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30

前妻难娶 (金盈)

by 金盈

  楔子

  人潮汹涌、熙来攘往,白云山庄附近总是聚集了许多人,所以开设了不少店铺,除了供应白云山庄内部庞大的需求之外,还为最近突然增加的游客提供服务。
  “老板,汾酒来两斤。”
  “好,马上来。”
  倾心酒铺里客人多得排到店外头去了,可是柜台内却只有一个娉婷的女子忙碌着,没有任何帮忙的伙计:
  这位忙碌的卖酒女黛眉似柳、唇色殷红似血,乌黑的长发盘在头上,虽用一根素雅的木簪固定着,却还是有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她看似一副楚楚可怜的纤弱模样。
  再瞧瞧,她身形纤细、柳腰不盈一握、仿佛随时会折断似的,这样的佳人怎会在此卖酒?
  上门的酒客心疼的望着她,想着是哪个做爹的这般心狠,竟让她在这儿独自顾店卖酒?
  “大毛、二毛、三毛,你们在做什么?”她暴喝出声,那声音洪亮且中气十足,与她纤弱的模样一点都不相衬。忽地,她身手矫健的跳过柜台往店外冲。
  店铺外头有三道小小的身影,三张相同的脸蛋挂着同样的笑靥,他们一个怀里抱着酒瓶、两个手里拿着酒杯,同声说:“老板,这酒真是好哇!不愧是出自倾心酒铺。”他们模仿客人的说法。
  女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凸,一手各揪着一个小孩的耳朵将他们往店里头拉,只恨无第三只手拉第三个小孩的耳朵。
  “好大的胆子,大白天就给老娘喝酒,不要命了是吧?”她粗声骂道,转头瞧见三毛自动自发的跟在后头,于是放开左手抓着的那一只耳朵,改抓着三毛的耳朵,“说,这是谁的主意?”
  “是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同时伸出两只手指向另外两人。
  每个人都是两票,平手,没人要认错。
  她气得脸色发青,“全部给我跪下。”
  “娘,不要啦!”一道小小的声音哀求着。
  “好丢脸啊,娘。”再一道微弱的声音附和。
  “娘,好多客人在看呢!”另一道怯怯的声音提醒她。
  她转身一看,的确,店里头所有的客人都惊异地侧目。
  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外乎——她竟然嫁人了!还是三个孩子的娘!
  这三个孩子还长得一模一样!
  她深深吸一口气,不知第几千几万次提醒自己不要在意,反正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各位,我马上好,你们等等。”她笑着说,转头看向孩子们时已经换上一张厉脸。“跪下,给我念一千遍‘我以后不敢喝酒了’,听到没有?”
  “真的要跪吗?”孩子不死心的问。
  她点点头,严厉、认真的道:“我是说真的。”
  “唉!”孩子们领悟他们的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无挽回的余地,于是一个个跪下来,开始念着:“我以后不敢喝酒了。”
  她这才满意的点头折回柜台后方,继续卖酒的生意。
  “来,客馆,这是你刚刚点的酒。”她的笑靥依旧,却也知道客人们看她的目光不再怜香惜玉。
  因为她从姑娘成了大娘。
  现实是残酷的,尤其男人变起脸更是无情。
  但她不能自艾自怜,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还有亡父胡涂替人作保欠下的负债得还,所以纵然再辛苦,她也会扛下重担的。
  谁教她命苦,被人抛弃了。
  坚强,坚强,她得继续坚强下去。
  ☆☆☆ ☆☆☆ ☆☆☆
  在孩子们的“念经”声下,她安心的做着生意,直到一张充满英气的脸庞挂着熟悉的笑容对着她。
  “芯姐姐,好久不见。”
  她猛地抬头,这打扮、这长相……不就是……不就是……
  “燕……燕南飞?”
  李芝芯屏住呼吸,眼前这个人就是和她相交多年、义结金兰,然后分别六年,她想也想不到竟会在此出现的好友!
  燕南飞点点头,隔着柜台温柔的执起她的手,心疼她的玉手不如从前柔嫩,“芯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沦落至此?”她以前可是一呼百诺的千金大小姐呀!
  再也忍不住悲痛,泪水瞬间滑落脸颊,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一涌而上,她再也克制不了倾诉一切的冲动。
  他们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说有多暖昧就有多暧昧,活像孩子的娘见到多年不见的孩子的爹一样。
  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准备看好戏,没想到老板娘却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表情狰狞、咬牙切齿。
  “我被那个死人休了!”李芝芯注意到好友的身后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年在维持秩序。
  他是谁?
  “为什么?”燕南飞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苦笑的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说……他竟然说我红杏出墙!”哈,真是个大笑话,她李芝芯要是会红杏出墙,这世界上就没有贞节烈女了。“他竟扯得出这种借口。”她愤恨的道。
  原来是被休的婆娘,被休的原因还是红杏出墙,真不要脸,竟敢讲得这么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客人们皆倒抽一口凉气,好几个纷纷落跑。
  “喂!你们上哪儿去呀?”美少年频频呼唤想招回客人,可却徒劳无功。
  剩下的客人则竖起耳朵想继续倾听别人的家务事,频频讨论可能的后续发展。
  “安静。”美少年威风凛凛的命令,倒也有几分效果,可是这时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儿却靠过来缠着他。
  “叔叔,什么是红杏出墙?”他们的问题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叔叔?他哪里有那么老?
  美少年的脸上冒出青筋。
  “他指控你跟谁?"燕南飞不顾身后传来的笑声继续问。
  “我哪知道。”那个死人总是指控她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燕南飞思忖着,她新婚那阵子他有前往探访,那时,他很羡慕他们夫妻的甜蜜恩爱呀!于是老缠着她谈心,取笑她嫁了人就频装温柔,不复江湖儿女的侠气,这么说来……
  “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说我?”
  “咦?”她睁大眼睛,“但你是……你是……”
  燕南飞思索着,“他知道吗?”
  “我有说啊!”
  她有说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有听进去吗?”
  李芝芯偏头想了想,“以他的个性,大抵……没有。”
  燕南飞两手一摊,“所以说罗,我可能就是你的奸夫。”
  两人相互一看,突然很有默契的大笑出声。“哈哈哈!”
  “拜托,一点都不好笑好不好?”美少年听了忍不住咕哝。

  第一章

  天气很好,蓝天无垠、浮云几许。
  但他的心却蒙上阴霾,他内心的国度万里无晴、大风吹袭,酝酿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他,胡定宇,益州境内的第一富商,拥有土地、豪宅的数目无人可比,纳的侧室美妾也有十几人,但……努力到现在,为何他还是膝下犹虚?
  想到这里,心里的响雷闷打数响。
  下午,他到陈员外家洽商,好生羡慕的看到那屋子前前后后都充满孩子的笑声,可爱的小脸蛋红通通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诱发他的父爱,他伸手拉一个过来抱,嗯,温暖的感觉真好。
  可小孩却直在他怀里挣扎喊救命。
  陈员外赶紧过来抱走小孩,还搭着又大肚子的老婆的肩膀笑娣着他,他想要抱孩子就自己生一个。
  陈员外分明就是嘲笑他“老松不结子”。
  “可恶。”胡定宇情绪低落的仰头灌酒,都是陈员外多子多孙害他大白天的就在喝酒。
  “老爷?”仰叔老迈的声音响起。
  胡定宇烦得根本不想回头,“走开。”他想要一个人品尝寂寞苦闷都不行吗?
  “对街街口开了间倾国茶铺呢!”仰叔就是不走,坚持要把话说完。“他们今天开张,我特地去捧场,买了几两茶……”
  “得了,你买茶还需要向我报告吗?”胡定宇不耐烦的转头……咦?他有没有眼花?
  仰叔的身旁怎么有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蛋?他用力的眨眨眼睛,还是看见三张一样的小脸。
  “仰叔,他们是?”
  他的疑问才刚出口,仰叔急忙打断,“孩子们,还不快向老爷打招呼,像你们娘教的那样。”
  “胡老爷好。”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说:
  他全身软绵绵的,刹那间心里仿佛拨云见日,整个人飘飘欲仙。
  “乖。”他忍不住丢下酒瓶,来到孩子们面前,“你们是三胞胎?”
  三个孩子一起点头,模样好可爱,可爱到他真想把他们占为已有。
  他们的爹娘真是幸福,胡定宇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可爱的三胞胎。
  “老爷,我见老板忙不过来,所以帮她带一会,你不介意吧?”仰叔微笑的问。
  他没瞧见仰叔笑得诡异,只是频频点头,他哪里介意。“你以后可以多带带他们。”三个小孩同时冲着他笑,他根本无法抵抗,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喔……人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儿孙环绕,就可惜这三个不是自个儿的,要不然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父亲
  “老爷很喜欢他们?”仰叔进一步问。
  他又点点头,无人不知晓他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脸蛋红通通的小娃儿,“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
  眼熟?怎么会,他又没见过他们。
  “像不像你小时候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终于把目光移向仰叔。“你想说什么?”
  “这三个孩子真像你小时候,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一瞧就晓得了。”仰叔意有所指的冲着他眨眨眼。
  “那又如何?”他讨厌仰叔迂回的说法。
  仰叔好笑一声,转头向孩子们问:“你们的娘叫什么名字呢?”
  “李芝芯。”他们异口同声回答。
  轰!轰!轰!他的脑袋里雷声阵阵。
  怎么可能?
  他踉跄地后退数步,没料到还会听见这个名字,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忆起与她的甜蜜过往,自然也想起目睹她的背叛所引起的怒心痛,及和她分手时看她的最后一眼,直教他揪心得热泪盈眶。
  他痛苦地忆起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胡定宇,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往事一幕幕浮现,如今忆起,教他情何以堪?
  “老爷,你还好吧?”
  仰叔的询问唤回他的神志,现在不是缅怀往事的时候,而是要弄清一切。
  “你……你们的爹……是谁?”他冲到孩子们面前,激动的询问。
  “王八蛋。”三个孩子很肯定的回答。
  姓王名八蛋?没人会笨得取这种名字,这分明是在骂人。
  是在骂孩子的爹——他吗?
  胡定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爷,我帮你吧!”仰叔走过来,转向孩子们,“你们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八月十五日。”他们又是齐声回答。
  他的心立刻像被撕成两半,一半往下沉,因为想到她怀着他的孩子,生下他们、养育他们、岳父、岳母可有为难她?这些年来,她肯定很辛苦吧?为何当初不来找他?
  另一半的心情是上扬,他终于有孩子了,不再是蹦不出一个子儿的老松。而且,还一下子就有了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这种好运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呵呵,看在她辛苦为他生下三个儿子的份上,往后他会好好补偿她的,不管是物质上、金钱上,什么方面都可以
  “老爷,你打算怎么办?”仰叔歙下笑容,忧心忡忡的问。
  胡定宇看向笑嘻嘻的孩子们,心里头马上下了决定。
  “爹要把你们都接回来。”他斩钉截铁地说,三个孩子觉得莫名其妙,你看我、我看你。
  “那夫人呢?”仰叔接着问。
  刻意掩饰对她的怜惜,他装作不在乎;“我会弥补她,无论她要什么我都给。”
  他绝对给得起,谁让他是益州第一富商呢!
  仰叔叹了一口气,自从与夫人离异之后,老爷的个性就变得更令人头疼且固执。
  “夫人不会要的。”
  爬墙的红花会不爱钱?他不相信。“她会的。”他可以肯定。“还有,谁教你叫她夫人的?我已经休了她,她只是个陌生人。”
  “李姑娘她……”仰叔只好改口。
  “她还算姑娘吗?”他嫌弃地说。心想着仰叔若是说不出难听的,他有好几个词可以提供参考,例如大娘、大婶、阿婆……
  “李老板在对街街口开了一家“倾国茶铺”,老爷可以去找她叙旧。”
  “凭什么要我去?”是她应该来才对吧?毕竟孩子在他手上。
  ☆☆☆ ☆☆☆ ☆☆☆
  轻风拂过绿柳,柳絮随风摇曳。
  微风拂过李芝芯苍白的脸,吹起垂落在她额前的发丝,她似乎比以前更瘦。
  看着她在茶罐、茶袋与客人之间奔波的身影,胡定宇突地有此感受。
  再看看招牌。
  倾国茶铺?
  其面积只有几张桌子大,卖的茶又不是高极品,廉价的程度叫他泡来洗脚他都会嫌弃。
  以李家的财势不该只能开这种小家子气的茶铺,发生了何事?她被岳父、岳母赶出家门了吗?
  就算是,也是她活该,他不用心疼。
  随后,他踏进茶铺,推开前头排队的客人,笔直地走向她。
  该死,为何他的呼吸几乎快停止,又不是要见什么人人物,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她不过是他的前妻,一个红杏出墙的无耻女人而已。
  “喂!”他出声喊道。
  她背对他,“客倌,这是你要的龙井茶。”
  接过茶包的男客倌脸上有一阵红潮,可以想见她献上的笑颜有多妖娇。
  可耻!
  他努力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愉快,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如今的她只是个陌生人,她的所作所为都不辟他的事。
  但真该死,他真的想管,非常想管。
  一个女人不该抛头露面,一个端庄的夫人也不该挽起发丝露出大片白哲的肌肤。
  她的男人不管吗?当年他看到的那个奸夫呢?
  “李芝芯。”他咬牙叫了声。
  她还是背对他,不理他,专心面对她的客人。
  “客倌,请问想要什么茶?”
  茶铺里众多客人对胡定宇指指点点,议论着他这个有钱到不行的人怎么会光顾这么寒酸的小茶铺?
  他内心的尴尬逐渐累积。
  “李芝芯。”他再唤她一次。
  她还是不理他,冲着另一个男客倌粲笑,“客倌,你想要淡茶、浓茶,还是老茶?”
  他……他受不了啦!
  “你铺里所有的茶我全都买了!”他不禁大吼。
  李芝芯忽然转身,满脸欣喜,“胡老爷谢谢你,总共是五百两。”她朝他伸出了手。
  这种女人不要钱?鬼才相信!
  “胡老爷,别尽是发愣,你到底买是不买?”李芝芯的手犹伸着,口气高亢,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她其实很紧张。
  这么多年不见,胡宇定变得更容光焕发、英俊挺拔,岁月在他身上完全没留下痕迹,但却在她的身体里刻下伤痕。
  老天是多么的不公平,竟然这样舍弃她,让她活得这般难堪。
  她强压下胸口的一阵酸楚,已成定局的往事怎样也无法改变。
  “你这些茶值五百两?”胡定宇觉得不可思议的瞅着她。
  当他是冤大头,很好唬弄吗?
  她手一摊,“当然……不值得,我刚才说的是卖价。胡老爷是个生意人,难道不知道做生意赚的就是卖价与成本价的价差吗?”
  他青筋暴凸,“你也未免赚太多吧?”他算一算,店里的这些货色成本顶多一百两。
  “胡老爷若嫌贵就别买,但请别碍着我做生意。”她转向另一名男客馆,嫣然巧笑,“客倌想买哪种茶?”
  那客人的胆子大了些,目光在她与胡定宇之间徘徊。“老板……你跟胡老爷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很快的回答。
  她回答的速度快得让胡定宇五官扭曲、心里大为不爽。
  她转而偏头思索,“但如果要勉强说有的话,他……只不过是被我休掉的前夫。”
  间言,客人们纷纷倒抽口凉气。
  “是我休了你。”他用力纠正,怒发冲冠。
  店里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脸露诧异。
  但李芝芯似乎不以为意,拿起手绢挥了挥,再拭拭额头上的汗珠,对诸位客倌轻笑,“胡老爷真是爱面子,打从我认识他就是这样,不过现在似乎更严重。”
  竟然有客人点头附和,真是气煞他也。
  “我哪里爱面子?我是陈述事实,的确是我休了你。”
  “原因呢?”她饮笑问。
  “原因就是因为你……”他蓦然停住,怕话一出口她的声誉就毁了,在这益州城要做生意恐怕也难,她有笨到这种程度吗?还是另有所图?
  “怎么不说了?”她就要他说,说得大声、说得人尽皆知。
  “真要说?”他靠近瞪着她,“不怕说了之后你很难做人?”他是好心为她想。
  但她不领情。
  “怎么难做人也总比你做不出来好。”
  他神色一黯,听听这女人说的是什么话,简直不知廉耻,这么大胆私密的话也敢在众人面前说,难怪敢红杏出墙。
  “谁说我做不出来?”他气红了脸,“我……我做了三个出来。”
  她笑脸一歙。
  他果然见到了孩子们,她好希望能目睹他们父子相见的温馨场面,但如果她在场,他绝对不会承认孩子是他的,无论孩子们长得多像他,他也肯定不会承认。
  他就是这样,一旦认定的事就固执得不肯认错。
  而她这次不只要他认错。
  “你确定?”她故意偏首思索,摆出演练数百次的“不确定”表情。“我可不确定。”
  “什么?”胡定宇大喝,猛力抓住她的手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三个孩子是……”
  “我生的。”她挺起胸膛骄傲的说。
  这他当然知道,重点是……“他们的爹是谁?”拜托,一定要是他,不要让他的惊喜变成一场笑话。
  “王八蛋。”李芝芯说得异常肯定,他要是承认孩子是他的,他就是王八蛋。
  她的话引来一阵哗然大笑。
  他气红脸,理智也瞬间消失。
  “那个王八蛋是谁?”
  “不确定。”她倒说得轻松。“那个王八蛋抛弃我们母子四人,不管我们的死活,任由我们四处流浪、过尽辛苦的日子,这种王八蛋我管他是谁,要是让我找到,我一定痛扁他。各位客倌,你们说是不是?”
  众着看好戏的客人同声说“是”。
  情势如她预料的发展,她满意地点头向每位站在她这边的客倌致意,才又转向他。“胡老爷,你是不是那个王八蛋?”
  他要是承认,他就真的是王八蛋兼笨蛋。
  可恶的女人,竟然如此刁钻野蛮、市侩狡诈得令人咬牙切齿,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识大体、端庄贤淑?
  “是不是呀?”她一步步逼近,嘴角上扬。
  “当然……”他的嘴角隐隐抽搐。
  “当然如何?”她逼问他。
  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胡定宇心想若是不承认,以后他哪有资格向她要孩子?
  阴险的女人,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言词设下圈套逼他进退不得。
  “胡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呀!”
  胡定宇就是不说。
  推开人群,他不悦的踏出店外,极欲想法子对付这摇身一变的阴险女人。
  “胡老爷,这些茶你买是不买?”
  他顿住脚步,深深吸一口气,没回头但语气十分差地道:“买!”
  看着他的背影,她落寞的垂下肩来,她好遗憾他就这么走了,希望多一点时间跟他聊聊,虽然气氛不是很愉快,但这种相处的时光还是挺值得珍惜的。
  “老板。”一个微胖的大婶拍拍她的肩膀,“你那三胞胎是胡老爷的吧?”
  “你觉得呢?”她强打起精神,含笑不做正面回答。
  “应该是吧?”
  “就算是又如何?我们已经分开,破镜难重圆。”算了,不要想这些,还是做生意要紧,难得有这么多人上门。“各位客信,今天本店刚开幕,所有的茶买五两送二两,难得的机会请大家好好把握。”
  “可老板你刚刚不是把所有的茶叶都卖给胡老爷了?”
  “没关系,我进货快,绝对不会少了他的量。”

