歆儿同时一惊,喜笑开颜。
  “夫人回来了!”
  “娘回来了!”
  远处有船驶来,羽白帆,鹰橼底,尾鱼船身是北岑船只的特色。
  半环状的船队围聚上来,将北岑木帆围在中心——
  沽月汐从船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少许倦意。
  “架梯!恭迎夫人!——”潇沭辰高声呵道!

  营帐内,林逸之低头看着地图。
  赵旬走进来,“陛下。”
  “什么事?”林逸之仍旧没有抬头。
  “西婪的军队要求靠岸。”
  “不是已经回绝过吗。”林逸之有些不悦的直起身子,视线暂时终于从地图上移开,他看向赵旬,“去告诉那位潇沭辰将军,请他们另寻别处,丘昃是华葛地界。”
  “可是……”赵旬并不离去。“……潇沭辰说他们的统领要见陛下您,……说要详谈此事。”
  “哦?”林逸之眉毛微挑,“怎么,他们那位神秘的主人终于要显身了?——有意思。”
  林逸之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过身来,“他们有说怎么会面吗?”
  赵旬低着身子,恭敬回道:“他们说等候陛下的传召。”
  “真有趣……”林逸之嘴角勾起笑意,“你现在速去接迎。”
  “属下遵命。”赵旬退出营帐。

  沽月汐自从回来后便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低沉着眉眼,心事重重。歆儿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唤她:“娘……”
  沽月汐低头淡淡看他一眼,眸子又转向海岸处,继续望着焦急策马而来的赵旬——赵旬身后跟着若干个士兵,他们在岸边下马。
  歆儿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下岸的桥已架好,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站在一旁,士兵们皆列好了阵势,在岸边列作两排。沽月汐将要下船。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跟上前,有些担忧。
  沽月汐挥手制止住他们,“按照常理,我去面见华葛君王,携同武将是忤逆之罪,你们就此等候,不可胡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无奈停下步子,两人望向杉儿,眼里的信息无非是希望杉儿能劝阻沽月汐。杉儿心里生生发痛,她心里自然是清楚,让沽月汐单独去见那个人,简直就等同于撕扯她的血肉伤疤!
  “夫人。”杉儿几步上前,一手拉起歆儿的胳膊,“夫人,公子想陪您一起去。”
  歆儿愕然,看向杉儿。
  沽月汐转过身来,“杉儿,你怎么也与小海小雨一起胡闹起来了……”
  “公子年幼,见不着夫人的话又该哭了,是吧,公子?”杉儿问歆儿,一脸的笑显得异常温柔。
  歆儿看了她一会,小脑袋立刻转向沽月汐,脸上堆起悲戚神色,“娘……您又要丢下孩儿了吗?……呜……”
  沽月汐皱起眉来,她真是被吓到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
  潇沭延却走过来,“夫人就将小公子带上吧,公子年幼,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难夫人。”
  沽月汐想了想,微微笑起来,“延将军想得周全,相信华葛君主不会为了区区营地而落得欺凌女幼的丑名。”
  “我等——恭送夫人。”潇沭延低下身。
  众人见状,皆低身行礼。
  沽月汐一衣白纱,轻舞灵动而越发显出高洁之气,脂粉未施,绝尘妖娆越发显出倚天之尊。神闲浅笑,沽月汐伸出一只手来,“歆儿,来——”
  歆儿顿时明白了一句话:为何总说女人如花。
  这一片苍茫的灰黄色,这一片的躁动的深蓝色,中间婷婷立着一个纯白的影子,像一朵突兀而生的芙蓉花,纯净美好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就怕这双眼,会使她沾染上尘埃。
  她早已撼动西婪士兵的心,也使船下的赵旬震撼……
  为何……为何他会觉得如此之熟悉?这举手投足……世上竟会有第二人存在?!……
  歆儿欢笑着小跑过去,抓住沽月汐的那双手,紧紧抓住——他不敢松手。沽月汐只是笑笑,牵着他走下船去。
  “歆儿,今天……你已经有资格去见一个君王了。”沽月汐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歆儿挨得很近,他听得很清楚。
  “歆儿,你想做王吗……”沽月汐说。
  歆儿疑惑不解的望着她,“……娘?”
  “不要松开我的手,永远不要。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歆儿能感觉到来自沽月汐身体的轻微颤抖。
  为什么?……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强大的她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在赵旬看来,这副情景却是温馨的母子密语,两人像从画卷里走出一般,美丽而高贵。
  赵旬礼貌的走上前去,微微低身,“在下是此军大将赵旬,奉命来此接迎夫人,夫人请——”
  沽月汐看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歆儿隐隐察觉到沽月汐身体里暗藏的怒气。
  “将军赵旬……”沽月汐礼貌的回视一笑,“……别来无恙。”
  赵旬心里是一阵乱麻,他看着面前的沽月汐,只觉得千山万石逼压过来!
  “娘……”歆儿拉回沽月汐的注意力,“这里风好大啊……”
  沽月汐柔和微笑,“歆儿乖,我们这就走。”
  不再理会惊愕住的赵旬,沽月汐牵着歆儿向前走去——
  最终,她还是放过了他。
  那一日在场的所有人——她放过了赵旬,她最终还是没有杀他。只因他是华葛边境不可缺少的大将……
  那么李烨呢?……她想起那个将毒药喂入她口的男人,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鲜血的余温。——她始终逃不脱这些回忆的煎熬。她仿佛一个困在往事中的孤魂。
  啊……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为什么我又想起这些来……
  沽月汐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风停了。
  离开海岸之后,没有风了。——死寂的丘昃砂岩。
  尽管如此,沽月汐还是察觉到了异味,妖的气味。
  他们终于见面了,他们终于又一次——见面了。

  营帐里四个人,只有四个人,只能有四个人,不可多,不可少的四个人——
  林逸之笑,“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沽月汐也笑,“我也不知道,你有一个这么美丽的妃子。”
  林逸之看向一旁软塌上的槐芗,槐芗睡得很沉,面容苍白,乌发无泽。林逸之走过去,在槐芗身旁坐下,拉上滑落的薄毯。
  沽月汐看在眼里,心如针刺。“她活不长了。”
  林逸之愣了一下,看向沽月汐,半晌之后他低下头,回道:“我知道。”
  他这副哀伤模样看了又叫沽月汐心里莫名的难受——“既然知道,为何不救她?”
  “我让军医为她诊治,她不肯,送她回皇城,她也不肯,来这里后消瘦得更加厉害,现在已经昏迷两天了……我试图让士兵送她走,但是她每次都会突然挣脱开跑回来。”
  沽月汐涩涩一笑,“看来是死也要死在你怀里了。”
  林逸之也只是一笑,“如果这是她所愿,我会为她实现。”
  沽月汐看着他,“这是你的温柔,还是你的残忍?”
  “是温柔还是残忍,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决定的,而是她。”林逸之回视她。
  沽月汐不再看他,她瞟了一眼案上的地图,面无表情的坐下,歆儿乖巧的站在她身旁。
  林逸之从塌上站起,走到书案前坐下,笑得温和也冷漠,“你的身份真是多样,玉葵莲酒居的真正当家,西婪大军的幕后统帅,还有什么呢,沽月汐?”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沽月汐冷着脸。
  “真正兜圈子的人是你吧?”
  沽月汐怒视林逸之,“林逸之,——你是个疯子!”
  林逸之倒显得悠哉,“为何这么说我……”
  “我今日从北岑回来——华葛沿途没有一兵一卒!”
  “那又如何?”
  “你将东域大军、西域大军、北域大军集结在丘昃,华葛国边境受袭怎么办!难道你以为区区护城大军能保住整个华葛?!就算涂龙神功盖世也是徒劳!——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神速!”
  “我知道。”林逸之仍旧是一脸漠然,“所以我才会在华葛设下四军。”
  “那现在呢?你的所有士兵都在这里,能否度过丘昃尚且未知,如若现在东诸直接海攻华葛,你当如何?!”
  林逸之仍旧平静,他看看歆儿,又看向沽月汐,然后回道:“多谢沽月夫人为我国费神。”
  “你!……”沽月汐竟是说不话来。
  歆儿见到沽月汐第一次动气,他小心观摩眼前这两人,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沽月汐强忍着怒气,声音冷冽,“北岑有变,东诸很可能会攻来,你必须,立刻,马上让你这些个该死的三军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西婪大军现在就要靠岸!入驻丘昃!”
  林逸之的眼神扑朔游离,“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沽月汐站起身来,“你身为一国之君,不该拿百姓为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你心里自然比我清楚,东诸疆界辽阔,你的大军要想全部覆扩就必须诱出东诸大部分军队——”沽月汐向前走进一步,“伊南莎•泷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一定会攻打华葛,迫使你的大军撤离东诸。”
  林逸之听了只是发笑。
  “可是伊南莎•泷却不会料到……”沽月汐眼里露出哀伤神色,“他不会料到,你根本不会撤离……你早已将华葛国民的生命抛诸脑后——”
  “你的见解很精辟,沽月汐。”林逸之显出毫不在意的笑。
  “这个陷阱不是一个聪明的陷阱……”沽月汐发觉再劝也是枉然了。
  “或许吧。”林逸之无谓的付之一笑,他站起身,面向沽月汐,“我原以为沽月夫人愿意与我华葛大军结为盟军,一同讨伐讨东诸,不过现在看来,夫人似乎没有此意。”
  沽月汐凄然一笑,“盟军?呵呵……不兵戎相见就该庆幸了吧。”
  “哈哈!是啊!”林逸之大笑起来。
  沽月汐也笑起来——
  歆儿觉得轻轻牵住沽月汐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很凉。
  “看来,我得送夫人回去了。”林逸之停住笑,看向沽月汐。
  两人默默相望。
  林逸之说:“半个时辰后大军起程。”
  沽月汐说:“横跨荒岩死地——丘昃谷地,进军东诸。”
  林逸之笑:“没错。横跨荒岩死地,进军东诸。”
  沽月汐静默无语。
  林逸之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歆儿,笑着说道:“小家伙长得真不错,你娘既漂亮又聪明,还能带兵打仗,你长大了肯定也不简单啊——”
  歆儿凝望着林逸之,问道:“你认识我娘吗?”
  他不明白,这个男人和沽月汐为何像是相识已久……
  林逸之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沽月汐,沽月汐的双眸里,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林逸之对歆儿说:“不,我们并不认识。”
  歆儿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他看着林逸之的这双异常幽深的双眸,努力的以他所有的能力去洞察这个男人的思绪。
  然而这是徒劳。
  林逸之却又开了口,“也许……我们认识,很久。”
  “呃?……”歆儿望着他,疑虑塞满整个小脑袋。
  林逸之温柔的对他笑,这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充满善意,“虎父无犬子,小家伙,你的父亲是谁?”
  歆儿怔住,抬头向沽月汐望去——但是他却看见了一双惶恐的眼睛!他见到沽月汐从所未有过的慌乱,她看起来如此狼狈,仓皇无措!
  歆儿牵着沽月汐的手紧了紧,他朝着面前的林逸之纯真笑起来,稚嫩的声音回答得清脆明朗——“我有娘就够了!”
  林逸之愣了下。
  他没想到一个孩童的话,竟给他的心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歆儿撒娇一样拉着沽月汐的手,“娘,我们回去嘛,我们回去嘛……”
  林逸之缓缓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沽月汐的声音低哑。她牵着歆儿转身要走,半步停下,回头看向塌上的槐芗,低声道,“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两人一步之距,沽月汐黯然离去。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只有她能听见槐芗的哭泣声。
  只有她,能听见这个为林逸之哭泣的女子的声音。
  憔悴的花妖,失了天露雨泽,她枝枯叶败,注定了枯萎消亡……一缕花魂尽,不闻昔日香。
  同为异类,沽月汐为她感到哀伤。

  洪帆扬起,船队离岸,状同钩月,又如镰刀割破海面。
  “夫人,我们去哪里?”潇沭延问她。
  沽月汐的目光悠远,不知在望着什么,她轻启了唇,道:“哪里也不去……”
  潇沭延不知所语是何意,潇沭辰与潇沭潜也面面相觑。
  沽月汐又道:“阵列上弦月,首东尾西,腹含南背倚北,占据内海中位,哪里也不去。”
  三人皆怔住。
  沽月汐抬头一眼扫视,眼神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意。
  “……属下遵命。”三将低身行礼,退出舱外。
  杉儿端着茶水走来,为沽月汐盛满一杯玉凝香。
  沽月汐看着那杯茶,却没有接,“……杉儿,与我上去。”
  杉儿愣了愣,立刻放下杯盘,“是。”
  两人来到甲板最上层,夜幕已落,守夜的士兵见到沽月汐上来,急忙行礼。
  “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上来。”
  “是。”
  两名士兵同时应了声,急忙离开。
  “夫人,你要做什么?”杉儿满腹狐疑。
  沽月汐黯然的看着远处,她知道,林逸之的军队已经出发了,……荒岩死地,千军万马如何能度……就算度了,又会有多少死伤?
  林逸之,你究竟有几成胜算?……何况,那个她,根本不可能能度过这丘昃谷地……
  “杉儿,为我守住索梯,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杉儿点点头。
  沽月汐仰望着漆黑的夜,眼里亦是无穷的黑——
  “沧浑天尊,福泽地姆,四海圣祖,玄回仙帝,辅我千年气,佐我二世灵,掀天云,撤焦土,尽苍茫,复轮回!——雨泽丘昃,风旋谷地!今日我定此神尊福祗,长久不息,无人可逆!”
  杉儿只觉得眼前恍惚,沽月汐的身影模糊飘忽不定,她仿佛能看见自沽月汐周身发出净白的气,它们冲天直去——直上苍穹!
  “沧浑天尊,福泽地姆,四海圣祖,玄回仙帝,辅我千年气,佐我二世灵,掀天云,撤焦土,尽苍茫,复轮回!——雨泽丘昃,风旋谷地!雨泽丘昃,风旋谷地…………”

  行军路上,天尧突然停下来。
  “天尧,怎么不走了?”成哓停下来问他。
  “起风了。”天尧回答。
  “没有啊,哪里有风?”成哓笑着不以为然,“这里是丘昃,怎么可能会起风?”
  赵旬的马队跟上来,“你们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要下雨了。”天尧说。
  成哓怪异的看着他,只见天尧的鼻翼像野兽一般微微张合着,似乎在嗅着什么气息。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时,凉风忽袭——盘旋整个谷地,低鸣美妙的声音。
  几百年未见起风的丘昃谷地此刻竟是凉风习习!——这奇事惊得士兵们都停下步子,愕然的望着天空。
  只觉得鼻头一湿,一个士兵最先高声叫起来:“下雨了!!!是雨水!!!是雨!!!——”
  林逸之坐在马车内,怀里轻搂着槐芗。军医收起药箱,向他禀报:“陛下,莲妃娘娘脉象已经恢复正常,气色渐佳,相信很快就会复原。”
  “下去吧。”
  “是。”
  军医退出车外。
  林逸之稍揭起帘幕,轻风拂面,微凉微湿,他却觉得这雨像是女子的泪水,哀伤缠绵。
  走出马车外,看见外面欢腾一片。士兵们享受着这神奇降临的雨泽,激动不已,忽然听到君王的高声质问!——
  “你们看见了什么?!”
  林逸之的威严将所有人镇住,他高声质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
  “此雨是上苍神明赐予你们的福惠!你们看见的不仅仅是雨!你们要时刻看着前面!——看着前面东诸的土地!!!”
  “丘昃之阻已除!我军有天相助!加快行军!踏平东诸!!!——”
  士兵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在这淅沥雨露里,爆发出震天的呼声!!!
  “踏平东诸!!!踏平东诸!!!踏平东诸!!!……”
  林逸之冷眼看着前面,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他只相信,汐儿在天上看着他……
  伊南莎•泷,我已经抛弃所有,这一战,至死方休!

