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08

半妖怜 (花花了) 3.妖孽

by 花花了

妖孽

第一节 华葛争乱

  白狸开门进来的时候,左颜汐正在躺椅上浅眠。
  ——“外面情形怎么样了?”她仍闭着眼。
  白狸用衣袖扫了扫身上的雪,回道:“西婪王子登基了……估计等西婪国内大局安定下来,他就会来找你。华葛的事已经成了现在街头谈论的话题了。”
  “山下的人呢?”
  “已经撤走了。……不过我看这雪山已经不再安全了。即使林然不来这,潇沭清鸾也会找到这来。”
  左颜汐缓缓睁开眼,面带一丝苦笑。——以清鸾的性格,得知我眼下的处境,一定会来找我吧?……他刚刚登基,却要救一个华葛逃犯……不行,怎么也不能拖累他。西婪与华葛已经签定了三年交好的契约,不能让他找到我……
  “你有何打算?”白狸在一旁坐下,问道,“必须找个地方让孩子安全生下来。”
  左颜汐低头冥思着——“已经秋分了……”
  “是,秋分了。”白狸看着左颜汐,视线停留在了她的小腹,算算时间,孩子也快两个月了,不过左颜汐披着厚厚的大衣,小腹稍稍的隆起并看不明显。
  “我想……去北岑。”左颜汐如此说道。
  “北岑?”
  左颜汐点点头,“北岑与各国来往最少,应该很安全。等孩子产下……我会回华葛,解决我与林然的事。”
  白狸想了想,点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只是你现在的身体……长途跋涉会不会……”
  左颜汐淡淡一笑,“自怀胎以来,我的灵力一天天弱下去,春分正是我最衰弱的时候,你算出的春分之劫我不得不提防,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长途跋涉也好,不能回家也好,只要能生下这孩子就是值得的。”
  “……好吧。”白狸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去北岑,然后……回华葛,有任何动静,我会通知你,以免又受迫害。”
  “白狸,谢谢……”左颜汐说得真诚。
  “……没什么谢不谢的,你就当我……在赎罪吧。”白狸笑着回道。
  他与她之间,应该是相惜之情吧……
  同属异类,同样了解彼此的无奈与希翼。
  左颜汐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仿佛能感觉到新生命在轻轻呼吸。她觉得欢喜……也有些失落。她真希望能和林逸之一起守护这个孩子。无奈……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事情发展也让林然诧异。他后悔召见林逸之的时候没有将他扣留下来,放虎归山,以至于如今皇城全全被林逸之操控。
  江山与美人吗?
  林然的表情有些僵硬,原先优雅的容貌也显得狰狞——你竟然拿我的王位威胁我……林逸之!
  “陛下,今天出城调派军队的人被林逸之的士兵发现了……”
  “那守城的高启朝呢?”高启朝为人正直,林然才会让他守城,难道连他也会背叛?
  “……林逸之假造了圣旨,让高启朝去边疆了……眼下守城的军队全是林逸之的人。”
  “混蛋!”林然提声一吼,“你们都是吃白粮的吗?!!!”
  底下臣子一片寂静——
  林然显得极度烦躁!他是一国之君啊!竟然被困在城中出不去……林逸之,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着左颜汐了么?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想不到,你竟然为了左颜汐,做出这样会留下历史污名的事!逼迫一国之君!……

  亲王府,东庭——
  李烨望着亲王府内四处巡视的士兵,一脸愁容。自从两派对立以来,林逸之在王府内外与皇城内外都增加了兵力。林逸之是聪明人,李烨现在却觉得,这件事他做得不够聪明,但是仔细想想,也无可奈何……与当今皇帝争抢,武力是最直接的办法,也是最见效的办法,但是……
  “逸之,现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李烨转身望向案前端坐的林逸之,顺手合上窗,步近林逸之,“昨天夜里军机大臣徐少戢,樽河郡王纪樊都书信于我,要我劝你尽快登基,除去林然。”
  林逸之侧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他们要我篡位……”
  “你已经把林然逼到这步了,如果你不篡位,死的只会是你,跟随你的那些大臣也会死于非命……你必须登基为王。”
  登基为王?林逸之摇摇头,“不行……现在,还不行……”
  “怎么?”
  “现在登基,我就成了弑兄的罪魁祸首,百姓不会成服于我这样的君王……况且,我与林然终究兄弟一场,让我夺取他的王位……我如何对死去的父皇交代……”
  李烨神色焦急,“如果你不给他们明确的答复,人心难测,他们也许会投奔林然,到时候里外夹击,我怕……”
  “还不会。”林逸之斩钉截铁说道,“皇城在我手上一天,他们便不会贸然行动,放心吧……”
  “你以后准备怎么打算?”
  “……我想,劝服林然。”这句话林逸之的语气有些虚。他也知道,让林然放弃某样东西,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李烨一声叹息,沉默许久——“不管最后如何,你我终是朋友。”
  林逸之望向李烨,报之一笑。
  砰的一声响!——柳言冲进屋来!
  “王爷!”
  林逸之与李烨倏然起身,“怎么了?!”
  “皇帝亲自带着一批军队杀向西城门了!现在涂龙带了士兵追正过去!”
  林逸之脸色一沉,“给我盔甲。”
  李烨哑然望过去,“……你要与他正面对敌?”
  林逸之没有回答,眼睛里有些黯然。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出城,绝对不能。”
  李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红颜祸水啊……左颜汐,没想到你竟然会惹得华葛国四分五裂……

  皇城四门都有林逸之安排的重兵把守,维皇派的军队全部聚集在宫中,眼下可以说倾巢而出,全部涌向西城门。如果不能及时调派更多的士兵支援,西城门很可能会被突破!一但林然与距离皇城最近的城池取得联系,皇城内的林逸之便会有危险!
  此刻西城门已经混乱一片——涂龙带着军队与林然的军队混战撕杀!原本宽阔的街道涌满了士兵,狼籍一片,嘶吼与叫嚣声充斥了整个皇城,血与尘土被溅起,污秽人眼!乱战久久持续——夕阳染红半空,犹如鲜血在天空上氤氲开来……人的低吼,与沉重的喘息,渐渐变得清晰入耳,兵器交错,刺耳的金属声阵阵传开——弥漫城中。涂龙又一刀斩下!骨与肉的声音由兵器上震至手心,哧的一声,殷红的血溅洒出来!涂龙的视线……变成红色……他觉得有些眩晕……他已经撕杀得太久,心里已经麻木了,他只是依照惯性一刀一剑挥舞着,斩杀,斩杀……不知道眼前倒下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倒下的人是否痛苦,不知道下一个死在他手上的是什么人……
  他的剑,只杀过死士,只杀过杀手,只在战场上杀过敌人……眼下,他却杀着自己的同胞……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这些士兵与他一样,都是生在华葛长在华葛,都只是为人卖命而已,都只是忠于自己的主人罢了……为什么?
  一股刺痛传来!——涂龙扭头看过去,左肩被一个士兵划了一刀……
  刺伤他的士兵见他看到自己,吓得连连后退——
  你在害怕什么?
  涂龙想笑,该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啊!
  早已被血染透的剑再次举起……挥下……
  士兵咽喉处喷涌出鲜血,瞳孔变得空洞……终于失去了生机。
  “涂龙!!!”
  涂龙回后头,柳言已经赶来——他一反往常的轻佻,面带愁容。
  “涂龙,回去!”柳言看出涂龙的体力已经透支,他的眼睛里失了神采,木然望着柳言。
  “柳言……?”涂龙喃喃道。
  “王爷来了,你先撤下休息,我和王爷会守住西城门的!”柳言一面说着,一面斩杀扑上来的士兵。
  “……王妃,还会回来吗?”涂龙的表情变得痴迷,他想起那一抹青色的身影,想得心口发痛……王妃,绝对不能献给皇帝!绝对不能!
  柳言一愣,面容随后浮上惆怅。“会回来的。皇帝,不配拥有我们的王妃!”
  后面的援军更多的涌上来,柳言一声高呼——“护送涂大人回去!快!”
  涂龙只听得那一句“会回来的”,头嗡嗡一响,便失去了知觉。
  “快送涂大人回去!快!”
  一小队士兵冲过来,扶起涂龙的身体,在更多援军冲上来的同时,躲出了两军撕杀的场地……