  第二章

  可恶呀!
  外面天气很好,蓝天宽广无际,可胡定宇心里再度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到处肆虐,软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只能狂喝酒,这次喝的不是青香淡酒,而是珍藏的烈酒——绿萌春。
  都是那可恶的女人,害他气得没事把这好酒当茶灌。
  “李芝芯,你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他咬牙啐骂:“我胡定宇是什么人物,会把你这小麻雀看在眼里?哼,要不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当场就可以让你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堪!”
  烈酒一口又一口灌下肚,他希望醺醺然的感觉能驱赶满心的不愉快,明日醒来后他就能很理智、很冷静的面对她,处理这一切。
  蒙胧中,他似乎瞧见好几十道小身影跳进房来,好几百张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在作梦吧?梦见观音送来百子。
  “胡老爷……酒好香……我们可不可以喝……赏点给我们喝吧……”
  有何不可,他心情正差,独喝酒不如众拼酒。
  “好,努力喝、——力喝,今晚大伙儿不醉不归。”
  ☆☆☆ ☆☆☆ ☆☆☆
  李芝芯再度踏进这个令人怀念又伤感的房间,入目的竟是这般令人晕眩的景象。太不像话了,才到掌灯时分,父子四人就醉得东倒西歪。
  “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尊敬李芝芯为胡家大夫人的仰叔尴尬地道。
  他带小少爷们逛书房,不过才一转身,小少爷们就不见了,他急得到处找,找到时已是这般不可收拾的景象——老爷竟同儿子们拼酒。
  “我知道。”李芝芯冷哼一声,三个儿子的德行她当然清楚,只是胡定宇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冲进房间,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醉倒在地上的胡定宇脸上浇。
  “咳……咳……”胡定宇呛醒,意识模糊地睁开眼,“搞什么鬼?”他抬头一看,啊!他没看错吧?李芝芯竟然回来了!“你还有脸……”
  她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搞什么?要喝你一个人喝就够了,干嘛拖着我的儿子们一起喝?”她指着躺平在地上的三个小男孩。
  他顺着望过去,眼睛忽地睁大!不会吧,他喂孩子们喝烈酒?
  挥开她的手,他忙赶到他们身边,一个个摇着,“喂,醒醒……醒醒哪!”不会醉死了吧?不要啦,他好不容易才有儿子蹦出来呢!
  他那关心的摸样充分展露出一个为人父亲的担心,教她如何不心伤,不感慨。
  原先他们可以一家五口和乐融融,要不是他瞎了眼睛,盲了心性,如今岂会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
  “仰叔,快叫大夫来看看?”他叫不醒孩子,慌得只能这么做。
  “不用叫。”她推开他,抢回孩子,冷言冷语,“他们只是醉了,睡个觉就会好,不用胡老爷费心。”
  “芝芯,你怎能这样说,他们可都是我的孩子,我尽心尽力有何不对?”他说得理直气壮。
  她热意盈眶,“他们是我的孩子。”声音颤抖软弱。
  还没全醒的胡定宇哪能察觉,“也是我的孩子。”
  “他们没有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走开!”把他推得更远,她扛起一个孩子在右肩,背起一个在左肩,还试图手抱另一个。
  那独立奋斗的模样让人看了难过,心又酸又痛,但他却只是愣视。
  “夫人,我来帮忙吧!”仰叔看不过去,抱下她背上的一个孩子。
  “谢谢你,仰叔。”她没拒绝老人家的好意。
  就这样,两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离开。
  胡定宇站稳了身子,看着他们艰难踩着步伐前进的背影,胸口涌起一股罪恶感,她的身子看起来这么单薄,仰叔的身体已经老弱,怎能承担这三个幼童的重量?。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他们身边,等他发觉时,已是不做什么、不说什么会变得很尴尬的情况,所以他清了清喉咙说道:“你可以将孩子们留下来。”
  里头没有她,他的眼中、心里只有孩子们,就是没有她。
  “谢谢你的好意,他们有家可回。”她还是坚持着向前的步伐,虽然每一步都是恁地沉重。
  他跟了上去,“芝芯,你不要这么固执,留他们下来有什么不好,我会妥善照顾他们。”
  还是没有她。
  “谢了,他们有我照顾便可。”她佯装平静的拒绝他。
  他终于停下脚步,但仍不放弃的喊着:“身为一个母亲,你不该为孩子们着想吗?孩子们在我这儿绝对比在你那个小地方好。”
  她与仰叔走过了个转角,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踪影。
  直到此时,她才容许泪水掉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承认他的错?
  为什么他仍认定她爬墙?就不肯想想他可能看错,误会了?
  就算她当初真的爬墙好了,难道她为他生了三个儿子辛苦照顾到这么大,还不足以功补过?
  他,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他到底哪里好?为何她就是对他念念不忘,数年来,午夜梦回总是想起与他新婚的甜蜜……
  她真是犯贱,竟还不死心的回来。
  “夫人,给老爷一点时间。”仰叔为主子说项。
  她苦笑,要等他自己想开恐怕不只五年、十年的时间,她等不了这么久。
  “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她低叹,停了一下,把快掉下去的孩子扶正位置。好重,这些孩子们长得实在太快了,快得让她无法负荷。
  “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仰叔皱眉,觉得不大对劲。
  她没有回应,只是继续走着,然后要求,“仰叔,不要再叫我夫人,我已经被他赶出胡家的大门。”
  “那是老爷误会了,我相信夫人。”
  这益州城里,怕只有仰叔一个人相信她的清白。多么可悲,全心的付出却换来这悲凉寂寞的下场。微转头,远处院落闪烁着灯火,隐约可以听见悠扬的琴声与箫合奏。
  她嫁来的时候,胡定宇曾揽着她的肩膀,指着那些院落的房间信誓旦旦的说,以后那些房间将住满他们的孩子。
  如今是谁住那边?
  “仰叔,你家老爷真纳了十二个妾室?”
  见仰叔点头,她的心顿时一凉。这滋味真是苦哇!
  所有的甜蜜誓言已随风而逝,甜蜜不再,恩爱巳消,誓言尽数歼灭。

  日已过中。
  胡定宇脚步蹒跚的正想往宅第的帐房走去,开始一天的工作。
  刺目的阳光扎得让他几乎睁不开双眼,昨天饮下的烈酒让他到现在还有一点昏眩,模糊的意识中,恍惚记得夜里她曾来过,怒目斥责他竟让她的孩子喝酒。
  荒谬,他怎么可能让小孩喝酒,更别说她那三个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他才不会教坏小孩。
  咦?他眨眨眼,那是什么?
  他三个可爱的儿子正卖力的抱着看起来很沉重的纸袋,陆陆续续的往帐房门口堆,他随手拉住经过的一个帐房主簿。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还没宿醉到眼花的地步吧?
  “老爷昨天不是向倾国茶铺买茶吗?”主簿小心翼翼的回答,昨儿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全益州,正迅速的向全国蔓延——倾国茶铺的老板李芝芯是全国首富胡定宇的元配前妻,还为胡定宇生下了可爱的三胞胎儿子。
  “所以呢?”他是记得有这回事。
  “所以老板的儿子们送货来了。”主簿心惊胆跳的看着主子冲向那三胞胎,抢下他们手上的茶包毫不怜惜的往地上扔。
  “是你们的娘叫你们送货的?”他咬牙问,可心里却想着,果然那是一场梦,若他真把儿子们都灌醉,三个孩子现在怎么可能看起来比他还神清气爽?
  除非三个娃儿的酒量比他还好,但怎么可能,他们才五岁而已。
  “对呀!”三胞胎抬头,说得很自然。
  这增添了他心中怒火,李芝芯是故意的吗?竟然虐待他的儿子们给他看,这就是她的复仇?!
  很好,他绝对不让她称心如意,“你们不用搬了。”他命令。
  “那谁搬?”其中一个天真的问,“你们的娘搬。”这种粗活应该让大人来做,“可是娘要顾店。”另一个纯真的回应: “而且店里又没有其他人帮忙。”最后一个点出重点。
  孩子们的心靠向哪边显而易见。
  啊!他好不甘心,如果打从她怀孕期间他就参与的话,孩子们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偏颇的话。
  “我去找你们的娘谈。”说什么也不可以让她虐待童工。
  可他才刚要跨步,没想到一个抱住他右脚,一个抱住他左脚,最后一个挂在他腰上。
  “不可以。”三胞胎异口同声,摆出同样哀求的表情,“娘正在气头上。”
  她气什么?该生气的是他吧!
  ☆☆☆ ☆☆☆ ☆☆☆
  李芝芯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冷眼看向前面的阵仗——胡定宁站在她面前,他身后则站着两个护院抬着她三个表情很无辜的孩子。
  “请问胡老爷有何赐教?”事实上她早已经猜出一个谱了。
  “你是怎么做娘的,孩子们才几岁,你竟然让他们做搬货的粗活?”胡定宇气得都快噎住了。
  她的表情依旧淡然,“那谁来搬呢?这店里就我们母子四人。”
  “你!”
  他心疼他的儿子们,一点也不心疼她吗?好狠心的男人。
  可她还是强颜欢笑地面对他,“阁下真是怜弱惜幼,只是我怎么教小孩好像都与你无关吧?尤其他们还犯了错。”
  ‘’他们犯了什么错?”他问。
  她看向他身后的护院,厉声命令:“把他们放下来。”
  护院乖乖听命,只因听说老爷还很在乎这个“夫人”。
  “给我跪下。”她的声音更加严厉。
  胡定宇转头,就见三个孩子乖乖跪下来,低着头仿佛在忏悔什么。
  “给我念一千遍。”她冷声喝道。
  “我再也不喝酒,我再也不喝酒……”三个孩子齐声念着,闻言,他只觉得一阵晕眩,莫非昨晚不是梦,但怎么可能!
  “他们看起来精神很好哇!”反观他,不但头还晕晕的,脑袋也钝钝。
  “那是因为他们酒量好。”她以很平静的口吻回答。
  “怎么可能?”六岁不到的娃儿酒量怎么可能比他这个大人还好?骗鬼咧!
  “我以前开的是酒肆,他们常常偷喝酒。”她笑得很淡然,像在说别人家的八卦似的。
  然而她的话却让他怒气冲冲,“你怎么可以开酒肆?”
  “不然何以维生?”她环顾这小小的店面,“就是为了改掉他们的坏习惯,我才开了这家茶铺,”她伸出手指着他,“可我这番苦心却叫你给毁了,你竟然让他们喝酒。”
  “我……我……”身为他们的爹却做出这种事,一阵愧意往上涌。如果他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府里,当然会更小心,绝对不让他们喝酒,可是他不知道啊!更何况,他昨晚喝醉了,所以才会不小心让儿子们喝了酒,她怎能怪他,“你又没告诉我。”
  她没告诉他的事可多了,又岂止这桩,“没事的话请回吧!胡老爷,你订的货,我待会儿会自己送去。”说着,已然动手把手里的茶叶装成大袋,捆好袋口,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然地把袋子扛上肩往胡宅走去,身体摇摇晃晃……
  他顿时呆愣了眼,心锰的一揪。
  “娘?”三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同时哀怜呼唤。
  “夫人,让我们来吧?”身后两个护院自动上前帮忙卸下她身上的负担。
  而他,身为她的前夫,她孩子们的爹,心中怎可能不会有所怜惜,怎可能不会心软?
  只是他勉强压抑着。
  “你是故意的:”他说。
  李芝芯转头答道:“故意什么?”
  “装可怜。”让他有愧疚感,让所有人都用指责的眼光看他。他要是猜不透她那一点心思,就枉为生意人。
  她却讶异扬眉,“我可怜?我不觉得,胡老爷没听过一句话吗?有子万事足。”
  真是该死!
  他咬牙、磨牙,“你真以为你会万事如意吗?别作梦了,我要我的孩子们认祖归宗。”
  “哦!”她眉一扬,故意问:“胡老爷的孩子在哪儿?”
  他抓住她手腕,“你斗不过我的,我有钱,可以勾结权势,现下就把孩子们还我,否则到时公堂相见,就不要怪我不留情分。”
  奇怪的是,她脸上一点惧意都没有。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你若找我上公堂与大人聊天,我很乐意奉陪,但后果如何,你可别怨我。”
  听起来,她手中似乎有王牌?
  但,他才不信她能有什么王牌,不过足虚张声势罢了。
  哼!