第二节 一曲终绝

  歆儿小心靠近舱门,他侧着身子向里探了探,狭缝中能看见塌上的沽月汐,她闭着眼睛,发丝垂落,似乎睡得很沉。
  “歆儿。”
  突然的一声唤把歆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杉儿——杉儿端着热水正虎视耽耽的看着他,她声音压低了问他:“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歆儿极快的摇晃他的头颅,“没事没事……”
  “死撑。”杉儿走过来要推门进去,扭头冲歆儿道,“要是真担心就自个儿进去瞧,躲在这看算什么!”
  歆儿的手指不自在的揪在一起,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杉儿看了他一会,便推门进去了。
  歆儿在门外站了一会,始终没有进来。他低着头,觉得脑子有些乱。转身正想离开,抬头却见潇沭延走来。
  “公子,夫人情况如何了?”潇沭延的神色带着焦虑。
  歆儿摇摇头,“不知道。”
  “是延将军吗?”门里传来杉儿的声音。
  “是在下。”
  杉儿将门打开,笑道:“夫人只是有些疲乏,没有大碍,延将军进来吧。”
  潇沭延应声进去。
  沽月汐靠坐在床塌上,发鬓未梳,丝滑如水,微显苍白的肤容上带着她一贯的淡然自若。
  潇沭延稍稍放下心来,眼前的沽月汐看来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碍……
  面前是娇容雪玉,如何能不动心?
  然他只能端着藏着隐着,他怎敢去惊动心中的冰洁女神,怎敢去触碰这傲雪中的孤寒——
  潇沭延在一旁坐下,迫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夫人吩咐的事,今日已经有了回报。北岑的上相赫罗的确是逃去了东诸,伊南莎•泷发兵给他,现在赫罗的军队占据了北岑东南方大片疆域,夫人……北岑国已陷苦战,都城恐怕会沦陷……”
  沽月汐没说话。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她问道:“华葛军情如何?”
  “约莫两日后,便可抵达东诸国边城库尔奈。”
  “……东边的海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东诸海岸军戒森严,蓄势待发,但是仍没有特别的动静……”
  沽月汐闭上眼睛,似乎很累。
  潇沭延站起身,“夫人歇息吧,在下打搅了……”潇沭延转身要离去。
  “延将军。”
  潇沭延停下脚步,转身望去,看见塌上的沽月汐睁开了眼。
  “延将军,传令下去,北侧船队扬帆举旗,潇沭辰潇沭潜二位大将帅兵左右,你帅兵居中,船队北移。”
  潇沭延愣了一下,随即低身领命,“属下遵命。”
  门又闭合,不需多久,外面传来阵阵号响——
  杉儿听着这沉闷的号响声,她知道这声音独特,它只属于战争。慢慢走到塌边,她问道:“夫人,是要打仗了么?”
  沽月汐却是沧桑的一笑,“为何这样问,这仗……不是早就开始打了吗?”
  杉儿不再作声了。

  “延,我们为何要去北边?”潇沭潜靠着栏杆问他。
  “……大概,是去救人吧。”潇沭延脸上带着莫明的哀愁。
  “不打东诸了?”潇沭潜笑起来,高深莫测,“不过无所谓,只要有的打就行。”
  潇沭延紧闭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延,你在担心什么啊?”
  “你没有看见吗……”潇沭延低低的说道。
  “什么?”潇沭潜不明所以。
  “所谓四极。”潇沭延转过身来,正对着潇沭潜,“东、西、南、北四极,我们的船阵就如天平架在其中,能通四方八向,任何一方有变,我们都可及时做出对策,此时北移,南方明显空出了一个大缺口,东边航线畅通,夫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潇沭潜无所谓的耸耸肩,“南方是华葛,现在东诸南部受袭,兵力受到牵制,哪还有功夫出海袭击华葛……”
  “那么两两相制又如何?”
  潇沭潜挑起眉,看向潇沭延,“两两相制?”
  “如果东诸大军海袭华葛,华葛大军会如何?”潇沭延含眉问道。
  潇沭潜想了想,道:“……那么,华葛皇帝就不得不撤军回国,以抵强军。”
  “但是,——如果伊南莎•泷在时间上多下心思,完全可能在林逸之没赶回国之前攻陷华葛!”
  “……”潇沭潜奇怪的看着潇沭延,“……延。”
  “呃?……”潇沭延的表情不太自然。
  “为何你会对华葛国的事这么上心?”
  “……不知道,只是觉得……夫人似乎很在意南方……”
  海风流连,船头两位男子望着远方,不是将去的北,而是越来越远离的南。

  北岑——
  战火焚烧着雪白的城,赫罗银色的面具被火光映衬得邪魅,他嘴角勾着笑,望着眼前的城,他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烧吧!全都烧尽吧!烧到她来为止!!!——”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了解华葛与北岑,所以,伊南莎•泷挑选了他——
  他们之间有约定。
  伊南莎•泷对他说:“你想见的人,会嗅着血腥味来找你。”
  他情愿被利用,他情愿被诅咒,他甚至可以不要曾经的名字,他只要见她。
  “赫罗。”
  赫罗转过身,克罗蒙•俣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落魄。
  “哈哈!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愁苦?”赫罗大笑着问,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儒雅之君。
  克罗蒙•俣没有理会他的嘲弄,他对眼前的男子没有丝毫好感。
  “在下现在要启程回东诸,将北岑之胜转达给陛下,并做下一步的准备。”
  “俣将军走得真急,你忘了将战利品带给陛下了。”赫罗笑。
  克罗蒙•俣脸色一变,神色沉重。
  赫罗侧头唤道:“来人!把战利品呈给俣将军过目!”
  克罗蒙•俣只是低着头。他已能听见婴孩的啼哭声。
  士兵们牵来四五辆马车,赫罗走到一辆面前,随意的揭起帘幕,“俣将军请过目,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满意的。”
  克罗蒙•俣艰难的抬起头,他看着那马车里面,零零散散拥挤着一群孩童,大多年幼,更多的是些尚不知人事的婴儿,马车里坐着一位少妇,她的头发零散,双眼透着恐惧,无措的望着克罗蒙•俣——
  赫罗却把帘幕又放下,转头对克罗蒙•俣说道:“婴孩大多年幼,需要母亲哺乳,所以我在每辆马车里安置了奶娘,将军大可放心上路。”
  克罗蒙•俣双拳紧捏没有说话。
  赫罗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我知道,上次将军为了保住东诸那群小孩的性命,被陛下关在地牢七天七夜,这次正是将功补过的机会啊……”
  克罗蒙•俣压着心里一腔怒气,咬齿回道:“……多谢赫罗大人提醒……”
  赫罗松开手,笑了笑,“俣将军是聪明人,哪里需要在下提醒呢……听闻叛军风声又起,看来俣将军又要多费心神了。”
  克罗蒙•俣不再理会赫罗,眼前的大火灼得他双眼疼痛,不愿再看战争惨状,克罗蒙•俣转身离去,并说道:“陛下嘱咐,若是她来了,及早撤离。在下告辞。”
  “那是自然,这只是个饵,我明白。”赫罗诡异的笑着。

  大火在北岑王都四周肆虐的燃烧着,赫罗的进攻在这里停止,他肆意渲染着战火,硝烟滚滚犹如张扬的野兽。
  柯尔娜在一群疲惫不堪的士兵里找到柳言。他与北岑曾经的大殿下柏明站在城墙上,两人身上都带着战斗过的痕迹。
  柯尔娜跑上城墙,“柳言!”
  “柯尔娜?!”柳言愕然的望着她,并向她迎过来,“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柯尔娜扑进他怀里,“不用骗我了,我知道现在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柳言抚摩她的发丝,“……说些什么蠢话,怎么会……”
  柯尔娜凄然的抬起头,双眼注视着柳言,“你告诉我,都城是不是要沦陷了?……北岑……是不是要亡国了?”
  柳言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柯尔娜。”柏明走过来,眼中带着不忍。
  “殿下!是不是?……殿下你告诉我,是不是?”柯尔娜一把揪住柏明的衣袖。
  柏明有些感伤,但是眼中仍带着坚毅,“柯尔娜,我们还没有沦陷,北岑没有亡国,我们还可以继续战斗。”
  柯尔娜的手松下来,低下头,“赫罗已经把北岑摸了个透……伊南莎•泷早就想除去北岑,我们毫无胜算……”
  柏明手中的剑紧了紧,“柯尔娜,只要北岑人还有一个活着的人,他定会血杀到底!”
  然后这并非柯尔娜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愿看见牺牲,不愿看见流血。眼前的硝烟弥漫,看得她心撕肺裂。
  “赫罗已经停止了攻城,他在四周放了火,不知想干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柯尔娜站上那高墙,面容上浮现一阵苦楚的笑,“他在拿我们做饵。”

  海上的船队犹如一袭暴风雪,向北方倾袭而去,似是要洗净焦烟与芒火——
  沽月汐站在船头中央,三位大将立在她身后。她俯视群船,天籁之音白歌嘹亮——
  “此次初战,我定下军规三条!一,不可轻贱自己;二,不可心存仁慈;三,不可弃队逃亡!”
  “东诸大军肆虐屠杀,你们要比他们更加狠绝!东诸大军血洗城池,你们要比他们更加彻底!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战士!手里握的是战斗的兵械!你们强大足以决定他们的生死!你们强大足以称作勇士!!!”
  “你们是雪蛟化身!雪漫北国,出海蛟龙,天威神兵,无人能敌!!!——”
  暴雨般的声响自近千艘海船上发出!嗜血与征服的欲望使得士兵们吼叫呼喊!
  沽月汐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潇沭辰与潇沭潜,下令道:“左右夹击,虏获全军。”她又看向潇沭延,“从中部截断,与辰将军潜将军接应,绝不可放出生路——”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潇沭延迟疑了一会,也低下身来,“……属下领命。”
  沽月汐微微一笑,看着船上那些躁动的士兵,听着那些发狂的吼叫,她笑得绝艳——
  “去吧……杀他个片甲不留……”

  赫罗站在高地,他远远看见从港口扑杀而来的军队——他们源源不绝,一波又一波袭来,杀得那东诸士兵措不及手!这盛气凌人的攻势使人骇然,赫罗沉默观望着,眉头微皱,他觉得这来袭之军身后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真的是她么?
  真的……是那个她么?
  他能相信她的智慧,但是无法相信她的狠绝。
  什么时候起,变得对喷涌而出的鲜血没了感觉?汐儿,真的……是你吗?我此刻面对的人……她真是你吗?
  那大军,像是越杀越猛,像是越杀越狂!像是被人血挑逗的猛兽——他们挥舞冰冷的刀刃,着了魔一般不能停止!
  雪漫北国,出海蛟龙,天威神兵,无人能敌!!!——惨白的六芒星旗帜如风涌上这片土地,染血,染得鲜红!风嚎旗舞,这满天通红!!!
  “赫罗大人!大人!!!”传报的士兵跑来。
  赫罗望过去,怒声质问:“为何还不见我军撤离?!!!”
  “赫罗大人!无法撤离!我军中途受到伏击!左右也都被夹击!请赫罗大人明示!!!——”
  赫罗身体是猛地一寒,彻寒彻冰!
  那个人……怎么会算到他会预先撤离?……那个人,竟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究竟是谁?!
  “撤……不论如何也要撤离这里!!!”赫罗第一次害怕起来,声音颤抖,他提声怒吼,“撤退!!!——”
  赫罗,或者林然,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见证自己的失败——逃吧,赫罗,逃吧……
  赫罗心里是苦笑——林然,我们还能往哪里逃?林然,你已经逃过了一次,已经逃过了两次……从华葛到北岑,从北岑到东诸,你还能逃去哪里……
  逃吧,赫罗……还有雪山……
  这心底的声音使赫罗身体一僵!
  连绵的雪山,无情的雪山,此刻就在他眼前了!——北岑万年冰封的雪山,从未有人能抵的雪山,逃去那里,逃去那里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不……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登上雪山去……雪山,那不是汐儿呆的地方吗?……死在那里,也是件美事吧……

  潇沭延停下来,他的身上有血,死去之人的血,不知性命,亦不相识的死去之人。他们胜了,这遍地是血就足以证明他们胜了!然而潇沭延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望着前面那些逃窜的亡徒,潇沭延觉得胸口有些闷……
  “为何停下来?”悦耳清幽的声音舒舒响起。
  潇沭延急忙转过身来行礼——
  “夫人。”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竟是莫名的怅然……
  看她站在这里,他心头竟是这般难受……
  沽月汐淡然自若站在这里。
  地上是污血横尸,是焦火土烟,是断裂的兵器,是碎离的肢体,满地皆是人间的丑陋与罪恶。而她,一衣圣洁白,一脸静漠水,亭亭立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相融。
  “战事未终,延将军为何停下来了?”沽月汐面无表情的问他。
  “夫人,战局已定,我军已胜……”
  “那又如何?”沽月汐却反问他。
  潇沭延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延!——”潇沭潜兴奋的策马过来,看见沽月汐,不禁问,“夫人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是否顺利。”沽月汐微微笑。
  潇沭潜跳下马来,脸上的笑意显示着他的好心情,“顺利!当然顺利!他们一个都没逃成!哈哈哈哈……”
  潇沭潜一面说着一面转向潇沭延,“我刚才一刀连斩二十余人!那群东诸狗贼吓得掉头就跑!哈哈哈哈!你真该去看看他们的蠢样!哈哈哈哈!!!——”
  潇沭延却是眉头微皱,“潜,何必赶尽杀绝?”
  潇沭潜却愣了一下,“延,你怎么这么说?……他们可是东诸兵!东诸侵犯我西婪时,哪一次不是烧杀强掳?!我们为何要对东诸兵手下留情?!”
  “可是也不用将他们全部杀尽!”
  潇沭潜的脸色垮下来,十分难看,“难道你要活捉他们做俘虏吗?然后再用西婪的粮食喂着他们?!延,他们是东诸兵!是东诸兵!是比狗更下贱的东诸兵!!!”
  潇沭延不愿再和他争执什么,转身再看,沽月汐却已没了踪影。
  这一地凄凉,仍旧是一地凄凉,污血横流,碎尸成丘,铁火焚野,难灭难休。