  林逸之带兵困住林然的军队,拦住了林然的去路,西城门固如金汤。
  两人策马相对,对望两方。
  “想不到你我兄弟一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弄到如此地步!”林然戏谑说道。
  “皇兄,请回吧。”林逸之恢复冷漠面容,“我能再称你一声皇兄,也希望你能放过汐儿。”
  林然轻蔑的一笑。“这一仗,我是败了,可是华葛史书上,你永远败了。”
  林然策马回身,向皇宫方向驶去。余下的队伍井井有条跟上前去。
  林逸之心里沉沉的——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历史上的臭名,我愿意全部背负。……只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林然这一败,使得更多势力投奔了林逸之,使得林逸之兵权稳握,皇宫再一次被更大的势力围困起来。
  皇帝已经形同虚设,终于林逸之被拥力为摄政王。虽然没有入住皇宫,但也与皇帝没有两样了。
  秋日的阳光显得凌乱,却也温暖,但是华葛国仍处在一股冷冽的气息里。那就是皇帝与摄政王之间那根绷紧的弦——
  林逸之正在书房处理着一些大臣刚呈递上来的奏章,其中十有八九希望林逸之废黜皇帝,自立为新王,稳定政局。林逸之也明白,这样下去,华葛终有一天会大乱。但是……篡位这种事,仍让他心中不快。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涂龙轻轻推门进来。
  “……身体好些了吗?”林逸之见是涂龙,心里松了口气,他怕又是劝他篡位的那些大臣们。
  “这几天杉儿和甫笛一直细心照料,已经复原了……”涂龙显得没什么精神,但似乎的确没有大碍。
  “怎么?有事吗?”涂龙跟林逸之多年,一向心直口快,林逸之第一次见他这般为难模样……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你直说吧。”
  涂龙看了林逸之一眼,低头接着道:“王爷为何不直接登基为王,而接受了摄政王的地位?”
  “……”林逸之听了,放下手中奏章,轻轻叹息,“祖皇为了防止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立下长幼之序的老规矩……自立为王不是我的本意。”
  “现在,王爷你还有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限制住皇帝……一切,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王妃就能回来吗?”
  林逸之心中猛然一怔!——父皇已死,林然已经是他最后的亲人……为何要让他做出这种抉择?!
  “……属下逾越了……”涂龙知道说了不该说的,低下了头,“属下只是希望王妃能早些回来……杉儿常常说起王妃,大家……都希望王妃能早日回来……”
  林逸之轻轻颔首,缓缓道:“为我备好马车。”
  “王爷要去哪?”
  “皇宫。”
  涂龙退出房外,离去。
  屋里的人,也陷入沉思,以及深深的眷念……他也很想她,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

  北岑的气候比其他三国略有不同,虽然一年有四季,但是北岑国基本上只有两季——冬季与夏季。冬季漫长,夏季短暂,虽然眼下其他国家都是秋季,但是北岑已经早早进入了冬季。
  这对左颜汐是个好消息。雪山的酷寒对有身孕的她来说开始觉得不适了,而北岑的寒,则是正好。
  白狸为左颜汐在北岑国的城都中寻觅到了一处幽僻住所,那里原本是废弃的别苑,离集市虽远,却能让左颜汐安心养胎。眼看着她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白狸也越来越担心。他害怕一切会如他所占卜的一样,这最后一颗金星……也会消逝吗?
  金星消逝,四国纷乱。
  ……白狸害怕的是这个,四国纷乱,天将不天,国亦不国。
  但是,他也无法相信,这个眼里带着秋云流水的人儿,会带来这般祸事……
  左颜汐笑盈盈的抚着自己已经明显凸起的小腹,面带几分喜悦——“白狸,我好象能听到他说话呢!呵呵!”
  白狸笑了,惟独遗憾的,是这份喜悦林逸之无法分享。而对左颜汐来说,这该是最大的遗憾吧。
  “三个多月了……胎儿正在慢慢成形呢……”
  “是吗?……真好……”左颜汐面浮着幸福的笑意,闭着双眸躺在躺椅上,一手扶着椅手,一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肚子。
  白狸走过来轻轻为她盖上毛毯——
  “白狸,这是个男孩呢……”左颜汐闭着眼,嘴角挂着满满的笑意。
  “呵呵……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是他娘嘛……”躺椅吱哑吱哑摇起来,左颜汐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调皮的笑着,“我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只有我能听见……”
  白狸跟着笑,“他说什么了?让你高兴成这样……”
  “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叫我娘……这么叫我……娘……呵呵呵呵……”
  白狸看着躺椅上的左颜汐幸福的笑着,心中有些不忍——不要再让她遭遇任何事了……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吧……
  他披上厚厚的长袍,打开了门。
  “我走了。”他这么说。
  左颜汐在躺椅上定住,吱哑声停了。“白狸,帮我告诉他——”左颜汐静了一会,缓缓说道,“……我想回家。”
  寒风无声息吹进房里,两人的神情显得落寞。
  白狸点点头,关上门,离去了。
  “……你马上就能看见父亲了,他强大而睿智,是个温柔的人……”
  吱哑声一阵一阵弥漫整个房间。别苑外,寒风呼啸。

  林逸之与林然的相见,仍是在大殿之上,仍是只有他们二人。
  大殿依然金碧辉煌,也依然空旷。
  “原来是皇弟啊,怎么突然有空,来看我呢?”
  林然正在痴迷的看着画,转身看了林逸之一眼,继续观赏那案上放着的画卷。
  林逸之步步走来,“皇兄近日可好?”
  林然背对着他,一声冷笑,“有你这个好弟弟帮我操心国事,我当然过得好啊。”
  “我只是暂时管理一下罢了,皇兄想亲自管理,也是可以的。”林逸之一面说着,走到林然身旁。案上的画卷醒目入眼,林逸之一眼便看出画中一名绝世女子的状容与左颜汐一样……
  这不是汐儿……但是为什么……会如此神似?
  “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林然的眸子里仿佛着了魔,他抚着画中女子的面庞,碎碎念着,“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陌生的林然——
  “你以为你认识她?……你了解她?……你知道她是谁吗?……”林然终于抬头看向林逸之,“你不配拥有她,她只能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
  这一句,让林逸之气血上涌!他怒不可释一拳击过去——林然胸口重重吃了一痛!向后踉跄了几步。
  稳住重心的林然嘴角仍带着笑意,他抚抚胸口,继续道:“想杀了我吗?……杀了我吧,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林逸之紧紧握着拳,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然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林逸之沉着声音问。
  “因果循环,我觉得可笑,好笑……”林然止住笑,“你不会不知道,你的妻子……其实是只狐狸精吧?”
  “……”
  “看来,你早已知道了。……她的母亲血洗皇宫,现在,该是她来还债了……”
  “那是因为祖皇不仁!”林逸之脱口而出。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林然一笑,举起画卷,“那么,我也明白的告诉你,我不会放手。”
  “……林然!”林逸之面容绷的死紧,他死死盯着林然,心中犹如刀绞!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一定要如此?
  大殿之外,却有旁人。她听得一清二楚,听得分明。
  秦岚嘴角轻轻上扬,翩然离去。

