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24

真命天女 (乔轩)

by 乔轩

第一章

 琅琊国 北陵城 皇宫内苑

  “静公主、静公主!您要上哪儿去?”

  琅琊皇宫里,一票宫女跟在一个小女娃儿身后焦急地问着,像跟屁虫似的在回廊上亦步亦趋。

  被问得烦了,琅琊静回眸瞪了一眼身后的宫女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晶灿的红唇倔强的抿着,过度慧黠灵动的盈然大眼里,蕴藏着某种不悦的恼怒。

  “好烦哪!你们别跟着我!”

  就不能让她耳根清静一下吗?

  奶娘富嬷嬷忙道:“怎么能不跟着呢?您可是女皇唯一的掌上明珠,将来是要承袭王位的!要是有什么差错,咱们可承担不起啊!”

  琅琊国是女皇主政的国家,而公主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人选,负责伺候公主的富人们莫不战战兢兢的留心着,丝毫不敢大意。

  小小的琅琊静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我就在宫里,能出什么差错?你们这是在诅咒我吗?”

  一票宫女“扑通”一声纷纷跪下,惊慌失色,“奴婢不敢!”

  面对动不动就跪了一地的宫女们,琅琊静顿觉兴味索然。

  “谅你们也不敢,统统起来吧!别再跟着我了!”

  “可是,公主,这是咱们的职责……公主、公主!”富嬷嬷话才说了一半,琅琊静却乘机一溜烟地拔腿就跑,富嬷嬷失措的叫着,“快!快跟着公主!别跟丢了!”

  “是!”

  琅琊静熟捻地在九弯十八转的回廊上绕着圈子,把宫女们要得七荤八素之后,就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笑嘻嘻的看着她们如蝗虫过境一般呼啸而去,在心里窃笑不已。

  看着离去的一群人,琅琊静得意的笑道:“你们要是找得到我,我琅琊静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于是,一场公主与宫女们的迷藏追逐攻防战,在午后的琅琊国皇宫里热闹的上演。

  直到一行人都走远了,琅琊静这才发现自己正躲在“勤政殿”里。

  “勤政殿”是女皇批阅奏章的地方,称得上是官中的机密重地,一般人是不许进来的,就连她这个未来的女皇亦然,不过,因为最近母亲卧病在床,奏章都已经送往他处,所以,近日勤政殿无人把守,琅琊静才得以溜进来。

  “我倒要看看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竟然连我都不许进来!”琅琊静一面自语着,一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个“勤政殿”和御书房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大了点、气派了点,后面还多了一间藏书阁,除了架上罗列的书籍之外,还堆放着一口口的木箱。

  “咦,这是什么?居然特别用箱子装起来。”好奇之余,琅琊静自然不肯乖乖遵守“非礼勿动” 的教条,开始动手开箱。

  待琅琊静费力的打开沉重且布满灰尘的箱盖时,空气中顿时扬起了一阵灰雾,呛得琅琊静频频咳嗽。

  “咳咳……咳……”她捂着口鼻,小手乱挥,直到灰尘散逸,她才瞪大眼睛往箱子里瞧去——

  “什么嘛!就是为了藏这些破玩意儿,所以娘才不让我进来吗?”

  原来一口口木箱中,装着琅琊国史书以及立国以来每一任君主的决策录。

  不过是几箱子的书而已,她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宝贝的,竟然还三令五申不许她进来。

  哼!这堆破书,送给她她都嫌累赘呢!

  想归想,琅琊静好奇的本性可一点也没有减少,她随手拿起书本翻弄着,好奇的想探究这书里究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然被娘亲视若珍宝。

  翻了两翻,琅琊静无趣的将书抛到一边去,再从木箱里抽了一本出来,翻了几翻,这本书的下场还是同上本书一样,落得被抛弃的命运。

  就在一连翻了几本书都找不到什么新鲜玩意儿时,琅琊静突然看见了几行字——

  大政十年,女皇驾崩,溢号大行皇帝。同年,群臣拥立三公主琅琊韵,改元“圣德”……

  琅琊静微微皱起了秀眉。

  奇怪,她怎么不知道皇祖奶奶之后,还有一个年号“圣德” 的女皇?怎么?难道连史书都会写错吗?

  琅琊静疑惑的继续看下去。

  圣德女皇于登基大典当日失踪,三日后改由晋王之女——宁贞公主堪位,玄策郡王即摄政王位,改元“天庆”。据密报,失踪的圣德女皇极可能与宫廷第一乐师唐少逸私奔。

  私奔?什么叫私奔?是私自逃走的意思吗?

  乐师唐少逸虽在四公主宫中离奇死亡,但经查证,北陵城郊的墓中只有一具易了容的尸首,推测唐少逸并未死亡,由于没有进一步详细的人证物证,故无法确定两人的行踪。

  这么说,唐少逸与圣德女皇私奔之事,可能性很大啰?

  琅琊静托着腮帮子怔怔的想着,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小小的宫廷乐师带着高高在上的女皇双双逃出宫?难道宫外真有这么好玩吗?

  琅琊静正想继续看下去,突然听见勤政殿外传来太监的请安声。

  “糟了!有人来了!”

  想起屡次被告诫不许进人的戒条,琅琊静顿时慌了手脚,连人带书狼狈的躲进木箱中,“砰”的一声盖上箱盖。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走了进来,同时听见一缕好悦耳的嗓音。

  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清朗朗如泉水低吟,悠悠荡荡如无边无际的广阔星空,而且洋溢着温暖、仁慈、宽容与清明磊落。

  那是个极有教养的声音。她喜欢他说话时悦耳的语调,以及漂亮的上流京腔。

  “都退下吧!”

  “是。”

  躲在木箱中的琅琊静拼了命的竖起耳朵,几乎整个人都贴到箱子上了,就为了再多听一次这男子的声音。

  可惜这位年轻男子显然不像她有自言自语的习惯,等上老半天,也不见他再开口说一句话,加上她躲在黑漆漆的箱子中,亦无法窥见对方的面貌,她只能听见自己屏息以待的心跳声。

  海棠旋盯着那口可疑的木箱,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

  盯着那一截夹在箱子缝的粉藕色纱罗,加上一旁被凌乱弃置的书本,不需要猜测,他也知道那口箱子里躲着一个小女孩儿。

  他不想亲自出马逮人,他有办法让这小女娃儿自投罗网。

  海棠旋以极俐落的手法扣上木箱的盖子,然后不动声色的后退。

  咦?怎么会有“喀” 的声音?琅琊静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她的思绪还没转完,外头的人突然说话了。

  “来人!随我前往大政宫探视女皇。”

  “是!”

  咦?他要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这怎么可以?她还不知道他的相貌呢!

  琅琊静忙站了起来,却一个不小心撞疼了额头,“咚”的一声,发出好大的声响。

  “好疼……”她吃痛地揉着,却还是不肯放弃,琅琊静推着箱子顶盖想出去,却发现竟然怎么也推不开。

  她的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不、不会吧?难道盖子不小心锁上了吗?

  完了!那她不就出不去了?

  想起她曾听见侍卫描述活埋的景象,就像她躲在箱子里头一样漆黑,最后不是饿死,就是窒息,琅琊静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她不要饿死、也不要闷死!

  琅琊静害怕的敲着箱子,用惊惶得接近要哭的颤抖声音喊着,“奶娘!青青!桂儿!我在这儿,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呀……”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叫喊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琅琊静越来越害怕了。

  “娘!娘!快来救我!静儿发誓再也不胡闹、再也不调皮捣蛋了……呜呜……”

  一向倔强得一滴眼泪也不掉的琅琊静,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是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听见她的哭声,海棠旋踅了回来,琅琊静因为哭得太专注,竟然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箱子里有人吗?”他忍着笑问道。

  有人来了!太好了!有救了!

  琅琊静尝到了绝处逢生的滋味,忍不住破涕为笑。“有!有人!快放我出去!”

  海棠旋轻轻的打开箱盖,果然看见里头有个坐在书堆里的小泪人儿。

  琅琊静因为关在黑暗的箱子中好一阵子,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强烈的光线,她只觉得眼睛一花,便被一双有力的胳膊高高地抱了出来。

  娘呀!好高!哗!他……他的肩比父王还宽呢!

  “小东西,你躲在箱子里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勤政殿’是不可玩耍的地方吗?”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琅琊静立刻便抬起泪颜。

  “啊——是你!”是他!那个拥有悦耳嗓音的男人!

  海棠旋笑看着她,“你认识我?”

  这个年轻的男子有一双深潭似的眼睛,左右飞扬的剑眉,挺若山岳的鼻梁,唇边的笑意访若春阳。

  他长得真好看!

  琅琊静不觉看呆了,她从不知道男子也能这么好看。他尔雅俊秀,温文谦和,同时有着雍容庄重的气质。

  “你认识我吗?”他又问了一次,同时放她下地。

  琅琊静摇摇头,“我识得你的声音!你是刚刚待在勤政殿的人!”

  闻冒,海棠旋不禁挑眉。

  “你这句话等于是招认了一切,你可知道任何人擅闯勤政殿是要重重治罪的?”他的视线溜下,看见了她揣在怀里的书本,“而且,你还偷看了琅琊宫廷秘史,对不对?”

  琅琊宫廷秘史记载着皇室中不欲人知的秘密,除了女皇之外,谁也不曾阅读过。

  秘史?想了一会儿,琅琊静才会意过来。原来他指的是她方才偷偷翻阅的史书。

  看见他变得严肃的表情,琅琊静居然有些心虚了。

  “只……只不过是本破书嘛!有、有什么要紧的?”她逞强着,不肯认错。

  “这可不是普通的书。”海棠旋强制抽走她怀里的书放进箱子里,同时锁上。

  听见“喀”的一声,琅琊静突然指着他气愤的叫道:“我刚刚也有听见这个声音!原来你早就发现我在里头,还狠心的把我反锁在里面!”

  箱子绝不会自动上锁,这一定是他搞的鬼!她早该想到的!

  没想到她竟如此机敏!

  海棠旋虽然表面上丝毫不显,但心中不禁大感叹服。

  “那又如何?擅闯勤政殿可是死罪一条,我只不过是给你一些警惕而已。”

  死罪?他竟然想治她死罪?!

  琅琊静气得涨红了脸,黑白分明的水眸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打小到大,谁敢对她如此无礼?他是破天荒的第一个!

  她怒视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的义正辞严让琅琊静害怕了。

  “你……你敢罚我?”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样子,他真的不打算饶过她,而且,她相信眼前的男子有着言出必行的决心。

  “有功便赏,有过便罚,绝不宽贷。”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她才不是笨蛋呢!谁要过去啊?

  琅琊静挺了挺背脊,试图搬出她的公主架子。

  “你……你要是敢动我,我娘一定不会饶恕你的!”她就不信他敢对她怎么样!

  对于她的恫吓,海棠族全然不为所动。“过来。”

  琅琊静有些慌乱了。“我……我娘生气时是很可怕的!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你要自己过来,还是我亲自过去?”他俊美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是,锐利的眼眸却隐合着警告的凌芒。

  琅琊静第一次体认到,一个人的外表与内心竟可以如此回然不同。

  估计错误!她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竟然暗藏着锐利的毒牙,看样子,她惹上了一个极不好惹的人物!

  琅琊静才动念,下意识就想脚底抹油,不过,她的脚程没有他的动作快,琅琊静还没跑出藏书阁,海棠旋大手一伸,便已将她拦腰抱起。

  这辈子琅琊静还没有被谁这般无礼的对待过,她惊叫了一声,扭动着身子,气呼呼的喊着,“放肆!快放开我!”

  她好小,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杨柳一般一折即断,这让海棠旋心生怜惜,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气。

  “只要你认错,我便不罚你。”

  认错?她从来不曾认错的。

  即使真的是她犯了错,谁敢拿她怎么样?下人们自然会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高喊着“奴婢失职,罪该万死!” 她是公主、是储君,是未来的君王,何错之有?

  她倔强的昂着头,直勾勾的瞪着他的眼,挑衅的说:“我没有错!”

  琅琊静话才说完,下一瞬间便觉得天旋地转,被他压在膝上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屁股!

  “你……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愤怒的叫嚷到了中间变了样,她的自尊受不了这样的责难,而且,他真的把她打得好痛!下手一点也不留情,琅琊静不自觉眼眶一红,便委屈的哭了起来。

  “呜……我不饶你!呜呜……我要告诉我娘,说你欺负我!呜呜……”

  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海棠旋原本想再多打几下,还是忍不住心软而罢了手。

  “做错事就要认错,不论是谁都应该遵守宫里的规矩。”

  海棠旋一扶起琅琊静,她便闪他闪得远远的,一手抚着小屁股,一面抽抽搭搭的呜咽着。

  “痛吗?”他问。

  “痛死了!”废话!这还用问吗?

  “那么,你要永远记得这个痛,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他拭干她的泪道:“去找你娘吧!”

  琅琊静跑开了,她再也不要和这个面善心恶的男子多待上一刻钟!

  她一定要告诉娘,给他重重的治罪!

  见琅琊静哭着跑了出去,海棠旋的护卫萨朗走了进来。

  “爷,这样好吗?您应该知道,她是……”

  海棠旋扬起一抹笑意。

  “没错,我知道她是女皇唯一的掌上明珠,静公主。”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还——”

  “她太任性妄为,既然整个皇宫里都没人治得了她,那么就让我来。”

  “您不怕公主一状告到女皇那儿去吗?”萨朗沉重的问着。

  “要是害怕,就和所有拿她没辙的人一样了。不!我不会纵容她,即使她贵为公主亦然!”他望着窗外迎风摇曳的柳条儿,一字一字笃定的道:“就因为她是公主,是未来万民所仰赖的君王,所以更应该守纪。如果没有人来管她,那么,我来管。”

  那一年,她与他初遇,她九岁,他二十一岁。

  

  女皇寝宫——“大政官”里,女皇正躺在龙床上,由贴身女官服侍着喝药。

  女皇一面喝着药,一面挂心的问:“今日大臣的奏章都送来了吗?”

  因为红绵病榻许久,女皇已有好一段时日没有临朝,所以,朝臣只好是送奏章借以禀报事务;不过,所有的奏章会先经过监国首辅那里部分决行,较重要的奏招才转呈女皇批示。

  “回陛下,已经送来了。”

  女皇点点头,“拿来我看看。”

  “是。”

  一旁的宫女随即奉上奏招。

  女皇正要打开第一本招子,琅琊静却在此时哭着跑进寝宫里。

  极宠爱女儿的女皇停下了动作,关切的问道:“静儿,怎么啦?你怎么在哭呢?” 女皇放下奏招,向女儿招了招手,“来,过来我身边。”

  “娘,有人欺负我!”琅琊静告状着。

  女皇讶然失笑,“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欺负你?”

  “是……是……” 琅琊静困窘地吞吞吐吐着,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谁?”女皇再问。

  琅琊静不甘不愿的承认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是在勤政殿遇见他的。”

  “勤政殿?”女皇沉吟了一下。“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除了她与监国首辅海棠旋,其他人是一概不许入内的,既然不是她,想必那人一定是海棠旋无疑。

  琅琊静眼睛一亮,“您知道?”

  “应该是监国首辅海棠旋。”不过,她可不认为海棠旋会欺负琅琊静。“静儿,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他打了我一顿屁股!太可恶了!”琅琊静忿忿的道。

  女皇更好奇了。“他为什么打你?”

  榔琅琊嘟起小嘴。娘为什么不追究是谁,反而问她原因?

  “娘一点都不生气吗?您不疼我了?”

  女皇微微一笑,轻抚着她的秀发。“静儿,我总要问清来龙去脉,才能替你作主啊!”

  虽然她以一个母亲的身分宠爱着琅琊静,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同时也是一国之君,行事决策不能全凭一己之私。

  “您作主替我处罚那个海棠旋就够了。”她任性的道。

  “静儿,我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偏袒循私呢?告诉我,海棠旋为什么要打你?”

  女皇虽然语气和缓,但神情中已有不怒而威的仪态。

  琅琊静咬着下唇,知道母亲决意追究到底,好半晌才不得不据实以告。

  “因为他说我擅闯勤政殿、擅动琅琊宫廷秘史 … …”琅琊静拉着母亲,慌道:“可是……我不是有意的,看史书也是因为好奇,娘,您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看着女儿怯怯的小脸,女皇知道她已知错,神情便慈祥和缓许多。

  “勤政殿是宫里的机密重地,除了我与监国首辅以外谁都不能擅闯,这回是你不对,既然你已受了处罚,那我就不罚你了。但是,静儿,往后你要记住,你身在皇家,长在皇家,就要守皇家的法纪,不可凭一己的好恶行事,懂吗?”

  琅琊静微蹙起眉。说真的,她好像有点明白,但却又不是很懂。

  “要守到什么时候呢?”她天真的问着。

  “每一时、每一刻,只要你身为皇家人一天,就要守下去。”

  女皇认真的神情,令小小的琅琊静不自觉的心中一凛。

  “连女皇也不例外吗?”她轻问。

  “是的,这些道理你慢慢就会明白。”女皇微微笑了,“静儿,你一向不爱念书,怎么会跑到勤政殿翻出秘史来读呢?”

  她有些羞赧地回答,“刚开始是好奇,后来则是觉得有趣。”

  女皇感到有些意外。

  “有趣?你看到哪一段?”

  “看到圣德女皇私奔。”看见母亲诧异的表情,琅琊静忍不住问:“娘,什么是‘私奔’啊?”

  女皇没想到琅琊静竟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询问,面对着女儿坦率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娘?”

  “静儿,我的头又犯疼了,你回宫去吧!我要歇一会儿。”

  女皇自知这是非常拙劣的逃避招数,不过,眼下确实还不适合向她解释。

  “是,静儿告退。”

  小小的琅琊静行了个礼正准备退出去,女皇却突然叫住她。

  “静儿!”女皇极其慎重的道:“‘私奔’是一种逃避的行为,无论是谁,都不能逃避自己应尽的责任!”

  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会这么严肃,琅琊静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母亲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直到许久许久以后,我登基为女皇了,才知道她想教导我身为一国之君所应该背负的责任。直至今日,母亲说这些话的神情,仍然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第二章

 女皇的病情,没有拖过隔年的春天。

  十岁的新帝琅琊静改元“明德”,而海棠旋临危受命,被封为“监国摄政王”辅佐幼主。

  当琅琊静知道辅佐自己的摄政王居然是她生平第一个仇家时,她的悲伤很快的便被愤怒所取代。

  一身华丽宫装的琅琊静气愤的指着海棠旋的俊脸,“你!我不要你当我的摄政王!”

  她没有忘记,他打她屁股的时候有多痛!敢接未来的女皇,她一定要报这个小老鼠冤!

  “你没有别的选择。”

  海棠旋的声音虽然平淡,可是依然悦耳,每当他一开口,琅琊静就会很不争气的竖尖了耳朵。

  她说不定会是琅琊立国以来,第一个长出狐狸耳朵的君王呢!

  琅琊静哼了一声,“谁说的?现在我是女皇,我要把你贬到边境去,摄政王的位置让那延适来当!”

  那延适为正四品的黄门侍郎,在朝为官多年,十分懂得官场逢迎拍马之道,在琅琊静还是公主的时候,便无时无刻不想着新花招讨好着她,琅琊静自然将那延适当成心腹看待。

  “那延适做侍郎尚可,但不适宜重用。”海棠旋淡淡的表示。

  “怎么说?”她桀骜不驯的反问。

  真奇怪!为什么海棠旋总喜欢与她唱反调?

  海棠旋平心静气地分析,“他为官不正、品德不端、谄媚上主、欺压下属,不是个有为之人。”

  闻言,琅琊静忍不住嘲讽的笑道:“哈!那你是想说你为官端正、品德清高、不谄媚逢迎、待属下亲和,是个高风亮节的人啰?”

  海棠旋忍耐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那好,我再问你,你对那延适认识多少?”

  面对盛气凌人的琅琊静,海棠旋丝毫不动怒。

  “对他的为官之道了若指掌。”

  “你只知道他怎么当官,却不知道他怎么做人。在我尚未登基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十分恭敬,才不像某人… …”她有意的瞥向海棠旋,“不但出言无状,还挨了我一顿!”

  “陛下,不管你对我有多少不满,但我是先帝授命的监国摄政工,我必须将国家与你的利益放在最前头。”海棠旋的态度始终坚定,不曾软化,“重用那延适的提议,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的专断独行令琅琊静大大的不悦。

  “我要用人,还得经过你同意吗?”