  赫罗的士兵没有跟上来,赫罗回头看,他身后没有人,没有一个人。他们是被杀了?他们是逃了?还是他们已经沦陷进了风雪里?
  没有人可以告诉赫罗正确的答案。
  赫罗坐下来,倒在雪地里。这一片极寒之地,他仰望天空希望能寻觅到一些什么,然而,就连天空,也是一片惨淡的白。
  山下是温热的夏,为何山上却是这样的寒……
  他感觉到意识正在逐渐流失。
  他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一个白色身影在他身边停下来,低头俯视他。
  赫罗微微睁开眼。看见沽月汐。
  沽月汐在笑,极为绚烂夺目的笑,她说:“为什么停下来?你就快要到山顶了。”
  她一路都在跟着他么?跟了多久?跟了多远?……快要到山顶了吗?
  赫罗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寒雪已经使他的四肢僵硬麻痹。
  沽月汐看着他,仍是笑着,“林然,你要死了吗?”
  赫罗看着沽月汐,说不了话。
  “我以为,你至少能爬得更高些。”沽月汐嘤嘤笑起来。
  赫罗在雪地里挣扎,僵硬的四肢在雪地里扭动着,如此费力,艰难,而徒劳……
  “你到底还是征服不了任何东西,华葛,北岑,或者眼前这雪山。你一无所有。”
  赫罗极尽全力爬起来,他听见关节生硬的折断声响,他再感觉不到疼痛。
  “林然,你穷尽一生,究竟拥有什么……”
  赫罗奋力向前爬,以他那扭曲的身体向前挪动着。
  沽月汐轻步走到前面,冷冷看着地上的赫罗,说:“我恨你。”
  然后,沽月汐看见赫罗笑了。
  “为什么笑?”
  “……至少,我让你记住我了……”赫罗那僵硬的面部被扯动的诡异,他骇然的笑着,一直笑着。
  沽月汐有些哀伤,她点了点头,“是,我会永远记住你。因为我是这样的恨你。”
  你使我失去了一切。
  自我见到你开始,你将我的一切全部改变。——所以,我恨你!
  赫罗向山顶一点点挪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沽月汐静默站在一旁,看着赫罗的身影,她呢喃自语:“我要看着你是如何死去,我要看着你……是如何一点,一点,被雪吞噬……犹如曾经,你是如何将我逼入万劫不复……”
  然而,沽月汐却感觉到累,异常的累,无力的恨,单薄苍白,她已无力去恨……
  那么,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明知道不能挽回了……我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我活过来……
  可笑的是,最最苍白的莫过于这三个字:为什么。

  沽月汐回来的时候,士兵们还停留在胜利独有的兴奋与激昂之中。
  潇沭辰正想向她汇报战绩,却见沽月汐面色不佳。
  沽月汐微微拧眉,交代道:“即刻起航,不得耽搁。”
  现在?这么快?潇沭辰愣了愣,“可是……”
  沽月汐含眉微怒,“无须多言,要休息要庆贺,一切待上船再说。”
  “……属下遵命。”潇沭辰被沽月汐威气所慑,低下头去不再多说什么。
  沽月汐转身便朝海船走去,潇沭辰在后面问道:“夫人,我们去哪?”
  “南!——”沽月汐头也不回的说道。
  南?……
  潇沭辰望着远去的沽月汐,他知道,杀戮已是不远了。

  不,杀戮已经开始了。
  林逸之的大军在东诸土地上一路横扫,度过丘昃之后连连捷胜,他的骑兵攻势迅猛,强大难敌!东诸大军的海上优势全无,东诸边界沦丧大片土地。
  而在西边,面对此时的乱战,潇沭清鸾却显得异常平静。

第三节 血泊冰海

  华葛——
  王府再不是昔日模样,西苑也不复旖旎芙蓉香。涂龙折断了锦兰枝,觉得心口抑郁难舒。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竟是只剩得他一人了……
  横空有鸟翅扑腾的影,凉夜里掠过庭院,直直往王府东庭飞去。
  涂龙警觉的站起,朝东庭走去。
  他认出这是柳言的信鸽。林逸之曾说过,柳言与他已经失去联系好一段时日了,现在终于有了音信,会是什么消息?
  信鸽找不着主人,在石板上踏来踏去,涂龙轻轻将它擒住,取下它爪上的信茧之后再将信鸽脱手放开。
  借着月光,涂龙拆开信茧并细细读下去。
  一张小小的薄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王妃将回。
  涂龙竟觉得一阵眩晕!他猛然摇摇头,再看那张纸,仍是这四个字,确实是这四个字,没有看错就是这四个字——
  王妃将回。
  回?……回?哪里?谁?谁要回哪里?……
  涂龙不禁怨恨起柳言来,是发生了怎样紧急的情况,才迫使你只能写得这四个字?!你该详加说明才是啊!
  可是不多一会儿,他终于冷静下来。
  这封信,是给要陛下的。这封信是要给陛下过目的。
  眼下,这里却没有主人。
  林逸之人在东诸,三军已出,国无君,臣无主。
  林逸之将一切交给他打点,一个皇城,整个华葛。
  涂龙手心是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心收好信茧,涂龙将它放在心口上。——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柳言的飞鸽传书,一封是海岸边界的紧急军函。
  涂龙一只手习惯性的向腰间靠了靠,他的剑仍在。
  轻吁了口气,涂龙走出王府。
  王府外,士兵们已经整军待发。
  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趁夜行军。涂龙看见元老大臣们站在队伍前,他们是来送行的。只是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枉然,每个人脸上只是静默与肃穆。
  涂龙穿过他们,无言的走到军队前面,干净利落的跃上马。一位花甲元老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瓶一杯,瓶微斜,酒入杯,一线清莹,碎玉溅,散珠飞,饮酒,饮酒,饮酒壮士当威。
  涂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冷酒入喉,如火灼腹。
  涂龙已别无他法,东诸大军海上可称无敌,行军神速无人能及,此刻进犯,华葛安危难保,边界若是被占了去,皇城也迟早会沦陷。
  但是,他不能向林逸之求助。
  他知道,林逸之已经将华葛舍弃了。——一个舍弃自己子民,舍弃自己的王国的国王,还是国王吗?
  国王已经把自己给舍弃了。
  谁晓得他心里的苦?
  涂龙知晓。一切,只是为了那日漫雪冰霜,两个遗失的亡魂。
  可是,……王妃将回,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能阻止林逸之?还有谁?!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
  沽月汐?……
  不……不会是她……林逸之疯了,沽月汐比他更疯!她更需要被阻止!……可是,又为什么会想起她?……

  海上的白色船队追得风疾,沽月汐一直看着远处。她有些焦急。
  “夫人。”
  沽月汐回头,见是蔚小海与蔚小雨。自从怜秀离去之后,他们二人一直愁绪满怀。
  沽月汐看了他们一会,轻轻一声叹,道:“我让潜将军为你们准备了一艘船。”
  “呃?”蔚小海与蔚小雨不约而同抬起头,两人皆是愕然。
  “上船后先往西去,再向东行,虽是绕了远道,但应该可以安全抵达东诸。”
  “夫人……要我们去东诸……做什么?……”蔚小雨诧异的问。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是我要你们去,是你们自己去,你们自己离开。”
  “夫人?……夫人是要赶我们走吗?!”蔚小海急忙慌张的问道。
  “夫人……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蔚小雨也问道。
  沽月汐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叹了一声气,她暗笑自己竟吞吞吐吐起来了——再看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头又何尝不是痛呢……
  “若遇着了怜秀,帮我告诉她,我一点也不怨她。”
  两人不能相信却又哑然无言的望着沽月汐,嘴中有话,此时却不知如何言明。
  潇沭潜走来,略略施礼,道:“夫人,为两位护卫准备的船已经可以下水出行了,干粮和水也全部准备好了。”
  “夫人?!”蔚小海与蔚小雨仓皇失措的望着沽月汐。
  沽月汐向潇沭潜点了点头,“辛苦潜将军了。”
  潇沭潜看了蔚小海蔚小雨一眼,知道自己不便多留,便低身道:“属下告退。”
  看着潇沭潜离去,沽月汐回头看向他们二人,“我知道,你们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为何这样说……”蔚小雨慌张的摇头,“我和小海绝没有叛逆之心!”
  “北岑之战,我刻意让你们俩留在船上,你们人在船上,但终究看得见回船的士兵兵器上的血迹,也听得见他们胜利之后的欢声笑语,你们心里感受如何,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们……”
  “海上之战近在眼前,一旦追上东诸的海船,又是一场血战,你们能一直忍下去?——也许你们能,但是我不能。”沽月汐望向远处,“我不能看着你们继续隐忍着,而我什么都不做。杀母之仇我不能不报,东诸大军我不能不歼,怜秀把我错当作东诸的救世主,但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为泄恨,我只知杀戮。”
  “夫人……您不是……”小雨哀声道。
  沽月汐淡淡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你们是东诸人,回东诸去吧……去找怜秀,我对她有愧。”
  两人怔怔看着沽月汐,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蔚小海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单膝跪下,犹如起誓一般说道:“小海记住夫人的话了,小海会把夫人的话亲字亲句带给怜秀姐!”
  沽月汐愣住了。
  蔚小雨也猛地跪下,容易掉眼泪的少女已经泪流满面,“小雨也记住了,我与小海定会回来向夫人复命!”
  沽月汐心头一阵痛,“你们……这不是命令……当是我的请求,我不要你们和我一同背负这仇恨!你们明白吗?!”
  两人却全当没有听见,默然站起,低身又行大礼,“夫人保重,找到怜秀姐后,小海小雨定会回来复命!”
  “……”沽月汐睁着眼看着他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小海与蔚小雨先后下了甲板,潇沭潜已在两船间架了船桥,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头也不回,像是跟母亲赌气的孩子,头也不回的,似乎很坚强的离开了。
  沽月汐怔怔看着那船远去,心里的痛逐渐转为舒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要跟着我一起恨,不要跟着我一起错……他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而我,已经快到尽头。
  “娘……”
  一声轻唤震得她心神恍然,转过身来,歆儿无神的站在她面前。
  沽月汐弯了半腰身将歆儿扶住,见他面带红潮,神志不清。一探额头,竟是烫得吓人!
  “歆儿?”
  “夫人!”杉儿跑上甲板,她一眼看见歆儿,急忙跑过来,“总算找到了!我刚给他煎好了药,他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
  “是惹了风寒,白天里虽是暖和,可这晚上的海风凉得很,夫人不用担心,我已经煎好了药,等歆儿喝了再睡一觉,便没事了。”杉儿一面安抚说着,一面去抱歆儿,可歆儿的两只小手,却紧紧揪着沽月汐的衣衫不放。
  沽月汐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将他抱起,“罢了,我同你一起下去吧。”
  杉儿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好。”
  歆儿的头枕在沽月汐肩上,他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发丝轻滑,心里头莫名的安适,便沉沉睡了去。

  夜幕渐落,大海潮汐。
  潇沭辰夜不能寐,便走上甲板。没想到,此夜不眠之人,不止他一人。借着船上随波摇晃的灯火,潇沭辰看清那人是潇沭延,他手里似乎在鼓捣着什么,并且十分专注,以致于没有觉察到潇沭辰的到来。
  “延。”潇沭辰唤道。
  潇沭延一惊!手中的信鸽挣脱飞起!——扑腾着翅膀,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潇沭辰也是一惊,他走过去,“你刚才在干什么?——那是什么?信鸽吗?”
  潇沭延显得慌张,他微微低下头去,眼神游移,不知如何答他。
  潇沭辰狐疑的看着眼前的潇沭延,再一次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在给谁传信?”
  这一次,潇沭辰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潇沭延惟恐他再问,被人听见,只得勉强的回答他——“我传信……回西婪……”
  “是吗?”潇沭辰仍是狐疑的看着他,“给皇后娘娘吗?既然如此,何必躲躲藏藏,叫谁看见都会生疑的。”
  潇沭延却是摇了摇头,“不……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潇沭辰愕然。
  潇沭延抬起头,说道:“是给陛下。”
  “……”潇沭辰看着潇沭延,久久没有说话。“那么……她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
  潇沭延神色黯然,他摇头,“……我不知道。”
  “那……那个孩子……”
  潇沭延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潇沭辰便不问了。
  潇沭延一脸痛苦,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口中只是念着“……我不知道。”他转身离去,走下甲板。
  潇沭辰一个人站在甲板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看出潇沭延动了情。
  “她不属于你……何苦揪心?”