第二节 终有决裂

  北岑,国相府里,塞尔拉兹•柯尔娜百般聊赖的坐在软椅上,脸上带着淡淡愁容。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左颜汐的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华葛国皇室兄弟为她反目,西婪国新王也在四下寻找她的踪迹,就连东诸国……似乎也派了小队人马潜进了西婪国。想起这么对人会对姐姐不利,柯尔娜真是有些气不过,而最让她气愤的……是竟然有人谣传左颜汐是狐狸精……
  “唉……”柯尔娜重重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让我的女儿这么愁眉苦脸啊?”
  柯尔娜吓了一跳,“爹……不要突然站在我的背后,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国相乐呵呵笑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各国之间气氛微妙,您竟然还有心思到我这小屋里吓我……”
  提起朝政上的事,国相的笑容不禁隐去——“……的确啊,陛下为了这事,每天都很不安啊。”
  “可是……就算要打起来,也不会牵连到我们北岑国吧?”
  “四国之所以一直以来安然无事,是因为各国之间互受牵制,力量没有太大的悬殊……如果这次华葛内乱真的爆发,东诸或者西婪趁机入主华葛,我们北岑……也难逃劫数。”想起这些,国相的面容变得僵硬,沉沉的忧虑积聚在眉间。
  柯尔娜有些后悔让父亲想起不愉快的事,她安慰道:“您放心吧,这么多年了,各国内乱也发生过不少次了,四国还不是一样安然无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国相勉强一笑,“希望如此吧。”
  柯尔娜扬起明朗的笑容,声音清脆:“爹,您来我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我吧?”
  国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哎呀,跟你聊着就差点忘了!”
  “什么事?”柯尔娜狐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今天……我遇着一个人……”国相徐徐道。
  ——他回来的路上,由于风雪太大,马车陷进了雪里,他只带了一名马夫,于是吩咐马夫去找些人把马车拉出来,而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车里。那条路荒僻无人,而且,即使是土匪也不会选这么糟糕的天气出来“工作”,所以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在车里呆了一会,却听见外面有碎碎的脚步声,踩在雪地里咕哧咕哧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声,让他一阵好奇。是谁,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来呢?于是他揭开帷幕,向外张望,他看见的,是犹如仙子一般姿态轻盈的女子,乌发飘扬,长长的披风挡住她大半张容颜,尽管一身纯白的狐毛外衣将她厚厚包裹起来,但是不知为何,只是光见她一步一步缓缓步来,就叫人心荡神移……
  他已年迈,心中仍记挂着死去的结发之妻,而对眼前曼妙的女子,更多的是好奇。
  “风雪会越来越大,姑娘要去何处?如不嫌弃,可在我的马车上暂避一下。”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解。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会迷路,这山路少有人经过,风雪大起来又很容易迷失方向……这……”
  他看见她的眼睛,心中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灵动的眸子。
  女子的眼里晕开笑意,“我住的地方就在离这里的不远处,风雪大了,您要是再不前行,恐怕会被大雪埋咯……”
  声音如仙乐鸣耳,他一时呆住——他从未遇见过像这样的女子。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脸上又是一阵为难。他已经耽误太久,柯尔娜一定会担心的……可是……
  那女子仿佛瞧出了他的难处,她将马车前后打量一番,清脆笑了。
  “马车陷得很深呢……如您不嫌弃,不妨随我去我的住处,再做打算?”她这么建议道。
  “……那……多有打搅了。”他有些汗颜,自己堂堂一个国相,此时却需要女子的帮助。
  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女子的一只手一直护着小腹,他有些惊愕:“莫非你……”
  “呵呵,是啊,我当母亲了……”她笑得很快活。
  “……”他不敢深问。怕是问了,也是些不愉快的事,否则,有什么理由会使一个孕妇独自出来呢?她的丈夫在哪里?她的家人在哪里?为什么会让她独自一人出来?
  “那后来呢?那女人的丈夫是不是卧病在床,所以她才会独自出来?”柯尔娜催促问道。
  国相笑了笑,“不是那样,她似乎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她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柯尔娜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
  国相点点头,继续说起来——
  她的屋子布置得很雅致,也很舒适,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但是出于礼节,他没有贸然追问她。他们在炉火前相对坐下,软椅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十分暖和。那女子将厚厚的外衣脱下,搭盖在膝盖上,手依然以不变的姿势抚着小腹。当他看清她的整个容颜的时候,可以说,他几乎忘了呼吸……只是,当他看见她落寞的注视着炉火跳跃的光芒时,又有些惋惜……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为何……会独自生活在这里?
  “你……丈夫呢?”尽管觉得唐突,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女子倒没有多大反应,温和的笑着,“他在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
  “……哦,你不和他一起?……”这样的问话生涩而无趣,他有些担心会引起她的反感,但是还好,她依然温和的笑着。
  “因为一些琐事……不过,就快见面了。”
  干涩的问话就这么结束了。两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他看见她那双渐渐被忧愁吞噬的眸子……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对一国国相,的确是极大的讽刺。
  说到这里,国相干笑了两声。
  “哈哈……哈……”
  “爹,快接着讲嘛,快讲嘛!”
  “别急,别急……”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温暖的气息渐渐使他有了困意……炉火旺盛的跳跃着,他抚了抚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样睡在一个女人屋里,实在是不合礼数。于是他站了起来,稍许走了两步,这对清醒大脑是绝对管用的。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披着披风,披风上的雪已经被炉火的温度烤化了,雪水浸湿了一大片。那女子也看过来,一脸的笑,他也只得狼狈的笑了笑,褪下了披风,露出一身官袍。没想到的是,那女子的眼神里突然闪烁了点什么,似乎是吃了一惊。她缓缓站起,柔和笑着,“见过国相大人。”
  他也有些吃惊,一般百姓见了官袍,顶多只知道他是个大官,可她却一眼看出这是国相官衔的服饰,他更加断定这名女子来历非同寻常……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柯尔娜继续追问。
  国相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爹!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嘛……快说嘛……说嘛……”柯尔娜继续不依不饶的问着。
  “柯尔娜你越来越不懂事了,有朋友来到北岑,怎么不接进府上呢?”国相笑起来。
  “……爹……这是什么意思?”
  国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柯尔娜,“她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但说和你认识,并且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柯尔娜接过信,刚拆开一个小口,几缕银白狐毛飘落下落——她脸色陡然一变!
  国相却未注意到,继续说着——“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她披的那件披风和你上次从华葛带回来一模一样呢……”
  “……爹……”
  “呃?”
  “能不能……先离开一会……”
  国相一愣,既而笑起来,“哎呀,想不到我的小柯尔娜也开始有秘密了啊,这么神秘,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看信吧!”
  “……谢谢……爹……”
  柯尔娜出神的望着手中这薄薄的信,抬头见父亲已经走远,她撤走所有侍女,关上房门——
  姐姐,你竟然在北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眼下你已经有了身孕,怎么还要独自逞强?

  傍晚时分,国相在饭桌前等了许久,却仍未见柯尔娜出来用膳。
  “小姐呢?”
  “小姐方才骑马出去了……”
  “这么大的雪!她骑马出去了?!!!”
  “……是,是的……”
  “没说出去干什么吗?你怎么不拦下来问问?”
  “……小姐似乎很着急……直接从马厩骑马出门了……小的,拦不住……也没能来得及问一句……”
  他皱起眉,难道与那女子有关……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让女儿冒着风雪出门……
  他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疑团……

  左颜汐打开门的时候,柯尔娜正站在门外大口的急促呼吸着,她的面颊泛着微微红潮,细细的汗珠挂在额头前,眼神里充溢了悲伤。
  “柯尔娜……”左颜汐笑起来。虽然她在信中已经嘱咐过柯尔娜不要来找她,可是,她知道,柯尔娜一定会来的。
  左颜汐牵起柯尔娜让她进屋,轻轻合上了门,寒冷全部拒之门外。
  柯尔娜慢慢平复了自己急促的呼吸,看见桌上的热茶,毫不迟疑的一口饮下,左颜汐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一阵轻笑,“要来找我,也不用这么急啊……”
  “我怎么能不着急?!姐姐你居然还能这么悠哉,你知道吗,现在华葛……”柯尔娜突然顿住,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没事的。”左颜汐走向她一贯休息所用的躺椅,慢慢躺下。随着胎儿在腹中的成长,她越来越容易疲倦,在躺椅上休息,是她平日做得最多的事……
  柯尔娜小心走过来,带着几分忧虑,几分新奇的看着左颜汐凸起的肚腹部——“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左颜汐笑着问她。
  柯尔娜开怀一笑,“哈哈!当然是女孩咯!”
  “为什么?”
  “我娘生下我之后就过逝了……所以,一直希望能有个厉害的姐姐,照顾我,疼爱我,现在我有姐姐了啊,最好,再有个妹妹,那我也能像姐姐那样去照顾她了……”柯尔娜率真的说着,眉眼都笑起来,她乖巧的蹲坐在左颜汐身旁,又问,“姐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呵呵……”左颜汐一边笑着,一边抚着肚子,眼里尽是疼惜。
  “……那个……林亲王知道吗?”柯尔娜小心的问道。
  提到每日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左颜汐的双眸带了些忧伤……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左颜汐看向她,安抚的一笑,“别为我担心。”
  柯尔娜拧起眉,担忧之情挂满整张脸,“姐姐你一个人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又怀有身孕,我怎么能不担心?”柯尔娜想了想,站起身来,“姐姐跟我一起回国相府不好吗?干嘛来了北岑也不告诉我啊!”
  “……我不想牵连你。”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我不说出去谁都不会知道姐姐的身份的!姐姐跟我回去住吧,在这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姐姐你可是王妃啊,这……这,这怎么生活嘛!”柯尔娜甚至焦急的跺起脚来。
  左颜汐笑了笑,“真的不用了,国相府太过显赫,实在太容易暴露行踪……眼下,我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你不用太过操心……”
  柯尔娜一下子气馁了。满脸忧虑。
  “真的不用担心我,等孩子生下……我就会回华葛……”
  “还回去?!现在谁都知道那皇帝要抓你啊!”
  “……我知道,我会劝他放弃的。”左颜汐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想,杀了林然……等孩子生下,灵力恢复……她想杀了他。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也许……林然会看在她已产下孩子的分上,不再苦苦相逼……会吗?谁知道呢?……

  秦岚端坐在书案前写着些什么,她身后安静的立着一个黑衣人。片刻之后,秦岚站起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她将纸托起,小心折了几折,又塞进一个竹茧里。
  “乔装成商贩出城,回到东诸将信带给陛下,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城中两军对持,今年华葛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当刺寒的风由北方刮来,人们不禁疑惑眼下是否还是秋季。于是,就连城中最后残存的一点颜色也渐渐消逝了,留下的,只是看不尽的土黄色,与冰冷的青灰色……
  亲王府内种植的花卉全失了颜色,整个王府显得格外萧条。而它的主人,林逸之,也似乎憔悴了许多。
  杉儿拿了大扫帚,来到西苑的庭院清扫,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只是由于近日越来越凶猛的北风,使得庭院总会积很多灰尘,杉儿清扫的次数也增多了不少。
  甫笛端了茶水走过来,杉儿看见他,急忙跟上前去,“今天王爷要过来住吗?”
  “是啊,王爷刚和那些大臣讨论完事……可能过会儿就会来这边休息了。你今天已经打扫三次了,累吗?……”甫笛看见杉儿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有些心疼,“你把扫帚给我,我来扫吧……这个你帮我端进屋子里……”
  杉儿摇摇头,“不了,以前王妃在的时候都是我打扫的……”
  甫笛听了,只能叹息一声,“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依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两人都止住了言语。
  林逸之一脸疲态的走进西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他走过他们身旁,又绕过走廊,直径走进屋内。
  门,被轻轻合上。屋里,再没有一丝动静。
  “……王爷……最近都没什么精神……”杉儿不禁有些怅然。
  甫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甫笛!王爷是不是在这?!!!”
  甫笛闻声,转身一看,见涂龙迎面大步走来——“涂大人?……”
  “王爷刚进屋……”杉儿在一旁说道。 
  涂龙听了,直径走过去——
  “涂大人,让王爷休息一会吧……王爷已经几夜未合眼了……”杉儿有些不忍心,劝道。
  涂龙面色焦急,“事情紧急!——”
  林逸之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
  “皇帝不在宫中!似乎是出宫了!”
  “什么?!!!”林逸之脸色一变!“不在宫里?!!!”
  “宫里的侍从和侍女都找不着皇帝,王爷……这……”
  “整顿士兵!跟我出城!”