  “在陛下成年之前,是的。”他平静的回答。

  可恶!琅琊静简直是咬牙切齿了。她愤怒的一拍小几道;“我看,于脆我把位子让出来,让你当皇帝好了!”

  他知道他已惹怒了她,但是,他认为正确的事,绝不退让。

  “我无意僭越,但是,先帝嘱托我的分内工作,我是不能够妥协的。”

  “你真有这么淡泊吗?那好!我成全你!我就摘掉你的‘监国摄政王’头衔,把你贬去戍守边境!”琅琊静气呼呼的跑上御座,提起笔来就要写废摄政王诏书。

  “没用的。”海棠旋突然开口。

  “什么?”琅琊静抬起头来,竟发现他一点也不气不恼,反而在笑!他的微笑惹得琅琊静更火大,好像她真是个什么事也不懂,只会胡闹的小孩子。

  “你笑什么?”她更冒火。

  “陛下,我的摄政王位是先帝生前所命,你不能违逆先帝的旨意。”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晶亮的眼眸,缓缓地道:“看来,陛下显然对我国的律法典制十分陌生,我明日会请尉太傅来给你上课。”

  上课?她最讨厌上课了!

  “我才不要!”她断然拒绝。

  “不要也不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海棠旋的声音中有着不可违拗的坚定。

  又是这一句!

  “你……”她为之气结。

  “为了登基大典忙了一天,陛下应该很累了。” 海棠旋不等她回答,便清脆的击掌,“来人,服侍陛下上床就寝。”

  “等等,我不……”来不及抗议,宫女们立刻遵命照办,将琅琊静送上床去,让她一肚子闷气无处宣泄。

  他若以为这样就能制住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可恶的海棠旋,我才不教你称心如意的!” 她躺在床上恨恨的道。

  等着瞧吧!她和他是杠上了!

  

  翌日,太极殿上——

  “封那延适为左丞相,食邑千户!”

  当太监一板一眼的当殿念出琅琊静的诏书时,海棠旋沉下了脸。

  琅琊静自然是看见海棠旋的表情了,那一瞬间,她竟有着胜利的快意!

  那延适排众而出,像只兴奋而猛摇尾巴的狗般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朗声道:“那延适谢女皇陛下!”

  “爱卿平身。”

  “慢着!”海棠旋冷着脸望向琅琊静,“这是谁的主意?”

  “是我的意思。”琅琊静挑衅的看着他,显得得意洋洋,“我是女皇,我下的旨意谁敢不从?难道你想抗旨吗?监国摄政王。”

  诏书一下,万难更改!即使海棠旋贵为摄政王,也没有驳回诏书的权利。

  海棠旋瞪着她,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擅自下诏。

  对于海棠旋的愠怒,琅琊静则是一副“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轻佻模样,两人之间不和睦的气息,明显得连龙座下的文武百官都感觉得到。

  盯着她许久许久,海棠旋倏地重重一拍龙案。

  “退朝!”说毕,他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琅琊静不禁绽开了笑颜,胜利的优越感使她非常得意。

  呵呵!海棠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高竿!

  

  胜利的滋味,琅琊静并没有品尝太久。

  就在琅琊静以为海棠旋只能默默选择接受她的决定时,一纸监国令就像一个巴掌似的打掉了她的笑容。

  “奉监国摄政三令,罢黜左丞相那延适!”

  琅琊静从御座上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问着一旁的总管太监福公公,“监国摄政王的谕令可以驳斥女皇的诏书吗?”

  他说罢黜就罢黜啊?那她这个女皇算什么呢?

  福公公谨慎地道:“回陛下,根据我国的律法,在您成年之前,摄政王的谕令与您的诏书有同等的效力。”

  福公公的回答激怒了琅琊静。“摆驾摄政宫!我要亲自问问海棠旋,他到底想怎么样!”

  

  琅琊静火冒三丈地找上门来,是海棠旋意料中的事,他早就料到,要琅琊静忍气吞声的接受那延适被罢黜的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海棠旋放下手中的笔,阎上奏章,缓缓的从书桌后方起身,同时问道:“陛下怎么不在太学里上课?”

  琅琊静不客气的顶了回去,“谁要去上什么鬼课?我有事问你!”

  海棠旋挑起剑眉,“我洗耳恭听。”

  他的平和让琅琊静更冒火,她将监国令往他桌上重重一放,“你为什么要罢黜我今天早朝时才封的左丞相?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海棠旋淡漠的看着她气愤的小脸,“我并未存心与你过不去,原因昨天我就已经说过了。”

  “对!你说他为官不正、品德不端、谄媚上主、欺压下属,不是个有为之人。不过,我认为那根本就是你个人的偏见!”琅琊静不悦地指责着。

  他一定是别有私心,所以,才不准她重用他以外的大臣!

  海棠旋叹了一口气,“陛下,国家大事不可儿戏,你年纪尚幼,不明白人性的险恶。”

  她不服气,“说得一副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你敢说你不会看走眼吗?”

  “不会。”他深沉的眼看着她,“因为我不能错。”

  为了国家社稷,他不能错;为了她,他更不能错。

  琅琊静闻言,瞠目结舌。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而他那一双沉着精锐的眼眸,闪烁着最坚毅睿智的心思。

  不!不!他是她的敌人,她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想要夺权哪!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我年纪还小,但却是堂堂一国之君,你不能滥用先皇赋予你的权利擅自为我决定一切!封那延适为相的事情我是绝不会退让的,如果你一定要干涉,那么你干脆把我赶下皇位,自立为帝好了!”

  这关系到她身为君主的威信,就算他是摄政王,她也不想事事听命于他。她要他明白,她有自己的想法,由不得他任意摆布!

  “静儿!”他低喊她的名字,“不许胡闹!”

  胡闹?他居然说她在胡闹!琅琊静简直气死了!

  “反正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胡闹,那我就干脆闹到底吧!”琅琊静怒气冲冲的对身旁的宫人道:“回宫!”

  看着她气愤离去,海棠族再度叹息了。

  “静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以前她是个公主,他身为监国首辅,又贵为王爷,还能拿出长辈的架子训她一顿,可今日她已是一国之君,难道他这个臣子还能动手打她一顿板子吗?

  他不能,也打不下去。

  隔日,海棠旋的担忧果然成真了。

  她再度当着他,以及文武百官的面前二度下诏封那延适为相。

  他没有制止,也没有再下令罢黜,因为,他明白她已决定一意孤行,不管他有多少谏言。

  

  “福公公,摄政宫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吗?”

  离她二度封那延适为相,已经过了三日,但是,这一回他没有下监国令罢相,对于她此番作为也没有多加置喙,若不是宣诏时刻他在场,琅琊静几乎要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回陛下,没有任何动静。”

  这就怪了!难道他就这么屈服了吗?

  琅琊静再问:“摄政王这三天没有任何异状?”

  “王爷如往常一样批阅奏章,有时则出宫巡视,每天晚上王爷常会召来几名大臣在议事间里商讨国事。”

  听起来,好像真的没什么不同,可是,琅琊静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该是这样的,他绝不是一个会纵容她恣意妄为的男子,难道……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吗?

  “女皇,微臣认为王爷一定是认清了自己的身分,所以不敢再专擅朝政。”随待在一旁的新任丞相那延适讨好的说着。

  琅琊静扬眉,“是这样吗?”

  “当然是的!”那延适说得斩钉截铁,“自从女皇即位以来,摄政王太过藐视君主,常常专断独行,视女皇如无物。微臣认为……微臣认为……”

  “认为什么?” 琅琊静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他支支吾吾,“这个……微臣不敢说。”

  琅琊静白了他一眼,“我赦你无罪,说!”

  “谢陛下。”那延适小心翼翼的走近琅琊静,在她的耳边进谗言,“许多人都说,王爷如此专权,分明是……有私心。”

  “有什么私心?”琅琊静狐疑的问。

  那延适别有用心的在琅琊静耳边投下一颗巨石,“自然是……想谋夺琅琊国,自立为帝。”

  虽然琅琊静也曾经这么想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些话从那延适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却不愿意去相信。

  琅琊静别开小脸,一副不以为然。“他不会的!”

  海棠旋不是这种人!有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响起,且渐次大声。

  “女皇,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如果不是,他为何要处处与您作对?就拿封我为相的事来说吧!如果不是怕您重用了我反而对王爷不利,王爷也就不需如此大费周章的下令罢相了。”那延适加把劲的诽谤海棠旋。

  琅琊静喃喃地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 …”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去相信。

  海棠旋的眼眸如古井般深不可测,教人永远也摸不清他的心思,可是,他一切的违逆行止全是为了琅琊国,她感觉不出来他的包藏祸心。

  “那卿。”

  “臣在。”那延适应道。

  琅琊静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问:“你与摄政王是否曾经有过节?”

  那延适愣了一下,霎时冒出一身冷汗。

  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了吗?

  “没、没有!没有这回事。”那延适忙否认。

  “真的没有?”

  “微臣绝不敢欺瞒陛下。”语毕,他小心的试探着,“陛下何出此问?”

  琅琊静毫不含糊的分析,“如果你跟他有过节,那么你们之间势如水火的情况就解释得通了。”

  那延适忙道:“政治立场的不同才是主因,微臣是站在女皇这边的,任何人威胁到陛下的地位,微臣都视为敌人!”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得琅琊静的龙心大悦。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卿。”

  那延适立即跪下谢恩。“谢陛下谬赞!”

  但谁也没有注意,那延适低垂的眼眸下,掠过一抹狡诈的光芒……

  

  北陵城 长富酒楼

  酒楼里,高朋满座。

  北陵城里的百姓人人都知道,长富酒楼是北陵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型酒楼,足足有三层楼高,出人长富酒楼的客棺通常是巨商富贾或是王公贵族,除了这儿的菜色令人百吃不厌,酒楼内隐蔽的包厢与雅座更是方便宾客密会私谈。

  酒楼里天字一号房内,歌妓弹着由大政朝宫廷第一乐师唐少逸所谱的名曲“长相忆”,里头坐了几个朝廷高官,各个酒酣耳热,怀中皆拥着妖烧女子,纵声谈笑。

  “那丞相,您真是福星高照!短短两日之间经历了加封与贬官,这可是旷古所无的纪录哪!”程大人笑道。

  “程大人所言甚是,”志大人也附和着,“能让女皇如此宠幸,将来丞相大人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那延适哈哈大笑,“托各位的福,我那某将来若大展鸿,一定不会忘了各位大人的好处!”

  在场的大臣们闻言,都觉得受用极了!

  大家一样在官场打滚,谁不希望能有贵人提拔,平步青云?

  孙大人涎着笑脸,道:“那大人,下官有一事请教。”

  “孙大人请说。”

  “下官很想知道那丞相是如何博得女皇的信任,进而在朝廷上一帆风顺。”

  那延适微蹙起眉,对这个问题不想理会。

  这可是他升官的秘诀,怎么能和大家分享?虽然说过有好处大家共享,不过,那只是随口说说的场面话,只有呆子才会当真!

  “其实……这全是女皇的意思,她高兴赏谁官做就赏谁,哪有什么秘诀?”那延适避重就轻的回答。

  “不过,那丞相也真有本事,竟然让女皇与摄政王为了加封你一事针锋相对,吴某真是佩服!”

  让琅琊静与海棠旋反目,的确是那延适最为自豪的事。

  “这没什么,”那延适举起酒杯,一仰而尽,神情已有醉意,“女皇只不过是个不经事的儿皇帝,哪有什么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现在朝中的大权都掌握在监国摄政王海棠旋的手里,如果要在朝廷立足、平步青云,就得想办法离间女皇对摄政王的信任,如此我们才有机可趁。”

  一于大人纷纷点头,“没错、没错!海棠旋对我们这票大臣最是痛恶,有他把持朝政,政律严明、赏罚分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可捞的油水都化为乌有,想来真是教人扼腕。”

  “幸亏那大人得到女皇的信任,有您的护航,将来咱们的日子应该会快意许多!”

  那延适先是笑了笑,然后清脆的击掌,让歌妓与怀中的女人都退了出去后,才摇了摇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那海棠旋可棘手得很!他不仅出身皇族,监国摄政工的高位还是先皇所封,在女皇十五岁及笄之前都大权在握,废他不得,要想过安稳日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女皇不再信任他,或是……”他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暗杀他!”

  

  女主寝宫 大政宫

  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清香,奶娘富嬷嬷与贴身宫女青青正在为她更衣梳发。

  “现在就要上床就寝吗?可是我还不想睡啊!”琅琊静微嘟着小嘴,一面跟奶娘讨价还价着。

  “陛下,不睡的话,明日的早朝就起不来了。”

  “那早朝干脆取消算了。”琅琊静半真半假的说着。

  “陛下真爱开玩笑。”虽然一点也不好笑。

  此时,福公公走了进来,恭敬的通报着,“陛下,摄政王求见!”

  海棠旋?那阴魂不散的家伙来干嘛?

  琅琊静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跟他说我很累想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刚刚还吵着不想睡的人,立刻便改了说词,青青在一旁窃笑,被琅琊静狠狠瞪了一眼。

  “可是……王爷说有要紧事一定要见您。”

  要紧事!只要他的事就是要紧事!她不听都不行。

  “让他进来。”她不高兴的说。

  “是!”福公公衔命而去,不一会儿,海棠旋便走进大政宫里。他一身外出服,同时披着一袭黑色的大氅,英挺卓绝。

  “陛下,请随我出宫一趟。”海棠旋转向青青,“准备怀炉,为女皇拿件保暖外衣。”

  “等一下!”他的专断独行让琅琊静看了心里就有气,“我可没有说我要跟你出去。”

  海棠旋简直放肆!根本不把她这个女皇放在眼里。

  “你一定要去,”他的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我要让你亲眼目睹,你所信任、所宠幸的大臣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这句话挑起了琅琊静所有的危机意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

  

  当那延适透露杀意时,大臣们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那……那大人,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啊!”胆小的程大人面色如土,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延造倒是神色自若。

  “不杀他,难道等着他来杀咱们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不会这么严重吧?”

  “那可难说!现在他可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取谁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之事!你们以为他不知道朝臣们私底下都在干什么事吗?”

  这么一说,众人更加不安了。

  “这……这可怎么办?”志大人摸着脖子畏首畏尾的模样,好像自己的项上人头随时会不见一样。

  “不必担心,我们的手上握有一只王棋。”那延适自信满满的说。

  “那丞相说的,可是女皇陛下?”吴大人问。

  “正是!只要我们控制这只王棋,海棠旋就算手握大权也无用武之地!毕竟,他也只不过是个王爷而已。”那延适沾沾自喜的道:“届时我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女皇绝对会言听计从,再利用她杀了海棠旋,如此一来,咱们便能高枕无忧了。”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冷冷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可不是吗?”

  “高见!真是高见!”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着,但是一会儿之后,大家突然陷入死寂。

  为什么会有女孩儿的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向门口瞥去,只见琅琊静粉嫩的菱唇似笑非笑,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写着非比寻常的怒意,而她身边站着颀长玉立的海棠旋,绝俊的容颜上有着森然寒意,冷冽得教人不寒而栗。

  霎时,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内心不约而同的叫着,天……天哪!大祸临头了!

  

  那是我即位以来,第一次行使处决权。

  是的,我处决了以那延适为首的一干叛臣。

  直到现在,我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天真,也终于明白了海棠旋对我的重要性。以往他的专擅总让我这个虚名的女皇气得牙痒痒的,可是,当我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从此,我变得非常倚赖他,将他视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海棠旋,一个拥有如谪仙般俊秀容貌,如诗般优雅气质,如刀刃般精锐眼神,如乐曲般悦耳声音,如春阳般温煦笑容,如山岳般孤高,如绸绢般心思慎密的男子,他不仅是个出色的男人,也是个出色的摄政王。没有他的辅佐,也就没有今日的我。


第三章

 明德三年冬,大雪纷飞。

  十三岁的琅琊静穿着保暖的白色兔毛领绎红朝服,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雪貂,趴伏在窗口戏雪。小雪貂舔着她手心里的冰凉雪花,痒得她咯咯直笑。

  “女皇,大臣们都到齐了,恭请女皇上朝。”福公公道。

  琅琊静头也不回的问:“海棠旋呢?”

  “王爷已在朝堂上恭候大驾。”

  “唉!有什么事让他处理就得了,我上不上朝有什么关系?”她娇嗔着。

  那延适的背叛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打击,也让她重新反省了自己,这原本是件好事,但自从认清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后,琅琊静却对政治变得兴趣缺缺。

  “陛下都已经十三岁了,说话怎么仍如此孩子气?”

  “旋!”她开心的奔到他的怀里,亲昵的磨蹭着。“你怎么来了?”

  而那只聪明的小雪貂深怕自己被压成肉饼,早已轻巧的跃过琅琊静的肩头逃之夭夭。

  “来看你怎么还没上朝。”他拂去她发梢的雪花,再看了一眼洞开的窗子,心中便已明白一切。

  “我头晕不舒服,今天告假不上朝了。”她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海棠旋一笑,没被这个鬼灵精骗过。

  他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揭穿她的小把戏。“我看,是玩雪玩到不想上朝吧?”

  谎言被揭穿,琅琊静不禁嘟起红唇抱怨着,“你知道就好,干嘛非拆穿我不可呢?”

  讨厌,她这个女皇偶尔偷懒一下,他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谎话。”海棠族正色道。

  面对他的训诫。她总是拿他没辙。

  “嗳、嗳——你又来了。”琅琊静怕他又要训她一顿,忙答应道:“上朝就上朝,我又没说不去。”

  才怪!刚刚她就打算装病不上朝。

  他望着她.眼里有着深切的关注。“早朝对你来说,真的这么痛苦吗?”

  琅琊静皱皱鼻子,“当然啦!早早被人从被窝挖起来的苦就甭提了,朝廷上总是这个有本、那个上奏的,好无趣哪!反正我去不去也无关紧要,你这个监国摄政王总是能发落得妥妥切切,一切有你就成了。”

  “陛下!”她的不负责任让海棠旋几乎想叹息了,“你是一国之君,而我只是辅政大臣,我不能事事都代你决定,你也不能如此依赖我。”

  琅琊静不以为忤的一笑,并把所有的责任全赖给他。

  “先皇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你,我不依赖你依赖谁去?在这朝堂之上,我只能信任你一个人呀!”

  而且是彻底信任,完完全全的交付。

  “你……”

  琅琊静抱起小雪貂,嫣然一笑。

  “走吧!该上朝了。”

  海棠旋微蹙起眉,“你要带着它上朝吗?”

  “朝堂上太无聊了,要是不小心打起瞌睡怎么办?雪球正好可以给我解闷儿呀!”见他微微沉下脸,她撒娇着,“让我带嘛!我会把它藏在袖子里的,好不好?”

  海棠旋虽明知道不该如此纵容她,但是,当他看见她带着求恳意味的似水明眸时,他竟不忍拒绝。

  “下不为例!”他警告。

  琅琊静绽出欢颜,对着小雪貂道:“太好了!雪球,你听见了没有?你可以跟我一起上朝了!”

  她欣然而笑的模样如红梅般娇妍,柔若绿柳的婀娜体态,令他不觉心中一动,灼热的目光追寻着她窈窕的身影,久久不曾移开……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琅琊静照本宣科的说着毫无创意的话,心里同时祈祷着大臣们统统无本上奏。

  可惜老天爷没听见她的祈祷,一名大臣排众而出,朗声道:“臣,周子维有本!”

  唉……“说吧!”

  “近日大雪纷飞,衡冰山雪崩,围困衡冰山上居民五百户,微臣已遣调一千名军士前往救援,并将流离失所的百姓暂时安顿在府衙行馆中,请女皇定夺。”

  琅琊静点了点头,“加派人手尽速救出所有百姓,伤亡者予以抚恤,生还者予以安顿,同时开仓赈济,雪季过后协助重建。”她转向坐在龙座右侧的海棠旋,“王爷,你认为呢?”

  “请陛下命工部到衡冰山山脚下挖掘加盖沟渠,由北而南二十里,待雪融之后可引雪水灌溉田园。” 如此一来,便能解决北陵渠夏日水位不足的问题。

  海棠旋总是如此深谋远虑,真是天生的执政者风范,琅琊静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对他如此反感,视他如仇敌。

  琅琊静抚摸着怀中的小雪貂,欣然应允,“就照摄政王的意思办。”

  “微臣遵旨。”

  周子维退下后,又有一名大臣上前。

  “启奏陛下,陛下已十三岁,正是青春芳华的时候,我国皇室素有早婚之习俗,是否该为陛下择婿联姻?”