  清晨。
  灼眼的红日跃出了海平线,像是要将这一片海洋焚烧——
  云霞朝日,此刻美景却暗隐着杀机。
  海岸处已经布满了士兵,没有船只。
  涂龙知道海战无利有弊,他只希望东诸军来袭之时,他们能在陆地上一较高下!
  也许面对蓄势已久的东诸大军,华葛护城大军显得胜算无几,但是刀已出鞘,惟有一搏,若是不战而退……便更加没有活路了……
  望着这一片平静的海面,士兵们都紧张的握着兵器。保家为国的道理无人不知,此刻的危难也无人不晓。

  海上的船队仍在行驶,沽月汐醒来,发觉歆儿正躺在怀中,一只小手握着她的一缕发。沽月汐笑了笑,一只手伸过来,又探了探歆儿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将他手里握着的那缕发丝轻轻抽出,并从床塌上下来。
  杉儿端了洗梳的热水进来。见到沽月汐起来,她开怀一笑,“夫人起来了啊。”
  沽月汐眉头微拧,“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杉儿笑着回她:“我好久没见夫人睡得这么沉了,所以没有叫醒夫人。”
  “我在这睡了,那你呢?”
  “杉儿斗胆,昨个儿去夫人的房间睡了一晚,呵呵……”
  沽月汐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看歆儿,歆儿仍未醒来。
  “热度退了些,不过还是稍微有些烫,你留在这里陪他吧。”
  杉儿点点头,又问道:“夫人现在就要上去?”
  沽月汐的脸色沉下来,“呃……是,你好好照顾歆儿,不要出来。”
  “杉儿明白了。”
  沽月汐又看向床塌,歆儿睡得很沉,她如此看了一会,便转回头走出门去——

  甲板上士兵们整装待发,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正在船头观望着。沽月汐走过去,三人转身行礼。
  沽月汐看了看前方,焦急神色又显,“为何还没有追上东诸军的船队?”
  潇沭辰脸上显出为难神色,他回道:“夫人稍安毋躁,船队已经在以最快速度进发了。”
  沽月汐望着前方问道:“正午时能追上吗?”
  “……正午……”
  沽月汐转头问潇沭辰:“怎样?——正午时能追上吗?”
  “夫人,这实在不好估测。”潇沭潜在一旁答道。
  “此话怎讲?”
  “此时我军船队已是最快速度,加上风向有利,傍晚时定能抵达华葛,但是……素闻东诸海船行风破浪……正午……不知能否赶上。”
  沽月汐的眸子沉下来,她有些浮躁不安。
  “夫人。”潇沭延说道,“东诸大军的海船由东岸向南进发,我军的海船由北进发,路程上远了大半,时间上也因战事延误了些日子……”
  “别说了。”沽月汐打断他,“这些我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正午时能不能赶上他们。”
  “或许……能。”潇沭延低下头,回道。——如果东诸船队中途减速,整顿队形,或许能。
  沽月汐走至船头最前处,看着前面幽蓝平静的海,她的心里却是焦躁难安。
  “伊南莎•泷一向谨慎,如果我不向北移,他绝不会东岸发兵……如果我不跳进第一个陷阱,他便不会设第二个陷阱……”沽月汐的衣裙在海风中舞动,她的样子显得这样落寞,这样哀伤。她的眸子望着远方,嘴中念着,“我必须赶上啊……”
  ——他不能舍了他的子民,他不能舍了他的王国……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初次相见,也是因一场战事,几经曲折才将那片土地保下来,现在却要眼睁睁看它被夺去?!怎么可以?!——
  潇沭辰低下头去,“夫人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也不动的凝望着远方。
  必须赶上……我必须赶上……
  她心急如焚,正午到得也快。

  站高远眺,沽月汐终于看见东诸军的船队!船队气势宏大,成片散布在海面上——稍稍目测之后,她能肯定东诸此次发兵至少上万。
  然后焦躁的是,这样的距离还是太远,船队的速度根本无法接近东诸海船。
  “夫人,已经是极限了。东诸海船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
  “夫人……目测距离至少半个时辰……”
  “夫人,东诸军好象发现了我们,他们加快速度了!……”
  “夫人……”
  “……夫人,我们和东诸海船的距离拉远了……”
  “夫人……”
  沽月汐猛然转身,她快步朝眺望台走去!——
  “夫人?”潇沭延急忙跟上前去。
  沽月汐一脸怒气,她大声叱呵:“如此龟速!等到追上东诸船队,他们怕是已经将华葛杀了个精光!!!”
  沽月汐难以压制心头怒火,她一面攀上眺望台,一面怒骂:“什么东诸海船神速!全是废物!难道下了水我就怕了他不成?!!!——伊南莎•泷!我要让你好好看着!你的神速海船也不过是一群无头爬龟!!!”
  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在下面站着,大气不敢喘一下,骇然的望着沽月汐登上高台——
  沽月汐站在高台上,俯看群船,她提声呵道:“我军听令!——”
  “东诸国君无道!我军雪蛟,受天威神命代洙之!”
  晴空忽变,乌云涌挤而来!突如来一阵狂风,惊得众人皆屏住呼吸!
  “即刻寒霜冻雪!冰封此海!迁夏移冬!我军无待!——”
  众人又惊又呆,暖暖夏日,眼前竟吹起纷飞雪!漫天雪花不知从何而降,毫无温柔之姿,惟有凌人之寒气!
  沽月汐周身肆虐着极白极刺目的妖气,它们直冲云霄!犹如一只巨大的苍龙席卷整个天空!
  “我军听令!——下船歼敌!!!”
  众人恍然回神,纷纷向船下看去——封海成冰,蔚蓝已成苍白!而远处的东诸船队早已被冻结,行驶不了半步!
  潇沭辰愣了好久,突然察觉到沽月汐的异样——
  沽月汐神情痛苦,身体在雪中微颤,她似乎在苦苦承受着什么。
  “夫人……”潇沭延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他向前走了一步,“夫人,你怎么样……”
  沽月汐看向潇沭延,她拧着眉,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延将军……快……”
  潇沭延看见沽月汐的脸色已经惨无血色!他心里是一惊!立刻转身呵道:“所有军士听令!立刻下船!整队出发!!!——”
  众人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沽月汐的辛苦,即刻下了船!脚下踏着曾为海浪的冰泊,奋勇无阻的向东诸船队冲了去!——
  这只军队像是被注入了莫大的力量,向南直逼过去!——假若他们身后站立着的是女神,那么,他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杀吧,杀吧,杀向他们——你们是她的战士,是她的勇士,背负她的血恨,血杀她的仇人!杀吧!杀个干净!!!
  那些愤怒的叫嚣,那些刺耳的碰撞,那些撕裂,那些斩断,那些血喷涌,那些人死亡——茫茫冰雪地,遍地红流,死寂。
  东诸士兵被这离奇大雪惊得惶恐,为这冰封死海惊得茫然,只看见后面追杀来一片血红——
  但是,仍有人逃出。
  惟恐沽月汐体力不支,使得这封海神力失效,潇沭辰无暇顾及那些逃窜者。这瞬间的击溃,已经可称得上完胜。
  他召回士兵,下令撤退。
  大军潮水一般向自己的船队靠去,身后留下大片纷杂的血迹足印。
  沽月汐见他们回来,她一下子软瘫倒下来,靠在栏杆上喘着气——
  潇沭延急忙将她扶起,握着的身子是彻体冰寒,此时她显得如此脆弱无力。
  沽月汐勉强站立着,她看着远处,乌云渐散,冰雪消融,波涛又起,暖日已升。东诸海船一艘接着一艘沉入海底,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一艘接一艘,没有停歇的,它们沉入海底!——
  沽月汐微微笑起来。
  “夫人,我扶你回房休息吧。”潇沭延担忧着看着沽月汐一脸苍白。
  沽月汐轻轻摇头,“不了,……杉儿扶我便好。”
  潇沭延愣了下,低头道:“属下去请杉儿姑娘来,夫人稍等。”
  沽月汐一面望着远处发笑,一面点了点头。
  潇沭延便松开了手,任沽月汐靠坐在一边。他微微吸了口气,走下高台去。
  刚下高台,却见潇沭辰慌张跑上来——
  “怎么了?”潇沭延问。
  “公子和杉儿姑娘被掳去了!!!”
  “什么?!”潇沭延怔在原地。
  “几个逃窜的东诸兵趁我们进攻时掳走了他们!劫了我们一艘船往东逃了!——”潇沭辰说到这里停下来,他看见潇沭延身后的沽月汐——
  沽月汐半倚在栏杆边,面如白纸。她睁着双眼,直直望着潇沭辰,声音几近沙哑,“……你……说什么……”
  “夫人……”
  沽月汐顿时发狂!“快追啊!!!——”
  “潜将军已经去追了,属下立刻加派船只人手——”
  “给我追回来!!!追回来!!!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沽月汐歇斯底里的吼道!然后——就像用尽气力的枯叶,瘫倒下来……
  “夫人!……夫人?!……”
  潇沭延抱起昏迷过去的沽月汐,递给潇沭辰,“辰,照顾好夫人,我去追他们。”
  潇沭辰接过沽月汐,重重点了点头,潇沭延向箭一样冲了去。
  沽月汐无泪的哭嚎声还停留耳旁,潇沭延听得心肠寸断。
  还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东诸船与西婪船稍有区别,被劫的船并没有驶多远,潇沭延很快追上潇沭潜的船,潇沭潜却示意他不要靠近——
  东诸逃兵在船那头用刀抵着杉儿的喉头,这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潇沭延细看那船上不过五六人,有两名在船头行驶,几名在船的四周警戒的观望着,杉儿与歆儿旁边只有一人。
  潇沭延含眉冷道:“拿弓箭来。”
  一个士兵急忙呈递上来,潇沭延站到隐蔽地方,对准不远处的那名东诸兵便是一箭射去!毫不迟疑,干净利落。
  东诸兵砰然倒地——
  “靠过去!!!”潇沭延高声向舵手下令!
  剩余的东诸兵顿时慌了手脚,向杉儿歆儿跑来,企图再拿他们作人质——潇沭延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船直逼过去。
  这时,却见歆儿扑到船尾栏杆处,他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潇沭延一愣,警觉的使了个手势,令舵手停止行进。
  远远观望,看不清明细,但他还是能见到那些人企图捂住歆儿的嘴,那边的杉儿已经晕了过去,歆儿仍是不停挣扎着——
  “不要救我!不要过来救我!是圈套!!!船底还有士兵!!!——不要过来!!!”
  潇沭延心焦火恼!——这该如何是好?!
  不!是圈套也得救人!
  潇沭延刚想再进,却见歆儿在挣扎中奋力的大声呼唤——
  “我不是她儿子!!!不要救我!!!我不是她儿子!!!将军!!!不要救我!!!他想引我娘出来!他想吃了我娘!!!你不要上当!!!——将军!!!不要过来救我!!!”
  这哭喊声撕心裂肺,潇沭延紧握着长弓不知如何是好!
  那头的船上,歆儿似乎遭到毒打,那群人将他压到地上,潇沭延看不见他,船渐渐远去,潇沭延木然望着远方。
  他说他不是她的儿子……为何口里还声声唤着亲娘?……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第四节 无期无归

  黑色的暗沉的无穷的影,槐芗看见虚白的影。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那个白色的影子问她。
  尽管已是非常虚弱,但槐芗还是感应到了这熟悉的妖气,这熟悉的强大的灵力将她从迷失中唤醒,她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脸上带着千年不消的冰雪。
  槐芗却哭了。为自己的脆弱哭,为自己的无力哭,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哭。她在这里哀伤了这么久,这么久……终于有人回应,却是她,却是那个她,那个……占据他整个灵魂的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掉着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妖形遁化为一株莲,黯然无色的莲花,花叶枯萎却满身是泪。
  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的女子也遁化为妖形,原来是一只银狐。她恍然大悟——既是雪山上千年的狐,也难怪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了……更何况,这周身如雪的皮毛已显示出高贵,尖端处微泛的银色光晕昭示了千年道行。
  这只狐狸凝视她,眸子如同琥珀。
  槐芗自觉卑微的低下头去,“你无须杀我,我命已将尽。”
  狐狸说:“我没想过杀你,我知道你命不久已,我只是忠告你,离开他。——他不是你的。”
  “他从未成为过我的。我也不想离开……”
  狐狸沉默了,看了她一会,说道:“继续留在这里等死么?”
  槐芗低着头不说话。
  狐狸又说:“留在这里死去,等着让他看你的丑陋死状吗?”
  槐芗惶恐的抬起头来——
  狐狸转身走了。
  一次凌驾于妖气的对话结束了。
  当槐芗隐约恢复知觉时,已是晚上。她看见天上盘踞的妖气,她知道……是那个她。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有她看见了。——盘踞在云间的白色银狐,抬足扫尾,撕咬着丘昃天地间淤塞的混沌之气,它呼风唤雨,强大的灵力震撼天地。
  槐芗终得雨露,丘昃也终得润泽。
  沽月汐,此命是你救,我一生欠你。——槐芗笑得苦涩。
  她只是忆起了丘昃的日子,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个圈。
  再看眼前的林逸之,心里只剩怅然。
  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与你厮守……
  林逸之睡得安然,比起从前,他已消瘦了不少。
  槐芗守在一旁,她睡不着,她害怕自己会一睡不醒——她倚靠人血长成人形,急速的成长使寿命急剧缩减,纵使沽月汐救了她,也只是延缓了时日。她终究要死,终究会死……
  槐芗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谁能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她多么害怕死去,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林逸之……林逸之……她是不是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害怕呢?……她一定是比我更害怕吧……
  因为她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她……
  她一定很害怕……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槐芗站起身,心思忧虑。这些天林逸之几乎没有休息,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脚步声果然在门前停下来,槐芗惟恐那人叩门会惊醒林逸之,便急忙走过去,将门半开。
  门外人是赵旬。
  “啊……属下见过莲妃娘娘,娘娘万福……陛下是否已经睡下了?”
  槐芗看了他一会,将门又打开一些,使赵旬能看到屋内的林逸之。赵旬稍稍侧头顾盼,看见床上休息的林逸之,不禁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伤神。他转头又对槐芗说道:“属下斗胆,……恳请娘娘为属下通传……属下有军情相告。”
  槐芗搭扶在门上的手紧了紧,她咬着唇神色哀伤。她自是明白,这一仗对林逸之意味着什么。
  落寞的松了手,转了身,槐芗慢慢步到床塌前,轻轻推了推林逸之。
  林逸之醒过来,头痛欲裂。他一手扶着头坐起,双眉紧锁。
  赵旬走进来,低身道:“陛下,……东诸军的动向有问题。”
  林逸之猛地警觉的看向赵旬。也忘记了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清晨。”赵旬答道。
  林逸之披衣下床,“他们往哪个城去了?”
  “陛下……我们拿下的城池都固如金汤,前方探子传报,伊南莎•泷发派一小队士兵去了海岸,清晨回城,惟恐他们又设圈套,所以特来通传。”
  “海岸?……”林逸之拧眉深思,“是不是去接应他的海船大军?”
  “东诸的海船一艘未归,……属下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蹊跷……”
  林逸之想了想,道:“你下去召集各队军将,详议此事。我马上就到。”
  “属下遵命。”赵旬退下。

  槐芗看着林逸之披上外衣,穿上深靴,微理发辫后,于案头取下自己的剑,便径直出了门去。
  仿佛这屋里本没有人,本没有她。
  他眼中本无我。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将是——
  他眼中只有伊南莎•泷。
  槐芗无力的坐下,她哭笑,觉得有些干渴。起身走至桌案,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提起茶壶,瞥眼看见一旁放着的茶叶。
  她不懂茶。她知道林逸之每日晨起后便会饮上小半杯,今天走得急,也就没有理会。
  槐芗拿起茶叶纸包,打开,植物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微微皱眉。只是些死去植物的尸体,人却拿来饮,拿来品,真有意思……
  她轻笑两声,拈起些茶叶丢进杯里,沸水浇注,一壶暖茶。夏日里喝这个,只怕是会觉得燥热辛苦吧。槐芗稍吹了几口气儿,小口喝下些。
  ——真的很苦……
  槐芗端着茶杯,久久的立在桌边,她失了神……
  ——可是……为什么?……