第三节 混世初始

  林然的军队杀不出城外,但是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完全可能鱼目混珠潜出城外,林逸之忽略了这一点。如果是别人,他可能会考虑,并且严加防范,但是对方是从未出过皇城的天子,他便忽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然肯以身犯险独自出城。可是,林然确实这么做了。
  林然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但凡他想要,他就必须要得到。哪怕代价再大,哪怕兄弟反目,他也再所不惜。
  林逸之追出来的时候,林然早已经不知所踪。
  “王爷……”涂龙拉住缰绳,有不好的预感。
  林逸之警觉的望着荒芜的平原前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林逸之的千骑大军在城外不远处的平原上停下脚步,战马嘶鸣,空气中有不安分的气息躁动着,涂龙与柳言策马行到林逸之两侧以护周全。
  大地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
  前方黑压压迎来一片军队!
  “王爷!”柳言惊呼起来,“皇帝调来军队了!”
  林逸之脸色阴沉的望着前方,他死守皇城不让林然出城,就是害怕他与外界取得联系……
  “这只是皇城附近城池的小部分军队,他现在应该在积极不断的往这边调派军队……”林逸之说,“传话下去,叫大家不可恋战,一边周旋一边回城。”
  “遵命!”涂龙首先带了一批队伍冲上阵去!
  “柳言,随我一起吧。”林逸之的脸色苍白,柳言知道王爷已经几天未合眼了,心中也相当担心,一口应道:“属下遵命!”
  千骑大军分两批冲上阵去——
  迎面而来的军队被这阵势所骇,乱了几分阵脚。
  两军交战,平原响起沉厚的马蹄乱战的声音,黄烟飞灰,铁血撕杀——
  “王爷!有更多的士兵围过来了!!!”
  林逸之诧异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四周竟然都围上了军队!——是林然的计策!林然猜到他一定会追出来的!
  虽然千骑大军勇猛善战,但是如果被围成一团,就失去了优势!
  林逸之不禁懊恼起来,他不该小视林然,毕竟是他的兄长,自然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可恶!我们杀出去!”涂龙一声叫嚣!
  尘土飞扬,两军混战。
  林然似乎在军队中特意安排了一批人专攻林逸之,很快林逸之在混战中离自己的士兵越来越远。林逸之明白这些人都来者不善,他们招招致命,手段毒辣。同时,林逸之也对林然不顾手足之情感到心寒……
  刀刀血溅,剑剑扫喉,没有一个人能靠近林逸之,而靠近的,全部成他手下亡魂。
  一扑橙黄粉末撒过来,林逸之心里一惊!急忙闭上眼睛,但火辣痛楚仍然袭上双眼!——
  “王爷!”柳言拼命向林逸之这边杀了过来,眼睁睁看着林逸之受困,双眼被毒!
  更多的士兵向柳言冲过来,阻扰他再次靠近!
  “啊!!!”林逸之背后吃了一痛!他立即转身一剑斩下!铁血四溅——林逸之眼部犹如被生生挖出一般的疼痛!他挥展利剑,凭借听觉又斩除两名士兵!
  “王爷!!!”柳言除掉围阻的士兵冲到林逸之背后,与林逸之背背相靠,“王爷,我们杀出去!”
  周围的士兵被两人的气势吓住,不敢妄动。
  忽如奇来一嗖白影闪过,围住林逸之与柳言的士兵的最里围一圈,被一股莫名的气所袭!全部退出一丈多远!
  柳言吃了一惊,怔怔看见一旁凭空显出一个白影,定睛一看,竟是个妖媚到极至的男子!
  白发白袍,妖魅的面容让柳言不禁想起左颜汐——他们两人身上似乎有共同的地方。
  士兵们惊吓的连连退步——
  “妖怪!妖怪!!!”
  “妖怪……!!!”
  “……妖怪!妖怪!……”
  “……”
  林逸之无法睁开双眼,低沉着声音问道:“是谁?!”
  白狸恭敬的欠下身子,回答道:“王妃特让在下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汐儿?!”林逸之欣喜若狂,急忙又问,“她好吗?她现在在哪?”
  “王爷,等回城之后在下再向您一一道明。”
  白狸转身面对那群士兵,士兵们被惊吓得四处逃窜!“妖怪!妖怪!”
  白狸拂袖一笑,其实他根本不会伤害这些士兵的性命,自他入佛道以后,唯一伤及的性命便是秦岚腹中的婴孩。可是这些士兵仍然惊恐的望着他……他又怎能不笑呢?
  对方军队已经大乱,白狸轻轻扫袖,尘土扬起,一股气流升起,士兵们又被击退数丈!
  涂龙领着军队赶到,敌军溃散!
  “王爷,上马回城吧。”柳言扶住林逸之的胳膊,将他送上自己的马。
  林逸之心有牵挂,仍念念问着,“汐儿她好吗?她没怪我吗?……有生我的气吗……”
  “王爷他?!……”涂龙策马走过来,看见林逸之双眼渗着血!
  “中毒了。”白狸一旁答道。
  “你是?……”涂龙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个衣装相貌不同常人的男子,想起方才那些士兵高呼着“妖怪”……
  “在下白狸,受王妃所托而来。”
  众人皆惊,凡是林逸之的人,都知王妃失踪之事。如今总算有了王妃的音信了!
  白狸看马上的林逸之一眼,“王爷的眼睛必须赶紧回城医治。”
  涂龙与柳言相视一眼,都明白事情轻重。
  “回城!”
  千骑大军整顿成列,浩浩荡荡向皇城行去。

  东诸国幅员广阔,有极其壮观的平原,与连绵山脉。而东诸国的宫殿也是四国之中最为宏大的。虽然没有华葛的富饶,但是君王大兴土木却是常有的事。
  辉煌的大殿里,着灰银盔甲的士兵手握着长剑立在两侧,士兵队伍前端,坐着一排臣子,臣子之上是皇帝的御座,御座前垂着玉珠罗帘,帘后挂一道轻纱白帐,帐后坐着东诸国的君主——伊南莎•泷。
  黑衣人埋着头匍匐在地上。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黑衣人略带惊慌的抬起头,他看不清帐后人影的面容,但是对这位东诸的君主,他和所有人一样心存恐惧与景仰……
  东诸国君主的冷血与睿智让内海里的所有人忌惮,这也是其他三国只敢防范却不敢贸然进攻的原因。并且,除了东诸国的重要臣子,再没有任何人见过东诸君主的面容。唯一记得的,就是这稚嫩的声音。
  “珩,你一直跟着秦岚呆在华葛,现在华葛分裂正是你们有所作为的时候,你为何回来?”
  “陛下,小姐让我回来,是有话转达。”珩依旧匍匐在地上说道。
  “说吧。”
  “小姐已经肯定,左颜汐就是陛下查探已久的狐妖之女。”珩回道。
  “……果然是她。”帐内的人沉默了一会,发出声音。
  “陛下,我们再该如何行动?”
  伊南莎•泷一声冷笑,“派往西婪的队伍没有寻到任何左颜汐的行踪,华葛她已经无法容身,而我东诸大军曾惨败在她手下,她也不会来……眼下,只有一个地方了……”
  “陛下的意思是……”众大臣中的一名插声道。
  “没错,就剩下北岑了。”
  “陛下,那我们……”出声的正是大将军克罗蒙•俣,他曾经在进犯西婪时败在左颜汐手中。“……我们要带兵去北岑吗?”
  “那倒不必……”伊南莎•泷轻轻笑起来,“你与珩带小队士兵去造访一下北岑的国王,那老东西早已失了往日的霸气,只要稍微施些压力,他定会交出左颜汐。”
  “属下遵命!”
  ——左颜汐,你已经成了祸水,没人会留你,也没人敢留你……