  第三章

  “威武……”
  公堂上,衙役站两排,齐声呐喊,声势十足。
  砰!
  四方大脸的州官威风凛凛的一拍惊堂木,下摆一撩,气势十足的落座。
  “堂下何人?”
  “晚辈胡定宇。”
  “民女李芝芯。”
  州官眼一眯,胡定宇有“秀才”名衔在身,见到州官不跪也就罢了,可这李芝芯是什么样的身分,见着他竟然还抬着头,挺着胸?
  “大胆李芝芯,见着了本官竟不下跪行礼?”
  “我自有理由,待会儿大人自当明了,大人该问问胡老爷,何事乱登三宝殿?”她哼一声,一副天地不怕的模样。
  这番气势倒让州官有了忌惮,罢了,罢了。
  “胡定宇,你何事登堂?”
  “晚辈想恳求大人英明的帮助,让在下的三个儿子认祖归宗。”他拱手一敬,面容谦恭。
  州宫不用问也晓得怎么同事,一人早吃饭,他老婆、婢女、师爷部争着告诉他这正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他还笑胡定宇活该,有儿认不得。
  咳!咳!咳!州宫清了清喉咙。
  “李芝芯,对于胡定宇的要求,你有什么要说的?”真倒楣,他们“夫妻”的糗事竟要他来做仲裁。
  “有的,大人,民女实在不明白胡老爷为什么硬要说我那三个儿子是他的种。”她斜睨前夫铁青的脸,故意慢慢的一字一字说清楚,让州宫和堂外人群听得清晰,“六年前,胡老爷可是用“通奸”这名义与我协商离异。”
  说得那么好听,“是我休了你。”他纠正。
  她不理会他,“如今他却认定我的儿子们是他的儿子,大人、你想这是不是很矛盾?”
  “不管你那个时候有几个男人,蓝田种玉的可能就是我,不、一定是我。”看孩子们的脸,算孩子们的生辰,他就能确定。
  “如果……”她咬牙强调:“如果我真的有许多男人,不巧有几个跟你长得很像,又不巧在同一段时期我跟许多男人在一起,请问,你还能确定孩子们是你的吗?胡老爷,你确定你要帮别人养儿子?”
  胡定宇几乎可以听到公堂外聚集的人群所发出的嘲笑声。该死!这女人怎么可以将这么厚颜无耻的事说得这么脸不红气不喘,他光只是听而已就羞红了脸。
  “你……你……竟然说得这么大声,你……你……”他手微颤的指着她。
  她帮他把话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我不知羞耻,是个贱人,是位荡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他吞了吞口水,小小声地道:“没这么严重。”
  她当作没听到,兀自转头向州官禀报:“大人,就算我的儿子是他的儿子好了,这六年来,他可曾过问,你是个父亲,你应该目睹过尊夫人怀孕的辛苦?”
  州宫沉吟着,忆起贤妻怀孕时的辛劳……
  “更别说民女怀的还是三胞胎,辛苦更胜常人数倍。”
  嗯!所有人皆点头称是。
  胡定宇眼看情势一边倒,心中暗叫不妙。这……这是怎么搞的?不该是这样呀!
  “生下他们倍尝辛苦不说,养他们、教他们更是令人心力交瘁。”
  “所以让他们认祖归宗,由我来养育他们不好吗?”他抓住机会发言。
  她狠瞪过去,“帮?讲得真是好听,应该说是“掠夺”吧?胡老爷,你自始至终打的主意就是要把孩子们从我这个做娘的身边夺走,不是吗?”
  他倒退一步,没料到她竟如此了解他,并已猜透了他的心思。
  “胡定宇,你倒说呀,说你蓄意要拆散我们母子?”
  “孩子们跟着我这个爹会过得更好。”他说着,感觉声音好空,心头好沉。
  全堂肃静。
  一颗晶莹的泪水滑落李芝芯的脸颊,然后是止不住的涓涓泪水。
  “你好狠的心。”她悲凄的控诉,踉呛后退,然后乏力的坐倒在地,抬起空茫的眼望向人群、州官,接着问:“你们要帮这狠心的男人欺负我这弱女子吗?”
  州官实在看不过去了,“我建议你们的家务事最好……”
  “你不要在这里卖弄你的可怜,”胡定宇指若她的鼻子,暗自把心中的怜惜用力踩下去,“孩子们跟着你多可怜,瞧瞧你的样子就知道了,穿不好,睡不好,吃不好,更别说……教养不好!”不然孩子们怎会贪酒。
  她咬牙瞪视着他,“还不是他们的王八蛋爹遗弃不管。”
  他是故意遗弃的吗?“是你素行不良,到处勾引男人。”
  “你有人证物证吗?”她气势熊熊猖狂起来,站起身来好跟他吵,“你有当场目击吗?”
  “有。”他说得斩钉截铁,“你在花园……”
  她手一挥,像挥烟一样,“而你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可是证据确凿。”
  “你在说什么鬼?”他怒吼着。
  她也咆哮回去:“你后院不是住了十二个妾,这不是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然是什么?”
  他气得脸部扭曲,“我是男人。”娶再多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恨得眼露狰狞,“我是孩子们的娘,他们不需要再多十二个后娘。你要孩子尽可找她们生呀!”
  堂上一阵大笑,谁不知道胡定宇就是生不出孩子才娶这么多妾。
  “她们生的保证是你的,只要你墙高得连鸟都飞不过去。”
  笑声更大。
  胡定宇气得眼睛部红了,“李芝芯,你……”
  “胡定宇,这是你的报应。”她故意这么说,不忘加上补充:“后悔了吧?谁教你当初错待我。”
  好,拿孩子当武器威胁他,挑他的痛处嘲笑他。要他后悔?哼,他才要让她后悔这般牙尖嘴利。
  冲到州宫面前,他劈头就说:“大人,我捐献五千两,供作州衙装潢。”哼,他就是钱多,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州宫办事。
  瞧,州官这下就眼睛亮了起来。
  “再加两千两,装设州衙的庭园。”虽说这州衙根本没什么庭园可言,但他的目的只是贿赂。
  而她却什么事也没做,还打了个呵欠。
  州官不免有些好奇,“那李老板你呢?”不奉献什么表示心意吗?
  李芝芯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双手捧上,“请大人看看里头的东西。”
  是什么?州宫好奇的让师爷拿过来看个究竟,打开袋口,把里头的东西往案上一倒:是个小金印。但这是谁的呢?
  在众人狐疑的眼光下,州宫拿起小金印仔细瞧着,然后眼珠倏忽睁大,上头的字样竟是——安宁公主李世燕。
  “这是?”惊疑的视线射向她,难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李芝芯?而是大安国失踪已久的长公主?
  “金印的主人是我的结拜姐妹,近日内会来拜访大人,在那之前,小女子就请大人多多照顾。”
  难怪她不跪,她要真跪了,他这个州官还真担待不起。
  州官冷汗涔涔的把小金印送回小布袋,然后恭恭敬敬的从堂上走到堂下,双手奉上。
  “到时候,还请李老板多多美言。”州官顺便馅笑。
  李芝芯拿回小金印放回怀里,傲然地睨了胡定宇一眼。
  他不明白呀!那小金印的主人是谁,竟能让州官的态度骤然大变。
  “大人,那金印是?”
  “就是……”
  “不准说。”她打断州宫的话,寒眼冷笑,“他喜欢当胡涂人,就让他胡里胡涂一辈子好了。”
  算了,以为他爱知道啊!谁鸟那印章的主人是谁,他在意的是
  “我的儿子们……”
  “这金印的主人也是我儿子们的干娘,大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便大摇大摆的定了,心里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痛快。她在心中暗笑着、他不解的瞅着她往外走的背影,“这是……”
  “你放弃吧!”州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七千两我也不要了,你那个前妻后台硬得很,谁都惹不起。”
  嗳,至少也该告诉他,她的后台是谁,他才好计量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 ☆☆☆ ☆☆☆
  就算李芝芯的后台是天皇老子,他也不能就这么束手无策,眼巴巴的瞧着她的店铺人来人往。
  该死,这益州的百姓一听说她的后台很硬,就纷纷前来攀关系、套交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买她的茶叶。而她还真敢卖,明明只值一百文的劣等乌笼茶,她竟敢卖十两。
  可买的人却心甘情愿,而且还络绎不绝。他就不信那些人买了茶叶是真的拿来泡茶,哼!煮来洗脚还比较有可能。
  瞧她眉开眼笑,赚得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雇两个伙计帮忙,就知道她现在多吃得开了,连州宫都来过三回买她的帐。
  而胡定宇怎么那么清楚?
  因为他成天坐在“倾国茶铺”对面的客栈楼上监视……不,是观看他们,然后一边苦思对策,怎么也不能让他的孩子们流落在外?
  可说也奇怪,这些年来,他总共在十三个女人身上卖力撒种,怎么就只有她一人开花结果?
  难道真是老天注定他与她此生结定了孽缘?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那三个孩子还真像你小时候。”一个老者在他面前自行入座,手上还拎着自对面茶铺买来的茶包。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是他祖父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公。
  “叔公。”他恭敬唤了声,叫来小二为叔公添杯加碗筷,可心里却是叫苦连天,他这叔公最擅长的就是教训人,此番被他遇上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老让胡家的子孙顶着外姓吧?”叔公问了他最头痛的问题。
  胡定宇皱眉,无奈叹气,本来的他是想用钱打发她,把孩子们留下来。但她现在赚翻了天,他纵然用天价也很难打动她吧?
  “就怪当初你做绝了,没问个清楚就轻易写下休书。那时,我不是说了吗?我看你媳妇不是个会乱来的人。”叔公长叹,同他一起望着对面茶铺。
  那可爱的三胞胎正在街上同其他儿童快乐的玩着竹蜻蜓。
  “可我亲眼目睹。”他还记得那天在花园,她与那年轻男子亲昵相偎、蜜语甜笑的景象。
  “你有没有问清楚那男的是谁?”
  管他是谁,就算是她哥、她弟,这样亲热的抱在一起,就是不贞。
  “反正她不配做我妻子。”他笃定的说。
  叔公瞪着他,“你这孩子真是无药可救,我要是你媳妇,我也不原谅你,更何况你还纳了十二个妾。”
  关他十二个妾什么事?
  叔公见他不懂只能摇头,“你做生意这么精,对女人怎么就这般迟钝。”
  “请叔公赐教?”这时候,他也只能这么说。
  “对那十二个妾,你可有爱意?”叔公问。
  他很干脆的摇头,“我要的只是能生下子嗣的女人。”
  “现下你已有了子嗣,那十二个女人还需要吗?”
  说得也是,十二个女人加上那一干婢女的开销呵不是一笔小数目,能省则省。
  “你既然对她们无意,就别耽误她们的青春,放她们自由,给她们机会找个真正的归宿。”
  如果三胞胎认祖归宗,那没问题,他绝对可以解散“后院”,可问题是……
  “那女人不肯将儿子们还我,若放了那些女人,谁来为我生儿子?”
  叔公忍不住,一个爆栗敲下去,“你媳妇的个性,你还没弄清楚吗?只要那十二金钗还在,你三个儿子就绝对不会回去。”
  是吗?
  “芝芯还以我的元配自居?”啧,她臭美,好马才不吃回头草。
  “错,你们俩现在是陌生人,真要算的话,你是前夫,她是前妻。”叔公呷了一口菜,“试问以她那傲脾气,会嫁入已经有十二金钗的男人家吗?”
  他双眼睁大,“我才不娶她。”门都没有。
  “娶!”叔公命令,“这是让孩子认祖归宗的唯一办法。”
  “办不到。”这他可不答应。
  他们俩就这么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李芝芯洪亮的叫声:“大毛、二毛、三毛,回来吃饭了。”
  两个人都紧紧皱起眉头,身为长辈的叔公开口:“胡家的子孙怎能取这么庸俗的名字?”
  他同意的点头,难得跟叔公意见一致。