  西婪。
  多水的季节里,西婪犹如浸透的棉花,和煦的暖风微微吹拂,湿地上停歇着成对鹳鹊,一场大雨刚过,天空湛蓝如洗。
  这美景怎么看,也不能联想,海的那一头,此刻如何硝烟滚烫。也不能联想……染血归来的士兵个个满怀激昂。
  潇沭瑶心里沉甸甸的。窗边的她一脸倦容,神情感伤。丝绸衣裙顺着她的腰身流泻出美丽的弧,拖曳在红绒地毯上的裙摆层叠零碎,布料上嵌绣着银丝与珍珠。——她刚从大殿回来。她的华贵气质不能忽视,然而此时,这一衣零碎的珠宝,却像哭泣的泪水,零星的闪着光……
  听见身后轻微的呓咛声,潇沭瑶转过身来,她走到床边,将半透的床幔轻轻挽起——
  沽月汐醒过来,发现潇沭瑶正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里是西婪?”
  “大军已返。”
  “……歆儿回了吗?”
  “……”潇沭瑶没有回答她,她甚至不忍看她。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一直看着,她等她回答。
  在两人久久沉默之后,沽月汐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屏住呼息问:“……歆儿在哪?……杉儿在哪?”
  潇沭瑶却背过身去——
  “你需要休息,我已吩咐侍女为你准备了参汤……”潇沭瑶走到桌边,她端起汤药,慢慢道,“御医嘱咐了,你的身子骨习凉,这汤一定要凉透了才能让你喝下……”
  沽月汐怔怔望着潇沭瑶,“……没有救他们回来吗?”
  潇沭瑶的身子便僵住,她直直立着,一句话不说。
  “潇沭延在哪里?我要见他。”沽月汐说。
  “汐儿……先喝药吧。”潇沭瑶劝。
  沽月汐愤然起身,不顾虚弱的身体,强硬着下了床!——潇沭瑶急忙去拦她,沽月汐却勃然大怒,一手挥掉潇沭瑶手中的汤药!
  “我要去见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不救!!!”
  瓷碗在摔地瞬间碎裂,破碎的声音清脆干净,汤药撒了一地。温黄色的液体浸进暗红色的地毯,融成淤黑的色块,一大片,不漂亮的颜色。
  潇沭瑶拦住她,“汐儿!你冷静点!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沽月汐立刻静下来,她低着头,咬着下唇,一点一点说道:“……我说是……他就是……”
  “这是陷阱,你分明知道!汐儿!——这是伊南莎•泷惯用的手段,那个孩子不能救!”
  “他是我的孩子……”
  “汐儿!”潇沭瑶一把握住沽月汐的双肩,“你醒醒!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是!”
  潇沭瑶却猛然看见,沽月汐满眼悲戚——她愣了愣,手不禁松下来,低了头,喃喃道:“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他不是……他不是……”
  “……我不管……”沽月汐却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紧咬着唇,一脸决然,“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你不能去。”潇沭瑶坚决的说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伊南莎•泷分明是早有预谋,他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他,汐儿……你救不了他……”
  沽月汐身体不支,向后退去,靠上背后的梁柱,纤柔的身子显得弱不经风。冰封一片海域损耗了她多少灵力不难想象,她确实救不了歆儿。
  沽月汐忽然抓住潇沭瑶的胳膊,她恳求道:“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愣了下,看着沽月汐,她艰难的摇头,“汐儿,我不能给你……”
  沽月汐没想过潇沭瑶会拒绝,她看着潇沭瑶很久,问:“为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潇沭瑶别过头去。
  “我不会让伊南莎•泷得逞的!他们不会死——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仍旧是黯然的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说了!他们不会死的!!!我要去东诸!!!我要去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沽月汐几乎崩溃。
  “汐儿……”
  “为什么不给我军队……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汐儿,我很害怕……”潇沭瑶如此回答她。
  “……你在怕什么?”
  “没人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杀戮……汐儿,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为了保家卫国才入军为士,因为想结束战争所以参加战争,可是……汐儿,你教会给他们的东西使我害怕……”
  “这些重要吗?……我们胜了。”
  “不错,我们胜了,完胜而归,并且变得更加勇猛无畏,更加强大……也变得不害怕鲜血,不害怕死亡……”
  沽月汐的眸子冷冷的,她望着潇沭瑶,问:“……你想说什么?”
  潇沭瑶后退一步,回答她:“我害怕这种冷血。”
  沽月汐的眸子暗沉下来。
  “你使他们更强大,使他们更勇敢……也使他们喜欢上了杀戮,爱上了摧毁,迷恋上了征服,面对战争,他们不会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够了……”沽月汐打断她,一脸冷漠。“我是妖,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汐儿……”潇沭瑶哀伤的看着她。为何,为何总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你给不给?”沽月汐依旧问她,只是不再是恳求,语气里充溢着冷冽的杀气。
  潇沭瑶还是摇头,“那片土地,不适合我的士兵,也不适合你。”
  “潇沭清鸾会给吗?”沽月汐问。
  潇沭瑶怔了一下,反问:“你是在威胁我?”
  “是,我在威胁你。”沽月汐回答得肯定,“我说过,你不给我,我便去找他。”
  “……汐儿,你这可是当真?……”潇沭瑶觉得有些受伤。为了那样一个孩子,她怎么可以?
  沽月汐却点了点头。“我需要军队。”
  潇沭瑶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扶住身后的椅,借此支撑自己不支的身体。她望着沽月汐,欲哭无泪……
  “汐儿……”
  沽月汐抬头看她。
  “……汐儿,你去找他……我宁肯你去找他,也绝不会答应。”潇沭信誓旦旦的说。
  沽月汐有些诧异。“宁肯我去找他……你也不答应?”
  “是……”潇沭瑶重重的点了点头。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的眼睛。
  潇沭瑶沉默片刻,说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沽月汐的脑子一阵空白!——
  潇沭瑶一只手抚上小腹,“我可以不在乎,……我没有他,至少还有他的血脉。”
  沽月汐越发悲戚起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个模样,为了腹中骨肉,可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她当然知道……
  神伤的低下头去,沽月汐低声问:“……清鸾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忙得几乎见不着他,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件事,所以一直瞒着。”
  沽月汐笑了笑,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想亲口告诉他……所以没让其他人告诉他……罢了,罢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你会生下他,对吧……”
  潇沭瑶轻轻颔首,“……我会生下他。”
  沽月汐微微笑,“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好好照顾自己。”
  “……”潇沭瑶见沽月汐慢慢直起身子,神色落寞茫然。
  沽月汐转身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潇沭瑶急忙问。
  沽月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家?那是哪?
  潇沭瑶端着心口不敢问,怕这一问,又会扯痛沽月汐的伤处。
  “你的身子还没有恢复……”
  沽月汐慢慢向门走过去,步伐无力,“没有大碍……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清楚不过……”
  “汐儿……”
  沽月汐似是没有听到,走出门外,步步远去。
  潇沭瑶追到门口,心口揪得发痛,她怎么能让她走?可是……她却说不出留下她的理由!
  她能说吗?能说你别走吗?……若是说了,她会留下吗?
  她不会留下的,不会……
  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多少人的心,可是……她不会轻易为一个人留下……她不会……

  沽月汐的身影消失在潇沭瑶的视野中——潇沭瑶回到房内,惴惴不安。心里头仍是不断的懊恼,她不该让她走,她真的不该!
  倏地站起身,潇沭瑶唤道:“来人!——”
  侍女走进来,“娘娘何事吩咐?”
  “你快去告诉陛下,就说沽月夫人独自离开了,让他快去把她追回来。”
  “可是现在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和大臣们议事啊……”
  “不管是多么重要的政务,你也要把话带到,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潇沭瑶见侍女离去,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若是清鸾,或许……能留下她吧……
  清鸾与她之间……似连非连,似断未断的情缘,异于男女之间,也异于兄妹……
  说不清的感觉充溢在她心头。她竟然爱屋及乌起来,她竟然体会起清鸾对沽月汐的情来,这奇妙的因缘……真是有趣。
  谁能不爱她呢?
  潇沭瑶苦笑。
  那日她起床梳妆,她满面春风,希望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清鸾,却从侍女口中得知,大军被潇沭清鸾一道皇旨召回,再等若干时辰,便是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心急火燎的冲进她的房里。她的心一堵,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是看着潇沭清鸾抱着沽月汐,只是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传诏御医,四库寻药,朝顾夜探,潇沭清鸾这三天一直都在这里,惟独今日不在。——所以,她对沽月汐撒谎了,……只因那小小的自尊心,还在不甘的抵抗着……
  是的,她已怀龙脉,她没说,是因为说不出口。
  原来,他是可以不冷漠的。
  沽月汐使她看到了潇沭清鸾的另一面,而那一面,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男人,呵护一个女人,至少在她眼里,是温情的。
  潇沭清鸾对她说:“……与汐儿,是故友。”
  潇沭瑶回想起那日潇沭清鸾说这话时的神情,笑了笑。——恐怕,清鸾自己也分不清吧……与沽月汐之间,究竟是什么呢……
  我与清鸾……又是什么呢?……
  潇沭瑶觉得头昏沉沉的,想起自己的夫,现在应该追上沽月汐了吧……
  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潇沭清鸾骑一匹黑马,他看见前面不远处那个苍白无力的身影。
  “汐儿!——”他如此唤她。
  沽月汐回过头来,见潇沭清鸾正策马迎面追来。——他为何来了?……
  潇沭清鸾在沽月汐面前下马,两人相视,凭空多添愁绪。
  “你可以不走,……留下来。”潇沭清鸾又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留不住你。”
  沽月汐轻轻一笑。
  潇沭清鸾将马牵过来,“你身子未康复,骑马上路吧。”
  沽月汐没有说话,轻轻骑上马去——她坐直了身子,潇沭清鸾牵了缰绳慢慢向前走,他们一前一后,缓慢前行。
  一片湿润的草地,微斜的坡,无风的天,无言的两人。马的四足在草地上踏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清鸾。”
  “……呃?”
  “你不问我去哪里……就这样拉着我走吗?”
  “啊……”潇沭清鸾仿佛从沉思里回过神,他停下步子,看着四周的景色,“汐儿,你要去哪个方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细心呢。”沽月汐在马上笑。
  潇沭清鸾回头看她,她在马上切笑。
  “是不是心中已猜到了,我不会告诉你我去哪里,所以只问我要去哪个方向……”
  “汐儿,我已经习惯了被你拒绝……放不了手是我最大的错,伤了她,伤了你,伤了自己。”
  沽月汐的眼神黯然下来,“那么……从出发的第一天开始,潇沭延就向你报告过我的事了,是吗?”
  “你心里应该也有所察觉,是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吧……我怎么可能如此安心的将西婪大军交给别人呢……哪怕是瑶儿的人。”
  “呃,那倒也是。清鸾做事一向谨慎。”
  潇沭清鸾一手牵起沽月汐,轻轻拉向怀里——沽月汐身子倾斜,从马上跌进潇沭清鸾怀中。
  “不……我还不够谨慎。”潇沭清鸾拥着她,“那时不该放你走……你也不会变得这样……”
  沽月汐笑起来,“呵呵……你想让所有人都误会我俩之间的情谊吗?快些回去陪你的皇后吧……”
  潇沭清鸾便松开了手。笑得干涩无力。
  沽月汐又跃上马去,带起缰绳——
  “汐儿,你要去哪里?”潇沭清鸾追上几步问她。
  沽月汐笑,“清鸾,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可你也知道我放不了手。”
  “……你究竟放不了谁……”沽月汐扬起缰绳,“你放不了的人是你自己……”
  策马扬蹄,黑马奔腾起来,动作温柔轻快,仿佛怕惊吓到背上的新主人——
  独留潇沭清鸾在原地苦笑。
  我放不了自己。我对你的感情,就连自己也说不清……

第五节 逆回相待

  一间布局简易的屋子,房间宽敞明亮。床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近中年,半赤着膀子,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浮着红潮,女人低着头,正专注的为男人的伤口上药,稍稍抬了抬头,女人吁了口气,是张美艳的面孔。
  “以后小心点,上个药还哇哇叫……让那些士兵听见多丢人……”
  “……都说要你轻点了……”
  “我这还叫轻啊?!那赶明儿我让小海给你上药得了!”
  “别!别别别!你想要我的命啊!怜秀!——”男人躁动的大叫起来。
  “别乱动!”怜秀不客气的给他的后背一掌!
  “啊!——唔……”男人痛得满头是汗,咬着牙苦苦煎熬着——
  怜秀似乎毫不在意,她熟练的拿起长长的绷布,扶住男人受伤的胳膊,一道一道缠绕上去。“屺,你不要恨我……我这是为你好……再小的伤口,不上药……也是可能会化脓感染的……”
  屺的一张脸已经惨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你是义军首领……居然说出这种话……我……”怜秀打上一个结,剪断绷带,她觉得好无奈啊,“算了,你穿上衣服吧……”
  门外响起叩门声。
  屺一边披上外衣,一边道:“进来。”
  蔚小海走进来,“屺……他来了……”
  “他?……我知道了,你安排下让他进来吧。”
  蔚小海点点头,合门走了出去。
  “神神秘秘的……是谁要来?”怜秀一边收拾剩余的绷带药水,一边问屺。
  “克罗蒙•俣。”屺答道。
  “克罗蒙•俣?!”怜秀猛然转身,“他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大反应……”屺笑笑。
  “他是伊南莎•泷的人!!!”
  “呃……或许吧……”
  话音刚落,克罗蒙•俣已经进来,后来跟着蔚小海。
  “小海,在外面守着。”
  “是。”
  蔚小海应声出去,同时关紧了门。
  克罗蒙•俣看见怜秀也是一惊,他原以为她应该跟着沽月汐才对……
  “怜秀,俣将军与我们也算是旧识了,现在他是来投靠我们的。”
  怜秀表示出怀疑与敌意,她怒瞪着克罗蒙•俣,毫不友善的说道:“是吗?——在华葛时他可没给什么好果子我吃,他安排的暗士差点要了小海和小雨的命。”
  克罗蒙•俣脸上显出尴尬神色。眼睛看向屺。
  屺却只是摇摇头,似乎在说:你自己搞定。
  “我这次来……带来了两个人的消息。”克罗蒙•俣对怜秀说道,他走前一步,“是你认识的两个人。”
  怜秀狐疑的看着他,“什么人?”
  “杉儿,和你们所服侍的公子。”
  怜秀猛然站起来!“他们怎么了?!”
  克罗蒙•俣料到怜秀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继续说道:“伊南莎•泷抓了他们,想借此诱降沽月汐。”
  怜秀表露出鄙夷神色,“就凭他?他不会得手的。”
  “不一定。”
  “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沽月汐施妖法冰封海域,使我东诸海上船队全部覆灭,她现在灵气耗损,根本不足为惧。”
  “你!!!”怜秀就要动怒,肩头被屺轻轻按下——
  “怜秀,这些是真的……海岸的军队确实有来传报过天气异象。”
  怜秀咬紧了下唇,问克罗蒙•俣:“夫人现在在哪里?”
  “西婪大军完胜而归,……沽月汐下落不明,也许是在某个地方疗养吧……”
  怜秀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抬起头来,双手揪紧了屺的衣袖,“不能……不能让她这个样子来东诸……我们要救他们,我们一定要救他们……”
  “怜秀……”屺微微皱眉,“这是引诱沽月汐的陷阱,……是个陷阱,我们怎么能往里钻呢……”
  “一定要救他们……我知道他们对夫人意味着什么……失去了他们,她会疯的……她一定会疯的……”
  “可是……”屺有些犹豫。
  “若只是救杉儿……或许我能有办法。”克罗蒙•俣说道。
  两人同时看向他——
  怜秀怔怔问他:“……你能救出杉儿?”
  她看见克罗蒙•俣点了点头。
  “……我信你一次。”怜秀对他说,心怀感激。“请务必将她好好的带回来。”
  请将她好好带回来吧,我再见不得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又添新创。
  该了结的,是时候了结了。