  闻言,琅琊静不禁停住了手,几乎是有些促狭的望了海棠旋一眼。“王爷,你的意思呢?”

  若不是大臣的提醒,他根本就忽略了琅琊静的婚事。

  只见海棠旋微蹙起眉,冷淡的回应,“女皇尚年幼,不急。”

  海棠旋的拒绝让大臣有些错愕,“虽然女皇年幼,也应该先行订亲,等到女皇满十五的成年礼过后再择期完婚。”

  看见海棠旋眉头皱得更深,琅琊静不禁暗暗好笑,而她怀里的小雪貂也仿佛通人性似的,微微咧了咧嘴儿。

  乖,真是乖雪球!我总算没白疼你!

  “那么,对象呢?”海棠旋询问着,“赵大人手中可有适宜人选的名册?”

  “名册在此。”

  赵大人捧高了册子,由太监送到海棠旋手中。

  海棠旋翻开册子,逐一扫过列在上头的名字;而琅琊静连看一眼的兴致也无,她对海棠旋怎么处理此事比较感兴趣。

  “武威郡王,他虽贵为皇族子弟,但好逞凶斗狠,不足以匹配女皇。正颐侯,贪杯好色,目中无人!淮西王,虽饱读诗书却体弱多病,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

  海棠旋不满的眯起眼眸,极度不悦的将名册甩下王座,“赵辅,这些人就是你认为的合适人选吗?!”

  从未见过海棠旋发怒的赵辅吓得面无人色,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籁籁发抖着,一迭声的讨饶。

  “微臣该死!王爷饶命!饶命……”

  “女皇的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而行,将来若有合适人选,众卿可再行上奏。”

  看见不常动怒的海棠旋竟破天荒的动怒,这可不容易哪!海棠旋失控的样子多么有趣,也就不枉自己的婚姻大事被拿到朝堂上,无视于她的公然讨论了。

  琅琊静忍着笑,力持镇定地道:“就照摄政王的意思办,退朝!”

  

  打从下了朝,海棠旋的眉峰便不曾舒缓过,像是有什么亘古难题困扰着他。但她就爱他这样的神情,尤其爱煞了当他为了有关于她的事情左右为难、忧心忡仲的时候。

  她承认——有时候她的耍赖与撒娇,都是为了看他伤脑筋的表情,她必须要这么做,才能借此证明他是在意着她的。

  “武威郡王、正颐侯、淮西王都不适合当我的丈夫,那谁才合适?”怀抱着心爱的宠物,琅琊静俏皮的抬眼偷觑着海棠旋。

  海棠旋毫不考虑的回答,“要匹配得起你的男人,必须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犀利敏锐,更要同时具备丈夫、王夫与师长的特质,承担起常人所不能承担的重贾,守护你与皇子们的未来……”

  换句话说,就是出得了朝堂、进得了宫房,还要附带会带兵打仗和治理国家就对了!

  琅琊静不耐的打断他嚷道:“哎呀!我要的是一个丈夫,又不是治国的良相或良将!”

  还“文韬武略、智勇双全” 呢!他当她是要招考状元吗?真是不解风情!

  “你是一国之君,所选择的夫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就算我是一国之君,骨子里和一般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渴望着幸福啊!”

  身为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当然就是嫁给一个真心相待的丈夫,这一点她可是深信不疑的。

  听见她略微感叹的语气,海棠旋突然停下脚步,捉住她纤秀的肩,不可置信的问:“你想成亲?”

  她会说出这些话,代表她已然识得情滋味!

  她知道什么是爱情!

  他直率的问话、深邃的眼光,让琅琊静倏地涨红了俏颜;但虽然羞窘,她还是不放弃挑衅他。

  琅琊静耸耸肩,“有何不可?皇族一向早婚不是吗?”

  “你有意中人?”他再逼问。

  一缕极复杂的感情在他的心口纠结着,分不清是急迫或是其他。

  当然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呀!

  放眼天下,有谁能如此了解她?有谁能让她放心的托付一切?早在三年前她明白了他的苦心后,她便悄悄的让他的身影进驻到她的心中了。

  不过,现在还是别说得好!她可不想吓跑了他。

  “静儿!”他低喊。

  哦幄!他叫她的名字了。可惜音调不太对,应该再温柔一点的,不过……唉!做人要知足,不要奢望太多。

  “我就是不说,你奈我何?”她笑着,肆无忌惮的惹他。

  海棠旋深知琅琊静的性子,她若是执意不说,那么就会像蚌壳一样,宁死不吐出一粒沙。

  他抓住她纤弱的双肩,执意追问着,“你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是爱情,不是孩子气的迷恋?”

  琅琊静想了想。迷是迷了很久,不过,好像也真的变质成爱意了。

  他担忧的样子令她窝心。她眨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他。

  “有什么分别呢?不都是喜欢吗?”

  她的回答显然令海棠旋很不满意。

  他眯起眼,语调虽然还是她喜欢的优雅京腔,但已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

  “我会查出那个人是谁。”

  “你想做什么?”

  她佯装出诧异不安的表情,事实上心里却期待万分。他会查出来她所爱恋的那个男人,其实就是他吗?

  海棠族向来温煦的垦眸,萌生了些许冷凝。

  “驱逐他。”

  

  “哈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琅琊静笑得毫无节制,然后神情一敛,学着海棠旋的语气与神情,“他说:‘驱逐他’!哈哈哈!”

  他的反应证明了他是在乎她的,怎么不令她开心?

  “陛下,小心笑得太剧烈闪了舌头。”凤允韶悠然的翻着书页,头也不抬的出声警告着。

  文渊阁大学士兼“帝师” 的凤允韶,是琅琊静一连气走了七个太傅之后硕果仅存的。

  虽被海棠旋授命教授女皇经史子集与帝王学、典制史,没想到一段时日下来早已邪不胜正,为人师表的凤允韶已被自己的学生彻底带坏,从此堕落到无底深渊——他看他的书,她说她的八卦,两人天南地北的瞎扯淡,倒也形成一种微妙又奇特的平衡。

  “才不会,不要诅咒我。”她瞪着凤允韶,觉得他实在很不够意思。“师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她在这里讲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他到底是听进去了没有?

  感觉到她怨怼的眼光,凤允韶放下书册,无奈的看着她。

  “当然有,可是,我不得这有什么好笑。”

  她不解,“怎么没有?如果他不在乎我,就不会那样说,难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凤允韶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茗,啜了一口后慢条斯理的问:“陛下,你确定那是在乎?”

  她叉腰反问:“难道不是吗?”

  “不一定。”不能确定的事,不该说得这么笃定。

  琅琊静诧异,“怎么说?”

  凤允韶凝视线绕着茶香的白色烟雾,神态悠然。

  “陛下的推论太过武断。首先,你是君,他是臣,以一个臣子的角度来关心君主的婚姻大事,是出自于君臣之义。其次,你年幼,他年长,当你对爱情的定义说服不了他,而他又护你心切的时候,他极有可能采取隔离的动作,所以,他才会萌生‘驱逐’的念头。”

  凤允韶两三下便推翻了她的想法,这令她有些气恼。好好一件浪漫的事被他一分析就变成“君臣之义”,真是杀风景至极!

  她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

  凤允韶勾起唇角,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生气了,代表我说中了你的疑虑。”

  琅琊静妄时无言以对!

  看着他了然的眼神,她不甘不愿的嘟起小嘴抱怨着,“你就不能说些中听的话吗?老是要刺探我的内心。”

  凤允韶不改帝师本色,一开口不是谆谆告诫,就是引经据典。

  “陛下,常言道:‘脚疼才护疼脚’,意思是说如果不是脚上有伤,就不会特别去护持那个地方;引申成现在的情况就可以解释成——如果你心中没有疑虑,也就不怕人家刺探了。”

  琅琊静当场哭笑不得。

  “你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凤允韶笑道:“陛下又错了,‘爱情’不是臣的本行,而是每个人的本行。”

  琅琊静灵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邪气的一笑。“师傅,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

  凤允韶见她笑得别有居心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你想探问我?”

  “刚刚不知道是谁说‘如果心中没有疑虑,也就不怕人家刺探’的,你不会这么快就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吧?”她得意洋洋的反将他一军。

  凤允韶微微苦笑了。

  这妮子真是鬼灵精一个!

  风允韶只好回答,“是的,我有心上人。”

  琅琊静的眼睛都亮了。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素有“凤吟才子”之称的凤允韶为之倾心?

  她的好奇心全被挑起,“是谁?快告诉我!”

  凤允韶抿唇而笑,“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好奇……呢!不,指婚!对了,我可以下旨让你与她联姻!”

  看着对他的婚事如此热中的小小女皇,凤允韶不禁失笑。

  “谢陛下恩典,但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他深藏在心中的秘密。

  琅琊静垮下了小脸,显得十分失望。

  “为什么?”她追问。

  “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俩之间有着重重难关,不是单单相爱就能够解决一切的。

  “我是女皇,可以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身分悬殊也好,相隔两地也好,不管他与他深爱的人之间有多少差距,她都有办法将那些差距填平!

  他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女皇也不能够解决的。”

  这么说,是生死两隔吗?琅琊静没有勇气再刺探他的伤处。

  沉默了片刻,她小小声的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允韶微侧着头,想了片刻,“是个……寂寞又孤独的人,那背影总是让人深怕失去而想要紧紧拥住,视线必须一刻也不离的追寻着,才不会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了解那样的感觉,她与凤允韶一样,都将自己心爱的人搁在心头惦着、念着,一刻也不忘。

  “爱情是美丽的,也是野蛮的。它会使一个人变了样,变得善妒、易怒、在乎、不可理喻、强取豪夺,甚至尝到此生最甜蜜的痛楚,但是,人一总要尝过这么一回,才算是不枉此生,”凤允韶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啊!茶冷了。”

  是茶冷了,还是心凉了?琅琊静的心中突然掠过这样的疑问。

  “师傅。”她突然唤了他一声。

  凤允韶扬起周,“嗯?”

  “我命御膳房天天给你温着你最爱喝的菊露茶!”这样,他的心就永远不会冷了!

  凤允韶唇角一句,笑了,阴霾从他的脸上散去。

  “谢陛下恩典。”

  我的帝师——风光韶,给我的感觉一直是超脱而淡泊的,他总是闲适的研究着他的学问,作诗品茗,或许是因为他如此悠然自适,所以,在朝廷里就像是一个极隐性的存在。

  这样一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其实心里隐藏着极热烈的爱情,我对他倾心的对象抱持着浓浓的兴趣。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他的爱人……说真的,把我狠狠吓了一大跳。

  他不大强迫我念书,但是,在闲聊的过程中,他总会导正我一些观点,我挺欣常他,也典他无话不谈,包括爱情。

  他对爱情的观点影响我很深,从他的言谈中,我好像窥见了他极为掩饰的情殇,那不欲人知的另一面。我感谢他对我说了那段话,让我日后在面对那些爱情的苦涩时,有了支持的凭藉。他是继海棠旋之后,我第二个最为信任的人。


第四章

 二月十五,是琅琊国的冰灯节,此时的琅琊国全境都是雪季,放眼望去,一片壮阔苍茫。

  喜欢过节的琅琊静老早便命人准备冰雕宫灯,打算在皇宫的廊沿下悬挂成一条灯龙。

  琅琊静赏玩着寝宫内十几盏冰灯,爱不释手,丫环桂儿兴匆匆的跑进来道:“陛下,您特别订制的两盏冰灯已经送来了!”

  琅琊静开心而笑,“真的?在哪儿?”

  桂儿朝外头的两个小太监招手,“快拿进来。”

  两盏冰灯被送了进来,一盏刻着海棠,一盏刻着凤凰,明眼人很轻易便可以猜出这刻着海棠的冰灯是为了谁而订做。

  “这是琼林堂全师父刻的吧?”琅琊静极有自信的猜测道。

  “陛下真是好眼力!”

  “刻得真好!”凝视着冰晶剔透的冰灯,榔琅琊不住的称赞着,问着一旁的青青,“青青,你说,海棠旋会不会喜欢?”

  “陛下送的东西,王爷一定会喜欢的。” 青青望着另一盏灯,“陛下,另一盏凤凰灯是您的吗?”

  琅琊静微微一笑,“这个吗?这是要给我师傅凤允韶的。”

  她拎起精巧的凤凰冰灯交给小太监,“帮我送到凤学士府,记住,一定要拿好!要是碰了个缺角儿,就罚你做一个月劳役,知道了吗?”

  “是!奴才一定小心!”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履薄冰。

  “陛下,另一盏海棠灯要不要奴婢帮您送到摄政宫去?”佳儿机灵的问。

  “不用,”她微笑的抚着刻工精细的海棠冰灯,“这盏灯我要自己亲手交给他。”

  桂儿与青青相视而笑。

  原来,女皇陛下喜欢上摄政王爷了!

  念头才转完,门外的福公公便通报着,“摄政王求见!”

  琅琊静笑开了脸。“来得正好,快宣。”

  才想着他,他就来了。

  海棠旋看见满室的冰雕宫灯,不觉微蹙起剑眉。

  “陛下,你在做什么?”

  “我在赏灯,”她拉着他的手要他看,“瞧!这些冰灯都要在三日后的冰灯节派上用场,很漂亮对不对?”

  海棠旋的眉宇蹙得更深了。

  琅琊静拿起其中一盏灯,送到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喏!这是我特别命人订做的冰灯,送给你的。”

  海棠旋没有接,他凝视着那盏灯,面无表情。

  那是一盏缕刻着海棠的冰灯,显而易见是为了他特别订做的。

  见他久久不语,琅琊静微微的垮下小脸。

  “旋,你不喜欢吗?” 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海棠旋没有回答,做了个手势,对桂儿和青青道:“你们先退下,我和陛下有事相谈。”

  “是。”

  待她们退下后,琅琊静不解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病了?我让御医来给你看诊……”

  “陛下,我没有生病,而是有事想跟你说。”

  他的神情几乎是严肃的,琅琊静望着他,有些不安。

  “什么事?”

  海棠旋手一扬,将整叠公务扔在案上。

  直到现在,琅琊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些奏招。

  琅琊静挑眉,“这些折子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责难,“这些折子上头为什么没有你的批示?”

  琅琊静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原来是这回事!

  她满不在乎地说:“哦!那个嘛……就由你全权处理即可,你一向处理得非常好,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只要是海棠旋的批示,她都会照本宣科,下旨“照摄政王的意思办”,她对政治没有兴趣,既然有海棠旋让她做后盾,她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不负责任的态度惹怒了向来冷静的海棠旋。

  “陛下,我只是辅佐你的谋臣,没有擅作主张的权利。”海棠旋微微动怒了。

  是他宠坏了她吗?为了让琅琊静的王位坐得更加稳固,他几乎是一肩挑起所有的大小事务,不料却适得其反,反而让她过度依赖他,将政事推给他后便撒手不管。

  海棠旋的回答今琅琊静有些诧异。

  “可是,以前不都是由你全权处理吗?”

  他语重心长地道:“那是因为当时你还小,如今你已十三岁,是你开始学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再过两年你成年后,我这个监国摄政王就要功成身退,届时还有谁能帮你?”

  琅琊静的眼珠转了转,很快便作出决定。“那么,我就降旨不许你卸下监国摄政王的职位。”

  “静儿!”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恣意妄为!

  她斩钉截铁地道:“旋,如果你不再摄政,那我就宣布退位!”

  她竟然这样威胁他!

  “你不能这么做!监国摄政王必须在女皇成年后交出摄政权,这是规矩!”

  琅琊静可不吃这一套。

  “规矩是人订的,大不了改了它。” 她是女皇,谁能奈她何?

  这就是他一心守护的君主吗?竟如此不明事理!海棠旋沉痛的道:“你这么做与‘昏君’有什么两样?”

  “我不是昏君,是‘儿皇帝’。我是个如傀儡般的皇帝,而你就是那个操纵着我的傀儡师,摆布着我的一切,”包括了她的心,“如果你放掉了操纵我的丝线,这只傀儡就会倒下。旋,你明白吗?”

  她凝视着他俊秀却显得痛心的容颜,低语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依赖着你,我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这个位置。”

  他别开了脸,冷硬的道:“你既然身为女皇,就不能够说这种话。”

  她赌气地道:“那我当琅琊静就好,不当女皇行不行?”

  她根本不想当女皇,她只想要成为他的妻!

  “静儿!”她怎么能这么任性?

  她不顾一切的冲进他的怀里,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前,“我不要你卸位,我不准!”

  海棠旋的身子倏地一僵,她的过分依赖,让他心中泛起一缕甜蜜的苦涩。

  他是个失败的辅政者,他求好心切的总揽政权,却反而导致琅琊静食髓知味、乐得清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接下了监国摄政王的差事,为的不是要让琅琊静自甘堕落的当个儿皇帝啊!

  如果他不设法解决,那么静儿将永远不思振作!

  他推开她,生疏的行了个礼,他一向温煦的眸子变得冷然了。

  “请陛下尽速批示奏章,微臣告退。”

  “旋!旋!旋……”她追出去唤着他,但他没有回头。

  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决绝身影,手中的海棠冰灯不自觉的失手坠地,碎成一地的璀璨。

  琅琊静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刺骨寒意,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海棠旋这么一走,很可能会离开她的生命……

  

  从那一天以后,监国摄政王不再批阅奏章,他甚至托病不上朝。

  琅琊静不止一次亲自前往探视,也曾遣使到摄政宫慰问,但海棠旋一律挡在门外,仅以一句“臣缠绵病榻,不便接见”打发。

  见不到海棠旋让琅琊静有顿失依恃之感,烦人的大事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地方送来的奏招更是堆得有如山高,而缺乏处政经验的琅琊静十分头痛,干脆全都扔下不管。

  失去了海棠旋的琅琊帝国,如今处在立国以来内政最为混乱的时期。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传出了邻国月苑国侵扰边境的消息。

  这会儿,琅琊静再也不能不管了。她望着大臣们问:“有谁愿意领兵前往边境,平定乱事?”

  太极殿上,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应允,白白前去送死。

  “说话啊!平日你们的奏招长篇大论,说得头头是道,现在碰上危急存亡的大事,每个人都变成哑巴了吗?”

  一名武将排众而出,支支吾吾的开口,“启奏陛下……”

  “金吾武侯,你是想领兵出征吗?”

  金吾忙不迭的摇头,“不……微臣只是认为,出兵之事应该经过周密的讨论,绝不可贸然前去……”

  琅琊静冷冷的说:“现在不出兵,难道要等到月苑兵临城下,要我一身缟素的前去归降吗?”

  琅琊静的一番话让所有武官都羞愧得低下头。

  见状,琅琊静更是生气。她一拍龙案,意气用事的道:“既然没有人要领军出征,那么我就身先士卒,御驾亲征吧!退朝!”

  琅琊静此言一出,吓坏了满朝文武。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女皇!万万不可啊……”

  “陛下请三思!”

  文武百官的劝阻声无法改变琅琊静的决定,直到太极殿里走进来一抹修长的人影,沉稳而悦耳的声音压过了百官的喧哗……

  “陛下,臣自愿请缨,率军出征!”

  琅琊静倒抽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望着来者。

  “……旋?!”

  是的,他是海棠旋,那个教育着她、辅佐着她,她一心仰赖的男子。

  再度看见他,琅琊静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冲进他的怀里,但是,当她看见了他疏远的眼神时,她的心坎仿佛划过一缕深刻的痛楚。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欣喜的看着海棠旋。

  太好了!若是由摄政王领军,一定会大获全胜的!

  兵部尚书梅大人高兴的道:“启奏陛下,监国摄政王爷智勇双全,乃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家,若是由王爷亲自领军,则我军必士气大振、凯旋归来!”

  琅琊静投过去一抹凌厉的目光,嘲讽道:“梅尚书,只要不是你,不管是谁你都会举双手赞成吧?”

  梅尚书被损得灰头土脸,讪讪地闭上嘴巴。

  “陛下,”海棠旋平心静气的开口,“请允许我领军前往边境平定乱事。”

  他的请缨让她心痛如绞。

  这是他的报复吗?如果是,那真是再残忍不过了。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你不是武将,不准!”

  “陛下,我虽不是武将,但我熟读兵法,懂得谋略与布局……”

  “不要再说了!”

  她怎么能让他赴沙场?要是有了万一,教她怎么承受得起?

  “陛下……”

  海棠旋还待开口,但琅琊静不肯听,佛然离座,“退朝!”

  

  他怎么能这么待她?怎么可以?

  下了朝后,琅琊静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伏在床上哭得哀哀切切、凄凄惨惨。

  不多时,桂儿捧来午膳,怯怯的对着正哭得伤心欲绝的主子道:“陛……陛下,该用膳了。”

  她又气愤又伤心的喊道:“不吃、不吃!端出去!”