  第四章

  一家四口像往常一样,热闹的在茶铺后的厨房里吃饭,就着小小桌子,清淡的菜色,一家人快乐的团聚。
  全靠最近生意出奇的好,李芝芯才有余钱雇两个伙计帮忙,也才能准时的进厨房做菜,以前只有她一个人忙时,只能给儿子们几文钱去买包子、烧饼权充餐点。
  “大毛,来,多吃点肉,好让你长胖点。”她夹了块肥滋滋的五花肉到长子的碗里,再夹些青菜到二毛碗里,“二毛,不准挑食,全部吃下去。”她厉声警告,出手拍掉小子横扫千军的手,“三毛,你给我少吃点,当心胖死。”
  三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只有做娘的能发觉这三个儿子的不同。
  大毛乖乖的吃着肥肉,不忘提醒她:“娘,你也要多吃一点。”
  二毛还夹了块蹄膀到她碗里,“吃这个,娘,别再说你吃饱了。”
  说到这里,贪吃的三毛竟搁下筷子,“娘,你不吃,我们也不吃。”
  看着三个孩子催促的目光,她心里怎能不感到温暖,“娘吃,你们也吃,来,大家一起吃。”原来孩子们早就看出来她的“挑食”都是为了他们。虽说胡定宇亏待她、错待她,让她这些年来吃尽了苦头,但不可讳言,他也赐给了她天底下最好的礼物——三个儿子。
  眼看孩子们愈长愈大,虽然有时候调皮得让人头疼,但偶尔也窝心得令人想哭。
  “你们大了,不要老顾着玩。”她一边吃一边说,“娘跟私垫的夫子说好了,过两天,你们就可以过去。”
  “作啥?”三胞胎同时问。
  她甜甜一笑,“当然是念书。”
  三胞胎不安的相望。
  她知道他们讨厌念书,喜好杯中物,所以笑得很严厉,“不准出乱子,要是让我听到你们谁做了什么坏事,三个统统一起罚。”
  胡定宇时常梦想这样的对话能出现在他家的餐桌上,结果却在前妻家的厨房外听见,他多希望自己也是那餐桌上的一员,能堂而皇之的对三个儿子说教。
  明明是三个孩子的爹,为何却得在厨房外偷听?
  他不服气。
  于是他理了理衣服,潇洒的展开扇子扇啊扇的踱进厨房,眼睛因为目睹这寒伧的厨房而一暗,但发出的声音却显得轻松自在。
  “哎呀,这么巧,你们在吃饭,我肚子正饿,可不可以……”话音顿住,只因他低头瞧见他们吃的菜色——一盘豆腐、一碗皮蛋、煮得油亮的五花肉还有两碟清炒的青菜,天啊!从小到大,他从没吃得这么清淡过,他们该不会每口餐餐都吃这些吧?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李芝芯故意说:“难得这餐我们吃得丰盛,胡老爷若不嫌寒酸,就请入座吧?”
  这叫丰盛?那他们平时吃的是什么?
  他恍惚的落座,但觉胸中填了满满的酸楚,多年来,他身为人夫、做人父的锦衣玉食、琼浆玉液;而他们母子却是粗菜淡饭、汲汲营生,同是一家人,过的日子却有如天坏之别。
  他哀怜的望着她,她则平静的迎视他,启唇淡然地说:“三毛,去添碗饭来给胡老爷。”
  “是的,娘。”
  三毛乖乖的去盛饭,但递上来的饭不但没让胡定宇感觉温馨,反而更加难过。
  这叫饭?掺着糙米、黄豆、红豆还有麦子,这哪能叫白米饭?
  “我们天天吃这“五宝饭”,吃得健康极了。”她夹了菜扒了口饭,态度很是自然。
  但她愈是自然,他就愈难过,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芝芯,岳父呢?”话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死了。”她的语气很轻,低垂的眼脸掀呀掀,似乎在压抑什么?
  他的心一紧,“怎么死的?”
  “他太够义气,为明友作保,结果那位朋友跑了,债主找上门,他当场就……”
  气死二字她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她只能搁下碗筷,支着额头,告诉自己不能轻易掉泪,否则三个儿子见了铁定也会跟着哭,母子连心,她从儿子们的身上彻底体会到这点。
  “岳母呢?”他的音调更加低沉。
  她的头垂得更低,“他们夫妻情深,夫唱妇随。”她深深吸了口气,鼓起所有勇气抬头面对他,“所以你以为呢?”
  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是默默的瞧着她,心疼她、怜惜她、同情她
  “胡老爷,你别再惹娘伤心了。”大毛放下碗筷,不安的瞧着两个大人之间目光的波涛汹涌。
  “芝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几乎有些哽咽了。
  她吸了吸鼻子,抱住身边的二毛、三毛,像是在汲取他们的温暖,也是为了获得勇气。
  然后她抬头一笑,“在他们满周月的前一天。如果你还敬重他们,别忘了,每年忌日过去他们坟前祭拜,他们的坟就在白云山庄西方郊外。”
  谁都晓得这天下第一大庄的所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他去?
  “那你呢?”不知为何,他心底总觉隐隐不安。
  “只要我活着,每一年,我都会带着儿子们前往,你反对吗?”
  她淡淡一笑,但那笑,在他眼中却好生凄凉。为何凄凉?他实在也想不通。
  “我希望孩子们能永远记得他们的外公、外婆。”不再看他的眼眸,她的口气轻快许多,娣着三个孩子,她郑重交代:“听到没有,每年外公、外婆的忌日,你们都要去祭拜。”
  “是的,娘。”二个儿子点头答应。
  胡定宇当然不会反对这为人子孙该尽的孝道,只是他不明白她那时为何没来找他。
  “芝芯,为何那时你不来找我?”
  无论他们关系再怎么坏,他有多气她、恨她,只要她来求他.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见死不救。
  李芝芯的反应只是双肘搁在桌上,要笑不笑的睐着他,“胡定宇,我了解你,但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他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他哪里会不了解这个女人?
  “我是个有自尊的女人,纵然我在街头行乞,也不会乞食到你面前。”
  他心猛然一跳,犹记得新婚时她的温柔婉约、欲语还羞,怎么如今却是一副霜雪傲梅的模样。
  “但你不该拖累孩子们……”他下意识的反驳。
  闻言,她却是惨淡一笑,“我没有拖累他们,相信我,他们自有归处。”
  他实在听不懂她的话,而她也不理会他疑惑的眼神,像是突然换上一张面具,鄙视的望着他,“倒是胡老爷,你闲闲没事上门叨扰,所为何来?”
  她的话让他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脸色一凛,“芝芯,老实告诉我,他们的爹是谁?”
  她淡淡一笑,“临终前我会告诉你。”
  不用她说,他也猜得到。所以略过“证实”这一部分,他直接切人重点。
  “你不觉得他们的名字太过庸俗?”
  她扬起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干脆直说了,“大毛、二毛、二毛、你不觉得很不好听?想想,他们如果三十、四十好几,大伙儿还叫他们什么毛的,岂不尴尬?”
  她笑了,“你就为了这个而来?”
  他淡然依旧,可心里已经把骂她的词改了十遍、百遍。
  “你就为了这个在外头偷听了几炷香的时间?她又进一步的问。
  他皱起眉,不认为她真的察觉到他躲在外头偷听好一会儿,
  “那些什么毛,只是他们的乳名,他们真正的名字是……”她的眼光瞥向长子,“大毛,你的真名是什么?”
  大毛站了起来,严肃正经的报告:“我姓李,名文成,文章终究有所成的文成。”
  她的视线飘向二毛,二毛自动立正,高声自我宣布:“我姓李,名文英,取自文章也能出英雄的文英。”
  仿佛受到心灵感应,厶子也自动站起身,朗声道:“我也姓李,名文俊,取自文章也能出俊杰。”
  李文成、李文英、李文俊才是大毛、二毛、三毛真正的本名。
  李芝芯含笑睇着他,“胡老爷真以为我会给自己的儿子乱取名字吗?”
  他不语,心医的情绪非常复杂。
  “胡老爷看错人了,我李芝芯纵然遇人不淑,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儿子。”
  这……这是怎么了?
  他怪人不成,还自取其辱?
  ☆☆☆ ☆☆☆ ☆☆☆
  “李老板,你的东西来了。”一个中年人提着好几串猪肉进了茶铺。
  李芝芯停下招呼客人的动作,皱眉看向那人,“你弄错了,我没买这些肉。”
  “没错、没错,这些肉不是你买的,是胡老爷付的钱。”
  搞什么鬼?“那就送到他府里去呀!”当她是搬运工会转交过去吗?作梦。
  “胡老爷交代送到这儿,显然是要李老板你们多些口福。”
  什么?他竟买食物给她?当她李芝芯买不起呀!一股怒气立即冲了上来。
  “新鲜的鱼货来罗,李老板,这些可都是今早从河里捞上来的。”一名年轻的鱼贩提着一桶鱼笑嘻嘻的走进来。
  “我不买鱼。”她打发的说。
  “胡老爷已经帮你买了。”
  “什么?”她大吼,不敢相信他竟敢这么污辱她、“李老板,你的新鲜水果到了。”又一名水果贩子进来。
  “还有我,我替你送菜来罗!”
  不一会儿工夫,她的面前已经摆满各种食材,个个送货来的都带着看戏的笑容。
  啊!可恶的胡定宇,他竟用这种方式到处宣扬她的贫穷,仿佛在说她连孩子都养不起,还要仰赖他这个前夫施舍,才能吃得饱、吃得好,那个混帐东西,怎么老是搞不清楚状况,她李芝芯不是买不起,是不想买。
  “统统送到胡府去。”她大叫。
  “李老板,难得胡老爷还这么心疼你,你就收下吧!”买菜的大婶好心建议。
  “统统送到胡府去。”她再次用力强调:“这些东西我绝对不收。”
  李芝芯深深吸一口气,敲敲胡家的大门。大门打开,守门的一见她就笑。
  “大夫人,你来啦!老爷出去还没回来哦!”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你叫谁大夫人?”
  “叫大夫人不成,那前夫人呢?”
  她毫不客气的敲他一记响头,“叫我李老板,说,你家老爷上哪儿去了?”
  “带小少爷们逛街去了。”
  小少爷们?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指的是谁,可恶,仰叔这保母当得未免也太失职了,下次她绝对不让孩子们跟着仰叔走,胡定宇想要亲近儿子们,行,但得在她眼下进行。
  “你们老爷放了些东西在我店里,你过去搬回来放在大厅。行不行?”她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行,当然得行罗!谁数她是前夫人,又是小少爷们的娘。
  “等等。”她叫住要去搬货的守门人,“你们家老爷的那些夫人都在家里吗?”
  守门的眼睛一亮,前妻要斗上后妻们了吗?
  “在,都在后院厢房里。”
  ☆☆☆ ☆☆☆ ☆☆☆
  李芝芯晃到了后院,想要亲自会会这十二金钗。
  “瞧,是谁来了?是爷休掉的前妻呢?”
  “原来是这种货色,我还以为多美呢,也不过如此而已。”
  李芝芯根本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觉得这些女人长得都很相似。脸圆圆的,腰围粗粗的,屁股也都大大的,标准专生孩子的身材。
  这胡定宇真是造孽不浅呀!
  “红杏出墙的女人还有脸回来找爷,不要脸。”
  “生了孩子就以为很了不起吗?哼。”
  想到这些女人都曾在他身下盛受雨露,她的胸口不由得有些心酸,如果不是他的误会,他温暖的胸膛还是她一人独占,岂会让这些女人分享。
  她十分不甘心,但更难过的是她无力改变这一切,“喂,你笑什么?”
  她迎视她们,当然不会说出这些年来她学会了隐忍悲伤,“我笑十二只母鸡竟然都生不出蛋来。”
  十二个女人面露凶相!“你取笑我们?”
  “不,我只是好奇你们不能生的原因,是真的不能,还是……不愿意生?”她仔细观察着她们的反应,发现了她们脸上的不安。
  “你少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愿意?”她偏头沉吟着,“会不会是气那姓胡的不把你们当人看?”
  十二金钗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多少猜对了,“或许还怕生了孩子,他就只要孩子而冷落了你们,甚至不要你们?我看你们感情挺好的,如果他只要那生了孩子的女人,你们或许就得分开,而依那姓胡的个性,就算送你们出府,怕也不会送你们多少钱。”像她就没拿他半文钱。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谁都不要生,尽量的攒私房钱。换成是她也会这么做,女人也是有自尊的,不是专生孩子的工具。
  她长叹一声,“我也是女人,所以不会为难女人。”
  “真的?”有人疑惑出声,却遭来其他姐妹的白眼。
  但她不介意的颔首,“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女人不一定得待在深宅大院,女人可以做许多事,男人能谈生意,我们也能,他们能下田,我们一也能,征战沙场也不见得一定要男人。所以好好继续下去吧!希望你们梦想成真。”说完,便转身离去。她来,是要见见她们,确定一下她们的心地如何?不是为了同她们闹些争风吃醋的事,虽然她还是觉得心中满是酸楚。
  这时,有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我们姐妹说好以后要开客栈。”
  李芝芯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十二张认真的脸庞,“很好啊!想好客栈的名字了吗?”
  有几个人点点头。
  “开店我有些经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她友善的说。
  然而,还是有人怀疑,“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还有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我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但这不是所有问题的答案,最重要的答案是……随即两行清泪滑落,她说不出口,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你怎么了?”她们有人关心的趋近,拿起手绢为她拭泪。
  “你们都是好人。”她哽咽的说:“真的是好人,所以我相信你们都会是好母亲。”再也说不下去,她面带苦楚的转身跑开。
  十二金钗愣愣地望着她凄凉孤寂的背影。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喃喃问道。
  “她不是来笑我们的。”其中有人低声回答。
  “她来,是有求于我们。”曾经是名医弟子的金钗之一下了结论,纵然李芝;才没说出口,但看她的脸色,她已能看出端倪,“以后我们会有三个干儿子。”
  其他十一金钗不禁侧目看向她。
  她微笑,“姐妹们,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第五章