  这夏气渐浓,太阳炙烈得残酷……
  能不能够——不要再怀恋那年冰雪?……是人都会觉得痛吧……
  一桶凉水猛地袭来,歆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微微睁开眼,闻到刺鼻的腐臭气味!这气味却令他再熟悉不过,只有东诸国的地牢里,才会有这样这样的恶臭!
  歆儿警觉的抬起头,他看见了面前的少年——
  美艳的少年依旧美艳,只是此刻,他再不复曾经的张狂。
  伊南莎•泷坐在一把木椅上,木椅两侧是滚轮,他安静的坐在上面,双膝上搭盖着毛毯,木椅背面立着一名侍女,生得娇艳。
  歆儿想站起来,离开这肮脏不堪的地板,脚却被绊住,他低头看,双脚已被扣上了曾经的脚镣。
  伊南莎•泷说了话,“靠近些。”
  侍女轻轻应了一声,将轮椅向前慢慢推动,一直到歆儿的面前。
  这时,歆儿才将他整个看清。歆儿一脸惊愕的看着伊南莎•泷,他看见他满头银丝——
  他的头发竟全白了!!!毒性由下至上……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就要死了?!!!
  “看清了吧,吉尔苏,我已经老到无法行走,老到头发全白……”伊南莎•泷看着歆儿微微笑,“……这张脸,也快要老了。”
  歆儿轻蔑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伊南莎•泷没有生气,仍是微微笑着,“对……就是这种态度……就是你这个样子,我见到你第一眼便知道,她会被你吸引。”
  歆儿没有说话。
  伊南莎•泷抬起自己一只手,露出半只胳膊,他说:“你看,现在抬起它,还会微微颤抖……它甚至无法好好端稳一碗温热可口的鲜血……”
  歆儿愤然回过头,怒喊道:“我已经照你说的话做了!我弟弟在哪?!”
  伊南莎•泷一笑,将手放下来,回答道:“不,……不对,你没有照我说的话做,吉尔苏,不要对我撒谎,那对你没好处,对你弟弟也一样……”
  “我没撒谎!”
  “呵呵……真是顽皮的孩子,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你告诉她这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她也一样会来的。”
  歆儿看着伊南莎•泷笑,他觉得毛骨悚然,“……你会拿她怎么样……”
  “哈……你在关心她?你是在关心她吗?……哈哈哈哈哈哈!!!……”伊南莎•泷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在阴沉的地牢里,像魔音一般,听得人耳阵阵发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来。
  伊南莎•泷对歆儿说:“我想,我会吃了她。……你明白吗?是吃,并且是整个儿吃,啊……不明白也没关系,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伊南莎•泷神秘的一笑,“这跟喝血,可不一样了……”
  歆儿顿时呆住,然后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神色慌张!急急追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弟弟杀了?!是不是?!你答应过我不喝他的血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嘘……不要抱怨,不要抱怨……”伊南莎•泷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你不该向我抱怨,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约定。”
  “……你果然杀了他……”歆儿怔怔望着伊南莎•泷,“……你杀了我弟弟……你杀了他……杀了……”
  “永远不要和大人做约定。他们通常都是伪善者。”
  “……谢谢……你的忠告。”歆儿怒视着伊南莎•泷,双眼迸发出仇恨的光。
  伊南莎•泷笑笑,“你变得有礼貌了,看来她把你调教的不错,像一只小狐狸……呵呵……”
  歆儿咬着牙不说话,怒气使得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恶狠狠的瞪着伊南莎•泷。
  伊南莎•泷看了看四周,满意的点着头,“还是这里最叫人放心……”他看向歆儿,笑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吉尔苏?”
  缩在阴暗处的人没有回应,伊南莎•泷便作罢,“回去。”
  身后的侍女应了声,慢慢的将轮椅转了方向,推向地牢的出口。
  看见伊南莎•泷已走,歆儿从阴暗处爬出来,这里尽是尸体腐烂的臭气,地上满是老鼠的干尸与蠕动的爬虫。歆儿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来……
  不要救我……
  不要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地狱……
  不要救我……
  不要……
  他又想起杉儿来。
  ——为什么没见到杉儿?……杉儿逃了吗?……一定是逃了,一定是逃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到别苑,克罗蒙•俣已经等候多时。
  伊南莎•泷面无表情的听着克罗蒙•俣的军情汇报。
  听着听着……他却突然一笑。
  克罗蒙•俣停下来,问:“陛下,……为何发笑?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很有趣。”
  “……他们?”克罗蒙•俣不太明白。
  伊南莎•泷靠在床塌上,他点着头,“是的,他们,林逸之,沽月汐……一个攻我城池,一个毁我海船,使我两面受挫,无暇应付……”
  克罗蒙•俣回道:“……林逸之的军队越来越逼近王都,我们大部分军力遗失在海上……陛下您看这……”
  伊南莎•泷皱起眉,“我不想听这个。”
  “那叛军起义之事……”
  伊南莎瞥眼看他一眼,“此事不是交给你去办了吗?还没有平息?!”
  克罗蒙•俣低着头,回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废物!”
  克罗蒙•俣不敢做声。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带上剩下的士兵,去绞杀叛军!给我杀尽!!!”
  “……属…下遵命。”

  克罗蒙•俣一路走得急促。已到中年的他双鬓突显出不适宜的斑白,他的步伐虽然急,却也乱,隐约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几处亭阁,几樽石像,色彩肃穆庄严的建筑屹立不倒。克罗蒙•俣穿过它们,走下石阶,离开这历经岁月与血洗的宫殿。
  宫门外停着他的专属马车。他走过去,护卫低声道:“将军,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克罗蒙•俣不动声色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像是他的侍女,东诸人的服饰在她身上稍显得大了些——
  “将军为何救我?”杉儿问他。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克罗蒙•俣看了一眼前面的士兵,示意离开。
  一辆马车离开了宫殿大门。
  为什么救?为什么救……我倒希望我真的能够救。
  我不敢奢望,我这一双拿刀染血的手能救得了谁,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清醒些……至少,不要再让我听见那些孩子的哭嚎,不要再让我看见那些母亲哭红的双眼……
  我手里的刀剑,不是为了屠杀他们而存在啊……
  如果我活得不快乐,如果我不幸福,至少让我清醒吧。

  沽月汐望着眼前的流水,思绪翩翩。她觉得混沌不清,她从未如此茫然过……
  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我不知道是该杀,还是该救……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谁……左颜汐?沽月汐?我觉得我不是我,那么我应该是如何?……我这是怎么了呢……
  左颜汐,死去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暗暗笑我呢?
  你是我命中的劫啊……你让我遇着了他……
  山涧的水流不止,无人知晓它们流去哪里。
  沽月汐一指撩拨,轻轻笑,“白狸,你该早些来接我……”
  身后的白衣男子显出身来,白狸笑,“老早就闻着你的味儿,汐儿,你的妖气快冲上九重天了,还不快快收敛些。”
  沽月汐无谓的摇摇头,“呵呵……你的灵气也大增不少。”
  “呃……还不能跟你比,呵呵,不过谷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是上古的神仙设下的结界,如果不是你本身有修为,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沽月汐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水去。
  “你要进谷?”白狸追问她。
  “不然我还能去哪?”沽月汐反问他。
  “山谷岁月容易过,人世一年换百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沽月汐一阵苦笑,“还有什么可想的,留在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回谷里等……”
  “出了什么事?”
  “他抓走了杉儿……和歆儿,我现在这个样子,救不了他们……”
  “我去救。”
  沽月汐怔住,她转身看向白狸,——她知道白狸素喜清净,不爱惹尘埃,更何况这血腥事……
  “你累了,回谷休养吧。”白狸淡淡道。
  沽月汐心里突然一阵感动,她扑哧笑出声来,“哈哈……白狸,你真该去当个活菩萨!哈哈哈……”
  白狸颦眉,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笑话了……
  唉,算了……不与她计较,反正骂不过,也打不过。
  “对了……汐儿。”
  “呃?什么?”
  “歆儿是谁?”
  “……他……是我儿子。”
  水中的女人在笑,岸边的男子无奈的摇头,挥袖离开。

  潇沭瑶昏昏沉沉醒来,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扶坐起来,睁开眼,竟看见潇沭清鸾坐在床边。
  “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潇沭瑶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见到汐儿了?”
  “见到了。”潇沭清鸾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并没有走很远。”
  “……那她人呢?在哪?”
  “走了啊。”潇沭清鸾回答道。
  “走了?”潇沭瑶愣愣的看着他,“你让她走了?……”
  潇沭清鸾笑起来,“瑶儿,你怎么了?你问得好奇怪,她要走,难道我还要把她绑起来不成?”
  “可是……”潇沭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送了她一程,她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我就赶回来看你啊,侍女却告诉我说你晕倒了……你看你……”
  潇沭清鸾说得平淡,听在潇沭瑶耳里却是别样感受。
  她竟忽然觉得幸福,她觉得好幸福……她高兴得不行,恨不得大哭一场……她真的很高兴。
  潇沭清鸾看见潇沭瑶一面笑着,双眼却逐渐变得通红,这欲哭却笑的模样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瑶儿?”
  “呵呵……我没事……”潇沭瑶一面笑,一面拭去眼角微裸的泪。
  她确确实实被爱着,她是被爱着的,她是被他爱着的啊……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认定了他爱的是别人?她不该啊,她不该对他有疑,她已经得到了他能给的一切。那么,她还能埋怨什么呢?
  “清鸾……”潇沭瑶拉着他的手,她想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潇沭清鸾呵呵笑起来,“你刚才叫我的名字了,……比叫陛下好听。”
  潇沭瑶笑,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尚未凸显的小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潇沭清鸾愣愣看着自己手下的那片肌肤,呆住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问:“……是真的吗……”
  潇沭瑶微笑着点头,“真的。”
  潇沭清鸾像是一下子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腹部,问:“……在这里面?”
  潇沭瑶扑哧笑出声来,“是啊!就是在这里面!哈哈……”
  “瑶儿……”
  “哈哈哈哈……”
  房里传出两人的打笑声,外面的侍女们捂着嘴偷偷乐起来,相互间使了使眼色,便都离去了,留下这满庭暖香。
  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上天便会给我幸福?……
  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坚强,也能给别人幸福?……
  是不是想要得到幸福,注定惹得一身伤疤……

第六节 濡沫之恨

  华葛大军驻扎在东诸王都城外三百里处,已经七天没有动静了。
  槐芗独自坐在屋里头,手里捏着一包茶叶,她的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林逸之已经有好几夜没有回来了。说是商议军情,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槐芗看看窗外,营帐就在不远处,外面的士兵轮流换班已经好几次,可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究竟,在说些什么呢……你的身子,能行吗?……
  帘幕被掀开了,槐芗凝神望过去,赵旬从里面走出来——槐芗的心里泛滥起一些失落,还有担忧。
  外面起一阵喧哗。槐芗微微拧眉,觉得不妙。果然不多时之后,天尧与成哓两位将军也出了营帐,并向自己的军营走去。
  ——逸之呢?
  槐芗站起身来,手揣着心口压抑着那股不安的情绪。
  外面的动静越发大了。士兵们成群成队跑来跑去,槐芗看见赵旬带了几个士兵向她这边走来,赵旬已经穿戴好了盔甲。
  槐芗心里打了个冷战,她急忙打开门迎了出去。——是要打仗了吗?停了这么多天,又要打了吗?
  她满眼是急切与焦虑,却连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也发不出来。
  赵旬只是应林逸之的吩咐而来。
  “莲妃娘娘,大军即刻出发,陛下命属下前来转达,让您好生歇息,不要四处走动。”
  士兵在门前站住,大概是来保护她的安危。
  槐芗怔怔看着赵旬,可是赵旬却读不懂她的心思,转了身,便离去了。
  槐芗看见林逸之出了营帐,她刚想上前,却见士兵们牵了他的马来,林逸之骑上就走,整个营地充斥着号角声与士兵的震喊,仿佛欲撕裂大地的气势,他们齐齐往王都的方向去了——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林逸之!逸之!你回来!你回来啊!
  槐芗的脚像是被灌了石铅,她僵硬的站着,注视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他身后的士兵涌如浪潮,一波又一波,弥漫着,叫喊着,尘土浮烟迷了她的眼,那些旗帜,那些长矛,那些灼人眼烧人心的陌生的脸……
  逸之,你回来啊……
  大军出发了。
  她的心沉了下来。——为何她觉着,他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而另一边,东诸本国的起义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屺得到消息之后显得心情愉悦,他翘腿坐下,大口喝下一杯茶水,脸上尽是笑意。
  怜秀与杉儿进来——
  “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怜秀边问边坐下。她刚把杉儿安置下来,为掩饰住她是华葛人的身份,前前后后打点下来费了不少功夫,两人脸上皆有些疲乏之意。
  “华葛那皇帝果真是名不虚传,偌大一个东诸,他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到城下……呵呵……”屺津津乐道。
  “原来你是在冷眼旁观看笑话……”怜秀揶揄他道。
  杉儿的心绪却为之一动,急忙问道:“华葛军队有动静了?”
  屺点了点头,放下茶杯,“今日夜里,想必就是两国军队交锋之时。”
  怜秀看向他,有些诧异,“这么快?!……那你还在这等什么?!发兵啊!”
  “呵呵……我当然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两虎相争,必有所伤,到时我再发军入城,伊南莎•泷插翅难飞……哈哈哈哈……”
  杉儿脸色随之一变,她慌忙看向怜秀,“怜秀姐……怎可这样?……”
  怜秀拧眉不语。
  杉儿急了,转头又对屺说道:“既是同样讨伐无道昏君,为何两军不能联手协助?”
  屺愣了一下。
  “杉儿。”怜秀道,“华葛军来我东诸地界……算是入侵的外敌……起义军里的兄弟们怎么会忍气吞声和他们联盟呢……”
  “可是……可是华葛军一路并没有欺辱百姓啊!”
  “……这……虽然……可……”怜秀不知如何言辞。
  屺的表情显得深沉,“就算没有欺辱百姓,可是入侵行径昭然,两军难以合壁……”
  “……”杉儿两眼看着屺,她终于低下头去,不再坚持什么。但是那眼中落寞神色也看在屺的心里。
  作为首领,他也有一份自己的无奈啊……
  怜秀站起身,扶住杉儿的肩,想给她些依靠——但是杉儿骨子里却倔强。
  “杉儿……夫人视他为仇敌,我们怎可与他联手……”
  杉儿低着头,喃喃道:“怜秀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呃?”
  杉儿抬起头来,直视着怜秀,“你应该看出来才是,他们……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彼此的,所以陛下才会来东诸……所以夫人才会去华葛……”
  他们一直都深深相爱啊……
  没有说出口,只是因为爱得太深……太沉……太痛……
  即便是亲王变成了皇帝,即便是左颜汐变成了沽月汐,还是相爱着,从未变过……从未变过。怎能变呢?
  ——我不复当年气勇
  ——我不复当年娇容
  ——今朝成王情难度日
  ——今朝成妖恨难消融
  ——我哀自为王不能执汝之手
  ——我怜自为妖不能度儿亡魂
  ——我已不复当年
  ——我已不复当年……