  让她饿死好了,反正也没人心疼!

  “可是……您不吃怎么受得了呢?要是饿病了… …”

  琅琊静孩子气的嚷着,“饿病?最好是干脆饿死!这样琅琊国上下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一缕幽幽的叹息倏地响起,伴随着仿若天籁的嗓音。

  “静儿,你当真这么想吗?”

  听见海棠旋的声音,琅琊静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一把抓起龙床上的枕头便扔了过去,哽咽的叫道:“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把她气成这副模样!

  海棠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扯入怀里。“听我说,静儿!”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摄政王,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管得着吗?”她张牙舞爪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暴躁猫儿,“既然你讨厌我到不惜上战场送死的地步,那你就去吧!我发誓你死了我也绝不会掉半滴眼泪——啊!”

  海棠旋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将她密密的拥在怀里,小心的、珍视的,像是对待今生最重要的女人。

  琅琊静在他怀中睁大了泪眸,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叹息地抚摸着她黑绢般的秀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了?连起种违心之论你都掰得出来!”

  啊——是她最熟悉的温柔嗓音!琅琊静不禁又泪盈于睫了。

  “难道不是吗?你整整一个月避不见面,一见面就请缨赴沙场……你叫我还能怎么想?”她伤心的指控着。

  闭了闭眼,他轻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我在逃避,但那是因为我自责,我自责自己竟然如此纵容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我不敢见你,因为,我怕一见了你,就会动摇了我不插手的决心。”

  沉淀了一段时日,他深刻的体会到她对他的影响力有多么无远弗届。

  琅琊静的心暖暖的,但是,嘴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

  “真是动人的借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我从不说谎,静儿,这你是知道的。”

  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琅琊静几乎要忘记自己正在生气。

  她别开小脸,嘟起红唇,“那么,自愿领军出征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蜀中无大将,我自然责无旁贷。不管怎么说,我是监国摄政王啊!我不但要辅国,更要护国,我不能让琅琊国受到丝毫进犯,你明白吗?”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让人无法拒绝。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你上战场!”她攀紧了他,像是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派谁去都好,我就是不要你去、不准你去。”

  他低笑,“你怕我一去不回?”

  感觉她的身子一僵,海棠旋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

  “我一定会回来的,静儿。” 因为挂念着她,他绝不允许自己死亡。“我向你保证,好不好?”

  她无助的啜泣着,频频摇头。

  “不要……我不要……”

  海棠族再度叹息了。

  他拭不去那越来越多的眼泪,只好将她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她的泪水流淌在他的衣襟上。

  “静儿,静儿……”

  他低唤着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像永生永世的魔咒,注定无法逃开。

  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阻止,他都一定会去的,明知道他的温柔很可能只是个陷阱,却还是甘心一步一步的受他所引诱。“你好狡猾……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对我特别温柔。”

  海棠旋笑了,他明白她已接受了他将出征的事实。

  捧起她犹带泪痕的小脸,轻抚着她细致如花瓣般的粉颊,浓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滚腾涌着,每每到了喉头,他却还是无法坦率的说出。

  他就要上战场了,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回得了京,而且……她还那么小,他怕自己的承诺会是伤她最深的刀刃!

  “好好照顾自己,更不要忘记身为君主所应背负的责任,如果有无法决定之事,可以询问左右丞相与凤允韶。”

  真是个一点也不浪漫的人哪!离别在即,他竟然没有半句贴心话,她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呢?

  “旋。”她突然唤了他一声,语调平静得可疑。

  海棠旋来不及应声,她便偎了过来,在他唇上“啾啾啾”的连吻了好几下。

  “静儿?!”他万分诧异,没想到她竟强吻了他。

  “好了,吻也吻过了、抱也抱过了,你想赖帐都不成!”她虽红着脸,但仍是竭力保持镇定,“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终生不成亲!”

  海棠旋简直啼笑皆非,然而,他的心中却还有更多的感动。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琅琊静忍着泪强迫他许诺。

  “我答应你。”

  “一定喔!一定喔……”她哽咽着,泪光隐隐。

  她脆弱的模样揪疼了他的心,他健臂一舒,紧拥住她。

  “一定,静儿,一定。”

  就这样,我尝到了生平第一次的离别。

  在海棠旋离开京城的前三个月之中,我独自忍受着思念的煎熬,那么高傲的我,偶尔也会蒙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但是,渐渐的,腾涌的思念慢慢沉淀下来,我也逐渐不再哭泣,然而这样的思念更是深刻,就仿佛是烙进心坎里,注定要跟着我一辈子一样。

  我试着当个“独当一面”的皇帝,虽然一开始十分挫折,但是,在左右丞相与凤允韶从旁协助下,我开始能静下心来批阅奏章——除了我脑海中的海棠旋突然冒出来干扰我的时侯。

  海棠旋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你绝对想不到他的出征不光是为了琅琊国,更是为了丢开我。

  老鹰为了让小鹰学会飞,往往会毫不留情的将小鹰推出巢去,而这就是他给我的考验。

  这个道理,是我在他离去整整一年后才悟出来的。

  又过了半年,我满十五岁了。在琅琊国,十五岁意味着告别童稚,正式成为一个大人。我的成年礼办得很盛大,但是,海棠旋还是没能赶回来,据说,海棠旋已将月苑军这退到枫江,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收复失土。

  不过,我的思念也在这个时候到达饱和。于是,我不顾群臣的阻拦,决定轻装简从的到处于战争状态的边境去。

  我想,这一定是我所做过,最大胆、最疯狂、最不要命的事迹吧?


第五章

  山迢迢,路迢迢,山天水色共一霄。

  不过,三个正在赶路的年轻人可没有心情欣赏水天一色的美景。

  “唉……哎哟,我……我真的不行了,陛下。”桂儿忍不住唉唉叫。

  她真不懂,明明是她在骑马,为什么却像是马在骑她一样呢?腰酸背痛,累死了!

  骑着马走在前头,年约十五、六岁的美公子掉过头来纠正着,“出门在外,叫我公子。”

  桂儿愁眉苦脸的看着她的“公子”——琅琊静,有气无力地道:“反正这里也没别人,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

  “桂儿,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公子’的安全重于一切。”被迫做了“共犯” 的御前护卫伏膺板着脸说。

  为了护卫女皇的安全,他不得不和她们一同离开京都前往边境,但是,这等行径十分不符合他行事光明磊落的原则,难怪伏膺的脸色怎么也好不起来。

  一静笑了,“找伏膺护驾还真是找对了!回京之后,我一定封你为二品禁军都统。”

  伏膺微蹙起眉,“伏膺宁可向‘公子’交换以后不再私自出京的承诺。”

  被伏膺小小的挖苦一下,琅琊静不禁失笑。

  桂儿见状,不高兴的嘟起嘴。“伏护卫护驾有功,难道桂儿就没有吗?公子怎么就没想到要赏个什么官儿给我做做?”

  “好吧!”琅琊静半开玩笑的道:“那就封你为大内总管吧!”

  桂儿惊恐万分,“那以后大家不就叫我‘桂公公’了?我不要!我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琅琊静逗趣的笑道:“‘桂公公’!?听起来还不错啊!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不……不!不可以!这样以后谁敢要我啊?我、我还想成亲哩!”佳儿苦着睑道:“公子,我不要当官了!你就赏我别的吧!”

  “哈……”

  银铃般的笑声,淡淡地飘送开来。

  远远的,只见一个慌乱的小书撞正不停的向主子争辩什么,而那名书生公子则不断笑着,来个相应不理;而在他们两人身后,有一个孤高而独行的身影,默默的护卫着两人的安全。

  欢愉使人松懈,他们一行人都没有发现危机正悄然逼近

  

  越往西走,景象越是荒凉。几日前还能瞧见山光水色,现在则是除了一片砂砾漠上之外,便是空旷的朗朗青天。

  伏膺指着前方,对琅琊静说道:“公子,过了这片荒地就是我军驻扎之地了。”

  琅琊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只瞧见一片茫茫大地。

  “伏膺,你确定?”她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是的,我已经能看见营区的狼烟。”

  “还有多远?”

  伏膺在心中盘算估计了一下,“不远,快的话,傍晚就能抵达。”

  太好了!她已经等不及要看见海棠旋惊喜的表情!

  “伏膺,你若是一个人单枪匹马飞骑到我军营地再回到这里的话,大概要多久?”

  虽不明白琅琊静为什么要这么问,他还是老实的回答,“来回需一个时辰左右。”

  桂儿在一旁吐吐舌头。没想到一行人与一个人的脚程,竟然相差这么多!

  琅琊静满意的颔首,找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那我与桂儿在这里等你,你飞骑到军营里给海棠旋报个讯,让他派辆车到这儿来接我。”

  连续骑了数天的马,琅琊静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要不是为了见海棠旋,她才不会坚持到现在。

  伏膺冷硬的回答,“怒难从命。”

  琅琊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的职责是保护公子,恕伏膺无法从命。”

  “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不碍事的。”都已经出宫好几天了,也没遇上什么危险啊!

  “即使是短短一刻钟,伏膺也不能离开公子。”伏膺坚持着。

  真是有够固执的!

  琅琊静板起清艳的小脸,拿出女皇的威仪厉声道:“伏膺,你敢违逆我?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公子……”他犹豫着。

  “快去!”

  伏膺一咬牙,“我一定速去速回!”

  语毕,他一夹马腹,如飞箭般疾驰而去。

  琅琊静这才露出笑容下了马,慢条斯理的整整被坐皱了的长衫。

  “桂儿,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骑马骑得骨头快散了的桂儿扬起笑容,极有朝气的应道:“是!”

  “把糕饼拿出来,我饿了。” 出门游山玩水还是要有零嘴儿吃才对!

  “马上来!”

  桂儿兴匆匆的正要从鞍袋里拿出吃食,不意却瞥见不远处的漫天尘烟。

  “公子,你瞧,那是不是伏护卫所说的狼烟啊?”奇怪?为什么刚刚什么也瞧不见,这会儿竟像是近在眼前?

  琅琊静脸色一变。

  “桂儿,上马!”

  桂儿不解的看着主子,“为什么?您不是说咱们要在这儿等王爷派人来接吗?”

  “我们必须先躲起来,因为——”她冷静的道:“月苑军来了。”

  桂儿手上的糕饼应声落地,失声惊叫,“什么?!”

  

  琅琊静的猜测没有错,那是一小分队的月苑军!

  因为他们进入了三不管地带的荒漠,因此,被月苑军给盯上了。

  “桂儿,快!”她一把拉起腿软的桂儿,闪身躲进石岩后。“嘘!别出声!”

  脸色发白的佳儿只得点点头。

  待烟尘散去,那一小队军队已经在空旷的荒地上停下。

  为首的是一名面目凶恶的男人,显然是这批月苑军队的首领。

  “人呢?”他转头问着副手。

  “恐怕已经逃走了。”

  “不过马匹还留在这里,他们应该走不远。搜!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是!”兵士们大声回应,空旷的荒地顿时布满震耳欲聋的回音。

  躲在石岩后的桂儿吓得直发抖。她望着琅琊静沉着的神情,忍不住问:“公……公子,你都不怕吗?”

  “我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惧怕一个小小的蛮夷将领呢?”天生的王族贵气在她绝美的容颜上表露无遗。

  “公子……”桂儿感动欲泣。

  这才是琅琊国的国君该有的气度啊!

  “嘘!” 琅琊静连忙捂住桂儿的嘴,可惜太迟了!

  “是谁在那里?”月苑将领大吼。

  躲在石岩后的两人吓白了脸,不敢出声。

  “把人抓出来!”一声令下,几名魁梧、满脸横肉的士兵便冲了过去,将石岩团团围住,当然——琅琊静与桂儿马上就被揪出来了。

  桂儿尖叫着,‘不要!不要杀我!”好痛……呜呜……

  相异于桂儿的慌乱,琅琊静倒是一脸平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吧!她竟一点都不害怕。

  “你们是谁?”为首的人喝问。

  “只是过路的旅人。”琅琊静回答。

  月苑将领纠起可怕的浓眉,“胡说!旅人到战区来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月苑和琅琊已经打了一年的仗吧?”

  “啊—一是这样吗?”她佯装恍然大悟的模样,“真是对不住,我和我的小书憧住在穷乡僻壤,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你不是琅琊人?”他怀疑的看着她。

  “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她睁大无辜的眼眸,努力的装蒜着。

  “大人,我觉得这两个人很可疑,最好不要中了他的计!”副手在一旁提醒着。

  “嗯!言之有理!”月苑将领点点头,大手一挥、“来人!把他们绑起来,带回军营!”

  “天啊!”桂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王爷!御前护卫伏膺大人求见!”

  “伏膺?”海棠旋微蹙起剑眉。难道琅琊静在宫中发生什么事了吗?“快让他进来!”

  “是!”小兵匆匆衔命而去,须臾,伏膺高大的身影便映人眼帘。

  他抱拳一揖,“伏膺见过王爷。”

  “不必拘礼,伏膺,”海棠旋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许忧色,“是陛下要你来的吗?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请勿多虑。陛下一切安好,只是……”

  海棠旋隐隐察觉,伏膺犹豫的语气仿佛包裹着一个骇人的真相,而且……与静儿有关!

  “只是什么?”

  “只是女皇乔装成书生,私下离京前往边境……”他看着海棠旋震惊的眼,续道:“为了见你。”

  “简直乱来!”海棠旋怒喝。他怎么也想不到,静儿竟然任性妄为到这种地步!‘满朝文武在做什么?都没有人劝阻吗?”

  “大臣们的功谏阻止不了女皇的决心。”

  他早该知道的!怎么可能没人阻止她?若不是她一意孤行,事情何至于演变到这种地步?幸亏她一路平安,要是有了什么意外,琅琊国岂不天下大乱?

  “女皇呢?”

  “陛下因为赶路赶得累了,在离此地半时辰处等候,命我请王爷派马车前去接驾。”

  “战场上只有战车,哪来的马车?!而且这是战区,时时刻刻都需严加戒备,谁有空闲去接驾?”海棠旋烦躁的踱着步子。

  这个小妮子,真会找麻烦!

  考虑了半晌,海棠旋沉声道:“传令,让尉副将去接驾。”

  “王爷,只怕女皇想见的人,不是副将。”伏膺虽沉默寡言,但他看得透彻、思索得深刻。

  他明白伏膺的意思,但他不能那么做。

  “我是主将,不能离开军营。”

  “伏膺不愿让王爷为难,但女皇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只是为了见王爷一面……”

  海棠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见她?

  将近两年的时光,他总无法忘了她后边那抹甜美的笑靥,眼眸间流转的深切依慰——即使她是这么的可恶!而这回她又如此任性,他不能原谅她拿自己安危开玩笑的举动!

  “备马。”他终于放弃了坚持,刚毅的薄唇低低的吐出,“我去见她。”

  “我带您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伏膺与海棠旋来到方才琅琊静稍事休息的石岩旁,但除了两匹马儿外,早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有那么一刻,海棠旋希望这是琅琊静淘气的恶作剧,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绝非如此。

  伏膺的神色变得沉重而凝肃,甚至有着自责与懊恼。他翻身下马寻找着些许蛛丝马迹,最后在地上发现了被铁蹄践踏得几乎成了泥屑的宫廷糕饼,这个证据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有多么仓卒。

  “这是女皇要桂儿带来的梅花糕。”伏膺低语着,“出事的时间,应该是在我离开后不久的时候。”他重重的一捶石岩,自责地道:“我真不该离开陛下的!”

  海棠族审视着地上杂沓的马蹄印,眼神倏地变得冰冷。他知道这数十骑的马蹄印,绝不会是过路的商旅,因为——商旅绝不会路过战场!

  “掳走女皇的人,往西边去了。”

  “西边?”伏膺心脏一沉。他与海棠旋心中都同样清楚,西边不远处是什么国家的领域。

  “是的,那是月苑军队驻扎处。”海棠旋握紧了拳,一字一字的道:“掳走女皇的,正是月苑军!”

  

  “公子……我们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桂儿抽抽搭搭的哭着,因为双手被反绑无法拭泪,因此涕泅纵横,表情如丧考批,不!比那更惨。

  “不会的。”虽然双手被反绑,但是,琅琊静可比桂儿镇定多了,“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

  “什么意思?”

  她低声说道:“月苑军不知道我们是女儿身,也不知道我的身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经过主子这一么一提,桂儿又是一阵心惊。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她们的下场……天哪!简直教人不敢想像!

  “别担心,海棠旋和伏膺会来救我们的。”她安抚着桂儿。

  佳儿抽噎着。“公子,你……你这是在安慰我吧?”

  琅琊静没好气的瞪了桂儿一眼,“废话,我当然是哄你的!”

  谁知道琅琊军会不会顺利的找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戮战场,而不是玩捉迷藏啊!

  闻言,桂儿哭得更大声了。

  被桂儿哭得一阵心烦的士兵低咒了一句,火大的走过来,凶恶地道:“臭小子!你再哭一次给我试试看!看我不揍死你才怪!”

  桂儿吓得嗽声。

  士兵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夜深了,夜里边境骤降的温度让琅琊静与桂儿冻得直打哆嗦。

  月苑的将领自从把她们带到营区之后,就将她们丢给士兵监视着,显然不把她们当作一回事。看守她们的两名士兵围着火堆喝着酒,压根儿就不理会这两个被绑在树干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

  好……好冷!琅琊静浑身发抖着,连嘴唇都失去红润的血色。从小到大,她几时吃不饱、穿不暖过?她这娇贵的琅琊女皇今晚说不定就要冻死在月苑军营里了……

  这么一想,琅琊静的心里有些发酸。几乎想掉泪了。

  旋,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她在心里呼救着,不意却看见峥嵘交错的石林里闪过一缕银光,漆黑的夜色中,那抹银光就如同星星一般一闪而逝。

  有人来了!

  琅琊静以手肘推了推因为哭得太累而昏昏沉沉睡着的桂儿。

  “桂儿!醒醒。”

  桂儿被吓醒过来,眼睛恐惧地睁得大大的。“怎、怎么了?”

  “桂儿,有人来了。”她耳语着,“很可能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千万别出声打草惊蛇,知道吗?”

  有了前车之鉴,桂儿这回咬紧牙关,用力的点了点头。

  琅琊静注视着石林间矫捷移动的影子,屏息以待。当她看见一闪而逝,行如鬼魅的海棠旋时,她几乎忍不住要激动得欢呼出声!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呵!他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他穿着玄色镶着金遏的甲胄,披着玄色大氅,长发随意的束着,随着他的动作而狂放的飞舞着,使他更增添了一份撼动人心的英挺。

  她痴痴的凝视着那迅速隐没在石林间的身影,不禁眼眶发热。

  所有的行动,在月苑军措手不及中展开。

  海棠旋一声令下,埋伏在四面八方的琅琊军便无声无息的一拥而上,睡梦中的月苑军根本无力招架。

  “是夜袭!琅琊军夜袭!”

  传哨兵击着鼓大声报讯着,只可惜先机已被夺去,来不及布阵的月苑军队被攻得溃不成军。

  这是琅琊静第一次见识到海棠旋的铁腕作风,不仅又狠又准,而且迅雷不及掩耳!他肃杀冷凝的气息与平日的尊贵优雅全然迥异,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气质。

  “静儿!”海棠旋飞奔过来,割断了捆缚她们的绳索,将她用力的纳人自己的怀中。

  当他拥住她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安全了!

  琅琊静含着泪,露出笑颜,“你来了!”

  “受伤了吗?”他迫切的查看着她,非要亲自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肯放心。

  她摇着头,搂紧了他,“见到你就没事了。”

  察觉她冰冷的体温,他解下保暖的大氅裹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我先带你回营。”

  “可是……他们……”

  琅琊军怎么办?两军交锋的紧张情势还未解除啊!

  “胜败已成定局,伏膺领着一小队作为退兵的接应,尉副将会负责善后,你不用担心。”他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那就好。”她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疲倦地低哺,“旋,我累了!”