  对镜梳妆难,因为心里伤,对镜忆以往,人儿依旧在,只是形消瘦,恩爱已不在。
  泪盈眶,思及往日恩爱,每晨他为她画眉梳发,她为他绾发戴冠,如今谁人替她?怕是那十二金钗轮流替换。
  而她李芝芯,早已多年不画眉、点朱唇、不簪金银珠翠。镜里的人漾着红眼眶,一副楚楚可怜模样,但再也无人来怜……再也无人……
  “李芝芯,你给我出来。”
  心猛地一颤,胡定宇的暴吼阵阵逼近,她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背对着门,赶紧拭去满眶泪水,驱走自艾自怜的情怀。
  该死!他进这家店铺如入无人之境、才思忖这样的情况是否妥当,他却早已一脚踹开她的闺房门,朝着她的背影大吼,“你到底对我那十二个老婆说了什么?”他带着儿子们一回家,就见到大厅堆着几欲发臭的食材;这就算了,他可以找时间劝哄她接受他的好意,可是她竟怂恿他十二个老婆同时休掉他,那就太过分了!他好意赠珍膳,她竟用这等方式回报?
  李芝芯没转身,只是平静的问:“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紧紧揪着,只因他口中的“老婆”二字;唉,他终究是男人哪,竟将心平等的分成十二等份。
  “她们说要休掉我,你说这是不是你指使的?”
  惊讶显现在她的脸上,但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声音之中,“她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就立场来说,我是她们的敌人,不是吗?胡老爷,你会听你对手的话吗?”
  一番话堵得胡定宇无言以对。
  “她们要休你,恐怕也是你咎由自取。”
  此话竟让他有点心虚,老实说,十二金钗很少……不,是根本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字排开过,他今天才发现她们长得很像.像得他根本分不出谁是春杳、谁是夏花、谁是秋红……她们还要他猜她们的名字,猜得他冷汗涔涔——因为他没有一个猜对。
  这还不算惨,最惨的是她们宣布她们其中好几个竟然还是处子之身……也就是说,他亏大了,花钱娶妾来享福。
  这些事,他万万不能说给她听,否则恐怕她会笑死。
  “要不是你说了什么,她们怎么会突然想要休夫?”他责怪的指着她,“还有,你要不是作贼心虚,怎么会不敢面对我?”
  她哀声低叹,终于还是转了身,抬起晶莹双眸看着他,“对你或许突然,对她们或许是长久的企盼。”她的心分不清对她们此刻的休夫举动是喜是忧。
  胡定宇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你哭了?”
  她固执的偏开头,“没有。”
  但他知道就是有,“是不是她们……”他关心的言语顿时煞住,她哭关他何事,他用得着鸡婆为她打抱不平、主持公道吗?“她们听你说了些什么?”
  “你以为呢?”她直视着他,她的目光让他的心忐忑不安了起来,多年后的垂逢,她已改变太多,不再是他新婚所娶时的小鸟依人、温柔贤淑、变得精干狡桧、无所畏惧、能言善道。
  若不是她带着他三个儿子回来,他不会相信她是他当年所娶的李芝芯。
  “唉!”她幽幽一声长叹,“难道你心里没个底?”可怜啊!可笑她的痴情,他竟一点都不了解她,瞧他心虚的低着头,她感到自己的心正一寸寸的枯死,“我说,我是女人,绝对不会为难她们那些女人。”
  “什么意思?”
  “你在乎吗?”她苦笑。
  他才要出声,她就帮他下了结论。
  “不,你不在乎,对你来说,她们是你生儿育女的工具,你不了解她们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或许你连她们的名字都会弄错,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
  “这有什么不对,她们是我花钱买来的?”他理直气壮的想反驳,脸却心虚的涨红——因为她说的并没有错。
  “女人不是东西,我们会思考、会受伤,”她一步步走向他,仿佛临近悬崖般步步为营,“告诉我,你对我,对她们可曾用过一点心思?”
  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爱吃辣,口味极重,虽然喜欢喝烈酒,却舍不得喝。”她颤抖的伸出手抚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正常。
  泪水滑落眼眶,她再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新婚时,你老买糖葫芦给我。”
  他不明白她所说的到底有何意义,“女人不是爱吃糖。”
  “但我讨厌甜食。”她苦涩的说,对上他惊讶的眼眸,“今早,你送了一桶鱼来,难道你不知道我吃鱼会过敏,孩子们也是?”
  讶然地张大口,他完全不知道这种事,“你只对自己用心,你可曾用心在我们身上?定宇,你好自私,你只想到你自己,用你的框架来定义我们,”
  “至少我对孩子们用心。”他不服的出声抗议。
  她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他没有反抗,因为她曾是他的妻,只是……
  “你这是在做什么?”互相用手贴心作啥?如果她要他,应该把他扯向床……不过,他不习惯女人这么主动。
  “我的心跳比你快很多。”
  他的眉头疑惑的紧皱,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惨澹一笑,“每次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我都会如此,但你不会。”她收回了手,身子也后退一步。
  她也该死心了,原本奢望他旧情还在、余情未了,所以如果可以,她想跟他破镜重圆。但他不爱她呀!对他来说,她恐怕就如那十二金钗一样,“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的质问。
  “希望总有一天,你能遇到令你心跳加速的对象,那时你就会晓得我的感受、我的痛。”她再度转身背对他,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痛:
  “芝芯?”他伸出手。
  她却躲开了他的碰触,“没错,他们是你的孩子。”
  怎么突然扯到这里?这个事实全益州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个人抵死不认帐而已。
  “想要他们认祖归宗,我可以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两个条件。”
  “我统统都答应。”他惊喜的说,只要孩子们属于他,再多条件他都答应。
  “第一个条件,你必须给那些妾室们每个人一笔可以安身立命的钱,往后她们若有困难,你也必须鼎力相助。”她不希望有人步上她的后尘。
  这样他不是亏大了?娶她们、养她们已经蚀本了,送她们出府还得送银子,更别说其中不晓得有几个他根本没碰过?可是为了孩子们……
  “一百——够不够?”他终于狠下心来。
  “起码一千两。”她努力替她们争取,厉声威吓,“否则休想孩子们改姓,而且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们。”
  这女人够狠、够卑鄙,她肯定同那十二金钗合伙想敲诈他的银子!可为了孩子们……他可以忍。
  “好。”没关系,他将来会叫儿子们用力赚回来,赚个几十几百倍。“那第二个条件呢?”想必是跟她有关,他相信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她开口。
  “三个儿子,你知道谁是大毛,谁是二毛吗?”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肯定会摇头
  “这关第二个条件什么事?”
  “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你认出他们谁是谁,否则认祖归宗之事免谈。”
  他讶然张口,因为她所说的第二个条件中并没有她。难道,她不想乘机敲他一笔吗?不像他现在所认识的她。
  “那你呢?”
  “出去。”她抱首尖声叫嚷,“出去,趁我改变心意之前出去。”
  ☆☆☆ ☆☆☆ ☆☆☆
  一早交代好底下的人该办的事情,胡走宇踏着轻松的步伐往“倾国茶铺”定去,打算好好认子,不过是把三个儿子的名字和长相认清楚嘛,这有什么困难的,他的眼光好,认定的东西一向不会错。
  所以认子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李芝芯可把他这次低估了,呵呵,儿子承欢膝下这种日子不远了。
  光是用想的就让他笑咧了嘴。
  咦?茶铺前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他急步向前,推开人群,竟然瞧见李芝芯拿着竹藤狠心的直往衣衫槛褛的孩子们身上抽打。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们太让我伤心失望了,到底要怎么样你们才会听话?”
  “娘,好痛。”
  “不要打,娘,我们再也不敢了。”孩子们跪在地上扭动身体闪躲着。
  “好大的胆子,竟然还躲?”她嘶哑的吼着。
  “住手。”胡定宇街上前抓住她欲施暴的手,“你干吗虐待他们?”然而,在瞧见她一脸伤心欲绝的表情时,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痛了一下,很不舒坦。
  “我……我是恨铁不成钢。”她咬牙轻吐。
  他知道一定是孩子们犯了错,“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犯得着这么毒打吗?”
  还在大街上打给大家看,更让孩子们穿得这么破烂,是要让他胡定宇这个身为人父的大财主难看吗?
  很好,她办到了。
  “他们有胆在街上做这种丑事,就得要有所领悟。”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揉着手腕上的瘀青——他怜惜孩子们,却毫不怜惜她呀!
  “什么丑事?”他实在不了解,这些孩子能做出什么丑事。
  她看向孩子们,“你们表演一次给胡老爷看。”
  “不要呀,胡老爷,不要。”三个孩子们拉着他的衣摆、衣袖猛摇头哀求。
  看得他眼都花了,说实在的,他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统统跪好。”她大喝一声。
  三个孩子们僵了一下,终于还是爬回去,规规矩矩的跪成排,只是仍用哀求的眼光看向他。
  瞅得他好心疼。
  “给我演,一句都不能漏,一个手势都不许错。”她厉声警告。
  三个孩子为难的互望,“演哪!”她催促道。
  没有办法,三个孩子只得伸出手,开始一搭一唱的表演了起来。
  “乡亲父老呀,可怜我们兄弟,没爹没娘又没得吃、没人疼、没人管,给我们一点钱,让我们饱一餐,买件衣服好过冬,拜托,拜托,乡亲父老呀……”
  “哈!哈!”围观群众发出嘲笑声,甚至还有人真的丢下铜钱。
  “胡老爷,你儿子们真有出息啊!”
  胡定宇难堪的红了脸,作梦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们会在街上行乞要钱,真是丢光了他的脸。李芝芯这个娘到底是怎么教的?
  回头想骂她,声音却硬生生的顿住,只瞧见她泪眼盈眶,双手捂着嘴,那看似娇弱的身躯不住的颤动。
  他知道她很伤心,非常伤心难过,“如果你是他们的爹……”模糊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中逸出,“你要怎样教养这群劣子?”
  劣子?不是乖儿子?
  转头看向还唱着乞食歌的儿子们,他的心猛然下沉,亏他们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做出来的事情如此恐怖?
  “够了,不要再演了!”他烦躁的低下头,初为人父,他不知道该怎样教孩子才对,宠孩子他还比较擅长,反正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
  勉强控制住情绪的她放下手,“胡老爷,你说他们该不该罚?”
  是该罚,但罚起来,他很心疼耶!
  “该罚!胡老爷,你儿子们说谎在装可怜。”
  “还咒你们夫妻俩早死。”
  “怪你们都不疼他们。”
  孩子们惭愧的低下头。
  “该打,要重重的打,你家娘子做得对。”
  “够了。”他受不了的暴吼,指着他们的鼻子一个个说,“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们插什么嘴呀!我又没有问你们意见。滚,再不滚,当心你们的家人丢了饭碗。”要知道全益州的人.之八九都直接或间接的靠他吃饭。“还不走?”他警告的怒吼,
  大伙儿只好摸了摸鼻子,也都很识趣的在他的瞪视下一个个走开。
  冷凄的街上刮起冷风,袭向他们一家人,沉默笼罩着,直到她手上的竹藤沉重的掉下地,发出一声轻响。
  他有如被雷击般,猛然指着她的鼻尖,“说,你是不是因为把孩子教坏了,所以不想要,就把他们推给我?”
  她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这么没天良的话,他竟然也说得出口。
  不多细想,她挥手打了他一巴掌,动作快得让他连躲都没来得及想。
  “你……”这辈子还没有人这么用力打过他,他想开口大骂。
  但孩子们的哭叫声瞬间袭来,他们扑向她,抱着她的腿,她的腰。
  “娘,不要不要我们。”
  “我们不会再行乞要钱买酒喝。”
  “我们会乖,会很乖……”
  李芝芯不为所动,一双眼含恨的看着胡定宇,看得他寒毛直竖,毛骨悚然——惨,他说错话了。为何每次遇见她,他都会口不择言?
  “我真是错看你了,竟然还以为你多少有些优点,哈,我实在是太傻了,什么人不爱,却爱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爱?
  他有没有听错?她爱他?
  呵,他果然优秀,出类拔萃呀!不然他都把她休了,她还会爱他。
  “胡定宇,你给我听着,这三个孩子是我的心肝,我的命,就算我现在死了,也不会交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不用再痴心妄想我的儿子们会回去你那里认祖归宗。”拉开三个死缠烂拉的孩子,她撂下一句话,“儿子们,我们回去。”
  说完,转身就往铺子里走。
  三个孩子连走带跑的赶上去。
  风吹过,好冷,冷得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知道他说错话了,但是这辈子没说过道歉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弥补他一时的口舌之快,只——道不跟上去,后果会很难看。
  于是他急急奔上前,眼看门就要关上,他及时赶上,差一步就进不去。
  ☆☆☆ ☆☆☆ ☆☆☆
  “你跟来做什么?出去。”她对及时闪身进来的人影吼道,后退三步,没低头就问,“儿子们,你们要娘还是要爹?”
  “我们要娘。”三个娃儿异口同声的回答。
  她冷笑,“胡老爷,听到了没?”
  听到了,而且听得好难过。
  他哀怨的睨着她,“芝芯?”
  “那你还不快滚?”她大喝。
  他至少还有点警觉,知道这一滚就无从收拾,所以他抵死不滚
  “好,你不滚,我就让你滚。”没给他时间思索她话中的涵义,她竟然脚一蹬往上一跃。
  这一跳跳得老高,然后手往梁柱一伸,落到地上时,手上已然多了根皮鞭。
  胡定宇一看皮鞭,就很直觉的说,“你还兼职赶车吗?”
  “不。”她咬牙回答,手一抽,皮鞭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脚边,“这是用来打人的,再不走,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
  “我身上?”他怀疑她的准头,要打他,刚刚那一鞭早就该打在他身上,那种虚张声势的话,他岂会听不懂,“别玩了,我们谈正事要紧。”孩子他还是要的,刚刚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她怒喝一声,以皮鞭卷起茶袋往他身上一倒,洒得他满身劣质的茶叶,“下一鞭就打在你身上。”她第二次强调。
  他是挺惊讶打马打驴的鞭子怎么可以卷起一袋茶叶,所以只是愕然地望着她,手指着她断断续续的说:“你……你……”
  “没错,我是江湖中人。”
  啥?他还没想到那个层次呢!
  “要杀你,易如反掌。”她咬牙,手一抽动,皮鞭无情的落在他身上。
  啊!好痛。
  痛得他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肚子——哇咧!这女人还真打。
  啪!啪!啪!三个孩子在一旁乐得直拍手。
  “娘,赶他出去。”
  泪水狂猛地自她的眼眶流出。
  他的心一紧,觉得她并不想伤害他,但他似乎想错了。只见她手一抖,皮鞭卷上他的腰,然后一股力量拉扯着他,转瞬间他便腾空往外飞去……随即重重落在店铺外的石板地上。
  在他还没厘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他只看到“倾国茶铺”那并排的四扇门同时合上。
  店铺里……
  李芝芯的胸口痛,全身颤抖不已,气在她全身狂乱的窜流,逼得她全身冷汗涔涔。
  “娘好棒!”
  “太厉害了,娘。”
  “你真是了不起!”
  三个儿子欢声雷动,频频拍手,迭声称赞。
  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得意,勉强运气挥鞭的后果只有痛苦而已。斜眼望向瑟缩在一起的两个新聘伙计,她只有一句话可以交代。
  “带他们回房休息。”

  第六章

  天气晴朗,桃花处处放。
  该是赏心悦目出游的好时机。
  但胡府里,却无人有此心思,也不敢有此心思
  谁人不知主人被前夫人扫地出门的消息,更别说主人的十二名妾还休夫,在城东开了家“赏心客栈”,在前夫人的指导下,十二金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得把胡家经营的“悦来客栈”给比了下去。
  主人的心情因为此事还有其他“众多”原因而大大消沉,脾气变得非常差,一差就破口大骂,骂得比以前更大声、更难听。
  “那个贱人……”
  “老爷,喝吧!”仰叔将胡定宇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闭嘴,“这是我特地自掏腰包为你买的。”他不敢讲是“诸位前夫人”所开的客栈打来的酒,否则不被老爷骂到臭头才怪。
  他拿起来仰口一干而尽,总算心情好了一点点,“我也不过说错一句话,她犯得着做得这么绝吗?”竟然鞭打他出门,还不准儿子进他胡府的大门,就连后来他要进她店里,她和店里的伙计一见到他就索性关门。
  “老爷,喝吧!”仰叔再帮他倒一杯。
  他一口见底,“那女人竟然骗我,她会武功耶!她竟然装作普通人嫁给我。哼,骗子。”
  “她只是没说而已。”见到老爷瞪他的日光,仰叔急忙再倒酒,“喝吧!今夜来个不醉不睡。”最好睡到明天晚上,到时再灌醉老爷,这样大伙儿的耳根子才能够清静。
  “你有去看孩子们吗?”他边喝边问。
  “有啊!小少爷们很好。”
  “可以带他们回来玩吗?”像以前那样,带回家来陪陪他,偶尔他还可以带他们上街遛达,买东西给他们吃,可是要给他们买玩具时,他们就摇头,说怕给娘发现了,“夫人……不,我是说李老板不肯。”仰叔急忙改口。
  他叹气,“那女人怎么这么固执。”
  再固执也没有他固执,仰叔好言劝说:“老爷,这次是你错了,李老板哪是教坏了孩子就不要孩子的人。”
  他现在知道了,不过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敢情你比我了解她?”他瞪向仰叔,满脑子想的却是她说过的话,她说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那个女人很喜欢吃鱼,对吧。”
  “夫人不能吃鱼,她会过敏。”仰叔急忙纠正。
  是哦,他这个丈夫不知道,仰叔这个老总管却晓得。他真的无心吗?他真的如她所说的自私自利?
  “三个孩子,你认得出谁是谁吗?”他沉下心来。
  仰叔竟然颔首,“比较瘦的是大毛,多话又挑嘴的是二毛,长得胖一点的是贪嘴的三毛。”
  是这样吗?可为何在他眼中,三个孩子全都一个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把仰叔手上的酒瓶抢了过来,就着瓶口畅快的痛饮。
  “老爷,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是吧?”他放下酒瓶,诚恳的问。
  仰叔不说话。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吧?”
  仰叔还是不吭声。
  “我唯一成功的只有做生意而已,仰叔,你说是吧?”
  仰叔还是沉默。
  胡定宇烦心的揉着眉心,“你从小看我长大,一定知道我的缺点吧?所以,仰叔,拜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仰叔的反应很是激动的把桌下的酒坛搬到桌上来,把他喝空的酒瓶再次装满
  “仰叔?”
  仰叔终于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我看着你长这么大,实在是太高兴你终于有了这样的自觉。”
  也就是说,他真的做人失败?

  胡定宇偷偷摸摸的靠近茶铺,目的就是不想让李芝芯和她的伙计们看见。
  茶铺的生意正好,李芝芯和那两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到外头张望看他有没有来。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对着在店铺前玩的儿子们招手,但他招呀招,招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终于有一个儿子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后跟其他两个儿子咬起耳朵,似乎在商量要不要理他。
  这一讨论竟然可以讨论两炷香的时间。
  这艳阳天,热呀!
  终于,儿子们一起来到他面前,戒备的看着他。
  “胡老爷好。”
  又喊胡老爷,明明知道他是他们的爹。
  “好。”他装笑招呼,蹲下身子与他们平视,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们的娘还在生我的气吗?”
  三个人立刻很用力的点头。
  他们的反应快得让他心伤,“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去跟你们的娘说,叫她不要再生气了?”
  “我们最近很乖。”三个孩子很骄傲的说。
  他哪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要你们叫她不要再生我的气。”
  “怎么叫?”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她是娘耶!这样没礼貌。”
  “这个……”他皱着眉头思索,“你们……可不可以跟你们的娘说,说你们很想见我?”
  三个孩子竟然立刻摇头。
  “娘会伤心。”
  “娘会哭。”
  真是伤人呀!他也会伤心,也会暗自把眼泪往肚子里吞,他挫败的叹气,“难道我们父子四个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胡老爷为什么不去跟娘说你想她?”
  他哪有想?
  还有,他不敢……其实他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讲这种恶心话。
  “对呀!请娘原谅你就好了。”
  “娘的人很好,她一定会原谅你。”
  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如果是吵架的话,他绝对会滔滔不绝,但陪罪……唉!无能为力。
  “叫声爹听听。”他只好转而求其次。
  三个孩子马上摇头。
  “娘不许。”
  儿子们倒很听话,可就是不听他的话。唉!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他们的手上。
  “娘说不能拿你的东西,”孩子们立即缩回手。
  “以后也不能吃你的东西。”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的话让他的心更沉重了,只好转个方式,老实说:“这是给你们娘的,不是给你们的,所以你们可以收下来,然后交给她,跟她说这东西很适合她。”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挑的呢!希望她会喜欢。
  孩子们总算是接了下来,但还是很疑惑,“为什么你不直接拿给娘?”
  “因为你们的娘还在生爹的气。”他叹了口气。
  “谁教你这么笨。”
  此话直接刺进他的心坎,这儿子也太毒了。
  “你是二毛?”他猜,因为这个儿子发言最多。
  孩子们睁大了眼珠子,“你认得出我们?”
  他苦笑摇头,“爹会继续努力,现在告诉爹,你们的娘喜欢吃红烧鸡吗?”
  ☆☆☆ ☆☆☆ ☆☆☆
  好不容易得空踏出店门找儿子,就看见他们竟对着大树讲话,不,应该是对躲在树后面的人说话。
  不错嘛!还敢上门来,表示真的在忏悔?
  “大毛、二毛、三毛还不快给我回来?”李芝芯拉开嗓门呼唤。
  儿子们闻言立即向她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大毛立即献上锦盒,“娘,胡老爷给娘的。”
  “他说这东西很适合你。”二毛补充。
  什么东西?
  她很好奇的接过来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白玉鸾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温馨的光亡,衬得那上头精刻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出自名匠之手。
  她是很喜欢,但是……
  心一窒,她盖上锦盒,瞧着他在远处冲着她笑,还讨好般的挥挥手。
  他以为这样就能弥平他所犯下的错?
  她把锦盒放进二毛手上,“拿去还他,跟他说‘我不配,与其送我白玉,不如送我杏花,最好是红色的。’然后就马上给我回来。”
  可二毛却不明白,“娘不是最讨厌红色的吗?”
  “你可以问他,为什么老拿出墙的红杏花给我?快去。”她催促着,然后便拉着大毛、三毛走进店里,随即对两个伙计吩咐:“关门。”
  ☆☆☆ ☆☆☆ ☆☆☆
  “李老板,我送货来啦!”
  李芝芯从帐本里抬头,竟瞧见柜台前站了个男人,提了一篮水梨。她是爱吃水梨没错,可是……
  “我没买。”也不打算买。
  “我知道,这是胡老爷买给你的,拜托你收下吧,我有一家老小要养。”
  仿佛退货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知道了。”她不想为难人,但也不想这么光明正大的收下,“就搁在店外头的地上吧!”谁想要谁就拿去。
  所以她就在店门外贴了告示——爱用者请自取。
  这样他就不会再为她自行订货了吧!
  可她错了。
  “热腾腾的红烧猪蹄来罗!”饭馆里的伙汁;中着铁青着脸的李芝芯笑了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垂涎的小鬼。
  “是胡老爷订的?”她说,可这是答案,个定问题。
  “对罗!这蹄可是烫过、炸过,卤了一天一夜的上等美食,保证你吃了赞不绝口。”
  他真是大有进步呀!竟知道她爱吃红烧猪蹄,敢情开窍了?
  哼,他要是会开窍,铁树都会变成金树了,一定是向仰叔问来的。
  可恶,这是非常不入流的手法,竟拿她的最爱来勾引她。
  “退……”“货”字还没说出口,三个孩子便一起打断她的话。
  “娘,我想吃。”他们露出一脸嘴馋样,就差没流下口水。
  她的心登时软化,孩子们打出生跟着她就没什么机会吃过什么很好的东西,虽然每逢过年或他们的生辰,她会狠下心来多买些肉来添菜,但那也是很基本的白煮肉或卤猪脚而已,他们根本没吃过熬煮得这么精致的佳肴。
  “可不可以,娘?”二毛进一步确认。
  算了,何必跟那种石头呕气那么久,只会让大家难过,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她就收下了。
  她对着那跑堂的人吩咐:“拿到厨房桌上给孩子们吃吧!”
  “是的,李老板。”跑堂的欢欢喜喜的要往厨房走。
  她低下头来,打算继续刚刚还没算完的帐。
  “等等。”三毛突然大声叫道,跑堂的停下脚步。
  李芝芯也讶异的望着三毛,“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吃吗?怎么不跟过去?”
  “那娘呢?”三毛问,大毛相二毛也站到她身边。
  “娘吃不下,已经很饱了。”她了贯的说。
  “娘不吃,我们也不吃,”大毛宣布。
  三毛用力点头,“娘,你不要再为我们饿肚子了。”
  热意一下子涌上眼眶,谁说他们坏来着?
  那个没眼光的笨男人,他还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样的宝贝。
  ☆☆☆ ☆☆☆ ☆☆☆
  “他们真是好孩子。”胡定宇哽咽的听完跑堂的巨细靡遗的描述而感动不已。
  他真是混帐,竟然在大街上指责她教坏了孩子想不负责任的推给他。
  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不坏,还很好,不但好,还很孝顺。
  “胡老爷,你好运气,有三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跑堂的直恭喜他。
  可胡定宇一点也不感到欣喜,儿子们贴的是她的心,又不是他的。
  唉!他忍不住暗自长叹一声。可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谢谢,我想跟你们大厨讨论一下每餐送去的菜色。”
  “胡老爷该不会是舍不得李老板太累吧?”跑堂的对他挤眉弄眼。他愕愣了下,想说不是,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是这样。
  “了解,了解。”跑堂的领着他往饭馆后的膳房前进,“大家同是男人嘛!不过还真看不出胡老爷你这么疼老婆。”
  他……疼吗?被说得好心虚喔!