  华葛皇城,亲王府。
  林逸之,李烨,涂龙,柳言,白狸五人坐在王府东庭内的书房里,甫笛与杉儿两旁侍侯着。
  “如此说来,王妃现在已经不在西婪了,去了北岑……”李烨很清楚左颜汐的去向会对华葛现在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
  柳言的面容却带着些哀伤,“娘娘人在北岑,却一人独居……想必是为了不让北岑百姓受到牵连。”
  “……现在知道娘娘下落的人,越少越好。”涂龙道。
  他们三人对白狸的身份也都心中有数了,至于左颜汐真实的身份,心中怎么也不敢揣测。只是,王妃既然能请送白狸这类人,恐怕也绝非常人吧……
  白狸安静的看着林逸之,他没有告诉这个男人,左颜汐已经有孕的事实,至少……得等他把林逸之的眼睛治好,否则,恐怕林逸之会不顾一切的冲去北岑吧……
  而那样,只会送掉性命。
  林逸之的双眼已经缠好的绷带,他默默的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她,……好吗?”
  “王妃一切安好,王爷不必挂心。”白狸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王爷您的眼睛治好,稳住大局,这样王妃才能回来。”
  林逸之轻轻颔首。
  “逸之,你该休息了。”李烨在一旁劝道,“你已经几天没休息了,现在眼睛这样,更需要休息……”
  “是啊,王爷,我们已经知道王妃娘娘的下落了,您就安心休息吧。”
  “王爷,休息吧。”
  林逸之无声的缓缓站起来,甫笛与杉儿见了急忙上前搀扶。
  “不出两日,林然一定会发兵攻城——白狸,我的眼睛需要几日疗养?”林逸之清声说道。
  “至少三日。”白狸回道。
  “好,——涂龙、柳言,你们现在起为我守好四个城门,如若林然攻城,务必拖到三日之后。”
  “属下遵命!”两人不约而同答道。
  “李烨,……为我去请赵旬将军,他虽然忠心于皇室,但一定不会不顾城中百姓安危,让他拖住林然。”
  “你放心养伤,我会尽快赶回来。”
  白狸很是欣赏的看着林逸之——他虽然双目失明,但是心里却亮得犹如一盏燃不尽的灯。
  左颜汐,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这便是了……

  两天之后,林然召集到更多的士兵,将皇城围死,半月之后大将军赵旬与高启朝赶到,极力劝谏议和,而不攻城。华葛国陷入僵局。
  另一方面,东诸国克罗蒙•俣与克尔拉•珩带领的小队人马也抵达了北岑。
  北岑国王诺帝•布莱斯与国相塞尔拉兹•莫罗沃在宫廷大殿上接待了克罗蒙•俣和克尔拉•珩。

  左颜汐与柯尔娜在屋子里闲来无事,一边饮着梅茶,一边聊着话。
  柯尔娜对左颜汐肚中的胎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时不时看上一眼,眼里露出好奇。
  左颜汐轻笑起来,“你看什么呐?”
  “……几天没来看姐姐,他好象又长大了好多……”
  “是吗?”左颜汐笑着摸摸肚子,“……好象是哦……”
  “真好啊……姐姐就算大肚子也这么漂亮,要是我,就不敢想象了……”
  “你瞎想什么呢!呵呵……”
  “真希望姐姐赶紧把他生下来,不知道长得什么样……肯定很漂亮……”
  “早着呢,得等到明年春末……”左颜汐说到这里,心里突然一沉——春分的劫难,孩子,你能逃过这一劫吗?
  左颜汐深深吸气,她觉得心头压抑……难过……
  ——她爱这个孩子,不想失去……
  “姐姐?”柯尔娜看出左颜汐的异常,关切问道。
  左颜汐回过神,淡淡一笑。
  “姐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了?”
  “柯尔娜,外面那些谣传你信吗?”左颜汐微笑着看着柯尔娜。
  “姐姐是指……”柯尔娜一时愣住,“……可是,那些只不过是些闲话,姐姐怎么会记挂在心上……”
  “所谓空穴来风,其实,我确实有一事拜托你。”左颜汐的笑容退去,“如果有一天,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
  “姐姐?!”柯尔娜高声叫起来,“姐姐不会死的!”
  “柯尔娜……听我说。”左颜汐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只是假设。”
  “……”柯尔娜愣愣的看着左颜汐,她早已将左颜汐视为亲姐姐一般了。
  “如果有一天传来我的死讯……可是依然有人在追寻我的消息,你一定要帮我追查出那人的底细。”
  “姐姐……为什么……”柯尔娜十分不解。
  左颜汐轻轻抚着肚子,“我越来越没自信……是否能保住这个孩子……”
  “谁要害姐姐?林然吗?!还是那个皇后?!!!”
  “我不知道……”左颜汐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知道怎么去保护他……”
  “……姐姐……我不懂……”柯尔娜轻轻摇着头,不明白左颜汐为何这般感伤。“……以姐姐的本事,会害怕什么呢?”
  人。
  害怕人类。
  害怕人类脆弱不堪的肉身,害怕以这凡人之躯无法保住孩子……
  左颜汐没说出来。——眼下,随着胎儿的成长,她已经如同一个普通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了……

  柯尔娜一直在屋子里陪着左颜汐,傍晚时分才回到府里。
  柯尔娜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父亲正在大厅里等着她。
  塞尔拉兹•莫罗沃脸色颇为难看。
  “……爹?…………”
  “你今天又去见她了?……”
  “……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柯尔娜看着眼前严肃的父亲,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柯尔娜……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爹……”柯尔娜心中一怔,猛然警觉,“爹!是华葛的皇帝派人来了吗?!”
  莫罗沃沉沉的摇了摇头——“不是林然,即使是林然,结果也一样……同样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那是谁?还有谁对姐姐不利?!”
  “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东诸国王派了将军克罗蒙•俣来,要陛下交出左颜汐。”莫罗沃说完,沉重得叹了一口气。
  “陛下怎么会知道姐姐在哪?!!!……难道……难道是爹?……”柯尔娜脸色刷得变成惨白!“爹出卖了姐姐?……”
  “……东诸国王以兵戎相见为要挟,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可是……爹怎么会知道姐姐的身份……”
  “那种女子,世上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柯尔娜向后踉跄几步,她恍惚着不停的摇着头,步步退后——猛然一醒!
  姐姐有危险!
  柯尔娜倏然转身,跨上马奔驰而去!
  “柯尔娜!!!——”莫罗沃高声叫起!但是柯尔娜仿佛没有听见,“来人!去追小姐回来!!!快!——”
  姐姐,姐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黑暗的梦魇里,难以看清脚下的步,林逸之觉得眼前朦胧,他想离开这片无止尽黑暗,却怎样也找不着方向……
  汐儿……汐儿……
  于是,黑暗的影子里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来——
  汐儿?是你吗?汐儿?!
  林逸之想唤住她,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眼前的左颜汐背对着他,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汐儿!汐儿!林逸之追上去,想阻止她的离去,却发现左颜汐怀中抱着一个木头小人……
  “汐儿!!!——”林逸之惊醒过来!
  “王爷?……您梦见王妃娘娘了?……”杉儿在一边小心服侍着。
  林逸之背后已经湿透,额头上渗着丝丝冷汗——
  “王爷,该换药了。”杉儿一边说,一边动手拆林逸之眼上的绷带。虽然伤势已经恢复,但是若要恢复到往日的视力,还需要些时日。
  林逸之沉默下来,脑中依然被那个梦困惑着。
  门外响起脚步声,白狸走进屋来。
  “王爷醒了啊,今天感觉好些没?”
  “白狸,我梦见汐儿了!”
  “王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不必太过挂念。”
  “……可是……”林逸之摇摇头,“这次不太一样……”
  “哦?”
  “这次……她一直背对着我……手里还有个粘了血的木头人……”
  白狸心里一惊!——“王爷你说什么?木头人?!”
  “……怎么?”
  白狸走进一步,再一次问道:“王爷你能再说一遍吗?!”
  “木头人怎么了?……汐儿手里的确抱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而且粘满了血……”林逸之对白狸的紧张感到不解,但是他隐约能觉察到白狸的反应与汐儿有关。
  白狸沉默了很久,而后,他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王爷好好休息吧,守城之事还需要您多加费心。”
  “白狸你……”
  “……在下要离开了,不过请王爷放心,王爷的伤只要按时换药,近日内就可痊愈。”
  “你要去哪?……与汐儿有关吗?”
  “王爷放心吧,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在下离去,是要办另一件事。”
  林逸之想了想,点点头,“路上小心。”
  白狸拂袖离去。
  ——难道孩子必须要胎死腹中吗?!一切都不能挽回吗?!
  金星显梦应该是金像童子啊,为什么是木头人?!为什么?!……
  白狸知道,只有一个可能——左颜汐,保不住孩子了。
  可是,至少——他要保住左颜汐的命啊!

第四节 兄弟陌路

  “将军,没有发现左颜汐!”
  克罗蒙•俣环顾四周,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暗格和地下室,他又看看一旁的克尔拉•珩,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珩摸了摸火炉边的躺椅,“还有余温……炉里的柴也是新加的,想必她是发觉到了什么才会逃出去,应该还在附近。”
  俣点了点,表示同意。
  “到外面的树林里去搜!一定要找到左颜汐!!!”