  她又饿又冷又累,而且看起来十分狼狈,现在的她,是个不折不的落难女皇。

  “睡吧!我就在这里。”他拉高了大氅,抱着她上马。

  琅琊静不由得露出甜蜜的笑意。

  我就在这里。

  是的,他就在这里,他会永远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在他温暖宽阔的怀里,她缓缓地合上双眼,安稳的进入梦乡。


  我的冒险,在惊心动魄中结束了。

  掳走我的月苑军,也尝到了痛彻心扉的苦果。

  海棠旋的用兵策略,一向是秉持着网开一面、宽恕以待的信念,也因此,两军对峙的时间拉长了许多。但是,由于月苑军误抓了我,严重的触怒了海棠旋,他为了我,第一次体离了自己的信念,以近乎决绝强悍的手段,歼灭了整个月苑军队。

  直到月苑将领率着溃不成军的士兵逃回月苑,才彻底明白了温雅的海棠旋的可怕之处!之后,我琅琊国与月苑接壤的边境,又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不过,这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第六章

琅琊静在清晨时分醒来。

  这几年来固定的起居时间,已经将她训练得比日升日落还要准确。

  起身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在一顶巨大的营帐内,而她昨晚身上穿的那袭沾满尘上的粗布儒衫已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玄色丝袍,襟口袖口及腰带上都以金线绣着摄政王的王徽,而长袍下摆处有着大幅度剪裁过的痕迹,显然是为了修改成适合她的尺寸而连夜裁缝的。

  这是海棠旋的衣裳吧?

  咬着粉唇,她轻轻的笑了。

  穿着他的衣裳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像——就像是被他独特的男性气息所包围一般。

  想到这儿,她的俏颜涨得通红,像扑了层胭脂似的。

  “陛下,您醒了?”

  营帐的帘幕被掀开,春日破晓的晨光迤逦而人。桂儿笑嘻嘻的端着清水与毛巾进来,开始伺候主子梳洗。

  “桂儿,昨天的战况如何?”虽说已胜券在握,但她还是要亲耳听见凯旋的捷报才肯放心。

  “当然是大获全胜啦!今儿个一早月苑国使着就送来降书,以后每年都会向琅琊国称臣纳贡呢!”桂儿叽叽喳喳的说着,完全忘记了昨晚落入敌军手中的恐怖。

  心系着深爱的男子,琅琊静不由得追问:“海棠旋呢?”

  “王爷在尉副将的营帐里,他昨夜也是在那儿歇下。”桂儿机伶的呈报上主子可能想知道的小道消息。

  这么说,昨天他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罗?琅琊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为了见他不顾一切的跑到战区来,这样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而他却连陪她一夜都不肯,怎不让她的心受伤?

  “我要去见他!”她一定要当面问问他,他究竟了不了解她的心!

  桂儿在她身后叫着,“陛下。您还没梳发呢!”

  “不用了!”
  
  

  “李校尉,用过午膳后拔营,打点粮秣,准备启程返回京都、”

  “是!”

  “伍管统,清点人数核阅名册,功过簿务求详尽翔实,还有,月苑求和的贡品一并列成清册,不可疏漏。”

  “是。”

  “尉副将,命军工部在响午前造一辆马车,不需太大,但要轻,避免颠簸。”

  “是,末将马上吩咐下去。”

  海棠旋还要继续交代回程事宜,一抹玄黑的身影便如风一般吹了进来。她看着高踞首位的主帅——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俊雅男子。

  海棠旋微挑起眉,回视着增闯进来的琅琊静。

  “参见陛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异口同声的高喊着。

  “平身。爱卿们辛苦了,你们先出去吧!”

  她一来就摒退了闲杂人等,因为,她要与海棠旋独处。

  “遵旨,臣告退!”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偌大的营帐中,只有他与她两人寂然相对。

  他离座站起,缓缓踱到她的面前,“睡得好吗?”

  再度见到她,依然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是个十岁即冲龄践作的小小女皇,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两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完全是个女人的模样了,可是她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多少,一样的任性率真,可是,却又多了一份娇桑妩媚,令他更加无法抗拒、难以招架。

  “不好。”想起他的不解风情,心里还是有气。她微嘟起红唇,“床好硬,睡得我的腰都疼了。”

  其实,她昨夜一觉到天亮,好眠得很,口是心非的真正原因是他不在她的身边。

  海棠旋无奈的笑叹一声,“从小就被众人娇宠着,什么都是用最好的,难怪睡不惯行军床了。要不要让军医来给你推拿一下?”

  她往床榻一躺,骄蛮地道:“我要你帮我推拿。”

  都十六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呢?”

  他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呵责,但他还是在床沿坐下,大手抚上她柔若无骨、不盈一握的腰际。

  触碰到她的瞬间,海棠旋立刻发现这对自己而言是件考验着理智的苦差事,为了让自己分心,他只好将视线调到别处。

  “昨晚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她娇声埋怨着。

  “我还要和副将商议月苑国清晨受降的事宜。” 而且……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与她一夜相安无事。

  他淡漠的回答令她不自觉的又咬紧了下唇,委屈的眼泪凝在长长的羽睫上,摇摇欲坠。

  她的沉默让海棠旋得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正在落泪。

  “静儿。”他将她翻过身,面对她梨花带雨的泪颜。

  老天!她的眼泪与两年前一样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为什么哭?”他关切的问着。

  她挥开他的手,觉得自己好不争气。

  “不要管我!”她孩子气的嚷着。

  海棠旋干脆把她整个人抱到自己腿上,就如同她孩提时一般将她珍惜的搂在怀里。

  “我怎么能不管?我关心你啊!”他拭着她的泪轻叹着。

  “你才不关心我,全天下就只有你最不在乎我!”她哽咽着,“昨天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了面,你却连多陪我一下也不肯,宁可委屈自己睡副将的营帐,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你是君,我是臣,我怎么能与你共处一夜?”他的回答制式得有如循规蹈矩的臣子。

  琅琊静顿时怒不可遏。

  直到现在,他还在用“君臣关系”与她划清界限!

  她用力的推他,想离开他的怀抱,但是,他不肯松手。

  她气红了眼圈,“放开我!如果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轻装简从的来战区找你,那么你就不要靠近我!”

  海棠旋的自制动摇了。

  “静儿!”

  “不要叫我!”她负气的别开小脸。

  但,下一瞬他便转回她的小脸,一个灼热而绵长的吻旋即印上了她的。

  这一个吻,非比寻常的缠绵热烈,仿佛要将他今生所有的浓情蜜意,全都借由这一吻传达。

  琅琊静心跳如擂鼓,理智全烧成一堆焦土。

  她从来就不知道吻是这样的!如此狂烈如火、如此温柔如水,两人唇齿相抵,舌瓣交红,亲密的拥有着对方、掌握着对方甜蜜的气息。

  许久许久,他离开了她的唇,凝视着她幽柔如梦的盈然双眸。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到这儿来见我的心意?虽然我气你竟然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但是,当我知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见我,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他虽贵为监国摄政王,也只不过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平凡男人而已!

  “我以为……你并不想认真的面对我的感情……” 她追他追得好辛苦、好辛苦啊!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怜爱的抚摸着她乌瀑般的黑发,低语道:“你贵为女皇,这么年轻、这么美好,你应该得到全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我大老了,不适合作。”

  他将近三十岁了,几乎是她年龄的两倍,若要天长地久的相守,他能陪她多久?他不能不为她着想。

  “天底下最出色的男人,我已经找到了。”

  她分开修长的腿儿,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杏眸中那状似无邪的邪气足以诱惑天下所有的男人。

  “就是你呀!旋,你就是我等待着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她热烈的凝视着他俊秀的容颜,说出了她埋藏在心中将近六年的爱意。

  海棠旋狠狠一震。她赤裸裸的告白,在那一刻穿透了他冷静自持的面具,使他再也无法维持理智。

  “静儿……”他哑声低唤着她的名,辛辛苦苦筑起的武装防御,在这一刻濒临瓦解的边缘。

  琅琊静看出了他的动摇,知道现在的他心防接近溃决边缘,如果不趁此机会乘虚而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挪动着坐姿作为挑衅,纤纤小手变本加厉的探进他的衣襟。好奇地探索着……

  他的胸膛宛如热铁,而他的心跳与她的频率一样急促,显示他并非如他的表情一般无动于衷……这令她感到很满意。

  “静儿,快停止!你在玩火。”他抓住她一双雪白皓腕,咬牙低吼,喘息加重也加速了。

  “我不要。”她挣脱他的箝制,毫不考虑的拒绝。任何人——一包括他,都不能将她拉离他的身边,没得商量。

  琅琊静抬眼看着海棠旋那双向来冷静睿智的眼眸,如今仿佛变成一簇跳跃的黑色火焰,蛊惑着她这只美丽的飞蛾投入其中。

  心一横,她仰起纤秀的颈项,仿照着他方才吻她的方式回吻着他。

  她感觉到他体内的震颤,那是极力抗拒着欲望的紧绷。琅琊静顽皮的笑了,她探出了香小舌,撩拨着他已经薄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制力,执意要得到他的回应……

  一个男人所能忍受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海棠旋发出一声低吼,夺走了她的主导权,全权掌握住两人的心跳与呼吸。

  是的,他想要她。不管他怎么欺骗自己,甚至为了忘却她而逃到这蛮荒边境来,也无法阻止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渴求。

  她在他的爱抚与亲吻下发出娇慵的嘤咛,也引发了他深埋的欲望。

  海棠旋知道自己最后的防线已然全面溃决,他已被她所蛊惑,忘却了她的任性与可恶,在磨人的理智与情感拉锯战中全盘皆输。

  他的大手缓缓的滑到她的腰间,解开玄色的束带,那件绣有他的王徽的丝袍在轻抚中滑落,露出雪白如凝脂的丰盈,以及两朵羞涩而粉嫩的蓓蕾。

  裹在黑袍中的雪肤柔滑莹白,黑与白的对比是如此惊心动魄,海棠旋的喉头送出一声叹息,这一刻,他彻底成为她的裙下臣。

  “静儿……”他吟哦着,掌握住她的丰盈,指上粗糙的薄茧摩挲着那敏感的顶端,带来酥麻的快感。

  她抽息着,感觉到他的昂扬正抵住自己最私密的那一处,那撼人的悸动令她羞红了脸。

  他揉捻着她的温润,撩拨着她未经人事的欲望。

  “怕吗?”他问着。

  如果她不愿意,在这个时刻依然可以撤退。

  琅琊静摇摇头。“……不怕。”

  她知道,他会是她今生唯一的爱恋。

  他俯下头再次吻住她的唇,捧起她的粉臀,以一记有力的冲刺进人了她。

  “痛……”她含泪痛呼。

  “对不起。”海棠旋怜惜地吻着她,他无法代她疼痛,只能尽力转移她的注意力,使她不再这么难受。

  渐渐的,痛楚的感觉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乎令人炫惑的甜蜜。

  他在她的身下长驱直入,挺进她灵魂的最深处,在那神魂俱醉的欢愉中,彻底拥有了彼此。

  琅琊静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攀附着他,在他的气息中彻底迷醉,任由他带领她驰骋上辽阔的天际……
  
  

  琅琊静慵懒的倚在海棠旋的胸膛上,在热气蒸腾的浴桶中共浴。

  海棠旋环抱着她,与她细致而微湿的脸儿相贴。

  她轻扬唇角间:“怎么了?”

  “我犯了罪。”他低吟着。

  “什么罪?”

  “占有了女皇。”他轻吻着她柔细的发鬓,“在琅琊国,擅动女皇者,杀无赦。”

  琅琊静低低的笑了。“琅琊律例中有没有说,如果女皇夺去了摄政王的清白,又该如何?”

  他微蹙起眉,“这倒没有。”

  她慧黠的看着他,“那么,要是有人问起,就让我来担这个罪名吧!”

  “顽皮!”他搂紧了她,无法不爱这任性妄为的小女人。

  琅琊静轻笑着转过身子偎进他宽阔的胸怀中,将雪白的双臂缠上他的颈项,淘气的开始啃吻他的下巴。

  海棠旋带笑的双眼在她益发过火的逗弄下逐渐转深。

  “不要诱惑我,静儿。”

  她眨着纯洁无辜的盈然大眼瞧着他,明知故问,“我有吗?”

  “没有吗?”他轻哼,惩罚似的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么明显的事实,她竟然还不承认。

  她微噘起红唇,对于自己的功败垂成有些不甘心。

  “女皇情挑摄政王,是无罪的!”她抗辩道。

  他爱怜的抚摸着她柔嫩如花瓣的嫣红粉颊,“这是你的第一次,我不希望你承受贪欢的苦果。”

  他的呵护令她的心头大暖,她埋进他的胸前,满足的轻叹一口气,“旋,我多幸福呵!我何其有幸,能够成为你的女人,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不再轻言别离。”

  “静儿……”他的笑容转为淡淡的苦涩,而沉浸在幸福中的琅琊静,却没有发现他异样的神色。

  她抚摸着他结合了力与美的肌肤,无意中抚摸到他手臂上新添的疤痕。

  “这是什么?”她震惊地问。

  他看了一眼,“刀伤。”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几个月前,在绝命石谷误中了敌人的反扑,这个疤痕就是当时所留下的刀伤。”

  海棠旋说得云淡风轻,而琅琊静却听得惊心动魄。

  “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让自己伤成这样?” 她泪光盈盈,小心翼翼的轻触那道疤痕,“还痛吗?”

  “别担心,已经不痛了。”

  “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一直以为他平安无事,却没想到他的生命曾经悬在生死一线间。

  “只是一点小伤,何必让你担心?”

  “还有吗?你还有哪儿受伤是我不知情的吗?” 琅琊静心急的查看着,果然发现在他后肩上又有一个怵目惊心的伤口。

  “天哪……”她捂住颤抖的红唇,眼泪立刻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别哭,”他搂住她瑟瑟发抖的娇躯,柔声轻哄着,“静儿,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这是……箭伤吧?什么时候的事?”她颤抖地问。

  “一年多前,你十五岁及笄大典的前几天。” 当时他不断发着高烧,以至于连一封祝贺信都无法写给她。

  “所以……你才没有办法回来?”

  天哪!她为什么没有发现事情不对劲?十五岁生辰当晚,她还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就因为他没有回来。

  “我当时失去了意识,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你及笄大典后两天的事了。”他错过了她一生一次的成年礼,这个遗憾至今仍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头。

  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下次不许你请缨出征了!绝对不许!”她环抱着他,像是害怕再次失去。

  “静儿……”他喟然而叹。

  “我简直不敢想像,要是你的体温变得冰冷,你的双眼再也不能睁开,或者……你再也无法回到我的身边,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不要离开你,旋,我不要……”

  “不会了,我不会再出征了。”琅琊与月苑已订定了和平条约,相安无事的局面势必会持续几十年。

  “真的?你发誓?”她执意要听见他的保证。

  他在她的唇上一吻,搂紧了她,“我发誓。”

  在他强而有力的怀抱中,琅琊静终于安了心。

  “旋。”她轻唤。

  “嗯?”他低低应着。

  “我们一起回宫吧!”战场使她本能的感到心惊,只有皇宫那个安全的堡垒才是她安稳的栖息处。

  凝视着她的泪颜,他允诺,“好,我们回宫。”

  在十六岁那一年,我成为一个女人,海棠旋的女人。

  从十岁那年开始,我爱上了海棠旋,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没有他,我的心就不再完整,拥有他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恒久而安心的幸福。

  对于很多人而言,权力、地位,甚至于财富,是穷尽一生去追寻的目标。然而对我而言,我需要的是“爱情”,我信仰真爱,而且信仰得非常虔诚,但是,我却忽咯了我的帝师的教诲。

  凤允韶曾告诉过我,“爱情是美丽的,也是野蛮的。它会使一个人变了样,变得善妒、易怒、在乎、不可理喻、强取豪夺,甚至尝到此生最甜蜜的清楚。”

  是的,我已尝到了甜蜜,而痛楚,也伴随而来。但我并不知道,那样的痛楚竟然是如此强烈,强烈得几乎令我昏厥。

  不管我对海棠旋而言有多么重要,在他心中,我永远只能排在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是一个叫做“责任感”的东西,为了成就他对责任感的执着,他甚至可以无情的伤害我的心。

  我所爱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第七章

 在北陵城百姓夹道欢迎下,海棠旋的军队凯旋班师。

  琅琊静也感染了百姓们的欢乐,下令大开万人宴以示同欢,热闹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才结束。

  皇宫中,琅琊静席开百桌,宴请了文武百官为海棠旋及出征的所有将土接风洗尘,同时亲自演奏了一曲“赋归”作为慰劳。

  一曲既罢,琅琊静举起钢樽,朗声道:“第一杯酒,我敬所有护卫我琅琊国,为国捐躯的英魂!”

  一仰而尽后,第二杯酒随即注满。

  “第二杯酒,我敬所有置个人死生于度外,凯旋回国的将士!”

  “敬女皇!”将士们齐声回敬。

  “第三杯酒,”她看向坐在她右侧王座上的海棠旋,微醺的眼神中盛着朦胧醉意,但却娇媚可人,“我要敬我英明睿智的监国摄政工!如果不是他慷慨请缨、自愿出征,我国与月苑之间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平息!”

  “这是臣应尽的本分。”他淡淡的说着,饮下一杯酒。

  “第四杯酒——”

  琅琊静才执起酒樽,海棠旋立即起身阻止了她,他的剑眉微蹙,忧心道:“陛下喝多了,应适可而上。”

  她醉了,迷迷蒙蒙的双眸,配红诱人的玫瑰色双颊,连微笑都带着盈盈醉意,仿佛一朵诱人的醉牡丹。

  琅琊静不依的推开他的手,笑道:“不!让我喝!我太高兴了,今天一定要开怀畅饮,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陛下……”

  “第四杯,我要敬所有的子民,因为这场空前的大胜仗,人人得以安居乐业、安全无虞!”

  仰尽了第四杯酒,琅琊静几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海棠旋拿走了她的酒樽,不许她再豪饮。

  此时音乐响起,两旁的舞伶鱼贯的舞着彩带旋进宴客厅,曼妙的动作随着节奏摇曳生姿,煞是迷人。

  海棠旋无心观赏舞蹈,他命人拿来湿毛巾亲自为她擦拭嫣红的脸蛋,担忧的轻问着,“静儿,你觉得怎么样?难受吗?”

  “怎么会难受?我呀……再愉快不过了!套一句你们常说的话吧!现在的我……龙心大悦呢!”她摇头,咯咯娇笑着,“好久不曾这么开心了,开心得想大叫、想和这群舞伶一块儿跳舞!对了,我还会翻筋斗呢!翻筋斗是我偷偷学的,你定不知道,对不对?”

  她真的醉了!

  他简直啼笑皆非,“静儿……”

  “旋……”她软软的将螓首靠到他的肩上,叹息地低南道:“我好想好想你!每天每天、每时每刻……我一直数着日子等你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你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毫不掩饰的深刻思念撼动了他!

  为了国家,也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他请缨出征,想要借此冲淡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爱恋,然而,遥远的距离反而牵动了更汹涌的思念!他何尝不是在异地饱受相思的折磨?

  是的,他回来了,他终于如愿回到她的身边。

  悠扬的舞曲在余音袅袅中结束,琅琊静赞了声“好”,随即拍起手来,御座下的文武百官、三军将士也热烈的鼓起掌来,一时间大席内回荡着僻哩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

  琅琊静醉态可掬的站了起来,笑道:“将士们,功过簿已呈上,我将命礼部按功勋加封一等赏赐,无功者亦可领赏银十金!”

  将士齐声道:“谢皇上!”

  琅琊静续道“此次战役,监国政王立下炫赫战功,论功当赏。石爱卿!”

  礼部尚书石大人随即离座站起,“臣在!”

  “你说,依照我朝律法,该如何封赏?”

  “回陛下,按律法,应对定远候,食邑千户。”

  琅琊静微蹙了下眉,显然不太满意。

  石大人连忙改口,“呃……那么,封镇国公,食邑三千户,镇国府一座,陛下以为如何?”

  琅琊静还是不满意。“只有这样吗?”

  居然没有人能够善体君心、了解她的心意,太教她失望了!

  众臣不禁面露诧异之色。镇国公可说是仅次于女皇与摄政王之外,位居极品的高宫了,女皇竟然还觉得不够。

  石大人当场傻眼。这会儿,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封才好了,封赏总不能僭越皇帝的位置吧?

  海棠旋开口了,“陛下,臣已位居极品,若又加封镇国公则显得功高震主,臣认为封赏之事万万不可过度。”

  海棠族知道,他的地位几可与琅琊静相提并论,在好事者眼中是极让人垢病的事。

  右丞相也开口,“陛下,僭越了祖宗典制,微臣也认为不妥,望陛下三思!”

  琅琊静转了转犹带醉意的翦水双眸,笑;“那么,赐给摄政王一个相伴终生的佳人,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英明!”

  “王爷年近而立之年,建了功勋后自然该成家立业了,若能让圣上亲自主持大婚更是再好不过!”