  嗯,近日来拜胡定宇所赐,倒是省了她一笔伙食费……李芝芯拨动算盘,算着这一个月来的收入及支出。
  这个月赚了约莫二百五十两,扣除固定要送回白云山庄还爹所欠下的二百两外,还剩五十两。
  这五十两得供他们母子吃住还有两个伙计的工酬,大约只剩五到十两可以拿来进货……唉!到时如果店里生意太好,必须多叫点货却没钱供货款,也只能赊帐了。
  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瞅着微弱摇曳的烛光,她的心被浓浓的愁绪笼罩,父债女还,她从不怨恕,也没打算推诿,只是用这样的速度还下去,只怕……
  唉!幽幽叹了口气,抽出压在所有帐本下,一本薄薄无注记任何用途的本子,她拿毛笔沾了沾朱墨,在上头写着:元月底,初夏,欲还款二百两,尚欠款一千二百两。
  她瞪着那一千二百的数字发呆,强烈的无力感又重重的泛上心头。
  合上簿本,压回所有的帐册下,她抬头望巾窗外。
  夜凉如水,凉风徐徐,夜空中,一轮明月亮得把所有星辰的光芒给压了下去。
  圆月的光芒是那么透彻清明,仿佛是盏明灯,遥遥照亮她无量前途,或许不是无量,该是难亮吧。
  月圆人不圆,又能奈何?
  讽刺的是,他与她昔日缔结鸳盟的那夜,也是如今夜这般。月好圆、好亮,他揭开她的喜帕,抬起她娇羞的脸,把洒杯放进她于里,轻柔低语:“娘子,我们来喝交杯酒?”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他的脸如他身后的月一般,发出温柔的光辉,让她执着的相信:这一生,他与她能执手相守。
  事实永远是最残酷的,她的执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讽刺。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往事付诸东流。
  吹灭了桌上已快燃尽的烛火,她缓缓站起身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在瞬间转为黑暗,再也看不见通明的圆月,再也看不见……
  她凭着意志力想以双手撑庄桌上,奈何,脚竟乏软而瘫了下去。
  显然她这次意志不够坚强,身体无法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她唯一的挣扎只能拼却最后的力量转为一个动作——推翻她刚刚坐的椅子。
  砰!
  寂静夜晚突地传来一声轻响。

  第七章

  胡定宁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流满全身。
  吁!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梦见已经死去的岳父、岳母苍白着脸来找他,还跪在地上频频向他磕头,要他救他们的女儿,然后整个身体变白不说,还整个变透明。
  真是诡异。
  活像死人来托梦似的。
  他苦笑着下床倒茶喝,才想到跟芝芯重逢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当年岳父岳母仙逝的细节,到底是积欠了多少银两,才会让有偌大家产的李家一夕之间散尽家财,逼得她一个弱女子出来开店,独自生养三个孩子?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那他才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她。
  才想着,就隐隐的听到砰、砰的响声,仿佛是谁在用力的敲打着沉重的木门。
  奇怪,在这寂静的夜,为何会有这么突兀的声音?
  不多久,那怪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的呼唤,声音由远而近。
  “爹,爹,你在哪里?爹?”
  心一惊,手上的杯子落地破碎,他不理,因为他认得这声音。
  他立即冲出房间,伸手抱住急奔而来的小小身影,下意识的问:“三毛,不要急,爹在这里,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的脸庞拾了起来,上头满是泪水和惊慌。
  “娘死了,娘不动了,我不要娘死,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呀!”三毛大声哭喊。
  闻言,胡定宇顿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他几乎快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仿佛快要停止。
  她……死了?不,不可能!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不可能说死就死,不!
  *
  当胡定宇赶到李芝芯房里,看到大毛、二毛正趴倒在躺在地上的李芝芯身上时,他不由得感到惊恐。
  她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他蹒跚的一步步走向她,不敢置信的直摇晃着头。
  脑子里浮现的是日前她盛气凌人挥着鞭子打向他,那时她是那么的有气势,有活力,怎么突然间……
  低头望向她苍白如雪的脸庞,热泪顿时盈满眼眶,犹记得新婚之夜,他揭下她的喜帕,抬起她低垂娇羞嫣红的脸庞,望进她水漾灵活的眼眸。那时的她,好美、好温暖,而如今,她僵硬的如石雕人像,苍白的有如寒冬冽雪
  她……真的死了?
  “娘,你醒醒。”儿子们一声声嘶喊的哭号着。
  “不要吓我,这不好玩,娘?”
  无视孩子们持续的哭喊,胡定宇蹲下身来,把毫无反应的她拥入怀里,伸出颤抖的手轻触她的脸颊。
  天,她好冰凉,凉得不像活人。
  难道,他就这么永远失去她了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好不容易可以谈话、交心,好不容易他终于不定决心要去了解她,可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和时间?
  “芝芯?”他轻唤着,双臂收拢得更紧,“不要这么对我,我想知你的心呀!芝芯,醒过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你知我的心,我却不知你的心,芝芯?”
  声声句句皆教人心碎。
  三个孩子围过去,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臂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大人,大声哭着喊爹叫娘,这一副“合家团圆”的景象教人怎不鼻酸泪流?
  夫欲和而妻不在,子欲孝而母慈不再。
  这是人世间最最最大的悲剧啊!
  仰叔拭着老泪,对底下的人吩咐:“去找大夫来,找最高明的大夫,多贵都无所谓,快去。”他不信夫人就这么走了,老天不应该这么残忍。
  ☆☆☆ ☆☆☆ ☆☆☆
  身体好沉好重,连想要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动根手指头了。
  李芝芯的身体已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已经到了极限,她再也无力振作,可虽然如此,她的意识还是清楚。
  她听到孩子们悲切的哭喊,声声呼唤她,她想叫他们不要哭,但声音却发不出来。
  她感觉到胡定宇温暖的怀抱,他的手臂紧紧的搂着她,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但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愈跳愈慢,有一刹那间是停止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在乎她?
  她多希望真是如此!
  唉!何必追究,一切都太迟了,爱与不爱都不再重要。她的生命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他拦腰抱着她要去哪儿?外头有些凉,她不想出去,要死就死在自己的屋檐底下就好。
  “芝芯,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他们的家?
  她怀念胡府花园里那绚烂的海棠,有各种颜色的海棠……还有那本来要给他们孩子住的红砖院落,她曾经计划过要怎么布置……但现在她无能为力了。
  “这是我们的房间,你记得吗?我们在这里度过许多恩爱的日子。”
  却教一场误会给毁了。
  “你们回来的第一天,仰叔就叫人打扫过了,他比我聪明许多,早就知道你迟早会回来这个房间,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脸颊上有湿意,他哭了?
  他竟为她而哭?
  胡定宇小心冀翼的把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芝芯,你看看,这房间跟以前一样都没变过,你睁开眼睛看看哪,芝芯?你回答我,睁开眼睛瞪我啊?”
  我也想,但现在的我办不到,对不起,定宇。
  “再给我一次机会,芝芯,别这样就离开,这一次我会好好待你的,芝芯……”
  我给过你无数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接我们回来,但你没有、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了解真正的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成功了,你终于肯放下你的固执开始学习,就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芝芯,你流泪……你哭了,你听得到我的声音是不是?”他用力摇晃她的身躯,“既然你听得到就睁开眼睛说说话呀!”
  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爷,你在干什么?”仰叔的声音响起,他将胡定宇拉开,“你不怕把夫人伤得更严重吗?你镇静一点,我请了大夫来帮夫人看看。大夫,请。”
  李芝芯感觉到她的手腕有触压的感觉,应该是大夫在帮她把脉吧?唉!一切再也无法隐瞒。
  “你叹什么气?我家娘子身体好好的,你叹气作啥?小心我让你这蒙古大夫开不了店。”他愤怒的吼道。
  “老爷,冷静,冷静。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李老板,老夫佩服你。”
  谢谢,就麻烦你转告定宇,别伤心了,别再做无谓之举,我这身体已是无药可救。但她现在至少可以安心离去,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 ☆☆☆ ☆☆☆
  “大夫,刚刚是我的错,我太在乎她了,一时急昏了头才会出言顶撞,还希望你海涵。”胡定宇在花厅恭敬地向悠哉喝茶压惊的大夫一揖。
  大夫没啥反应。
  他只好向仰叔使眼色求救。
  仰叔清了清喉咙,“李大夫,请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告诉我家老爷,夫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李大夫很赏脸的说:“不是我不说,我只是在想,如何说才能让胡老爷明白情况,这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先说简单的。”仰叔建议。
  “她快“累”死了。”李大夫很干脆的直接明说。
  累死?
  “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累死。”他不相信她会累倒,甚至可能因此而累死。
  李大夫同意的点头,“这也是老夫此生仅见的一位,没想到富贵如胡老爷的夫人竟会因劳累虚弱至此。”
  虚弱?
  他不明白,失神低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比较复杂了些,夫人当初怀三胞胎本来就用尽体力,生三胞胎更是会元气大伤,加上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而且日夜操劳,以及长期吃不好又心力交瘁、郁闷积结、怒气攻心,再加上失眠不安,统统加起来,耗弱了她整个身子,她的五脏六腑俱已疲乏,如今恐怕药石罔效。”李大夫摇头叹道:“胡老爷,这样讲,你明白吗?”
  胡定宇踉跄后退——是明白,但无法想像是怎样的因素竟让她这么折磨自己?
  岳父、岳母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受苦吗?李家留下的财产难道不够弥补岳父闯下的祸吗?李家也算是富甲一方,应该不可能落魄到这么难看离谱的地步吧?
  不过他倒真的不晓得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难道真的很惨?
  该死,他这个前夫竟从没想过打采她的近况,如果他早知道,绝对不会放着不管,那么她现在世就不会……他忍不住淌下热泪。
  男人不是不会哭,只是未到伤心处。
  坐倒在椅子上,他掩面哭泣。
  仰叔和李大夫也只能同情的长叹。
  “夫人回来后,总是声音洪亮的叫嚷,找还以为她很健朗,没想到……”仰叔也忍不住哽咽。
  “那是她硬撑着,外强中干,这样拖磨,只是死得更快,”李人大用他的专业评断。
  他的话却只是更引发胡定宇的伤痛,“她不能死。”模糊的声音从他紧掩的口中逸出,他睁着泛红的眼眶,“李大夫,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家娘子,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拜托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咚一声朝李大夫跪下,“我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用最好、最贵的药都无所谓,我只求你救救我娘子。”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仰叔欲把他扶起,“夫人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她这次回来,是来托孤的。”
  胡定宇固执的跪着,挥开仰叔的手,“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我恨我没早一点知道,要是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不会同她吵,也不会伤她的心。李大夫,我求求你,救她,我不要她就这么走了,要走,也要在我给她幸福以后。”
  “胡老爷,你这领悟来得太晚了。”李大夫叹道。
  他却一味的磕头,“求求你,拜托你。”
  突然,花厅的大门打开,三个躲在门外哭得乱七八糟的孩子冲了进来,跟着胡定宇一起跪一排,一同磕头。
  “求求你,我不要娘死,拜托你。”
  “我以后会乖,绝对不再喝酒。”
  “所以拜托你,让娘醒过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谁能不心软……
  李大夫只好勉强一叹,“好,我尽力就是了,可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将会是很漫长的治疗,而老夫能做的,或许只能让她苟延残喘而已。”
  ☆☆☆ ☆☆☆ ☆☆☆
  “芝芯,拜托你多少喝一点。”胡定宇用汤匙喂她喝药,一小口一小口仔细的喂入她的口中,可惜进的少,出的多,喂进去的药大多又从她嘴角流出。
  要是以前,他会骂太浪费,但现在,他只是用着棉布温柔的拭去她嘴巴的药汁,然后不死心的再喂进一匙,再一匙……
  他一边喂药一边轻柔的说:“芝芯,好好养病,不,养身子,别担心孩子们,我已经帮儿子们请了夫子,他们也当着我的面发誓以后要好好读书,不再讨钱买酒喝,我相信这样下去,他们会是很杰出的男人……芝芯,谢谢你帮我生了这么好的儿子们,只是苦了你。”他伸手顺了顺她渐失光泽的乌丝,“你也别担心岳父为人作保欠下的债,我已经派人拿着从你房里翻出来的帐本去你故乡处理了。”他心疼的抚过她苍白的脸颊,“傻瓜,为什么不来找我借,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你忘了我是这国家的首富吗?”说完,他又叹了口气。
  他把舀完的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儿上,揽腰轻柔的把她抱起来,坐在窗榄上,静观这季节的景致。
  “芝芯,深秋了,你还没瞧见我府里秋红的模样,很美呢,比得过夏天园里的海棠,只是这秋红凄凉了些。但如果你能醒来,陪我欣赏这景色,那就不凄凉了。”
  他贴着她的脸颊轻轻的磨蹭,忍不住热泪盈眶,“芝芯,对不起,只要你肯醒来,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再次娶你入门,芝芯,一定要你醒来,好不好?”
  可怀中人儿冰凉依旧,脸色苍白如昔,仿佛没听见他深情的甜言蜜语。
  “芝芯,求你,别当这第一个得了“过劳死”的病人,我可不要你这样名传千古,这名,让给别人好不好?求求你。”
  但怀中人儿就连动一下眉头都没有。
  悲哀再次窜入他的心……这漫长的等待似是遥遥无期?
  恨与忏悔,如枷锁一层层、一重重的将他紧锢,不能解放,无能解放,他也没想过要解放,因为这是他应得的罪愆,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爹?爹?”
  胡定宇急忙擦干泪水,迎接踩进门的三个儿子。
  “怎么了?”他笑得很勉强。可是儿子年纪小,还没那个智慧可以辨别。
  “夫子说我今天写的字大有进步。”
  大毛扬起手上的那张鬼画符,他压根儿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他眉头不禁一紧。
  “我也是。”二毛也献宝似的递上手中的纸张,又是一张鬼画符。
  “爹,夫子今天夸我画得好。”三毛挥着手上那张纸,“对不对,爹?”
  胡定宇仔细的瞧,小心的猜,“好骏的一匹马。”
  三毛立即垮下脸,“这是狗啦!爹,你真没眼光。”
  而他们则是很没慧根,但儿子们在学习,他也没荒废,父子四人一起进步,不,是全家五人。
  他相信她也努力的在用意志力让身体更好。
  “你们今天还没跟娘问安吧?”他提醒。
  三个儿子凑了过来,一个抓住她的手,一个抱住她的脚。
  “娘,我们今天很乖,有听夫子说课,虽然我几乎都听不懂。”大毛说。
  “我也不懂。”二毛附和,但加以补充,“可是我们会努力弄懂,到时候就可以念很多书给娘听。”
  “我们也很听爹的话,已经很久不喝酒了。”三毛努力想要搓热母亲冰冷的手,“我要读很多药书来医娘的病。”
  “我要跟爹赚很多钱,买最好的药给娘,让娘不再受苦,”大毛立志道。
  胡定宇感触颇多的揉了揉三个孩子的头,“你们的娘听了很高兴。”谁听了不会?
  “爹,你怎么知道?”
  “娘她又不能说话。”
  “爹是娘的丈夫,她想什么,不用说,爹就知道了。”他忍不住这么说,当然,他还不到这个程度,但这是他的目标。
  三个孩子狐疑的望着他。
  “怎么?你们不信?”他扬眉。
  他们三个竟同时点头。
  “爹以前总是气娘,气得娘半夜偷哭。”
  她半夜偷哭?光想就很愧疚,如果她能醒来,他发誓绝对不会再让她哭。
  “娘不能吃鱼,爹还送鱼。”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深深的反省过了,并从那时起,胡府不再有海鲜出现;“爹还说娘不要我们,气得她挥鞭子……”
  “什么?”
  一道暴喝声自门口传来。
  胡定宇转头看去,竟瞧见李芝芯当年的姘夫站在那里,怒目向他冲过来。
  “干爹?”三个小孩欢喜的迎上去。
  他的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紧紧楼住李芝芯,同时向那姘夫大吼:“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讨厌、恨透了这个李厌世。
  李厌世指着胡定宇的鼻子,“你竟然让芯姐姐在这种情况下运功挥鞭?定你害她变成这样的,你这个凶手!”他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把芯姐姐还我。”
  他的话让他觉得心如刀割,但他就是不放手,“你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扣着她,这些年来,她和孩子们吃了多少苫,你在哪里?芯姐姐省吃俭用养大你的三个儿子,你又做了什么?要说资格,你是最没资格留在她身边的人。”
  心紧紧的揪着,胡定宇觉得胸痛得快要窒息,如果时光能倒回,这一次,他绝不让她受苦。
  “干爹,不要跟爹吵架。”
  “爹已经很难过了。”
  “他非常非常用力在后悔,不要怪他。”
  三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帮胡定宇说话,就连站在门口美如天仙的陌生少年也趋步靠近想劝阻。
  “公……公子,世事难料,又何必为难他。”
  “文征才,你给我闭嘴,我有准你讲话吗?”
  美少年乖乖闭嘴。
  李厌世得寸进尺的要扳开胡定宇的手,“放开,找要带她回京。”
  “不,你凭什么带她走,这些年来,你不也对她不闻不问?”他用力的收紧手臂。
  “那是我以为她待在你这儿过得很好,否则我会让她吃苦吗?哼,放手。”
  “不放,我也以为她过得很好。”谁知道结果不是。
  “你应该求证。”李厌世很喘。
  “你也是。”
  好,李厌世放弃的松手,深深的吸一口气,“好,我告诉你我凭什么可以带走她。”他将脸庞凑到胡定字面前,一宇一字的轻吐:“因为我可以救她。”