  左颜汐藏匿在老树下面,微微喘着气,她一手护着腹部,面容浮现一丝苦笑,因为出来时太过紧急,连长袍也没来得及披上,单薄的身子觉得有些寒意。——乖儿子,你还真是让你的娘亲有些吃不消啊……现在让我们猜想一下,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左颜汐勉强安抚自己慌乱的心,她没了灵敏的听觉与嗅觉,无法在远距离下正确判断敌人的方位。下意识的,左颜汐死死护住腹部,向树后的草丛小跑而去。——好儿子,乖儿子,你一定要听话,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踢你的娘亲啊……
  肚子里的婴孩也确实听话,不再向往日一样频繁的胎动。但是拖着这沉重的身体,左颜汐仍觉吃力。
  该死的白狸,这么大的危机也不及时来提醒我一下!左颜汐翻了翻白眼,艰难的向前挪着步子。
  ——草丛里猛然蹿出一个人影来!
  “柯尔娜?!”左颜汐吃了一惊!“你怎么跑来了?!”
  柯尔娜利索的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左颜汐披上。
  “这是我送你的白狐长袍……”左颜汐有些推迟。
  “姐姐一定要穿上,现在天寒地冻,你又是有身孕的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啊。”柯尔娜坚持己见,她又向四周张望一番,回头一脸歉意看着左颜汐,“东诸国以武力要挟陛下,我爹迫不得已才说出了姐姐的下落,姐姐千万不要怪我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怎么会怪你呢……”左颜汐微微笑,倒是对东诸二字显得有些不解,“东诸国为何也会对我感兴趣?……不会是因为上次在西婪所受的耻辱而报复我吧?”
  柯尔娜轻轻摇头,“我不清楚,但是他们这群人来者不善。”柯尔娜又警觉得向四周看看,“姐姐快走吧!往前走就是海了!我去把他们引开!”
  左颜汐迟疑了一会,“……那你怎么办?”
  “姐姐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国相的女儿,就算被他们抓到也不会怎么样的!姐姐快走吧!孩子要紧啊!”
  一句孩子惊醒了左颜汐,她苦苦藏匿在北岑是为了什么?!……为了孩子啊……
  左颜汐凝神注视着柯尔娜,“柯尔娜,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柯尔娜鼻头竟有些酸楚,她吸了吸眼泪,“姐姐快走吧,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说完,柯尔娜跑进树林深处!
  柯尔娜……
  左颜汐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海的方向小跑过去——

  秋末冬初,克罗蒙•俣在北岑无功而返。伊南莎•泷为挑拨四国,将左颜汐身藏北岑的消息散布开来。华葛皇帝林然,一面集结军队围守住皇城,一面自己领兵,准备渡海北行至北岑。
  亲王府里,满目萧条景色。冬至气节,大雪尚未降至。
  涂龙在庭院一角,远远看见柳言坐在亭阁之中,手中玩捏着什么。
  涂龙走上前去,唤了一声:“柳言。”
  柳言俊朗的脸侧过来,笑问:“怎么没去巡察,这么清闲?”
  涂龙与他并坐下来,“你在干什么呐?玩蜡烛?……”涂龙注视着柳言手中精巧的蜡人,“看不出来你还会这手艺,呵呵……”
  柳言手中的蜡人雕磨得十分精细,不过这件作品似乎尚未完成,只雕磨出上半个身体,但是从精巧的眉眼看来,应该是位美貌女子。
  柳言但笑不答,手中的小刻刀继续雕磨着。
  “从北岑回来之后你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哦……”涂龙干笑两声,“什么样的姑娘把你迷成这样?”
  “……呵呵……”柳言笑着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俏皮的脸来。
  “既然喜欢,怎么不娶回来?”
  “……等她再长大些吧,也得等王妃娘娘回来吧……”柳言涩涩说道。
  眼下的情形,哪里容得了他这丝缕相思之情呢?
  “涂大人!柳大人!”一名士兵慌张跑过来!
  涂龙与柳言几乎是同时起身,问道:“怎么了?!”
  “围守皇城的士兵不知为何多了一倍!”
  “有这等事?”涂龙皱起眉头,“皇帝一直以来只守不攻,为何突然又增加士兵人数?”
  “这事有蹊跷……”柳言心觉不妙,“皇帝似乎有意阻拦王爷……”
  “阻拦?……”涂龙眉头越皱越紧,“难道说……”
  “……皇帝知道了王妃的下落?!”柳言一语惊人!
  “总之,眼下快去告诉王爷!”涂龙转身就向西苑走去——

  当涂龙与柳言赶到的时候,发现李烨也在。
  “李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涂龙脱口问出,随即发现房内气氛不对。
  “王爷,刚才有兵来报,城外士兵又多一倍。”柳言说道。
  “我知道。”林逸之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有力。他坐在古藤木椅上。低着头沉思着。
  “李大人……这……”涂龙和柳言不禁诧异。王爷知道了?
  李烨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声称王妃此刻人在北岑,赵将军与高将军已经一再劝阻,但是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已经集结了人马准备渡海前去北岑。”
  涂龙与柳言的身体几乎同时怔住!
  ——“这!……我们……”我们怎么办?
  涂龙与柳言瞠目结舌的望着林逸之。
  林逸之抬起头,凝神片刻,呢喃道:“杀出城……拦住他……”

  杀出城谈何容易?拦住林然又谈何容易?
  但是林逸之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谋去思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在这一夜,皇城四门齐开!城内军队一涌而出!乱战撕杀,一夜之间,皇城外围变成炼狱一般的嗜血之所!
  这一战,付出的是惨重的代价。人尸遍野,血流成河,华葛国历史上最让人心痛的一次血战。
  当林逸之倾力杀出重围时,他的军队已经减半,林然派来围守的士兵也死伤惨重,林逸之明白,他会为这一战,而被未来万世唾弃。但是,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一切了。死天下人,若能留得她倾城一笑,他便知足了……
  万世的罪名,就由他来背负吧。
  山路轰咧回响,千军万马朝海岸方向奔行!
  幼时在红樯下谈笑,如今见面,却是兄弟戾气,满目仇杀!
  “……我不懂……我不懂!”林逸之死死咬着牙,“我不懂你为何要使如此手段!竟将我们兄弟二人逼到如此地步!”
  林然早已不再是往日的温和面容,他一脸杀气,儒衫在海风中舞动,“只怪你不肯放手。”
  林逸之听这回答,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不肯放手?怪他不放手?那可是他的妻子!一生的妻子啊!
  “你不配……”林逸之轻语呢喃。
  林然挑挑眉,“你说什么?”
  两军对垒,相距一段距离,林然只看清林逸之的嘴型。
  林逸之突然仰天大笑!
  ——“林然!你不配!!!”
  林然的脸嗖得惨白!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人,那个曾经与他兄弟相亲的男人,怒气攻心!——林逸之!!!
  “杀!!!——”
  林然一声叫嚣,全军飞奔向林逸之的军队!
  “杀!!!——”林逸之高举了利剑,冲进战场!
  兄弟二人战场相见,这是第一次。
  两人持剑相对,这也是第一次。
  林然与林逸之的身影交错在一起,马嘶人鸣浊乱,刀光剑影混淆,沙场混战纷扰,血如红莲妖娆!
  林然一剑披斩而来,林逸之回闪又挡,兵器错杂,金属声声鸣耳!一剑侧扫,一剑横挡,左击前襟,右袭下腹,林然招招致命,林逸之节节化解。
  林然冷咧笑起来,“你只挡不攻,赢不了我!”
  林逸之猛然回剑!——“我也不会输!”林逸之的攻势突然变猛,犹如雄狮一般将林然压在下风!林然招招接,招招挡,仍显得心有余力而不足。
  林逸之一剑挥在林然喉头,嘎然而止——“退兵。”
  林然轻笑,“若我说不呢?”
  “杀了你。”
  “杀了我,你做皇帝?”林然眼中饶有兴趣的望着林逸之,没有一丝惧意。
  林逸之没接这话,抵在林然喉头的剑又近几分,“退兵。”
  林然轻轻一笑。
  林逸之警觉起来,迅速向后跃出一丈多远——但为时已晚,林然另一只手中藏匿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小腹!
  林逸之回过神来,看见林然犹如恶魔一般在他眼前微笑。
  眼前一切事物开始模糊,天地旋转,林逸之努力想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发觉身体越来越沉——他知道,匕首上有毒……
  隐约看见,林然高举了剑,向他刺来,刺痛袭满全身……林逸之眼前一片昏黑……
  “汐儿……”
  他最后呢喃道。