  众臣们七嘴八舌,纷纷附和着。

  海棠旋先是一怔,旋即使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个小妮子,莫非想要以“女皇” 之尊下嫁“监国摄政王”吗?他心中一沉,正想将此事暂且压下私下再谈,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琅琊静便问着诸臣,“对于摄政王妃……众卿可有合适人选?”

  琅琊静满心以为大臣们必然会争先恐后的提出一长串名单,而她正好可以以逸待劳的——一否决,不着痕迹的排除劲敌一一反正她已打定了主意,摄政王妃的头衔,她可是当仁不让的。

  但出乎意料的,满朝文武不但没有争相发言,反而往秋官侍郎惠大人那儿看去,而惠大人低垂着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却又让人不知该从何问起。琅琊静忍不住好奇道:“怎么回事?我在等你们回话呢!”

  海棠旋打破了沉默,“让我告诉你吧!陛下。”

  琅琊静看着海棠旋,他眼中的慎重竟让她清朗无云的心中飘来一片阴霾;那样深、那样浓,漫天席卷而来,几乎教人喘不过气。

  有那么一刻,她害怕着他即将对她说的话语,因为她明白,那绝不是一件令她感到愉快的事,但她还是屏息以待——

  “惠大人的夫人,是我母亲的结拜姊妹,而惠大人的长女惠秋水……”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琅琊静的酒意全醒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心爱的男人。她是那样震惊,以至于连纤弱的双肩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静儿……”他低唤,她的神情令他担忧。

  没等他再开口,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她听得很清楚,并且肯定自己没有听错,而海棠旋的表情也十分认真,琅琊静无法强迫自己记这件事当成玩笑一笑置之!

  女皇突然离席,让整个宴会厅霎时陷人死寂。紧接着,摄政工也从王座上站起,随着女皇身后也走了出去。

  在庆功宴上退席是件极失王者风度的事,但此刻琅琊静已完全无法思考,她的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海棠旋的话——

  惠大人的长女惠秋水……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未婚妻?他居然有未婚妻?!而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她气冲冲的走到御花园里,在昏黄的月色中,一树一树的桃树成了重重叠叠的剪影。

  “见鬼了!什么未婚妻?!这种三流剧本连街坊酒馆里的说书人都不屑一说!竟然发生在我的身上!”她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分,含着眼泪提起裙摆猛踢桃树干泄愤,霎时落英缤纷,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

  “静儿!”海棠旋追出来时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景象,他从她的背后抱住她,低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要是伤了自己怎么办?”

  “我在迁怒,不可以吗?”

  舍不得捶他,她只好踢树泄怒了,不然怎么办?

  见她又气又伤心,海棠旋不禁幽然一叹。

  “你气我吗?”

  “当然。”她毫不考虑的回答。

  天底下有哪一个女子,在听见心爱的男人有未婚妻时不生气?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哪!

  “你后悔了吗?”他转过她的身,捧住她的小脸,极其郑重地审视着她,“你后悔把自己交给我吗?”

  呆子!她怎么可能会后悔?但是,嘟珊静可不想把真话告诉他,只是一逞地抿着红唇,不发一语。

  “静儿……”他再唤。

  “我后不后悔并不重要,至于你为什么要瞒我,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她直视着他,咄咄逼人的问:“回答我,你要选她,还是选我?我把话说在前头,我的爱情是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我绝不允许另外一个女人与我共同拥有一个丈夫!”

  这是第一次,琅琊静对他如此声色俱厉,借由她这样激烈的情绪,使他明白——她有多么深爱着他。

  “让我告诉你一些故事,好吗?”他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同时带着些许恳求,与些许难解的情绪。

  琅琊静无法拒绝,只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抬头凝望着月色,娓娓道来,“我们的婚事是在尚未出生前就已经决定了的,打从我们懂事开始,就已经知道彼此之间有着联姻的盟约。秋水……是个温婉的好女孩,当她知道我临危受命接下监国摄政王之位开始,就明白我与她之间的婚事将会一再延期,因为,她了解我凡事负责到底的决心。”

  琅琊静一面静静地听着,心中也同时掠过丝丝疼痛。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海棠旋的过去,也是他和另一个女子所共有的回忆。

  “因为有她的包容与体谅,所以,我更能心无旁骛的投下我所有的心血为你辅政。一转眼,好几个年头就这么过去了,她无怨无悔的等待着我,任凭青春年华虚度;然而,在她二十六岁那一年,她发现自己患了肺病,病根已深扎在体内,无法根除……”说到这儿,他闭了闭眼睛,“于是,她不愿耽误我,派人前来悔婚。”

  琅琊静心口揪得紧紧的,他的哀伤,她感同身受。

  “但我拒绝了,我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意解除婚约,而在此时,月苑侵扰边境,我请缨出征,两年了,我没有再见过她,只知道到前线的家书总是写着她的病况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

  听到这里,琅琊静已经能完全猜测出他即将诉诸于口的决定。

  她颤抖的低语,“你……决定娶她为妻,对不对?”

  “是的。”他的眼里,有着深刻的痛苦,“她爱我至深,我虽无法回报她相同的爱情,但是至少……我必须履行我与她之间的婚约。”

  他把他的心给了琅琊静,而他的人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注定属于秋水。

  琅琊静别过了脸,心痛得无法成言。

  他紧紧环住她,哑低语,“静儿,我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但你却无私的选择舍弃你的爱情,去成就你那该死的责任感!”她抬起螓首,强自压抑着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苦涩一笑,“但偏偏我就是爱上这样的你,爱得不留一点余地。”

  是的,她将她的心,毫不保留的全以他的身影填满,不曾留过一点空间给自己,除了爱他,再无其他。

  她的字字句句扯痛了他的心,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眼中的伤悲。

  他伤了她的心,而且伤得很深、很深……

  “静儿……”他张口欲言,但琅琊静已不愿再听。

  她推开了他,高高地昂着头,一如尊贵的女皇,一步一步的离他远去。

  连一次,也不曾回首。
  
  

  受了委屈的孩子,可以投进父母的怀里,那么,没有父母的孩子,哪儿才是避风港呢?

  琅琊静带着一颗伤痕的心,来到文渊阁。

  这里是凤允韶的居处,除了这里,她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

  当凤允韶前来应门,看见颓丧的琅琊静时,眼中难掩诧异。“怎么了?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像只被抛弃的小猫儿一样?”

  他试着以轻快的语气逗笑她,却反而触动了她的泪意,一发而不可止。

  “呜呜……”她伤心的啜泣着,埋进凤允韶的怀里。

  “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带着她进屋后同时带上门,并且倒了杯茶给她。

  “你有客人?”她看见了桌上有两杯仍冒着氤氲的热茶,显然有位来客刚走不久。

  “只是一位老朋友。”他轻描淡写的带过。

  琅琊静点了点头,啜了一口茶后,感觉心情平复了许多,凤允韶那担心的眼光,使她得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双颊不自儿的涨红了。

  “师傅,我……”她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启口。

  “这件事和政王爷脱不了关系吧?”他替她说了出来。

  她诧异的瞪大泪眸,“你怎么知道?”

  “能让你如此伤心的,天底下也唯有海棠旋了。”凤允韶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深深的了解。“他才刚回京,你又哭成这样,莫非他决定离开北陵城,长期驻守边境?”

  “才不是这样!”她闷闷地想,如果是那样,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那是怎样?”

  面对风允韶的追问,琅琊静先是抿紧了红唇,很快的,眼泪又凝在睫毛上摇摇欲坠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而他选择与她成亲!”她哽咽着,“这真是个老掉牙的剧情!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的未婚妻,是惠大人那位体弱多病的大千金吧?”

  “你知道?!”她震惊的问。

  “我听说过,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凤允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以他的个性来说,他会这么做我并不觉得意外。海棠旋的责任感使得他不愿辜负任何人,而他的抉择往往会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对于凤允韶的解释,琅琊静完全无法接受。

  “他不愿负人,选择负我?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面对激动的琅琊静,凤允韶短暂的沉默了下,又道:“别这么武断的定了他的罪,我认为,他最不愿意辜负的人,就是你。”


  她别开小脸,“我不相信。”

  “海棠旋有很多机会能够与惠姑娘完婚,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为了辅佐你是一个原因,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爱你,爱到除了你以外无法接纳任何女人的地步。我想——爱上你一定是他当初始料未及的事,所以,他只能无计可施的让这椿婚事就这么一直延着下来。”

  他停顿了下,又道:“如今惠姑娘的时日无多,海棠旋——原该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心中对她的歉疚是难以弥补的,面对一个无怨无悔等待着她的女人,他除了将自己许给她之外,还能怎么做?负你,绝非他所愿,只是比起爱你,他最终仍是选择了责任感,这是他的性子,你又怎么能责怪他?”

  琅琊静眼中泪光闪烁,低头不语。

  见她不说话,凤允韶轻叹,“你还能原谅他吗?”

  “我当然不会原谅他!”她抹着眼泪,喊着,“如果他以为我会这么善罢甘休,那就错了!”

  闻言,凤允韶不觉有些忧心。“那……你想怎么做?”

  “我成全他对惠秋水的‘责任感’,容许他在与我成亲之前与别的女人成亲,不过,他最好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因为——”她信誓旦旦地道:“我会用我的方式,索取这次伤心的报酬!

  或许是因为从小便失去了亲情,致使我封爱情的“纯度”要求得很高。

  我一直以为海棠旋必将属于我,但是我错了。

  海棠旋不是个普通的男人,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无法掌控他;我甚至无法命令他舍弃他的责任感而迁就我的爱情。

  他决定与惠秋水成亲,扮演好一个为人夫的角色。

  我能够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默许了这个婚礼的举行,尽管当天我躺在我的龙床上整整哭了一夜。

  当然,他依然是我的监国揖政王,在朝堂上,他完完全全属于我,一切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走下了朝之后,他便是惠秋水的夫婿,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在某一种形式上,我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但在另一种角度上,我不但失去了我的情人。也失去了我的亲人。

  
第八章

 又是桂花飘香的时节,琅琊静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怀中的小雪貂,对于今日的早朝有些心不在焉;使她心不在焉的原因,是坐在她身侧的监国摄政王,也就是甫成为别人丈夫的心爱男人,海棠旋。

  “启奏陛下,有关于襄城瘟疫横行一事,臣己下令将百姓紧急撤离……”

  算了算时日,海棠旋已成亲半年有余。

  新婚的海棠旋,并未带有丝毫初为新郎倌的喜气,该他的职务,他照样一件件办得有条不紊,十分妥切,只是气质更为内敛沉稳,而眉字之间偶尔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仿佛有什么亘古难题困扰着他。

  “襄城百姓死者四十七名。得病者一百八十六名,其中又以老弱妇孺居多……”

  海棠旋,依然是海棠旋;但是,这个名字的身边总会伴随着另外一个轻如水的名字,微微地刺疼了她,借由这个疼痛提醒着自己——海棠旋,已经不是当初的海棠旋了。

  “臣请陛下派遣一批医者前往救助,同时运送大批药草前往疫区,以免疫情蔓延,请陛下定夺。”

  她总是期盼着与他独处,但每每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又觉得心慌,一种害怕失去的心慌。

  她是女皇,所有人都该对她唯命是从,唯独命令不了他那颗无欲无私的心。

  但是,她不会放弃的,海棠旋值得她放手一搏,而且她的手中握有一张王牌,他爱她,不是吗?光是这个理由,她就有八成的胜算!

  “请陛下定夺。”

  为了成全他那该死的责任感,她默许了他的婚姻,不过,她也会一步一步的开始执行她的“阴谋”,当他完成了他的“责任”之后,她一定不会再让他从她的手中溜走,非赖定他一辈子不可!

  唉!虽然她对于宫门斗争不是很在行,但是,对于设计心爱的男人,手段可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她的沉默使海棠旋觉得奇怪,他转向,低唤道:“陛下?”

  琅琊静回过神,“什么?”

  “襄城的瘟疫,您如何裁夺?”海棠族问。

  琅琊静僵住。什么襄城的瘟疫?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急中生智,琅琊静反问道:“王爷认为如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海棠旋回答,“回陛下,我认为此法可行。”

  琅琊静点点头。“那就照摄政王的意思办。我累了,退朝吧!”

  下了朝,海棠旋唤住了她。

  “静儿,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海棠旋终究还是敏感的察觉了她的神思不属。

  琅琊静在心中轻叹,虽然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但是他对他的关心,一点也没有减少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对他才会如此死心塌地吧?

  刻意端出冷漠自持的容颜,琅琊静连头也不回的道:“没想什么。”

  她的回答令海棠旋蹙起剑眉。他了解她,比了解自己更甚,所以他绝不相信她口中的“没想什么”。

  “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他不喜欢被她排除在心门外的感觉!

  琅琊静嘲弄地看着他,“我不是孩子了,为什么事事非得跟你报备不可?”

  “静儿!”

  “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好吗?王爷。”她放开怀中的小雪貂任它到官女那儿觅食后,缓缓地踱到一盆菊花盆景旁,弯下腰折下一朵秋菊,放到鼻端嗅闻着,同时漫不经心地道:“毕竟我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

  她冷淡却又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辞成功的惹怒了海棠旋。他三两步走上前,握住她的皓腕一把扯进怀里,菊花也在一拉一扯之间落了地,铺得一地鹅黄。

  被他扯入怀的琅琊静低叹一声,不是惋惜那朵凋残的花朵,而是因为他那宽阔而久违的怀抱。

  打从他成亲之后,他连碰都不碰她了;而今当他再度拥住她时,她几乎要满足的埋入他的怀里。

  放纵自己沉沦在他的气息中一会儿之后,随即强迫自己换上冷若冰霜的面孔。

  “别碰我。”她推开他,与他保持三大步以上的距离,“别忘了,你已经有了一个贤淑温婉的发妻,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原不以为这几句话足以把海棠旋的怒焰气得几丈高,但没想到她失算了!想来,她还是太低估了海棠旋的能耐。不过没关系,这一次的失败,可以作为下一次的参考,她可是孜孜不倦、勤奋向学的。

  “为什么要刻意与我划清界限?” 即使在微愠之中,海棠旋的理智依然照常运作,没有被琅琊静的挑衅冲昏了头。

  “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海棠旋了。”

  是的,他已经不再是“她的”海棠旋了,然而这个痛楚的事实,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见到你。”她挣脱了他的钳制走了开去,免得自己的表情不够逼真而泄了底,“你不是一直想要卸下监国摄政王的重担吗?现在我准了,我改封你为镇国王爷,今后你可以在你的府邸里陪伴你的王妃,清闲度日,我相信王妃一定会很高兴接受这样的安排。”

  她的冷漠与疏远在他俩之间画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使他明白,今后将再也寻不回往日的时光。

  许久没有听见他的回应,琅琊静不由得转过身来面对他。

  海棠旋眸中的痛楚被高明的掩饰着,但仍是泄漏了些许。

  “你说得对,我是该功成身退,也是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琅琊静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干脆的退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位如此诱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放眼天下,大概也只有海棠旋会如此毫不眷恋。

  迎上她略微诧异的眼眸,他淡淡的一笑。

  “在我出征的短短两年之中,即使没有我的辅佐,你也能将繁冗的政事处理得条理分明,并且游刃有余,我的确可以放心的卸下监国摄政王的王位了。”

  他解下代表他地位的冠冕当面交给她,任由长发披散在肩上。

  琅琊静强迫自己无动于衷的接下他的朝冠道:“削了你摄政王之位,要你离开皇宫,你……不要恨我。”

  海棠旋轻轻地摇了摇头。

  “功名利禄本如浮云,过眼即逝,我唯一遗憾的是……我伤害了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呜呜……好感动!可见他对这件事是耿耿于怀的!如此一来,她的胜算又高了许多。

  “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她刻意冷冷地说。

  他苦笑,“我明白。”

  伤害已经造成,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别开小脸,狠下心来道:“你走吧!”

  海棠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多的情绪从眼底掠过,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道了一声,“保重。”

  琅琊静本想洒脱的也回敬他一句“珍重”,但是,却没想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微微一笑,像是要记住她一般,以视线仔仔细细的梭巡过她清艳的小脸,直到他彻底看够了为止。

  “我走了。”语毕,他转身走出勤政殿。

  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琅琊静只得眼前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清。

  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情愿,她一丝一毫也不愿意与他分开呀!

  明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别,但仍是让她难过得仿佛心都要撕裂成两半。

  唉!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撑不撑得下去了。

  而这还只是个开端而已哪!
  
  

  “王爷回府——”

  随着家仆的通报,海棠旋穿过天井,沿着回廊走向寝房,一面问着总管,“夫人今日可安好?


  总管不敢隐瞒,“回王爷,夫人今日……又咳了一回血。”

  “咳血?!”海棠旋急问:“传太医来看过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夫人的肺病已经病人百盲,服药只是……延长一些时日而已。”

  难道秋水真的熬不过今年了吗?海棠旋不禁面色凝重。“……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走人寝房,海棠旋站在床沿,凝视着床榻上虚弱而苍白的妻子,眼中满着伤痛与怜惜。

  像是感受到海棠旋的注视,秋水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虚弱的朝他一笑,感觉有些飘忽。

  “王爷,你回来了?”

  “秋水,听说你今天又咳血了。”他的眉宇锁着深深的担优,“吃过药了吗?觉得怎么样?”

  秋水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握住了海棠旋,“生死有命,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病是好不了了,拖累了你,是我最抱歉的事……”

  “别胡说,你没有连累我。”

  秋水摇了摇头,“我连累你为我操心,连监国摄政王的王位也……”

  被黜摄政之位的事,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海棠旋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女皇已有能力处政,摄政之位我早就该卸下了,况且,不必上朝,我就有多一点时间照顾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秋水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他心中的十八个吊桶也就跟着越提越高,深怕着哪一天突然坠落——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你仍愿意与我成亲,这辈子算是不虚此生,”她恬静的笑容里,有着无尽的满足,“可是,王爷,一旦我走了,时间不会就此停止,你的日子一样要过……”

  “秋水……”他不爱听她说这些。

  “王爷,听我说,”她打断了他,执意要让他明白她的想法,“琅琊国需要你,女皇需要你……而你,也需要女皇,你们是注定相爱相属的。”

  迎上海棠旋震惊的眸,秋水微微地笑了。

  “你很惊讶吗?我竟窥知了你不欲人知的心情。”

  是的,他很惊讶。

  他是个极自制的人,因此总将喜恶深深藏在心中,即使他是如此爱恋着琅琊静也未曾表露在外,但秋水竟能看穿他的心思,怎不教他惊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更甚于我自己。”秋水掀开被子,在海棠旋的挽扶之下坐起,与坐在床沿的他平视。“打从我知道自己是你的未婚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花了许多时间观察你,而我越是观察,就越是受你吸引,我曾经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除了你,我的夫婿不做第二人想。”

  他动容的看着她,深途的黑眸中,有不舍、有感伤,也有着深远的怀想。

  “我已完成了我的梦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此时我就这么撒手人寰,也走得无牵无挂。”

  “秋水!”

  他微愠的模样逗笑了她。“唉!我只是说说,瞧你!”

  “连说都别说,生离死别的玩笑不能拿来说嘴。”

  “好,咱们不开玩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秋水郑重地道:“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做到!”

  海棠旋扬起眉,“什么事?”

  “在我走了以后,你必须继弦,而对象……”她一字一字地道:“是琅琊静。”

  “秋水……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还爱着她,不是吗?”

  “是的,我爱她,但我也伤害了她。”海棠旋哑声低语,“我背叛了她对我的爱情,她不会原谅我的。”

  因为,你已经不是我的海棠旋了。

  这一句话已道尽了两人的立场,从此再不相干。

  “不,她已经原谅你了。”

  海棠旋摇头,“如果她原谅了我,她不会要我离开皇宫,当一个徒负虚名的‘镇国王爷’。”

  “就是因为她这么做,所以,我肯定她已原谅了你,不只如此,她还成全了你的希望。”秋水微笑道:“女皇封你一个闲职,正是要你陪伴我度过这段所剩无几的时光,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日后你一定会苟责自己。她爱你,不忍心见你后悔,所以,她默许了我与你的婚姻,并将她最心爱的男人拱手让给了我。”

  这就是静儿真正的用意吗?海棠旋苦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与她,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不会的……”

  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扶她躺下,“秋水,你好好歇着吧!不休息。病怎么好得快?”