  两军交战,殷红的血染花白墙,浑浊的烟熏黑砖瓦。
  城墙上的弓箭手成批成队,重重的铁箭射出,犹如淋漓雨下,穿透盔甲与骨头,刺进血肉间——城墙下的士兵却潮涌不息,铁盾反射着刺白的光,他们要么前进,要么落后,要么死去,要么存活。
  武器挑拨起星火,星火溅落似烟花。他们叫嚣得耳也鸣,他们斩杀得眼也红,他们死死活活只在一瞬,灵魂脱离躯体,血染满身,又见红莲绽放……
  “我来晚了么?”白狸远远看着王都方向的滚滚焦烟,他闻到血的气息,他看见烟雾间的亡灵。“是什么人的军队……竟然能到这个程度……”
  白狸拂袖轻移,他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容貌——“……林逸之……是你……”
  林逸之坐在骠骑上,面庞清瘦了许多,他双眸冷冽,带有霸气。面前的军队分了三路,一路赵旬带领上攻城墙,一路天尧带领中攻城门,一路成哓带领下攻城河。
  “果然周密……”白狸笑了笑,“想必伊南莎•泷坚持不了多久吧……”
  再看眼前这一片残酷,白狸有些不适,他眉头微皱,觉得有些反胃……
  我似乎是来救人的……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看了吧……
  眼下,进宫救出杉儿和歆儿才是要紧。
  正欲施一阵风渡自己进王城去,白狸又停下来。他隐约觉察到妖的气味儿……
  为什么会有妖在这里?
  白狸站在高处,俯身望着下面,综观战场,一目了然。——白狸看见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一股妖气正往这里漂移过来,气息微弱,速度也并不见有多快……
  他心中狐疑,——这又是何许人物?
  而战事已是刻不容缓,处在城门下的天尧一声咆哮!士兵们便列作长龙阵型抬起一根硕大无比的树桩,一鼓而击!二鼓而击!三鼓而击!数声鼓响之后大军破门而入!
  东诸大军以火盾相阻!天尧受挫,神情可怖!他一声怒吼如同野兽,震得东诸士兵娓娓不敢前进半步!而天尧手中紧握的阔斧毫不留情的劈头斩下!天尧的眼前火花四溅!血花四溅!连着皮肉骨头一起斩裂了!!!
  火盾阵威力未显,华葛军一涌而入!
  城墙上的弓箭手逐一坠下来,赵旬由下而上投掷巨石,投石器由百人推运操作,巨石上涂有草油,以火燃之,火石摧得墙毁,其间也造成不少进攻城墙的华葛士兵伤亡——林逸之果真是孤注一掷了!
  东诸的弓箭手士兵被命撤离,一波波换至城河防线。这是东诸唯一的一条河,南北贯穿王城里外,成哓在入口处进攻,看来也难保了——

  伊南莎•泷睡卧在床上,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双眼怒视着眼前的克罗蒙•俣,他叫道:“为什么撤退!你为什么让弓箭手撤离城墙!!!——”
  “陛下,城墙已经失守,再不撤离士兵们只有受死……”
  “那又如何?!!!死又如何!!!我没有让他们撤!他们就不能撤!!!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王!!!”
  克罗蒙•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心里自是另一番心思。

  华葛大军破城而入!直趋皇宫!——
  林逸之骑在马上,他面色不佳,紧握缰绳的双手渗出冷汗,风吹而散,落土而化,没有人察觉到他隐忍的痛苦。
  宫殿就在眼前了!伊南莎•泷就在眼前了!林逸之却一头栽下马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陛下!!!……”
  ……
  大军顿时无首,士兵们纷纷向林逸之倒下的方向涌去——士气跌落,无人心在言战。东诸大军却从左右方扑杀上来!杀得人措手不及!
  赵旬提声高吼!“撤退!护驾!!!——”
  克罗蒙•俣却早已有了准备,一路截杀,死死将赵旬的一路军队截困住!
  同样的,天尧与成哓的军队也在同时受阻,原本杀退的东诸军又杀回来了!
  四只军队在王城四处陷入苦战——

  伊南莎•泷在床塌上叫喊着:“沽月汐!是你吗?!你杀了我啊!你杀啊!你报仇啊!!!”
  白狸站在床边,他皱眉,虽说是同样穿着白色衣裳,但是……你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白狸走近几步,揭开纱幔,他怔住了。躺在床上的伊南莎•泷已经衰老得不行,面目全非……双眼已经溃烂。
  银狐之毒……这就是逆转人世常伦的惩罚吗?……这样老去,一直老下去……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伊南莎•泷似乎也有所觉察,“……你不是沽月汐……你是谁?!我的侍女和护卫呢?!你是谁?!!!”
  白狸放下纱幔,冷冷道:“杉儿与歆儿在哪里?”
  伊南莎•泷却是一阵沉默。
  白狸又道:“我问过那些护卫和侍女,没有人知道你把他们关在哪里。”
  “……呵呵……”
  “你笑什么?”伊南莎的笑声听在白狸耳中,实在不太好听。
  “……本来,本来是有一个侍女的,……七天前我下旨杀了她。”
  白狸皱眉。
  “算起来,那孩子……已经有七天没有人给他送食物和水了……呵呵呵……你何必去救一个死人呢……”
  白狸厌恶床上的人,厌恶得很。他强忍怒火,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我不会告诉你,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如愿……当年她救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现在同样也救不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白狸想杀了他。
  不,不能杀……他的命,要留给汐儿!
  只是……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
  “……你可以亲自去找啊,王城里里外外囚牢一千零八所,你找啊……慢慢找……反正他也活不了了……呵呵……”伊南莎•泷在床塌上笑着,尖声刺耳,像只怪物。
  白狸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样找只是徒劳,他看向四周——他觉得伊南莎•泷一定把人关在宫殿中的某处……他有些懊恼自己无法像沽月汐那样轻易分辨气息,但是,眼下这里四处弥漫着浓厚的血腥焦臭……就算她来了,一定能找到吗?
  “伊南莎•泷,我知道他一定在宫殿里,你等着……我把你的宫殿寸土掀翻,我不信我找不到我要的人。”
  纱幔里的人没有说话。
  白狸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了。

  远处的人终于赶到,是槐芗。——她身影如风,秋叶轻点落到林逸之身边,她耳边传来士兵的声音:“娘娘?……娘娘!这里危险!……”
  没人顾及她是如何来的,所有人忙于应付眼前扑杀上来的东诸士兵!
  “保护陛下!保护娘娘!”
  槐芗扶着林逸之,她真的很想将他唤醒……她知道他终于毒发……
  ——逸之……你回来……你为何不回来……
  槐芗紧紧抱着林逸之,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得那心跳越来越弱,她哭无声,泪化水……
  ……逸之……逸之……逸之……回来……回来啊…………我求你回来……
  哪怕你眼中无我,我也盼你睁开双眼啊!林逸之!!!
  东诸士兵的攻势突然弱下来——
  槐芗听见一个士兵高声叫道:“有援兵来了!!!——”
  是起义军。
  克罗蒙•俣看见远处屺的示意,尽管不解,但还是做出了回应。
  一个女子冲进人群中,扑倒在林逸之身旁——“陛下!陛下!!!……”
  杉儿一把抓住悲戚的槐芗,“陛下怎么了?!陛下怎么了?!……你说话啊!陛下为什么会这样?!!!”
  槐芗只是拼命摇头,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杉儿惨白着一张脸,她探了探林逸之的脉搏,整个身体僵在原地。
  “……陛下……陛下怎么会这样……陛下……”
  林逸之静静的躺在地上,面容平静得不像话,因为他平静,才使得杉儿更觉得悲凄……
  “陛下!!!——”杉儿跪倒在地,泪涌而出!
  北方传来号角声,天尧看见上空处青色的旗帜——
  士兵传报:“有援兵到!!!——”
  他们正陷苦战,兵力竭尽,还能有什么援兵?!
  “北岑援兵到!!!——”
  天尧跳到马上观望,前方涌来大队人马!——北岑大军领军者三人,柏明,柳言,柯尔娜。
  天尧仰头长笑!“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史战!四国新史之战!!!”
  这确实是四国历史上难见一次的大战,牵涉之广,波及之广,从所未有!——
  南方有白色芒星旗高举!雪蛟出海之军!沽月汐的三军人马已经赶到!
  成哓苦战已久,他问传报士兵:“助援者何人?!”
  士兵答:“西婪雪蛟!领军者三人——潇沭辰,潇沭延,潇沭潜!”
  “好!!!助我华葛讨伐恶君!!!——”

  四国乱战,生灵涂炭,此乃天命。
  沽月汐,一切皆因你而起,你人在何处?
  深谷幽幽,沽月汐揪着心口拧眉不语。
  “汐儿,怎么了?”白须问她。
  沽月汐浸在寒池水中,灵气已经复原。她微微摇头,“……不知怎的……心口生痛……”
  “痛?……如何痛?痛得难以忍受吗?”
  沽月汐依旧是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好痛……好痛……”
  “你母亲的轮回之期快到,你速去东诸收回她残余的魂魄吧。”
  沽月汐点头,又陷入沉默,半晌之后抬起头,她看着白须,“爷爷……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会这么痛吗?”
  “呵呵……这个就得问你自己了,汐儿,那是你自己的心,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问我自己?……”
  我只是突然觉得心痛,像是娘死去时那么痛,像是孩子死去时那么痛……是谁……要死了吗?
  沽月汐猛地睁大了眼!她仰望那一片虚无的天空——会是他吗?……不可以!不可以是他!!!绝不能是他!!!
  我冷漠无情,我杀人无数,我什么都可以视而不见!惟独他!不可以!——不可以是他!!!
  上苍的神明啊……还有什么罪……都加注在我身上吧,我不在乎……只要不是他……不要是他啊……我乞求……我乞求你……
  没了他,我还能去恨谁呢……
  没了他,……我去爱谁呢……
  若是没了他……若是没了他……又何须有我呢……
  上苍的神,
  你可笑我愚笨,
  你可笑我无能,
  你将他们从我身边逐个带走,
  你最好也把我带走,
  惟独他,
  乞求你放过……
  我乞求……

第七节 雪落无声

  白狸走入墙壁的隔层,扣击两侧石壁,他的眉宇沉下来。这机关难不倒他,他只是没料到伊南莎•泷竟将人藏在这种地方——
  推开石壁,果真发现了通往地下囚牢的铁门,沉而重的大锁上已经淤积了不少灰土,这里显然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还可能活着吗?
  这种不见天日的囚禁……
  略微施力摧碎了锁,白狸拉开那扇铁门,眼前显出一道迂回阶梯,通向什么地方,他看不清,下面只是一片漆黑与死寂。
  白狸正欲低身下去,一股腐尸臭气扑鼻而来!——他惊得后退数步,怔怔望着那阶梯深处。
  这里……真的有活人吗?……
  罢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把他弄出来啊……
  白狸心里是沉甸甸的,他提起长长的衣袖,屏息走了下去。
  “……我的天…………”