  涂龙见林逸之在他眼前倒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林然……林然!林然!!!”涂龙紧握住剑直逼林然!
  “保护陛下!护驾!护驾!!!”
  众士兵向涂龙逼压过来——涂龙已经彻底崩溃!他胡乱挥舞着刀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林然!
  涂龙气急攻心,刀剑之间尽失了锋芒,众人压迫而来,生生将他擒住!
  两军气数已定。
  “林然!我要杀了你!!!”被按在地上的涂龙大声咆哮。
  “怎么?……你也要与我争那女子?”林然勾着唇,轻轻一笑。
  “住嘴!休要玷污王妃娘娘!”
  “玷污?……”林然对这个词似乎不太满意,眉头微皱,“什么样的人才不会玷污她呢?你吗?”
  “我不配,你更不配!”
  嗤的一声!林然一剑刺穿涂龙的右臂!——涂龙紧咬了牙,隐忍这剧痛!
  “……只有王爷,……只有王爷才能拥有王妃……你不配!”
  又一剑!穿透涂龙的左臂!
  涂龙闷哼一声,额头滴下豆大的冷汗!
  “陛下饶命!”这一声高叫,来自远奔而来的柳言。
  “请陛下饶涂龙一命!”柳言双膝跪地,“陛下已胜,请饶了这些兄弟们,说到底,他们也都曾为皇族效命过!”
  “怎么?……你也想在肩膀上钻两个窟窿?”林然冷笑,剑又提起,作势要刺下去——
  “陛下!”
  寻声望去,见是赵旬等人赶到。
  “陛下!此举非仁君之举!陛下三思!”赵旬带着一帮将领纷纷跪下,一起请命。他们都曾随林逸之出征打仗,也都曾与涂龙并肩而战,如斯情景,只叫人可哀可叹。
  “陛下,叛变的郡王与大臣已经都归降了,请陛下不要再赶尽杀绝了……”
  “赶尽杀绝?”林然一声冷哼,收回鲜血淋漓的长剑,笑容阴霾而令人战抖,“我是一国仁君,怎么会赶尽杀绝呢?”
  赵旬与底下跪着的将领们一时愕然。
  林然回过头,看了看昏厥过去的涂龙,又看了看一旁的柳言,露出淡淡的笑,“羊入我口,我何乐而不为?我正愁着怎么让左颜汐顺服的回来,老天就给了我法宝……”
  柳言听得脸色全变!——“请……请……陛下……放过王爷……”
  林然微笑着摇摇头,“来人,将这一干人等全部关进地牢!”
  他走到林逸之身边,蹲下身来看了看,“让御医来诊治他,别让他死得太容易……”
  柳言一旁听了,只觉得眼前的林然心如蛇蝎!
  为什么?他们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

  海风阵阵,波涛回回,寄居于渔家村落里的左颜汐忽如奇来一阵心惊肉跳!——
  逸之?
  逸之在叫我……逸之在叫我……
  左颜汐捂着心口,觉得一阵比一阵痛!
  “汐儿姑娘,饭菜不合胃口吗?”和蔼的老婆婆亲切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左颜汐急忙解释道。
  眼前的老人,是独居在这渔村的赫拉奶奶,她的丈夫和儿子外出捕鱼时遭遇了暴风雨,便再没有回来,而她自己则哭瞎了双眼,一直独居到现在。
  赫拉奶奶的亲切总会让左颜汐想起曾经对她关怀倍至的玉姑姑……
  “难受?……是不是鱼太腥了?我早该想到,怀了孩子的人不该吃这么腥的鱼肉……下次我不做鱼了,你想吃什么?”老奶奶显得一脸歉意。她看不见左颜汐,不知道左颜汐痛的地方是何处。
  左颜汐捂着阵阵发痛的心口,笑着回道:“鱼很好吃,不会觉得腥……”
  左颜汐悄悄安慰着自己,只是突然心口发痛罢了,逸之没出事……逸之很安全……

  又过了几天,左颜汐便看见,柯尔娜一脸惨白的站在门口。
  “……姐……姐姐……”
  “怎么了?”左颜汐被她这木衲的表情吓住,心里默默祈求上天不要带来任何消息……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他……”柯尔娜几乎不能说话。
  “他?……怎么了?他是谁?出了什么事?你说啊!”左颜汐急起来,有个感觉告诉她,华葛,出事了!
  “……王……王爷……快……快死了……”
  天旋地转!
  左颜汐眼前朦胧一黑,几乎不能站住——
  “姐姐!”柯尔娜急忙扶住左颜汐,“姐姐!”
  “他……快死了?……怎么会……”左颜汐怔怔的摇着头。
  “是林然。”柯尔娜低低说道。
  林然?
  又是林然?!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林然声称半个月之内你不回华葛见他,他就杀了林逸之,烧掉他的府邸……”柯尔娜稳住呼吸,又道,“听说王爷现在被关押起来了,身上中毒了但是没人治疗……”
  ——逸之……
  左颜汐砰地跪倒在地!觉得鼻尖酸楚,眼眶灼热……泪水,泠泠落下。
  “姐姐……”柯尔娜也跪下来,拥住左颜汐的肩头,“姐姐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说着柯尔娜的眼眶也红了——
  “柯尔娜不要哭……”左颜汐抬起头来,泪雨流下,却仍颤颤微笑着,“柯尔娜不要哭……我没事……”
  “我知道姐姐心里头难受……”
  左颜汐轻轻摇头,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扶住柯尔娜,缓缓站起来——“帮我收拾一下吧,我回华葛。”
  “姐姐现在就上路?”柯尔娜愕然。
  “对,现在。”
  “可是姐姐你还有身孕!”
  “顾不了那么多了。”
  柯尔娜一把抓住左颜汐,“我跟姐姐一起去!”
  左颜汐惊讶的回头,看见柯尔娜澄清的眸子,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好,我们一起。”

  海风阵阵吹着,两位女子披着长袍,带着简单的行装,便上路了。
  在经过七天七夜海行之后,她们终于到达了华葛国的海岸。
  冬季的寒冷席卷了整个华葛国,眼前再不是往日所见的温暖热闹国度,反而一派萧条,人人危及。
  左颜汐不知道这是季节带来的错觉,还是战事带来的后果。
  在这处海岸,曾经有一场血战。
  ——左颜汐听见茶棚里的人这么讲。她听见茶棚里的人说,林逸之在这里血染黄沙地……
  她心里仿佛有只手,将她的心揪得死紧……
  好痛。
  左颜汐拧住眉。
  柯尔娜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冰凉的手带去一些温度。
  “听说张大娘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是啊……一打起仗,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还不是因为那个王妃!真是红颜祸水啊……为个女人把华葛国闹腾这样……造孽啊!”
  “可不是吗!这王爷也真是个硬脾气,献个女人都舍不得,他一个王爷难道还缺女人不成?!”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帝的后宫也不缺女人啊……”
  “那就活该我们倒霉吗?!”
  “就是!现在我那些布料生意都没法做了,皇城都封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解封!”
  “是啊……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个女人弄得百姓没法过日子啊……”
  “幸好这一仗总算有了结果,不然要打到何年何月……”
  “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
  左颜汐低着头,任披风的盖头遮住面容,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柯尔娜紧紧握住她的手。
  逸之,对不起……

第五节 隆冬归来

  冬雪缠绵,华葛国今年的冬天不仅早早来到,并且意外的寒冷。
  左颜汐显得越来越虚弱,柯尔娜一路护着周全,终于抵达了皇城。
  两名纤弱的女子娉婷立在城门外,左颜汐出神的望着这硕大的皇城,有些却步……她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在这城中,她惧怕的人也在这城中……
  城门处不再是往日的人群鼎沸,此时只有零丁几个人进出,两边是士兵严守着,对路人一一询查。
  “柯尔娜,为了避免麻烦,你不要泄露出你的身份,……假如我出了什么事,你为我去通知西婪皇帝,请他务必救出逸之……”
  “姐姐……”
  “你放心吧,这是最坏的打算。”左颜汐冲柯尔娜一笑,“我不会有事的。”
  柯尔娜半信半疑的望着左颜汐,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心里实在是不塌实……她看了看左颜汐的肚子,虽然凸起的腹部被厚厚的外袍遮住,但那里面确实有一个小生命,正在一天天长大。她知道左颜汐疼爱这个孩子,甚至胜过自己。她也知道左颜汐很爱那个王爷,也胜过自己……所以,柯尔娜开始越来越担心,左颜汐会如何抉择。
  左颜汐轻轻牵起柯尔娜,报之安慰的一笑,缓缓步向城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门前的士兵拦住她们,十分不友善的呵斥道。
  “你!”柯尔娜一步迈向前,挡在左颜汐身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士兵一愣,看这眼前的少女雪肤红唇,惊呼——莫非是陛下四处寻找的王妃娘娘?
  “您是……”
  “我是谁不重要,你给我看清楚我身后人是谁!”
  士兵有些奇怪,但还是看了看柯尔娜身后那名披着狐毛外袍的女子,披风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士兵无法看清容颜,但从装扮看来,他也知道这两名女子的来头都不小。
  左颜汐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扯下头上的披风,露出大半张面容来。
  “我是亲王府的王妃左颜汐,奉皇命进城面圣,这是我的侍女,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是……是、是是!可以进去了!可以了!”士兵惊呼着急忙低头俯下身子,“请王妃娘娘进城!”
  左颜汐拉了拉披风,重新将面容遮起,柯尔娜一边搀扶住她,两人步进城去。
  留下那士兵在原地愣愣没有反应……
  直视着左颜汐的绝美容颜,竟让他有种亵渎神明的罪恶感……
  所以,皇帝想要得到她?
  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物。