  明白他不愿再谈,秋水只好顺了他。

  “王爷也去歇着吧!这阵子你太劳累了,脸色不佳,也瘦削许多,让我很是担心。”

  “我会照顾自己的。”

  他们又絮絮地谈了一会儿话,秋水体力渐感不支,在海棠旋的陪伴下进人朦胧的梦乡。

  海棠旋悄悄地退出寝房,在秋夜的萧瑟庭院中踽踽独行。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明白他为何叹息,皎洁的月光将他独行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如同一抹孤鸿,如此遥不可及。
  
  

  虽然海棠旋已淡出朝堂,但是,他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朝廷上由他所亲自提拔的大臣就有上百名,即使海棠旋已不再摄政,朝臣们仍会不时上门请益,在琅琊国,他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是以,不管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有人飞报海棠旋,琅琊静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举动,海棠旋皆了若指掌。

  琅琊静不知道吗?

  不!她不仅知道,甚至乐观其成。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就是要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了若指掌却又不得置喙,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放心不下、永远牵肠挂肚!

  下朝后,琅琊静照例又往文渊阁钻,一向重视私人空间的凤允韶,已经在琅琊静频繁的打扰下放弃了为自己的自由申诉的念头。

  “师傅!”

  人未到、声先到,女皇陛下驾临了。凤允韶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读到一半的诗集起身迎驾。

  “微臣参见陛下。”凤允韶不能免俗的拱手行礼。

  琅琊静挥了挥手,似乎对这些繁文褥节感到十分不耐。“行了、行了,这儿又没有别人,行什么礼呢?”

  风允韶不禁失笑,“臣向君行礼,居然被君嫌恶了!”

  琅琊静淘气地皱了皱鼻子,“你明知道我一向离经叛道,就别挖苦我了。”不意看见他书案上的诗集,她好奇的拿起来翻了翻,“这是我渊哥哥那一票文人诗社印行的书嘛!咦……伍咏絮,好熟的名字!”

  “她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凤允韶提醒她。

  她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文思敏捷的奇才女,渊哥哥跟我提过好几次,我老是记不住。”

  在男女平等的琅琊国,文武科举是不限男女,皆可报考的。所以,琅琊国历年来不但有女都督、女郎将,女状元、女御史也多不胜数。

  凤允韶斜睨着她问:“你今天专程来找我,不会是突然顿悟了,想发奋向学吧?”

  “要我一心向学,下辈子吧!”她不喜欢念书,他又不是不知道。

  唉!他就知道。

  凤允韶的眼眸中闪着了悟。“那么,你上这儿来是要我当你的参谋了?”

  风允韶不愧是帝师,对琅琊静的性子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琅琊静掩着唇轻笑,“师傅,你真是料事如神。”

  除了海棠旋,大概就属凤允韶最了解她了吧?

  凤允韶轻哼,啜了一口芬芳的热茶后问:“别灌迷汤,有话就直说了吧!你又想对海棠旋使什么诡计了?”

  “什么诡计!顶多是玩一点小手段而已!” 她不依的抗议着,“为了得到心爱的男人,动一点无伤大雅的手脚是可以被原谅的。”

  她只是想要完完全全拥有真心所爱的男人,如此而已。

  凤允韶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但还是叹气道:“如果你能把动歪脑筋的心思分一点在处理政事上头,左右丞相就不会累得像牛一样了。”

  “我的目标不是当个劳心劳力的皇帝,憧得用人也就够了,我比较想得到能够伴我一生的良人,也就是海棠旋。”她知道她不是个好皇帝,可是,她真的很尽力了。

  凤允韶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吧!你这次又想出什么计策了?”

  说到这里,琅琊静的双眼一亮,掩不住兴奋地道:“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能让冷静的海棠旋情绪失控的跑来找我?”

  她的问题让风允韶霎时戒心大起。

  “你想做什么?”

  “嗳……别那么紧张好吗?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会玩得太过分的。”她托着香腮,叹了口气,“我呀!只是太想他罢了。”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非但不会磨蚀她对海棠旋的爱恋,反而如同一把烈火,时时刻刻烧灼着她的心头。她是如此的想念他,只能不断压制,这样的煎熬,没有人可以体会。

  “既然想他,你大可让他官复原职,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天天与他相见了。”

  琅琊静摇了摇青葱般的手指,“还不能这么做,时候未到!”

  凤允韶询问的扬起修长的眉,似乎不明白她打的哑谜。

  琅琊静想了想,“这么说吧!罢黜他监国摄政王之位,是有预谋的。”

  “可想而知。”凤允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琅琊静续道:“他为了我,让惠秋水奉献了青春时光等待他,就某一方面而言,使惠秋水青春虚度之事我难辞其咎,而责任感强烈的海棠旋内心所受的煎熬更是可想而知。

  “我刻意让海棠旋以为我的罢黜是因为他的背叛,但事实正好相反;我就是要让他怀着对我的愧疚,日以继夜的想着如何弥补我,只有让他愧疚,他才会无时无刻不把我放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所以,你没有阻止海棠旋与惠秋水成亲?”

  琅琊静点了点头,“她是该得到海棠旋的,一个女人能付出这么长的青春岁月等待,无怨无悔,同样是女人,我能够了解她对海棠旋的感情,也敬佩她!我告诉自己,只要她还活着,不管多久,我绝不会从她身边夺走海棠旋。”而且,她愿意成全海棠旋想要弥补惠秋水的心意。

  “你居然……可以如此冷静理智的将你所爱的人拱手让给别人。” 即使是他,也不见得能做到。

  “不!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冷静。” 琅琊静叹气了,“你不知道,光是为了他的妻子不是我这件事,就不知道哭掉多少眼泪,尽管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但我仍是无法无动于衷。我爱他,但也气他让我伤心,所以,我只好玩些花样来转移一下烦闷的心情。”

  “你所谓的花样,指的就是这阵子那些层出不穷的昏庸决策吧?”凤允韶虽然不闻政事,但不代表他对朝中所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情。

  琅琊静没想到凤允韶竟能猜中她的想法。

  “呀!被你发现了?”她吐了吐舌,“海棠旋是个责任感强烈的男人,偶尔出点小错正是要他放不下心。”

  为了达到目的,琅琊静还真是不择手段!

  “你真是……”凤允韶叹息连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海棠旋要是知迫了你如此任往妄为,一定会担忧得夜不安枕。”

  她仰起小脸,微嘟起红唇,“我就是要他不安!他惹得我这么伤心,我岂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要他在镇国王府中也时时挂念着我,这是他欠我的!”

  说到这儿,琅琊静垮下绝美的小脸,“不过,这个方式显然有利有弊,我是成功的达到了我的目的没错,可是,我再不想个法子让他人宫来见我,我这朵花儿就要枯死了。”

  唉——相思磨人老呀!

  凤允韶不解,“想怎么做,你心里一定有谱,又何必来问我?”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呀!”她看着凤允韶,笑得像个使坏的小恶魔,“要让海棠旋肯不顾一切的进宫来见我,一定要有个十分够力的导火线才成,我就是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横竖她就是要拉他下水就对了!

  凤允韶再度叹了一口气,“你说吧!”

  她压低了声音,很认真地道:“你觉得……如果我要在后宫养一票男宠,他会不会气得跳脚?”
  

  如果说,一个好的君主应该是以天下臣民为福社,无时无刻不以天下苍生为悬念,那么,我承认在“为君之道”上头,我是逊色于海棠旋的。

  我虽是个女皇,但是,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调皮的静公主,任性、冲动,而且对海棠旋一往情深。

  凤允韶形容当时的我像是中了爱情的降头,为了所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倾了,什么花招都使得出来,着实令人捏了一把冷汗。

  或许所有人都不明白我的所作所为,然而我自己清楚——我正极的争取着今生唯一的幸福,而那是我未来唯一的道路。


第九章

琅琊静发誓,她绝对没想到她的诡计会那么有效呢!更正,她从来没想到这个计谋会让海棠旋这么快就找上门。

  没有道报、没有请安,海棠旋就这么像一阵狂风般的卷进朝阳殿。

  他来得突然,让琅琊静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

  海棠旋略带怒意的厉眸直直的盯住她,薄唇紧抿,象微着他“镇国王爷”的玄黑品服因为策马疾驰而有些微的不整,不着平时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多了份狂猖的气质,更加令人心动。

  呵!他还是她的海棠旋,她朝思暮想的海棠旋!

  强自压抑着狂喜与激动,她缓缓的从御座上起身,一双无辜而水媚的大眼迎视着他内敛的黑眸,一步步地走近他。

  “镇国王爷深夜来访,真是稀客哪!”

  他压抑着怒气,咬牙道:“我必须见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想你”呢?真令人伤心。

  “因为他们!”海棠旋指着罗列两旁的年轻男子们,眼中逐渐堆聚风暴,“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打算开始豢养男宠!”

  琅琊静讶然,“只是‘打算开始’而已,又还没‘正式开始’,你打算为莫须有的事情质询我吗?”

  海棠旋言之凿凿的反问:“等待你钦点的男人们都已经踏进朝阳殿了,能说是莫须有的事情吗?”

  明摆在眼前的事实,确实抵赖不掉。

  “我是女皇,就算我真的打算豢养一、两个男宠,甚至于想把他们全部留下来充实后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别阻拦我,我要挑出几个擅于服侍的人,待会儿侍寝。”

  侍——寝!

  她是存心要激怒他的!海棠旋忍着怒火,转头面向侍立在旁的年轻男子们,低喝道:“统统下去!”

  被海棠旋这么疾言厉色的一喝,那群空有美貌的男人竟然惊跳了一下,没经过琅琊静的允许便急忙朝大门挤去。

  琅琊静简直啼笑皆非,喊道:“回来!谁准你们走的?”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一个个赶忙走了回来。

  见状,海棠旋不禁低吼,“陛下!”

  “你还知道我是陛下啊?” 她挑畔地望着海棠旋凛冽的厉眸,不知死活的轻捋虎须,“在这里,我的话才是圣旨,你已经不是监国摄政王,你的口喻已没有和我同等的效力……啊!你做什么?!”

  海棠旋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紧紧的钳制住她。

  他凌厉威严的视线锁住她惊惶的双眼,以极端危险的口吻,一字一字地道:“那么,陛下,请你下旨让他们统统退下,臣有事上奏。”

  这……这哪叫上奏啊?叫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差不多!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琅琊静当然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如果她再敢挑衅他,盛怒中的海棠旋会不会在一气之下把她捏死可就难说了。

  琅琊静只好挥了一下手,“退……退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乖乖照办比较明智,她可不想讨皮痛;再说,她也比较想跟他独处。

  “臣等告退。”

  等待被钦点的男人们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后,海棠旋才松开了她,走过去从上门。

  “砰!” 的一声巨响让琅琊静吓了一跳,很显然的,他的怒气已经被她逼到临界点了,一向冷静的海棠旋竟破天荒的拿那扇门出气。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静儿,你最好有很好的理由说服我!”

  她别开小脸,“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什么。”

  “就凭我是先皇临终时诏命的托孤大臣,就有资格质询你的所作所为!” 他扳回她清艳的小睑,逼她正视他的目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就是寂寞、想要人陪而已!” 她责难着,“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宫里,每天不是上朝就是批奏折是什么滋味!我只是想要几个懂得讨好我、迎合我的男人陪在我身边,让我心情好一点,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受伤的眼神让海棠族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不!或许他隐约知道,但是,他却下意识的拒绝面对,他私心的以为不去面对这个问题,就可以把她永远的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不必理会可能到来的别离。

  然而,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怎么能奢望他在背叛了她的爱情之后,还希冀她不为别的男人动心?

  海棠旋深吸一口气道:“你日经到了适婚年龄,我会留意一些有为的世家子弟为你择婿……”

  琅琊静倏地打断他,“我不要成亲!”

  他竟然想把她推给别人?!太可恶了!

  “为什么?”

  “我不要虚情假意的婚姻!”她必须深吸一口气,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虚假的感情,一生尝过一次就够了!”

  他无法接受她含冤莫白的指控!

  “静儿,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他咬牙低吼。

  她故意扭曲他的语意,“呵——对呀!你是认真的哄哄我。骗骗我,跟我玩一场爱情游戏!”

  海棠旋的心抽痛着,无法相信她竟否定过去的一切。“我对你的爱情不是游戏,你应该知道的!”

  她拚命摇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挤出两滴眼泪,语带哽咽的伪装出楚楚动人的小可怜,“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是最清楚不过的事实!”

  “所以你就报复我吗?”他的冷静自制全然失控,“找来这群谄媚逢迎的男宠伺候你,这样你就会比较好过吗?”

  琅琊静含泪吼了回去,“我当然会比较好过!因为,我可以利用他们的爱情抚平我的伤口,也可以趁此机会忘掉你!”

  海棠旋震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促使她游戏人间的理由!

  “那些男人各个是万中选一的极品,不但比你年轻许多,也懂得讨我欢心,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我,” 她避开他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我不爱他们,他们一样爱我,这就是他们与你不同的地方。”

  “但那不是你所信仰的‘爱情’!我了解你,你要的不是这种空泛的、虚假的真心,你要的,那些男宠给不起。”

  他深深的了解令她动容了,她望着他深深邃盈满深情的黑色瞳眸,直率地质问道:“那么,谁给得起?”

  谁给得起?谁给得起?

  迎视着她清澈的眸光,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自己矢志不移的真心,但是,要回答出那个肯定的答案,竟是如此的困难。

  他的沉默让琅琊静失望了。

  他没有回答“我给得起”。

  “没有人给得起,包含你在内……” 琅琊静强自压抑着伤心,加把劲儿演出心碎的情场失意者,破碎地低哺着,“我早该知道的,我不该奢求‘真心’,毕竟那只是我太过天真的想法,但我总会成长,总会忘掉这孩子般单纯的妄想,真心或许再也不可得,至少我能够退而求其次,满足于男宠们虚情假意的抚慰……啊!”

  海棠旋蓦地将她扯进怀里,阴鸷而狂猛的噙住了她的唇。

  琅琊静震惊的迎上他震怒的眸,事先想好的台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旋……”

  “听着,我只说一次!”他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奇异的火焰,低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心最深处,“我爱你!”

  他爱她?他爱她?她没听错吧?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琅琊静蓦地发出一声低喊,冲进他的怀里,如同孩提时候一样缠住了他的后颈,怎么也不肯放开。海棠旋紧紧的拥住她,始终被他过人的自制力所压抑住的想念与激情在一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如同猛然爆发的山洪般,一发而不可止。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他们的唇舌激烈地交缠着,像是要完全拥存一般发狂的占有着对方。

  激情狂爱中,长发松散了、衣裳落地了,海棠旋打横抱起她光裸的娇躯往内室走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审视着她水气氤氲的乌眸,羞怯嫣红的绝美容颜,心中的爱意便无法自已的无边蔓延。

  “静儿……”他低唤着她的名,再度俯身吻住了她晶灿的红唇。

  眼前的人儿是他一手带大的少女,同时也是琅琊国至高无上的国君,她尊贵却顽皮,聪颖又任性,她既是无邪的少女,也是妩媚的女人,他无法抗拒她的引诱,更无法抵御来自心中最深沉的恋慕。

  是的,他爱她。

  早在她童稚的幼年,还是个鬼灵精的静公主时,他便爱上她了。

  所以,他接下了先皇临终的托孤,事必躬亲的成为她辅政的左右手——监国摄政王……直到他猛然省悟自己的爱宠坏了她,一切已然失去控制,他不再是占足了优势的那一方,也再也不能够主宰爱情,生平第一次,他被某种激烈的、毫不理智的情绪驱策着,无法反抗,只能一步一步,别无选择的踏人欲望的深渊。

  两心缱绻,几番缠恋。

  海棠旋的大手抚揉着她的雪肤,带来火一般的炽热,琅琊静在他的怀中辗转娇吟,在他的拥抱中逐渐动情,烛光下,她莹白的肌肤在他唇舌的挑弄下缓慢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晕红,如同含苞的蓓蕾。

  “静儿,静儿……”他低低的唤着刻画在心版上,那唯一爱恋的人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怎么也不厌倦。海棠旋知道自己即使穷尽此生,也无法放她离开他的身旁。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她承受着他的吻,闭眼轻问:“我一直等着你,每当我听见脚步声,都恍惚的以为是你来了,但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每天心里都在呐喊着想你,你为什么不来?”

  以距离与空间来折磨他的同时,自己也成了受害者。

  “几次想来,总没有借口。”再说,他已经不是监国摄政王了,还有什么理由在皇宫中自由来去?

  “我只想知道,你想过我吗?想过吗?”琅琊静瞅着他,思念的情绪刻画在眼底,有些泫然欲泣,“我敢打赌,成亲之后,你一定不曾想过我。”

  “静儿……”他叹息,深切的吻迤逦而下,在她的颈上、胸前—一烙下他专属的印记,“我怎能不想你?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梦里梦见了你,但在醒后却要面对残酷的事实,因为你,我与秋水成了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日日夜夜承受着不忠的苛责……此时,你还怀疑我吗?”

  他的痛苦隐藏在字句之间,云淡风轻的叙述中,包裹着那样浓烈的自责。

  她颤抖地拥住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喊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刺伤你……”

  “不要道歉,静儿,”他捧住她的小脸,再度吻住她的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欠你太多,是我辜负了你。”

  不!他没有辜负她。

  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个幽微的角落搁放着他最珍视的爱情,即使是重重阻隔,她依然是他心中最期待的梦境。

  “那么,我要你用自己偿还,不许你有丝毫保留。”

  她渴求他,对他的依恋与对他的爱恋无法分割的编织在她的每根思维里,深深地流淌在血液中,那全是殷红色的欲望。

  他搜住了她柔软而妖冶的娇躯,在张狂的欲火中放肆的沉沦,激烈地挺进她的最深处,与她私密的灵魂水乳交融。

  是心甘情愿,还是赎罪?混乱的激情中,谁也无法去思考。
  
  

  腻在他怀里的时光,很久没有过了。

  在琅琊静还是个小小女皇的时候,海棠旋就是她身后的一堵墙,他动用了他的每一分力量为她树立威信,以他明快果决的决断为她设前行的道路,同时在她疲乏倦怠的时候,成了护卫她的堡垒,怕她跌倒、怕她受伤,水远敞开双臂为她遮去凤雨。

  而今,琅琊静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君主,可是,她已改变不了依赖他的习惯。

  海棠旋敏锐地感觉到——她对他刻意若即若离,有时依赖得唯恐失去,有时又冷漠得如同陌生人;可是,谁也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牵扯不完的联系。

  或许,她早已是他的一部分,而他亦然;谁失去谁,都将不再完整。

  天将黎明的时候,东方的天空格外暗沉。

  厚黑的云絮沉重得几乎压垮了天空,使人有着天地倾斜的错觉。破晓前的时刻,天与地都仿佛陷人无尽的黑夜,连气流都是静止的。

  海棠旋点起一盏灯,在暗夜中燃起一线光亮。

  即使是如此微弱的光源,还是惊醒了睡梦中依然敏感的琅琊静。

  她霍地从床上坐起,惊惶的表情像是个迷途的孩子。

  “……旋!你在哪儿?” 她不安地唤着。

  “我在这儿。”

  海棠旋快步走回床榻,伸手将她揽人怀中。

  琅琊静紧紧攀住了他,感觉到他的温暖,感觉到他的心跳与呼吸,这才定下心神。

  睁眼的那一刻满室漆黑,让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她害怕那种抓不住他的感觉,她的心老是悬着,无法踏实。

  他拍抚着她,爱怜地轻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离五更天还有半个时辰。”

  “我怕我睡过了头,醒来后你已经走了。”她孩子气的喃喃诉说着。

  他总归是要走的,要回到他的妻子身边,可是,她就是依依不舍。

  “静儿,你……”他不禁失笑。

  “不许嘲笑我,说我孩子气。”她先发制人地说。

  他啼笑皆非,“好好好,不说。”

  望着他带笑的弯弯俊眼,琅琊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甜蜜幸福的感觉。

  “你的笑容,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哪!”她有感而发地道。

  他扬眉,“是吗?”

  “你的声音也是。”她笑了,“还记不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怎么不记得?”他宠溺的揉了揉她披散的长发,“那一次你擅闯勤政殿,还躲进一口放着琅琊国历代秘史的箱子中,被我打了一顿屁股。”

  她瞪他,“还说呢!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不会挨揍。”

  “为了我?”

  “是啊!要不是因为贪恋你的声音,我的行踪根本不会被发现,全都是你的声音害的。”说到后来,她竟埋怨起他了。

  “我的声音?”

  “是啊!天知道,我一听见你说话,就像是着了魔一样,非竖起耳朵屏息倾听不可;我呀!现在终于明白当年为什么圣德女皇宁可丢弃王位,也要与宫廷乐师唐少逸私奔了。”她自顾自地下了结论。

  “静儿,这根本是两回事。”天,他真服了她!