  第八章

  “芯姐姐,我想你是幸运的,你的男人是真的爱你,否则他怎会甘愿当这个王八。”李厌世笑睇映在窗上的翦影,仅着中衣大方躺在床上的他竟伸手把昏迷许久的李芝芯更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吐:“不过他也真是笨得可以,竟然相信我跟你交合可以救醒你,呵,他一定恨得想杀死我,气得想掐死他自己,竟然窝囊的在门外为他的女人跟其他男人欢好把风。”
  玩着李芝芯干涩的乌丝,他不由得幽幽一叹,“不过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救你的机会。芯姐姐,我好羡慕你,我就没这个好运气,但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能算好运吗?”他忍个住苦涩一笑,“结果你跟我都是苦命的人,但你还有复元的可能,而我……”他将脸庞偎在她的胸口,聆听她规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热意也一点又一点的累积在眼眶。
  “芯姐姐,以后还要陪我聊天解闷哦!无论我变得如何,你都要陪我,我让皇上封你为公主,你说好不好?”
  李芝芯仍是无能回应。
  “芯姐姐,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谈心说情,你的孩子们,我会当作是我的,至于你的男人……”他的目光看向在房外徘徊不已的身影,大大打了一个呵欠。
  “让他后悔一辈子好了。”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沉入凄凉的梦乡。
  独让房外的男人被嫉妒啃噬,被愤恨袭击,更被无能为力的思潮淹没。
  ☆☆☆ ☆☆☆ ☆☆☆
  月西斜,天渐露白。
  一夜无眠的胡定宇恨不得踹开房门,拿菜刀劈死那个奸夫。
  这么年轻就色胆包天,竟敢在他这个前夫的地盘奸淫他的前妻,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在那个李厌世信誓旦旦的说能救芝芯,他绝对绝对绝对会行凶。
  他深深吸一口气,咬牙、磨牙,忍气吞声,只要芝芯能醒过来,他甘愿当这个王八。
  可是这滋味好苦、好呛……重得让人受不了。但为了芝芯的苏醒——他可以。
  从黎明再忍到中午,房间里头依然静悄悄,那个李厌世真的有在“办事”吗?
  他忍不住靠近窗纸,戳一个洞往里窥看,只见解下的纱帐里,有两个重叠的身躯沉睡着。
  李厌世竟恰然自得的睡在他床上?
  “你给我起来?”他终于忍不住怒吼,扯着上了门的房门,“李厌世,开门,有种就给我开门,听到没有。”
  “谁呀?吵死人了。”房里传来的声音睡意十足。
  他气红了眼,“芝芯呢?她醒了没?”他更用力的敲着房门。
  “好了,别敲了。”
  门倏地打开,露出的是那姓李的清爽身影。白色的中衣,加上快及腰的乌丝,看起来还真像个娘儿们。
  他揪住李厌世的衣襟大吼:“芝芯呢?”床上的身影似乎依然动都不动。
  “还昏着。”李厌世口吻异常平静,“谁说一夜就有效果了?”
  一夜不够?那还要他忍受多少夜这种蚀心的折磨?
  他气得掐住这浑小子的脖子,用力的勒紧,“你是不是在骗我?”
  “可不是。”无视他怒发冲冠,李厌世微笑的轻易扣住他的手腕,只一个动作便将他的手反剪到背后。
  “你……”他又惊又怒,想不到这李厌世的动作竟如此快,力道又这么强劲,难道他也是……
  “想问我是江湖人士吗?是,我是,当然还有其他身分。胡老爷,我那部下呢?”左右张望,就没瞧见那美得过火的男人。
  “谁理他。”他奋力挣扎着。
  “你应该理的,他办的才是救人之事。”李厌世索性运气放声大喊:“文征才,出来,文大人,你听到没有?”
  这一喊声势惊人,声音传得老远。
  “文征才,快给本公主出来……来……来……来……”
  公主?他没听错吧?
  “李厌世你……”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他被打了一巴掌。
  “没礼貌,本公主是可以让你如此直呼名讳的吗?况且本公主名字是李世燕,厌世的是你,蠢人!”她轻轻一推,却把他推撞上了墙。
  也好,他是该一头撞死,他竟然把芝芯和公主的亲密友谊误认为是龌龊的红杏出墙,固执的不给她机会解释,不回答她的质问,导致妻离子散多年,到如今,还落得家破人亡……
  他索性自己再撞一次。
  就因为他没眼光把公主当男人,就因为他一时耳背把李世燕听成李厌世。
  现在,他的确很厌世,芝芯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天!”他颤抖的捣着脸,如果一死能挽回所有,他会这么做。
  “现在你知道你有多蠢了吧?”李世燕冷言道。
  他同意的点头,无言反驳。
  “所以芯姐姐如果还一直昏迷不醒,本公主要带她回宫,让御医诊治,关于这一点,你同意吧?”
  他竟然点头,纵有再多不舍,但只要能救芝芯,他岂有反对之理。
  “连同孩子们一起,谁教我是他们的干娘。”
  他想要反对。
  “不准说不,不然就要你脑袋搬家。”李世燕命令道
  “我……可不可以跟?”他恳求着,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孩子们陪她到最后。
  李世燕斜睨他一眼,偏头思索良久,“如果你肯当太监服侍我,就让你跟。”
  她邪邪的冷笑,以为他会因此退避三舍。
  “好。”他没考虑太久便答应。
  这倒让她另眼相看,但她也没再对他说什么,放声再唤:“文人人,你再不出声,当心你这辈子……”
  “来了,来了。”文征才气喘吁吁的应声,由远而近的急奔而来,半途加入的是来看情况的仰叔,还有三个凑热闹的小萝卜头。
  “人找到了吗?”她问着终于来到面前覆命的少年。
  文征才摇头,“州官发动了所有人寻找,就是没人听说过她。”
  “看来只能全国寻找。文征才,记住本公主的口谕,修一封急信送往京城,要皇上,不,要皇后配合办事。”说得好像那个之前的太后,现在的皇后是她的婢女似的。
  “下官遵旨。”
  “公主?”仰叔惊呼,急忙跪下,同时也想拉二个少爷行礼。
  但三个小孩竟上前拉住李世燕的衣裳问:“这是男装……还是女装?”
  “女装。”她说,摸摸三个孩子的头。
  “干娘,早。”三个孩子齐声乖乖的唤道。
  “早,你们真乖,记性真好,看不出来还会问,不像某人……”她故意说,蓄意看向还瞪着墙壁发愣的胡定宇,真是——父不如子啊!
  然后她继续着刚刚被打断的口谕,“寻找奇山药王弟子邓巧淳……”
  “那不是四夫人吗?”仰叔惊呼。
  她转头立即急问:“什么四夫人?”
  “就是老爷休了夫人后……”仰叔说得很不安,“迎娶的第四个夫人,给老爷改名叫作冬杏。”
  “俗气。”她冷哼一声。
  “为什么要改名?”文征才倒是好奇。
  “因为老爷觉得她们的名字很难记。”
  “她们?”她拉起墙角边还失神的胡定宇逼问:“你休了芯姐姐后到底又娶了几个?”
  什么?
  “十二个。”仰叔在她拳头快要打上胡定宇时及时插嘴,“但他只碰过一个,老爷根本搞不清楚她们谁是谁。”
  她的怒气这才稍敛。“笨蛋。”
  “其实老爷这也算是在行善,他收留孤苦无依的人,供吃供住又供花,这年头不容易了。”
  胡定宇渐渐回神掌握了情况,曾经令他耿耿于怀的十二金钗蒙骗事件,因为芝芯,他反而不在意,并且坦然接受了,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辩护一下,“是她们骗了我。”
  “那都是你自找的。”她瞪着他。
  他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不过算是老天可怜你,让你养了个福星。”看他还愣冲不解,她干脆赏他个响头,“这邓巧淳是芯姐姐唯一的救星,还不去请她回来。”
  ☆☆☆ ☆☆☆ ☆☆☆
  “唷,这不是爷吗?真是稀客,没想到你会上门来。”
  胡定宇是极不愿意来,毕竟这是同行对头的地盘,还是“前妻们”用他白花花的银子开的,要不是为了芝芯,用千两银子也请不动他跨过这“赏心客栈”的门槛。
  “你是谁呀?”他眯着眼仔细打量,他那十二个前妻应该都是圆滚滚、胖呼呼的,所以眼前这细纤合度、脸蛋尖削的女子应该不是前妻们之一。
  “爷,我是秋花,排行老七,本名庄钟。”
  是……是长这模样吗?还有庄钟,他真的有娶过这个女人吗?
  这时又走来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又不记得我们了,我是夏红,排第一你们怎么……减肥了?”他愣愣的问。
  “这样大家才认得出我们十二个姐妹呀!”
  他脸微微抽搐,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在他府里吃得脸庞一致、体型一致,出了胡府就迅速减肥,各自展现风姿。
  太过分了,根本是骗财。
  “想必是邓巧淳邓姑娘的杰作。”李世燕赞赏的打量着她们。
  “她人呢?”他咬牙切齿地问,只要这姓邓的可以把芝芯治好,他可以既往不咎。
  “爷说的是第几位夫人啊?”秋花笑问。
  “这……”他不记得,因为从不在意,所以记不得啊!
  “巧淳早说爷会来求我们,因为大伙儿都听说了前大姐的惨况,快要过劳死了。”
  “不准你们咒她,这世上没有过劳死这等事。”他激动的嚷叫。
  几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爷果然痴情。”
  “不然我们姐妹十二个就惨啦!”声音从上头传来。
  一个身着淡蓝素衣的女子缓缓走了下来,白肌玉肤,清灵的脸上透露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是位天下男子都想收藏的绝品。
  “你是?”他还是不记得她是谁。
  “我就是邓巧淳,我已经等了许久,正奇怪爷怎么不上门来找人呢?”
  她才奇怪吧?“你可以自己上门呀!”
  “是病人找大夫,哪有大夫去找病人的。”邓巧淳转身看向公主,上下打量着,脸露疑惑。
  “你的脸色似乎……”
  “你救不救李芝芯?”李世燕打断她的话。
  “可以救,但看她愿不愿意活下来?”邓巧淳没深究太多,顺了她的意转移了话题。
  “她现在昏迷不醒,怎么知道愿不愿意?”他觉得这个邓巧淳又在作怪。
  “看在爷白养我们姐妹的情分上,我会让她醒过来,但是清醒过后的她如若没有活下来的欲望,我会成全她,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会想活的,她有什么理由不想活?”他激动的抗议。
  但所有的人都沉默的看着他,众人皆明白,李芝芯“托孤”已成,等于心愿已了,应当会安详的含笑九泉。
  只有他,明明知道,却偏偏不承认。
  邓巧淳掏出一张纸伸手交给他。
  “照这张纸上的药方采买,我会尽快让她苏醒。”
  ☆☆☆ ☆☆☆ ☆☆☆
  最快的方法就是用药材熬煮她,再加以银针导入药气,引出她体内的阴气,然后用药水每天清洗,这部分胡定宇坚持自己动手,以免春光外泄,即使大夫是女的也不许看太多。夜晚时,则以药材的蒸气薰满整个房间。
  如此运作一月余。
  “还要多久?”胡定宇不耐烦的在特辟的药房里边拢火熬药边问。“你是不是在耍我?”
  邓巧淳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低头不语,思索良久——没有道理,气补足了,体力也该补够了,五脏六腑应该归位复元到可以苏醒的地步,怎么她就是没有醒过来?
  在一旁喝酒的公主说话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很乐意将场地移往京城。”
  “谁说我不愿意了?”他最怕公主说要带芝芯走,然后又不让他跟,不让他跟。
  无所谓,他可以自行去京城,但就怕公主运用权势,以层层宫墙阻隔他们夫妻、父子相聚。
  “看来,要下猛烈的心药才行。”郎巧淳语重心长的说。
  而所谓猛烈的心药是……
  “娘,我再也不要读书了,字好难学,根本与我不合,我不要读书,我要喝酒,做一个天下第一名的品酒师。”大毛很正经的在熬煮娘亲的药桶旁倾诉。
  二毛也不遑多让,“那我要当全国最厉害的赌徒,开全天下最大的赌场,让爹那个笨蛋输得倾家荡产。”
  三毛当然也附和,“我要把爹那十二个后母都娶回来,奴役她们为我开很大的妓院,这样我就可以当太上皇了。”
  李芝芯的面目安详,但眼睑似乎颤动了一下。
  邓巧淳知道这心药下对了,随即对照着纸念字的三个娃儿骂。
  “说什么浑话,出去,再不出去,当心我叫爷把你们这些孽子轰出去,让你们在街头讨饭。”
  李芝芯的嘴角似乎抽搐一下。
  待孩子们离开后,邓巧淳故意对着在桶子里熬煮的她说:“未来充满了未知数,你真的放心把孩子托付给胡定宇那个蠢人吗?!你这不是把孩子们往火坑里推吗?”然后又故意换一个角度在她耳边轻蔑地道:“拜你所赐,爷认识了失恋的长公主,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他可以当驸马爷,享尽荣华富贵。爷答应我了,如果我能帮他当上这个驸马,他就推荐我成为皇帝的妃子,真是令人心动的提议,你说是不?”她拔下她身上一根根银针,仿佛故意不帮她治疗似的,还加重语气的告知:“你不觉得爷跟公主已有许久没来看你了吗?因为他们正在培养感情嘛!而你和你生的那群杂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如果能把你和那三个兔崽子除掉,我的贵妃路就近了。”
  她撒了一把灵芝片在药桶里,再往火里添儿根木柴,“但总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慢慢让你枯竭而死,李芝芯,你这次是没办法了。”说完,她哈哈好笑两声,即开门出去,徒留满室药气和在混沌中苦苦挣扎的她。
  本以为可以放心的走,没想到……没想到事情却又生变。
  她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不能让孩子们遭遇危险,所以她得醒过来、活下去,纵然不能阻止他成为驸马,也要活着保护儿子们死于非命。
  深深吸气,慢慢吐气,集中意志在四肢,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首先动动脚指头,先从大拇指开始……
  屋外金乌化成月兔偏西,火已灭,桶里药水渐冷,李芝芯霍地张开眼睛,猛然抽气。
  胡定宇,这一次我绝不原谅你。