  宫殿之外,四国大军声势浩大,输赢明了,已成定局。唯一使人忧虑的,是忽然倒下的林逸之,军医已被传诏,却仍是束手无策。
  当柳言赶到时,林逸之已被杉儿与护卫扶入了马车,脸色死灰,惨无颜色。杉儿在一旁泪眼婆挲,槐芗默然坐在边上。
  赵旬撤走了军医,脸色沉重。
  “怎么会这样……将军,陛下怎么会突然病倒?!”柳言话中更带有怒气。
  赵旬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发生得太突然……我也不明究竟,军医说是中了毒……危在旦夕。”
  “什么叫危在旦夕?!”杉儿瞪着一双泪眼,哭腔嘶喊,“不可能危在旦夕!眼看就要成功……眼看陛下就能取了那狗贼性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天啊——这是无法承受的玩笑!无法承受啊!!!
  柳言紧握着剑,字字对杉儿道:“……杉儿,你照顾好陛下……”
  杉儿抬头,“柳言……你……”
  “我去杀了他……我要把他的人头取下来给陛下过目!——”柳言愤然转身,“杀进宫去!生擒伊南莎•泷!!!”
  士兵们亦是义愤填膺,怒喊震天!——
  “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生擒伊南莎•泷!!!”
  喊声波潮起伏,随着军队阵形传遍整片土地!四军势起!共伐宫城!
  然而,就在所有大军集结至王宫正欲杀入时,突生一团青白烟雾,将宫殿团团围起!
  所有人停住,那烟尘吸入后,人便被迷倒在地,柳言勒住缰绳,屏息仰望——是谁?是谁在阻饶!
  白狸在宫殿大门前显出身影,他脸色哀伤,带着凄然,一衣洁白怀中却抱着一个孩子……
  柳言认出他来——“……白狸?”
  白狸向前走,士兵们惶恐得向后退。
  柳言跳下马,长剑握前——“白狸,你为何拦阻我们!”
  白狸的思绪似乎凝固,他一边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慢慢向前走……
  柳言愣住,他仔细看那孩子,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是活着的吗?……他还可能活着吗?……
  “……白狸,他是谁?”柳言问。
  白狸觉得脑子有些乱,心口闷闷的,呼吸不畅……
  “他是……”他是谁呢?
  是吉儿苏,还是歆儿?
  “歆儿!!!”
  柳言愕然回头,看见杉儿发疯一般跑来——
  她见前面起了烟雾,她以为是沽月汐。
  她看见白狸怀中那个瘦小的身体,她颤颤微微不知所语,不住发颤的唇已被牙咬出血痕,杉儿僵硬的站在白狸面前,她害怕,害怕眼前的事实……
  “……歆儿……”
  杉儿小心的牵起歆儿的一只手,冰凉的。
  她猛然想起那一天左颜汐死去……体温也是这般冰凉……
  “歆儿……”
  苍天无眼啊!!!——
  杉儿纤弱身子似是再也无法承受,瘫倒在地。
  白狸仍是木然的站着,他还能怎样呢……
  伊南莎•泷……他自认为自己握住了沽月汐的死穴。天下人只知沽月汐恨,而他深知沽月汐究竟在恨什么……
  她恨的不是华葛,
  她恨的不是东诸。
  她恨的……只是自己。
  恨自己软弱无能失了腹中骨肉,恨自己无力反抗,无力挽救……
  所以她故作无情,所以她步步着险,她为的,只不过是挑起众怒,将自己逼进死路……
  白狸找到歆儿时,歆儿已经意识不清,恍惚中叫着娘亲,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一声……一声……只是叫着娘亲……
  地牢里那些饿急了的老鼠在咬他的皮肉,遍地爬虫也不得安宁,若是往日,他还能把侍女送下来的干硬难咽的食物扔给老鼠,可是七日断水断粮,歆儿再也无力支撑了……
  “……娘……不要来…救我……娘……”
  那一瞬间,白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柔骨神闲的女子,她娉婷立在水中,笑得一脸满足,“……他……是我儿子……”
  白狸想哭。妖是无泪。
  他看着怀里已断了气的孩子,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弥天之恨,源于己身,……莫叫她再被这悲苦吞埋,莫叫她再被这怨恨缚茧……莫叫啊……
  这都是孽啊!!!——孽啊!!!
  前面的妖气移近,白狸抬头看——
  槐芗已走到他面前,衣是血样红,肤是娇芙蓉。
  “……你是妖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白狸警惕的看着她,然后他点了一下头。
  槐芗的神情更像恳求。
  “让我来救他……”
  “你?……你灵气孱弱,怕是自己也活了不几天,怎么救他?”
  “因为……我是食人血而成形的妖啊……”
  人,饮妖血可健体延寿;妖,饮人血可灵气倍增。而饮人血之妖的血,对人而言,更可复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狸不能相信,对妖而言,灵气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槐芗轻轻摇头,“……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我几日了,但是对于他……他刚断气不久,若加注血中让他饮下,足够使他活过半百。”
  “……可是……就算只是几天,也是活着……你为何如此贱视自己的生命……”
  槐芗苦笑。她没有贱视……她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应该活过这么一回……她不该活着……
  不再多说,槐芗一指划破手腕,血如清泉,澄清明亮——
  白狸愕然的看着她的举动,说不出话来。
  槐芗步履艰辛,她移到歆儿身旁,她就快飞灰湮灭……手轻置于歆儿唇边,这些血水涓涓流淌,像在唱歌,欢快愉悦的唱着歌……
  “我死也瞑目……死也瞑目……”
  槐芗惨淡的笑,惨淡的笑。“我真的……死也瞑目了……”
  “我知道,我一旦救了这个孩子……我和她就是平等的了……我就能对她有所求了……而她也必须答应。”
  “我知道,只要救了他……她再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他也不能,我确实存在过——”
  “我不比她强大……不比她美丽……但是我终于能站得和她一样高了……我不是无名过客,我有名字,有身份,……我是槐芗,我救了她的孩子……是我救的……”
  艳红的身影逐渐透明,衣裙之后散落大片花瓣——
  “我是槐芗,我存在过……她会记住,他会记住,……你也会记住……我是存在过的,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槐芗的声音渐弱,风吹即散——
  她消无。她死去。她救了他。
  白狸跪下——他的心被撼动,他看这满地纯白的花瓣,和雪一样干净的白色……
  她……该也是纯洁美好的……对吗……
  去了那些血一样的红色,她的心仍是纯白的,是纯白的……
  怀里的人儿恢复生机。他未醒来,他沉沉昏睡。
  汐儿,她替你保住他了——
  汐儿!你看!她保住他了!!!
  一阵风吹过,白色花瓣如雪翻飞。
  白狸看见白色花瓣之中隐藏着什么。他伸了一只手,轻轻拨开,一包茶叶。
  白狸拿起茶叶,想起刚才逝去的灵魂。“槐芗……你想告诉我什么……”
  然后,这片昏黄黯然的土地上开始下雪,它们盈盈落下,细细碎碎的模样。士兵们纷纷抬头,仰望天空——纯净的雪轻轻飘落,落在肩头,落在须发,落在肌肤,落进眼里,融一粒清泪湿润了干涩的睫毛。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默看这一场温柔雪。炎日已消,苍穹仁慈而空无,人世间种种,就此停了罢。

  这个盛夏,东诸下了一场雪。没有一丝风,只是安静落下,它们似是上苍的使者——落下,掩埋了死去的残骸,带走飘零亡魂;落下,消失在活着的躯体,融化人心挣扎。
  她来了,慢慢走来。
  她似雪而来。
  士兵们自主退让出一条道,马上的潇沭延看见了她,他想上前,身旁的潇沭辰按住他的肩。潇沭延便停下来。他已是多余,不是吗……
  是吗……汐儿啊……
  柳言将虚脱的杉儿交给柯尔娜扶住,他慢慢步上前,踏着雪向前。柳言在沽月汐面前站定,一脸肃穆,他单膝跪下,以宫廷君臣之礼向她请安——
  “……王妃娘娘……万福……”
  众军皆跪下,纷雪之中再无人言语。
  沽月汐眸子哀伤,望着前面白狸怀中的人儿,她声音轻柔,“……那可是我的孩子?”
  白狸站起来,笑得感伤。“是的,是歆儿。”
  沽月汐走过去,小心接过白狸怀里的孩子,她听见歆儿平缓的呼吸声——她破涕而笑,“他还活着……歆儿……”
  白狸点点头,“是她救了他。”
  沽月汐抬头看白狸,“……她?……”
  看这遍地雪花,还有与雪混淆的白色花瓣儿……它们一起掩埋了的地。一起掩埋。
  “她留下这个。”
  白狸将茶叶交给沽月汐。沽月汐睁大了眼——她将歆儿交由白狸抱着,两只手扯着这一包茶叶,她难以置信……
  “怎么会……”
  “你也闻出来了吧,……是玉葵莲制成的茶叶。”
  玉葵莲……无色无味,本身无毒,掺进酒里却是剧毒。
  沽月汐苦笑,两指捻起几片,“酒是谷物酿造,这里面……不只是玉葵莲,还有农作物的干叶。”
  “这是毒药。”白狸为她说出了最后的话。
  沽月汐撒了手,茶叶碎碎落了一地。“他在哪……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我要看看他……
  看他是不是好好的,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汐儿,我本想与你一起去的。等我帮你报了仇……我就能和你一起了……
  日日饮的是毒,夜夜思的是苦。残命余生,这陌生人世与红尘,我只盼夫妻团聚,黄泉执手……再不离分。
  殷红血流,柔雪轻飞。——逸之,你快睁开眼……你看看我……
  你醒来……快些醒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看啊,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从前?……我见你第一眼,你负伤在山崖下,生命垂危,我以血救你——今日,我以血救你,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雪是花,血是花,花开无暇,无暇纯粹,纯粹哀伤,伤是情伤,伤是心伤,伤痛难愈,只盼再见亦如从前,亦如往昔你我言笑宴宴。
  沽月汐白衣已染红,清泪两行,随雪而化。
  “汐儿……你哭了……”白狸站在马车边喃喃道。
  “……是吗……我以为……是雪化了……”沽月汐痴痴望着林逸之,轻轻抚他的脸颊。
  “你哭了……你流泪了……”
  问情是何物,不过清泪两行,它们沉积已久,将酸苦涩痛凝结得干净美丽……眼泪啊……
  赵旬令着军医在一旁紧张的观望,看着沽月汐雪衣染血,不敢言语什么。许久之后,或许是更久,众人见沽月汐笑了,泪却不止,她这样美丽……虏获人心的美丽,不带一丝邪气。
  “将军,为我好好照顾他……”
  赵旬愕然,“……你……”
  “我去那边一下……”沽月汐望向宫殿。
  由白狸升起的烟雾早已不见。所有人退后,赵旬低身行礼,“我等……恭候娘娘。”
  天钥与成哓互视一眼,也低下身来,“我等恭候娘娘……”
  沽月汐淡然看向白狸,道:“与我一起进去吧。”

  雪是缠绵雪,更像誓言,绝不带一丝尘埃,哪怕消融为水。
  伊南莎•泷感觉到外面安静了,安静无声,他闭上眼睛——是她来了,对吗?
  是的,她来了。
  你我之间,总该了结了。
  白狸领她进去,汐儿抱着歆儿走进去,一阵风起,床塌纱幔飞舞,掀起。
  “我们总算见面了……”沽月汐说道。
  “呵呵……”床上的伊南莎•泷已经病态得不成人形。
  “你总以为我自负自傲,你又何尝不是。”
  “事到如今,这些话再说无用,我的命,你拿去吧。”伊南莎•泷并无惧意。
  “你拿捏住了我的死穴……你知道我苦苦挣扎的原因,你又是否知道,我也拿捏住了你的死穴……”
  “沽月汐,我已将死,你再威胁不了我。”
  “伊南莎•泷,你看看我怀里的孩子……”沽月汐走近他,“你看他……聪明伶俐,任性得可爱……”
  “哼……”伊南莎•泷只是冷哼一声。
  “你为伊南莎王朝奔走百年,它兴起于你,也亡于你……不,它不会亡,不会。”
  “……你……想说什么……”
  “你看……你卧床这些日子对外称病,无人知妖王将死,我会带你去雪山,取走我母亲残留在你体内的魂魄。”沽月汐淡淡说着,又看看怀里的孩子,“……而歆儿,我会让他代替你,重振伊南莎王朝。”
  “你?!!!……”
  “他会很快长大,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扶持他……他会是个好皇帝,你的王朝永不落日。”
  “沽月汐……你!……你好狠!!!……”
  “是否懂了被夺珍爱之物的感觉?……你终于懂了……虽然是晚了些……”
  沽月汐背过身去,看着白狸,“我们上路吧,带他……去雪山。”
  白狸点点头,释然一笑,“然后呢……再去哪?……”
  沽月汐笑,“回华葛。”

  那一日雪山上起了很大很大的风,然后一切平静下来,雪山上终不停息的大雪停了。老人们说,因为雪山上离开了一个人。
  华葛国恢复安宁,皇帝与皇后共掌朝政。老人们说,每一年夏,皇后会以血喂服皇帝,那血是天下至毒,但皇后的眼泪却化解了血中之毒。
  东诸国也恢复兴盛,悬帘听政的皇帝终于撤去了帘幕,是个漂亮活泼的少年。国内也再不会有士兵乱抓孩童,数年后皇帝成年,改国号伊南莎为沧月。
  尽管还是有人离去,尽管没有人忘记,尽管曾经伤到难以言痛,尽管我们一度不相信神明——
  可是看见阳光铺洒了满地,看见他,看见她,看见自己,生活继续,为了见证某些东西……执着的活下去。
  是谁给了我生命,是谁教会我哭泣,
  那云端的神明,谁会是宠儿,终受你怜悯……

第八节 完整结局

  又是春日洋洋,满庭花香撩人,天空澄净无云,细风缠绵无骨。屋外暖阳高照,屋内佳人未起。
  暖玉金纱帐,秋雪鹅绒塌,人比娇花媚,又似天上仙。林逸之推门进来,见沽月汐还在睡,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走近过来,轻轻推了推沽月汐,唤道:“汐儿,该起了……”
  沽月汐闭着眼儿翻了个身,背对林逸之,呢喃语:“……还早呢……”
  “我都已经下朝了……不早了……”林逸之又努力的拉了拉她。
  沽月汐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还很早……你才刚下朝而已……”
  林逸之无奈,又道:“今天歆儿过来看我们,快起来吧……我们得去港口迎接他……”
  沽月汐仍是没有起身的意思,“兔崽子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还要我亲自去迎他……不去!就不去!”
  林逸之看了看窗外天色,只得先下手了——他一把将沽月汐从床上捞起来,惊得沽月汐惨叫连连:“呀!呀呀呀!!!你要干嘛!你要谋杀皇后啊!!!”
  “我亲爱的皇后,你千万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这个勤劳孝顺的儿子吧……”林逸之拉开那些碍事的被子,双手开始拼命为沽月汐穿上衣裙,“他现在是沧月王朝受人爱戴的名君,来我华葛踏春……我们身为一国之主,出迎是理所当然的啊……”
  “得了吧!去年夏天说什么来打鱼,秋天赏叶,冬天观雪,现在又踏什么春!……”沽月汐烦躁的跳下床,任凭林逸之摆布,“他就是存心在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林逸之干笑两声。
  一位妙龄女子婀娜走进来,手里端着洗梳用的水,她仿佛是已经习惯了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打打闹闹,安静的放下水盆,近乎于无视,直径走过他们开始利索的整理床塌。
  林逸之见了她仿佛见了救星,急忙叫道:“杉儿!快快!给她把衣服穿好……”
  杉儿笑了笑,将纱幔系好结,走过来为沽月汐穿衣。
  “陛下真是好耐心,出迎的军队已经由涂大人带往港口去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林逸之苦笑,“……呵呵,不急不急,我等皇后一道走。”
  沽月汐瞪他一眼,“少愁眉苦脸的,你当然要等着我!”
  沽月汐自然是不慌不忙,港口处的人也一样不慌不忙,连涂龙也不得不心中多想,眼前这男子的脾性,跟沽月汐还真是一个样儿……
  数年过去,歆儿早已不再是那时的顽皮孩童,他已成为一代名君,更是一位令王孙公侯之千金为之倾慕的男子。歆儿看着海面上翻飞的浪潮与穿梭而过的海鸥,显得心情愉悦。一国之君斜倚着岸边,修长高佻的男子眉眼里是洒脱不羁,容比秋月,目如璨星,嘴角勾着笑,动人心弦之魄,然眉宇微挑又含霸主之气——他有一双与沽月汐极为相似的眼睛。而这张面容,竟是连男子见了也会为之脸红。
  远处听得马蹄声,众人望去——
  歆儿笑,将身后的护卫唤到跟前,轻声道:“小海,小雨,去瞧瞧是不是我娘来了……”
  两人点点头,骑上马向前面的队伍奔迎过去。
  来的人正是皇帝与皇后的人马,十三年过去,沽月汐与林逸之容颜未褪,仍旧如当年模样。
  蔚小海与蔚小雨见了也不禁感触——这就是受四国万民敬慕的华葛至尊,长生不老,与仙同寿。
  在四国之间,他们的事迹被传诵,被歌咏,久久不息……
  “皇帝陛下万福,皇后娘娘万福。”
  林逸之握着沽月汐的手,笑问:“汐儿,我们真能活一万年吗?”
  沽月汐微微笑,“不知道,……不过一千年应该没问题吧。”
  “一千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像我母亲一样,轮回之后终生寻你。”沽月汐答他。
  “不,我不要你那么累,我来寻你,你只管等着就好。”
  “呵呵……不如一起吧。”
  “也好啊……”
  他们的手握得更紧,远处,歆儿已经策马奔来——
  ——你的母亲真的能够找到你的父亲吗?
  ——她会的,肯定能找到的。
  ——万一找不到呢?
  ——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一直找下去。
  ——这么找下去……不累吗?
——不知道,我不是她啊……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