  “一样啦!我是为了你的声音,圣德女皇则是为了琴音嘛!说起来,咱们琅琊家的女皇真是多情的性情中人呢!你说对不对?”

  海棠旋笑着摇了摇头,伸出长指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顽皮!”

  “又打我!” 她嘟起唇,揉揉发红的眉心,夸张地叫道:“好疼幄!不管,给我呼呼!”

  海喔族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俯下头来将她额上的痛痛吹走。

  嘿嘿!上当了吧?

  琅琊静抓住机会抬起小脸,对准他的唇用力给他吻下去!

  海棠旋没料到她有此一着,竟给她强吻得逞。

  琅琊静的丁香小舌在他的唇间嬉戏,唇边还带着坏坏的笑意,但是,她耍的小把戏很快就走了样,海棠旋岂能允许她如此撒野?他一把将她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以自己的欲望对她略施薄惩。

  薄如蝉翼的丝袍形同不存在一般,两人短兵相接的那一处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燃烧,将两人的理智尽数焚毁殆尽。

  琅琊静颤抖地喘息着,原先的优势全被海棠旋逆转,尝到了被反击的滋味。

  “这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 他啃吻着她白皙柔腻的颈项,抚弄着她浑圆的丰盈,“以后绝对不要挑衅男人的欲望,因为,你永远不会是赢家。”

  琅琊静无力的攀附着他,用着仅存的理智勉强维持所剩不多的清醒,娇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想当赢家,我只想拥有你而已。瞧!我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耍了这么多心机,玩了那么多小把戏,胜或负她根本就毫不在意,从头到尾,她要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静儿……”他低喟。

  她吻着他,“我爱你,不管我怎么使坏,全是为了得到你。”

  “那么。我是你的了。”他捧抱起她,将昂扬的欲望埋进她的体内,一举贯穿了她。

  琅琊静抽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能思考,款摆着纤腰迎合着他的侵略。

  “不要离开我,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她喊出了内心深处最害怕的隐忧。

  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他不可以。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他的真心。

  “静儿,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他吻着她,像是要吻去她的不安。

  他唯一倾心的人儿,从来就只有她一个。

  “真的吗?那么,惠秋水呢?”

  所有的律动,倏地僵住了。

  所有刻意被忽略、被忘却的伤口和疼痛,缓缓的扩散蔓延。

  那一层隔离现实与梦境的安全屏障被打破,所有的事实如潮水一般,顺着破洞倾泄而人。

  秋水。秋水,他怎么能够忘记,自己已成了亲,是惠秋水的夫婿。

  他纵容自己一夜春宵,其实是背叛发妻的行为!

  他抽身而退,起身背向她,而他的背影扯痛了她的心。

  看着他一件件的穿上衣服,琅琊静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也有一块地方,因为他的撤退而变得空荡虚无,失去了他的体温,她觉得寒冷。

  他要走了。她有些难过地想。

  “静儿,”他开口唤她,“我爱你,即使这是我在婚姻中注定背负的罪,也绝不后悔。”

  是吗?是这样的吗?

  他走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眸熠熠如星,仿佛感应到她的想法。“是的,我不后悔。但是,我的爱情抹杀不了婚姻存在的事实,我舍不下为我虚度青春的秋水,现在的她需要我。”

  这辈子,他辜负了两个深爱他的女人,这样的遗憾只怕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要怀抱着这样的歉疚与遗憾。

  “你曾用抱过我的双手拥抱过她吗?”她平静的问。

  海棠旋迎祝她的眸,不闪不避。

  “是的。

  她强忍伤心,再问;“那么……你也与她欢爱吗?”

  “不曾。”他深深的凝视着她,“因为我对她的感情,不是爱。”

  他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琅琊静的事,这是他仅能做到的回报。

  “我明白了。”她接受了无法转圜的事实,也接受了他的保证,“我相信你,你好好的陪伴她度过所剩无几的时光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她的包容与退让令他为之动容。

  她是女皇,大可以命令他与秋水离异,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这一切,全是为了成全他对秋水的弥补。

  他揽过她,郑重的许诺,“如果有来生,我定不负你。”

  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他松开了她,毅然决然地走出朝阳殿。

  来生,多么虚幻缥缈!她有些怏怏不乐地想,她才没有耐性等到来生呢!这辈子她就要抓到幸福,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个月后,惠秋水走完了她的一生。

  二十八岁的芳华,多么短暂!为此,海棠旋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她过世的当晚,我作了一个梦,梦里是一个面容瘦削,有一双极温柔双眼的女子,站在水的一方,朝我微微的笑着,那笑容里,有着深深的了解与殷切的祝福。

  我看得见她的嘴部张合,知道她正在对我说话,可是,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后来,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短笺想递给我,上面只写着短短的一句话:“请女皇给予王爷幸福。” 我正想伸手去接的时侯,便醒过来了。

  这事儿一直搁在我的心上,后来向宫人形容起梦中女子的相貌,才知道我梦见的人很可能就是镇国王妃惠秋水,而我,也这么确信着。

  或许,这就是我和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第十章

镇国王妃的葬礼备极哀荣,但是,那并不能抚平海棠旋的悲伤。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了,海棠旋总是独坐在秋水生前躺卧的病榻上,沉默不语,不展欢颜。

  他的门生一律被挡在门外,所有的访客,全都不得其门而人。

  朝臣们议论纷纷,大家都说,镇国王爷与王妃感情弥笃,因此,失去了挚爱的发妻,等于是失去了求生意志。只有琅琊静明白,他的悲伤源自于他的自责,他责怪自己无法救治惠秋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力逐渐流失,什么他挽回不了。

  琅琊静心疼了,也看不下去了;她无法就这么放任不管,看着心爱的男人憔悴消瘦,她几乎要跟着食不下咽。

  再这么下去,恐怕失饿死的是她而不是他!

  当下,琅琊静立即决定抛开所有政事摆驾镇国王府。

  镇国王府原是仅次于监国摄政王府的豪门官邸,郁郁箐箐的前院如今因为主人的无心而荒置着,满地的落叶无人清扫,西风一吹,刮起了无数黄叶,严冬未到,这镇国王府却已格外凄清萧瑟。

  琅琊静摒退了左右,不许任何人随侍,也没让王府的总管通报,便独自推门走进海棠旋独处的寝房。

  午后的秋色,是透过窗棂迤逦而下的金色流光。金色,原该是灿烂夺目、尊贵无上的色彩,但不知道为什么,洒在他身上的金色光芒,却使他看来如此孤独、如此寂寥。

  琅琊静几乎禁不住冲动,想要将他牢牢的紧抱在怀里。

  “……旋。”她对着他宽阔的背影,声若蚊呐地轻唤着。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没有听见。但是,海棠旋听见了,他缓缓的回过身来,迎上琅琊静担忧的漆黑双瞳。

  见到了她,他并没有很讶异,仿佛他早就料到她会前来。

  “静儿。”

  他朝她伸出手,无言的邀请着。

  琅琊静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倚着他的肩,她问:“旋,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在想些什么呢?”

  “想了很多很多,有关于我的、秋水的,还有你的……我们三个人的往事;有时候,则是什么都不想。”

  思考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就能沉甸甸的压在心坎上,无法喘息。

  “这辈子,你已经想得太多了,所以你的眉宇总是锁着。”她伸出纤指,轻点着他的眉心,“旋,我不爱看你这样。”

  “怎么能不想呢?”他微微地苦笑了,“睁开眼,触景伤情;闭上眼,我的脑海里就充斥着千千万万的声音,影像与声音推动我的思绪,让我脑中的念头转个不停,无休无止。”

  琅琊静环抱着他劲瘦的腰,低哺道:“告诉我,你都想了些什么?”

  “你想知道?”

  “嗯!”她点了点头。

  是的,她想听,想知道他心中悬念的一切。

  “我……出生于贵胄世族,是海棠家排行第九的儿子,因为是么儿,所以备受疼宠。我的八位哥哥,有五个投笔从戎,其他三个则醉心于琴棋书画,无心从政。然而,父亲的爵位不能无人世袭,因此,我从小便在双亲有计划的栽培下,为日后的从政生涯铺路,严格说起来,我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童年。”

  他的眼眸,因为怀想而变得有一丝朦胧。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已经知道秋水将会是我未来的妻子。我喜欢她的恬静与温婉,她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陪我说话,该在什么时候贤淑的为我盛上一碗汤,她了解我,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旁,有一度,我以为这样的平静就是幸福,直到我遇见了你。”

  海棠旋伸手轻抚她柔细如花瓣的颊,凝视着她的眼神,有着不言而喻的款款深情。

  琅琊静微微一笑问:“遇见了我……然后呢?”

  “你是女皇唯一的女儿,日后继位大统的不二人选,是琅琊国上上下下捧在掌心中的珍宝,谁不将你放在心坎儿里疼着、宠着?但你任性调皮、鬼奴精怪,存心让所有人拿你没辙,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琅琊静皱了皱鼻子,嘟啷着,“你这是褒,还是贬啊?”

  海棠旋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你的出现为我透明无感的心头绘上了一抹炫丽的色彩,你有种率真的吸引力使我想要亲近你,于是,当先皇将你托给我时,我二话不说便接了下来。”

  琅琊静笑逐颜开,“那么,后来呢?你就爱上了我?”

  “或许,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这份感情就隐隐约约种在心里,一天一点地慢慢萌芽,像经年常绿的藤蔓,蜷曲缭绕,缠住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我承认当时我在逃避,我无法在爱着你的情况下与秋水成亲,而我的自私却害了秋水,我连累她为了守住这个婚约而虚掷青春,最后,连命都赔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她抱住海棠旋,抱得那样紧、那样害怕失去。

  那个梦境……对了!她突然想起那个梦境。

  “旋,我相信她从来不曾怪过你,她走的时候,是幸福而满足的!”

  他对她淡淡一笑,然而笑意并没有扩散到眼睛里。

  “不用安慰我,静儿。”

  “我不是……”要怎么告诉他,这不是安慰?

  “你……回宫去吧!”他轻轻的推开她,“我还要在这儿坐一会儿。”

  她看着他孤绝的背影,仿佛他已渐渐离她远去。

  “我不走!”

  “静儿!”

  她激烈地道;“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埋葬在过往的回忆与自责里,那是一个泥淖,只会拖着你坠入无底深渊……”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含着伤痛,那对琅琊静而言,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你不是我,怎能了解我的感受?”

  她不是他,难道就无法心意相通了吗?

  她不相信,但是,他正在对她关上,那道曾经亲亲昵相互了解的心门。

  “回去吧!静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疲惫地说。

  琅琊静默默的退出寝房。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眶里的隐隐泪光,一闪而逝。

  

  “圣上病危!”

  消息一传出,震动了整个北陵。

  琅琊皇宫里,御医来来去去,奉汤药的宫女们来来回回,朝臣们轮番守在皇寝之外愁眼相对,忧心不已。

  摄政王被黜,女皇又尚未大婚,也未有子息,女皇这么一倒下,朝堂政事也全然停摆了。

  琅琊静是一个不肯合作的病人,她打翻了一盅又一盅的苦涩药汁,赶跑了一个又一个的御医,但风允韶是唯—一个被允许陪在琅琊静身边的大臣。

  凤允韶不能医治她的病,但是,他能理解她的心。

  坐在床沿,他看着她苍白而无血色的小脸道:“我去请镇国王爷来吧!”

  听见海棠旋的名字,她冷冷的背过身。

  “不用了。”她毫不考虑的拒绝。

  “但你想见他吧?”凤允韶淡淡地道出了她心中的渴求。

  “想有什么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她负气地道:“或许我病死还好一些,这样我就和他的王妃一样,在他的心里拥有相等的地位了。说不定,他还会常常思念我呢!”

  凤允韶忍不住叹气了。“陛下,你绝不能这么想……”

  “启奏陛下,镇国王爷求见!”

  琅琊静倏地从床榻上坐起。

  他来了?

  凤允韶如释重负,“太好了,快快有请!”

  “谁说要让他进来的?”琅琊静拉起被子蒙住头,将自己裹成一个茧,“师傅,你出去告诉海棠旋,就说我已经驾崩了,要他给我披麻带孝吧!”

  如果不是这个话题太不吉利,凤允韶真的会忍不住想笑!

  他起身,决定亲自去向海棠旋解释。

  紧闭的宫门开启,凤允韶缓步走了出来,朝海棠旋行了个礼。

  “王爷,陛下她……不想见任何人。”

  连他……也不肯接见?

  海棠旋胸中一痛,“她是这样说的?”

  “不!女皇要微臣转答您,她说她已经驾崩了,要您给她披麻带孝。”凤允韶尽责的婉转转达。

  “胡闹!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海棠旋又气又急又心疼,“让我见她!”

  他正要冲进去,一向温雅的凤允韶竟伸手出来拦阻。

  海棠旋微微动怒了,“你坚持奉旨行事吗?”

  此刻的他忧心如焚。即使凤允韶是他的知交,但是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再也顾不得交情。

  凤允韶摇了摇头,微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一次,不要再让幸福轻易从你的手中溜走,该是你的,应该紧紧抓住。”

  “允韶……”他是支持他的。

  凤允韶让开了路,做了个手势,“请进吧!王爷。”

  “谢谢你,允韶。”

  海棠旋奔了进去,那样急、那样快,仿佛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挡他的脚步。

  看着他玄黑的背影,凤允韶轻轻地笑了。

  或许,再过不久,女皇与王爷就要同时大婚了。
  
  

  他来了!

  琅琊静“身手矫健”地火速跳上龙床,被子一盖,开始装作病入膏盲,即将驾鹤西归的模样。

  “哎……哎哟……好疼……哎哟……”一听见海棠旋的脚步声走近,床上的琅琊静哀嚎得更大声了。

  “静儿!”海棠旋忧虑的声音在床边想起,他掀开被子,拂去她脸上微湿的乱发,“告诉我,哪儿不舒服?”

  从许久以前开始,她的一切就与他牵扯得太过,她的每一丝情绪都能牵动他内心最幽微的角落。

  “别管我!”琅琊静呜呜咽咽的痛呼着,“哎哟……我要死了……”

  “陛下的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海棠旋看向一旁应侍的宫女,责问:“御医来看过了吗?他怎么说?”

  宫女慌忙跪下,诚惶诚恐地道:“回王爷,女皇她……不许任何人传御医,所以……”

  海棠旋的眉峰皱了起来,随即当机立继的下令,“来人,传御——”

  “旋……”她微弱的唤着,从被子中伸出柔若无骨的雪白素手。

  海棠旋握住了她,深邃的眼睛里盈满了担忧。

  “静儿,我在这里。”

  她虚弱地一笑,“我……我好高兴,总算……在死前还能见你一面……”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他的心狠狠的揪着,那是一种接近战栗般的疼痛,接近死亡般的恐惧。

  他不能失去她!

  “旋……你好久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她感伤的语气,像个就要被舍弃的小动物,惶然无助又楚楚可怜。

  当下,海棠旋的心都要化了。他自责地道;“对不起……”

  “不要道歉,我都知道的。”她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还沉浸在惠秋水过世的悲伤里?”

  “静儿,别说了,你需要好好养病。”他为她拉高了被子,但琅琊静伸手制止了他。

  “你要走了吗?”她泫然欲泣地问。

  他怎么走得开?他放不下心哪!“我不走,我会在这儿陪你。”

  只是陪,怎么够呢?她想念他宽阔的胸怀哪!

  琅琊静拼命的动脑子。想要对那副伟岸的身躯投怀送抱。

  她瑟缩了一下,“旋……好冷,我好冷。”

  他立刻将她连人带被的搂进怀里,悦耳的嗓音里有着深深的焦灼,“这样好点了吗?静儿。”

  得逞了!

  她忍笑着点了点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小手紧紧的攀住他,继续装小可怜,“旋,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像思念惠秋水一样的思念我?”

  她的问题令他狠狠一震。

  他不能够想像,一旦自己失去了她,那么他该怎么独活?

  “你会没事的。”语毕,海棠旋掉过头再度吩咐宫女,“快传御医。”

  “是!”宫女伶俐的应声,衔命而去。

  惨了!死定了!琅琊静心中一阵心虚。

  “不!不要传御医……”

  “不!一定要让御医给你诊脉,不然我不放心。” 他坚持着。

  完蛋了!要是给御医诊出了她根本没病,一定会被海棠族当场活活掐死!谁教她为了见他无所不用其极,瞻前不顾后,完全没想到该怎么善了。

  小嘴一扁,眼泪就像下雨一样滴答滑落。

  她迁怒道;“传什么御医?这是心病!全都是你害的!你丢着我不闻不问,摆明了不把我当一回事!既然我的死活没人在乎,不如死了还比较干脆!不必传御医了,你直接把我入殓算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搂住她,又气又心疼,“好好让御医把脉,听话,不许胡闹。”

  “我不要!”

  “乖,听话。”他耐心十足的轻哄着她,让她的张牙舞爪完全派不上用场。

  女皇的病情是朝堂上下人人关切的焦点,御医早就奉命在寝宫外侯着,就等着里头的人一声令下,好冲进去给女皇看诊。

  “拜见女皇、王爷。”

  海棠旋一挥手道;“不必拘礼,先为女皇诊脉。”

  “是!”御医上前,搭住琅琊静的织白皓腕。

  呜呜……大势已去。

  倚在海棠旋的怀里,心虚的感觉在内心交战着,琅琊静生平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琅琊静认命的垂着小脸,等待御曹的宣判,然后迎接海棠旋的怒气……

  老御医凝神把脉片刻,脸上突然浮现十分惊异的表情,不信的再诊,结果依然一样。

  琅琊静开始有些不安。该不会——真的被诊出什么绝症吧?

  不!她还没如愿和海棠旋成亲,她死不瞑目呀!

  “怎么样?”海棠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御医困窘着,不如该如何启口。“回王爷……女皇这是……喜脉呀!女皇有喜了!算一算,大约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什么?!

  有喜?!

  琅琊静得无法言喻!

  “我……我有身孕了?”
  
  那是他的孩子!海棠旋激动的拥住了她,“太好了……”

  咦?太好了?

  老御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他怜惜的抚着她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低语道:“我们成亲吧!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我会陪着你,一同迎接孩子的降生。”

  闲言,老御医的下巴快掉了下来。

  老天!女皇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

  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女皇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目瞪口呆。

  “我不要生!”她红着眼眶负气地困。

  “静儿!”

  “你根本是为了孩子才想和我成亲!我不需要你负责,就算孩子没有父亲,也能过得很好!”

  对!对!就是这样!一定要对他摆高姿态,一定要拿拿乔,最好能让海棠旋不惜下跪也要求她与他成亲!

  “是的,我承认是为了孩子,”看见她更加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但那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爱你,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要放在心坎上珍惜。”

  琅琊静眨眨泪眸,“真的?”

  “是的,我发誓。”他握着她的柔美,郑重许诺。

  “可是……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一定不会想和我成亲吧?”她故意疑心着,“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海棠旋叹息了。

  “你不相信我对你的真心?”

  琅琊静慌忙摇头。“不……不是……”

  海棠族再问:“那么,你怀疑我的人格?”

  “也、也不是……”

  “静儿,如果你怀疑我的真心,那么我们可以不成亲,一切都依你。”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会以孩子要胁她。

  听见海棠旋这么说,琅琊静慌了手脚。

  不和她成亲?那怎么可以?!

  “我没有怀疑你……”她连忙否认。

  “你有。”他斩钉截铁。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一来一往的针锋相对让琅琊静火大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和你成亲啦!”

  此言一出,海棠旋忍不住笑了。

  琅琊静尴尬得双颊似火,不敢看向他眼。

  他亲眼地拥着她,忍俊不禁,“你终究会属于我,我早就知道了。”

  琅琊静也笑了。唉!虽然没能看见他求她的模样,不过,结局已顺着她的预想而发展,也算是尚可接受了啦!
  
  

  我终于如愿与我心爱的男人厮守终生,这就是我与海棠旋之间的故事。

  八个月后,我与海棠旋的第一个孩子出世。

  那是个漂亮的女婴,五官像极了我,但沉静不太哭闹的性子则是百分之百承袭了她那睿智冷静的父亲。

  旋将她命名为“琅琊萱”。

  萱儿的出生,让我充满了喜悦。因为那表示,我只要再辛苦个十年,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将皇位丢给我的女儿,逍遥的当我的太上皇去也!不过,我可要好好地想一想,要指定谁来当萱儿的监国摄政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