  第九章

  “大毛来,多吃点肉,让你多长些肉。”胡定宇慈爱的夹起肉块到大儿子碗里,盯着大毛苦着脸吃完肉,他随即伸出手,夹住三毛的筷子,“你吃太多了,你该向你二哥学习,他吃得不多不少。”
  “我们家又不穷,爹还怕我多吃干嘛?”三毛嘟嘴,不甘不愿的收起筷子。
  “我不怕你吃,我是为了你的身材着想。”他盯着三毛已经圆滚滚的肚子,“小心成了胖子,以后娶不到老婆。”
  “有钱不怕没老婆。”
  这论调跟他……一样。
  “果真是父子啊!”李世燕嗤笑,“孩子们拿你为榜样。”
  “公主。”他沉下脸来,“可不可以请你少开尊口?”
  “好大的胆子,竟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不想活了是吧?”
  相处久了,自然也知道会吠的狗是不咬人的道理,“我是你干姐夫。”他提醒她。
  “那又如何,就算你是我丈夫我也照砍。”
  他摇摇头,不屑跟这种刁蛮女吵这种芝麻小事,不过有一件大事他就得追究了。“你到底要住到什么时候才回京城?”
  “我想回去时自然会回去,无需你过问。”李世燕口气冷得很。
  “你们吵得我头都痛了。”邓巧淳搁下饭碗,淡视他们之间的怒火,“安静,我不喜欢吵。”她一副他们再吵下去她就要离开这宅子的威胁意味。
  李世燕和胡定宇只好闭起嘴巴,拿起筷子重新夹取食物。
  就在这时候,仰叔走了进来,满脸的疑惑,“老爷,昨儿个厨房里有些食物不见了。”
  闻言,胡定宇和公主惊喜的站了起来,难道……难道……
  “三毛,是不是你偷吃的?”
  三毛摇头,一副被误会的哀怨模样。
  二毛出声为弟弟辩护:“三毛一旦睡着了,就算肚子再饿也不会醒过来。”
  “太好了。”他喜出望外,如果不是三毛,那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
  成功了,成功了,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成功了。他一转身,就想冲出去。
  “站住。”邓巧淳出声阻止,“现在不是时候,还不能让她放心。”
  ☆☆☆ ☆☆☆ ☆☆☆
  三毛头低低的对着药桶里的娘亲诉苦:“为什么爹硬要说我偷吃?还罚我两餐不准吃饭,说我再吃就要把我赶出去讨饭。”他心虚的将头垂得更低,“娘,为什么你不醒过来,如果你活着,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对不对?”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胡定宇的怒吼声——
  “三毛,你躲在哪里,还不出来?”
  “娘,救救我。”三毛害怕的说。
  房门被踢开,胡定宇手拿藤枝,指着蹲在药桶前的三毛喝道:“出来,谁都救不了你,就算是你娘也一样,滚出来,”
  三毛慢慢步向他……不久,房门关上,外面传来的是藤枝挥落的破牢声还有三毛的哀号。
  “爹,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吃,我以后再也不偷吃了,爹,你饶了我……”
  房里头,李芝芯倏地睁开双眸,泪早已蒙胧了视线,隐隐约约记得,当她疲惫的沉进休憩状态时,时常听见他温柔且哀伤的嗓音,倾诉着对她的爱、对她的后悔,还有今天发生的种种琐碎事情,然后孩子们也会一一来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有得意的、失意的,还有他们疑惑的,听着他们父子的谈话,她知道他们的亲子关系很好,她很安心,已经倦累到不行的她只想永远沉眠下去,然后安心的含笑九泉。
  但那个女大夫来到后就一切全变了,不但煮她还用针戳她,打扰她的沉睡,最后竟还当她无知无觉,在她耳边说出残酷的事实——她心爱的前夫打算娶她最信任的燕妹,还打算除掉她和碍事的孩子。
  不,她不允许;如果胡定宇有这么没良心的打算,她会杀了他,绝不心软。
  但体力尚未恢复,行定艰困不说,更遑论运气挥鞭杀了负心汉,所以她得忍,忍到体力恢复,功力恢复些许,到时候就能营救孩子们脱离火坑。
  所以,儿子们,撑着一点。
  ☆☆☆ ☆☆☆ ☆☆☆
  月明星稀,又是一轮圆月嘲笑伤心人的夜。
  大安国长公主李世燕举杯邀明月,“天不多少痴心儿女为情把命葬送?”她苦笑啜酒。
  身后是胡定宇渐渐靠近,忧心出声:“别老喝酒,伤身。”
  她斟满酒杯,“很快就不会了,以后我会很快乐。”
  他皱紧眉头,“你该不会跟芝芯一样吧?”
  她轻笑,“堂堂一国公主会过劳死吗?”
  的确不大可能,“那你是为什么?”
  她指了指对面的石桌,“少问问题,坐下,陪我喝闷酒。”
  公主命令,他最好少违逆,所以遵从的坐下来,接下一杯酒喝,小心翼翼的开口:“公主不回宫,不怕皇后和皇上担心吗?”
  她冷哼一声,“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长公主不在,他们还乐得轻松。”
  “但宫里总有公主怀念的人事物吧?”他巴不得公主快快离开,别在这儿随时想带走他的爱妻。
  她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宫里已经没有什么我可以怀念的了,我怀念的人事物在这江湖上,但我已经不想流连江湖,所以留在这里看着芯姐姐恢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愉快的事情?
  他脸色很不好的喝闷酒,他可不认为等待芝芯的恢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不过时间也快到了……”她叹了声。
  什么时间?
  “相信等我忘了一切,我会再度很享受当一个公主,到时我会很习惯皇宫里的生活。”她苦涩的饮酒一杯。
  “欸?”他疑惑地看着她,“忘记什么?忘记可以选择的吗?”
  李世燕看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为他再斟满一杯酒,“不要问,我的故事不关你的事,喝。”
  他是喝了,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关他的事,又为何要透露一点她的故事吊他胃口呢?讨厌的家伙。
  但今夜花好月圆,远远望去,他们之间仿佛是情人间谈心说情的景象。
  树丛后,李芝芯的心紧紧一揪,黯然转身踏着蹒跚的脚步离开。如果燕妹有意,他也有情,她或许该成全,至少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会幸福,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们母子就像以前一样相依为命吧!纵是贫苦也甘之如饴。而他与公主就在皇宫里过着恩爱生活,从此他们六人各奔天涯,再不相关。很好,就这么做吧!
  可为什么她就是那么不争气的泪流不止,流进她舀喝的鸡汤里,滴进她吃的鹿胶肉排里……
  心涨满的痛随着体力的恢复渐渐平复,罢了罢了,是她眼光不好、遇人不淑,如果此生命该多舛,也只能认了。她以后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为儿子们而活。
  至于他,就忘了吧,不要在乎他。
  再一次踏出药桶,她拿起搁在旁边的棉巾拭干了全身,打开衣柜取出一袭白衣穿上——这是她嫁他时,爹娘叫人为她剪裁的嫁妆之一。离异后,就一直搁在这里,没有想到此生还有重新穿上它的机会。
  推开她的房门,人眼的是她最讨厌的红,似乎是在炫耀似的到处张灯结彩。
  她在夜里偷偷听到了下人们讨论——公主要和老爷成亲了。
  而眼前的这一片红,就像是在宣示着他和公主的喜气。
  大婚之日就在明天,明天燕妹就会穿上大红的喜衣。所以今晚,她穿上最白的丧服,悼念她此生唯一的爱情终于灭亡,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再见。
  凉风轻拂,她的心冷了,未来的方向已经确定,再也不会犹豫。
  她推开孩子们的房门,打算叫醒孩子们带着他们离开;但为什么他们不在?他们该待在床上不是吗?
  不安悄悄的涌上,她关上房门,悄然无声的行走在胡府里,在一间间房间中寻找……不对劲,怎么所有的房间都无人歇息?不只仆人房,还有仰叔的房间。
  停步下来,她略作休息,大病初愈,容不得她做太久、太过激烈的活动。
  但身体休息,脑子可没闲着,思前想后,有太多疑点产生。
  首先,燕妹对胡定宇深恶痛绝,怎么可能下嫁于他?除非他用高明的骗术骗她。
  第二,他对女人一向不在意,而且愚蠢至极,哪有什么法子掳获燕妹芳心?除非那个女大夫帮忙。
  第三,那女大夫若是要害她,又何须每日替她更换药材添火熬煮她?又为何每次她到厨房偷食,都有精致的药膳微热?
  她跨过门槛,踏进曙光微熹的大厅。
  “恭喜康复。”
  漫天彩纸从天而降,缓缓飘落于李芝芯的身躯,她很平静的扫视众人,看到身穿大红喜衣的他,瞧见身着深蓝宫裳的燕妹,也望见了傻笑的三个儿子。再看看宾客满门,喜气洋洋的厅堂……很快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该死,竟然串谋蒙骗她,害她伤心这么久,更害她无法安心死去。
  啊……真是统统该死!
  “芝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胡定宇冲上前,手上捧着凤冠霞帔,“快穿上这个,重新嫁给我。”
  有没有搞错,他连求婚都没有,就想她欢欢喜喜的下嫁?作梦!
  伸手挥落凤冠霞帔,她阴沉的瞪着他,用力强调:“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他满是怀疑,“难道你不爱我?”
  “爱。”本来就不怕他知道的事实,“但我是烈女,烈女不二嫁。”
  “都是同一个丈夫,有什么关系?”他抓住她的手腕,眼露恳求。
  她没挣扎,只是冷眼相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可不可以讲得更清楚一点?”他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世燕代她开口:“芯姐姐的意思是,你娶她第一次,因为人没眼光休了她一次;这一次,她如果笨得嫁你,你一定又会发作休她第二次,再娶第三次,再休第三次……”
  “我不会。”他咆哮止住公主无止境的解释,然后对她柔声发誓,“我绝对不会休你第二次。”
  “当然不会。”她微笑。
  他以为她答应再嫁,高兴的要低身抬起凤冠霞帔。
  “因为我不会再嫁。”不嫁就没那机会被休。
  “芯姐姐,说得好。”李世燕拍手赞道。她最爱看笨男人后悔莫及,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蠢样。
  李芝芯向她瞄去,“燕妹,没想到你们会同流合污。”
  李世燕耸肩,“我只是想逼你醒来,至于之后你想怎么做,我很乐意配合。”
  “我没去过京城,想去看看。”她朝公主走去,却在半途被胡定宇拉住。
  “那我怎么办?”
  她扬眉,“你可以再找另外一组十二金钗娶,这次建议你改用一号、二号、三号……”微一使力,她甩开他的箝制。
  他不死心的追上去,再次拉住她,“你不能走,如果你走了,我……我这布置好的喜堂怎么办?”
  “仰叔?”
  “在这里。”仰叔高兴应声。
  “把这些布置拆了,恢复平常样子。”她命令。
  “不准,这里的主人是我。”他高声宣示他的主权。
  可令人扼腕的是,仰叔竟还是动手,还招呼其他仆人们帮忙。
  “你们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啊!”他咆哮。
  可却无人理睬,急得他冷汗直流。
  仿佛嫌这样还不够表示他做人的失败,她还转向一直在看戏的州官,“州官大人,相信你会很乐意帮忙拆吧?”
  州官笑着点头,“只要公主答应的话。”
  李世燕帅气挥手,“准了。”
  随后便冒出一堆士兵拆喜堂上的布置,情况完全超乎他的控制,还以为她会欢天喜地的披上红衣嫁他,没想到……他以哀怨的眼光看向儿子们。
  “儿子呀……”
  “娘带你们去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三个孩子一听都兴奋得跳了起来,“好呀,好呀!”
  又失了一张王牌,做娘的果然很清楚孩子们的喜好,“你们……”他颤抖的伸手指向李芝芯,指向与她狼狈为好的众人,“你们仗势欺人。”
  她眉一挑,“彼此彼此。”
  他怎会不知她在控诉什么,昔日他休她,就勾搭了官方的力量,迫她不拿一分钱,不得不接受他的休妻。
  “对不起。”他诚心说。
  “太迟了。”迟了六年。
  他踉跄后退,“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不该,我以为我不爱你,但我现在知道我大错特错。”他奔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你摸到了什么?”
  几乎……停止的心跳?她狐疑的皱眉,“在看到你昏迷的那时,我的心曾经停止了跳动,现在你醒了却执意离我而去,我的心就变成了这样,芝芯,你要让我的心……死吗?”
  她迎视他蒙胧的眼,蓦然心软,爱面子的他,对女人恁地笨拙的他,因为她,竟卑微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教她如何不心动?
  “芯姐姐,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他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李世燕出声替他说情,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难得。看在他让她这个长公土在这里白吃白喝的份上,她就勉强帮他一次。
  她知道,昏迷的初期,她听到了他柔情的低语
  “娘,原谅爹好不好?爹都道歉了。”二毛站在父亲身边。
  大毛也跟了过去,“爹对我们很好,我不想离开爹。”
  三毛拉了拉她的衣摆,“我们想留下来,爹这里很好。”
  深深吸了口气,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芝芯,留下来,我不会再错待你。”
  “你爱我吗?”她眼眶泛红。
  “我……我……”这还需要说吗?要是不爱她会这么牺牲形象?
  “这男人笨得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问了也是白问。”公主嗤笑道。
  就冲着这句话,他非说不可,“爱。”
  她的嘴角瞬间喜悦的上扬,“好吧,看在儿子们的面子上,我今天可以勉强跟你订婚。”
  订婚?怎么不是大婚?
  “大婚的日子就订在六年后。”
  他吓一跳,“为什么要这么久?”
  “你休了我六年,记得吗?”
  记得,那就更该尽快成亲弥补这分开的六年哪!
  “所以你该尝尝六年寂寞幽怨的滋味,不然你以为前妻好娶吗?”
  他知道很难,非常难。
  “这六年里,非常欢迎你随时后悔,我很乐意带着儿子们上京访友开创新事业、还是你现在就后悔了?”
  “不。”他没得选择,只能接受,并咬牙承诺:“六年就六年。”这六年里,他打算不时的建议她改变主意,呵,女人应该不难哄。应该吧?
  “好,我这就进去换衣服,”她抬起霞帔,招呼公主与她进人内室更衣。
  而胡定宇只能无助的、痴痴的望着她们的背影,满脸悲愤——大婚成了订婚。不敢相信啊!
  “恭喜你。”文征才感慨的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皇家的人都很怪,长公主更怪,能跟这样怪的公主结拜为姐妹,代表嫂子也怪,你能这样收场就不错了。不然你早被嫂子的无情鞭鞭死。”
  她的鞭子叫无情鞭呀!她没挥鞭也不见得多有情。
  文征才继续说:“不过看了你们的情况,倒给了我灵感写新书,警告天下做丈夫的男人,要休妻前不但要三思,还要多多打听,否则休了后悔,再娶更难。”
  他瞪向笑嘻嘻的美少年,“你嘲笑我?”
  “不,是耻笑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