  此时的亲王府已经被封,林逸之以及他的部下均以叛乱名义入狱,府中侍从侍女全部遭到遣散,王府四周一片萧条。
  左颜汐与柯尔娜立在王府大门之前。
  左颜汐看着门上那把已经有些班驳的铁锁,心中苦涩。
  她回想起往日光景,红莲绿水,芙蓉芊芊。
  左颜汐步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红漆的铁栓木门,撒落下些许积雪……
  “……娘娘?”
  左颜汐愕然回头——
  “杉儿?!”
  杉儿惊喜的站在远处,愣愣的望着左颜汐。
  “娘娘!”杉儿喜极而泣,泪水涌出——奔向左颜汐!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杉儿倏然跪下,声音哽咽,几乎无法言语。
  “杉儿……”左颜汐心中更加纷杂,百感交集。她轻轻扶起杉儿,见杉儿泪流满面,自己眼眶也开始有些发红了……
  柯尔娜一边看了,也有些感动,看到王府这般萧条景色,能见到杉儿,左颜汐也稍微能宽慰些吧。
  “来……这是我义妹柯尔娜。”左颜汐替杉儿细心擦拭泪水,把她牵引到柯尔娜面前。
  杉儿急忙欠了一下身子,“杉儿失礼了,见过柯尔娜小姐。”
  柯尔娜无谓的笑笑,“没关系……其他人呢?”
  杉儿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左颜汐眼中尽是担忧之情——“杉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王……爷……被关起来了……”杉儿有些吞吞吐吐。
  左颜汐眼神黯然下来,“这个我知道……那其他人呢?涂龙、柳言、甫笛……还有李大人呢?”
  杉儿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涌出,“都被抓起来了……王府里只有女眷被遣散回乡,其他人……都被抓进牢里了……”
  都……被抓起来了吗……
  “娘娘不该回来的……娘娘不该回来的……娘娘也会被抓起来的……”杉儿抽噎说道。
  “姐姐……”柯尔娜也警觉起来,她环顾四周,内心感觉不安。“姐姐,我们不能再呆下去了……”
  左颜汐眸子里冷冷的,“无妨,自进城我显露身份开始,就已经有人去向他告密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话音刚落,王府四周密密围上一圈士兵,将左颜汐、柯尔娜、杉儿围在中间。
  “来得真快。”左颜汐轻蔑一笑。
  可惜她如今怀有身孕,否则,又怎会怕这些人欺压上来?
  柯尔娜将左颜汐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这群来势汹汹的士兵。
  “这就是林然迎接我的方式吗?!”左颜汐婷婷站出来,质问道。
  “王妃娘娘万福。”士兵中走出一人,向她曲身。
  “王妃娘娘万福!!!……”其他士兵跟着齐齐曲身行礼。
  左颜汐定睛一看,心中一惊,领兵之人竟然是赵旬——昔日一同战场撕杀的将军……
  她不禁轻轻笑起来——“赵将军怎么不去为皇帝边疆杀敌,反倒回城捉我这妇道女子?”
  赵旬脸色有些难看,于情,左颜汐是林逸之结发之妻,于理,左颜汐是华葛西战的功臣,如今这斯情景,赵旬心中也是万般无奈。“委屈娘娘了……请娘娘与我回宫面圣。”
  “难道我还有选择吗?呵呵呵呵……”左颜汐发出一阵银铃轻笑。
  “姐姐……”柯尔娜紧紧握住左颜汐的臂膀。
  杉儿也扯住左颜汐的衣衫,“娘娘……不要去……”
  赵旬向前走了一步,曲下身来,“王妃娘娘,陛下正在等您……”
  左颜汐咬着下唇,咬得嘴唇发白,渗出殷红的血……
  “娘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赵旬又一次恳切劝道。
  左颜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来。“赵将军,我不想再牵扯到任何人,可以放过我这两名侍女吗?”
  赵旬点点头,“请娘娘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们二人的安全。”
  “那倒不必,我只希望亲王府拆封,让我的侍女继续留在王府内,并且将王府里的人全部释放。”
  “这……”赵旬一时有些为难。
  “赵将军不必担心,释放王府的人,这事我会跟林然另做要求,你只要为我把王府解封就行。”
  “在下明白……”听得左颜汐这样直呼皇帝名讳,赵旬心中有些异样,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左颜汐,一定很恨林然……
  左颜汐回过头,面色平静,她小声对她们低语道:“柯尔娜,你先与杉儿暂住王府里……委屈你了。”
  “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柯尔娜小姐的。”杉儿应道。
  “姐姐……你这一去怕是……”柯尔娜仍旧十分担忧。
  “凶多吉少吗?……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事实上,左颜汐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她只知道,她非去不可了。

  宫殿依旧浮华,更是冷漠冰凉。冬日冷调的阳光铺洒开来,映射在左颜汐娇嫩的面庞上,更显得动人。
  前面缓缓迎来一拥人——
  “皇后娘娘万福!”赵旬与一干士兵急忙行礼。
  左颜汐安静的立在雪地中,冷冷的注视着秦岚,秦岚还是那个秦岚,只是此时她眼中更添了一份傲气。
  秦岚坐在软椅高轿之上,两边侍从抬着,两边侍女伺候着,她轻轻扫了一眼左颜汐,轻道:“王妃还是一样绝色倾城啊,也难怪陛下一直念念不忘了。”
  “皇后娘娘笑言了。”
  “呵呵……这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了,你我二人以后就分治这后宫吧。”秦岚笑得极其妩媚。
  左颜汐心里却是冰凉。
  “赵将军请先吧,陛下一定等急了。”秦岚笑道。
  秦岚的轿起,离去。
  左颜汐心中不解——为何?为何她这般得意?我如果入宫为妃,对她毫无益处啊……也许能使我离开王府,但她也同样会失去了地位……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么高兴?
  “娘娘,我们走吧。”赵旬道。
  雪地里印着遗留的足迹,漫天飞雪,又将之掩盖……
  左颜汐失神的望着天空,飞雪粘上她的发梢,惹得她异常伤感。
  还未到春天,没有关系……不会有事的……
  这般想着,左颜汐紧紧护住腹中胎儿。

  荥宁宫,皇帝的寝宫。
  林然一身白净的儒袍,在书案前神往的看着那卷画。
  收集天下美物,是他的癖好,也绝对是他的理想。凡是美好的事物,他便要囚住……不惜任何代价。
  哪怕是妖。
  身后传来稀碎的脚步声。
  “陛下……”
  林然转过身,看见赵旬曲着身子,左颜汐冷漠的立在一旁。
  “陛下,王妃娘娘已经带到了。”
  林然嘴角噙着笑,“你可以下去了。”
  “……是。”
  赵旬退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看见左颜汐纤细的身影,心头竟是刀割一般的不忍。他竟然如此对她了……委于皇命,把她送给了皇帝。将好友的结发之妻送给了皇帝……
  赵旬紧闭了眼,合上了门。
  他已经无法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了……

  林然走至左颜汐面前,右手搭上她的肩头——
  “你在发抖吗?……为什么要害怕呢?”
  “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人了吗?”
  “放……我会放的。你想放谁?”林然笑得深沉。
  “全部!”左颜汐迎上他的目光,坚定说道。
  “……全部?”林然笑笑,轻轻摇头,“不……有一个人不能放。”
  “你!”
  “林逸之如果回去,他的那些余党又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又会民不聊生的……”林然仍然笑着。
  “民不聊生?!罪魁祸首是你!是你!”左颜汐无法忍受的叫道!
  “呵呵……”林然阵阵笑着,“怎么会是我,明明就是……你呀……”
  左颜汐一时愣住——
  回想起那茶棚里的谈话——
  “那个女人,真是红颜祸水啊……”
  “可不是吗……”
  左颜汐凄然一笑。
  “如此祸水,你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我爱你啊……”林然轻轻吐词,将左颜汐拥住……
  “爱?你懂爱吗?”左颜汐后退一步,冷漠的讥笑他的用词。
  林然脸色一沉,似乎有些恼火。
  “爱……我让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
  左颜汐一惊,被林然一把拉进怀里!
  “放开我!放开!!!”左颜汐歇斯底里的怒叱道!
  林然犹如一头野兽将左颜汐拥在怀中,疯狂的亲吻着她的额头、脸颊、颈项……
  “放开!……”
  林然侵入左颜汐的唇!一只手探进衣衫中——
  “……唔……放开我!!!”左颜汐拼命挣扎!林然的双手却犹如固枷牢牢不松!
  林然的手游走到左颜汐的小腹,他一时惊住……
  “放开!!!”左颜汐狠命推开他,扯起长袍倒退两步——
  “啪!——”左颜汐一个巴掌印在林然的脸上。
  林然愣愣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左颜汐的小腹……
  突然,他仿佛醒过来一般,大步走向前去一把拉住左颜汐!
  “啊!——”
  左颜汐惊呼一声,长袍被林然扯去,露出一身青色衣衫,腹部明显的凸起让林然几乎忘记了呼吸——
  “你怀孕了?!!!”
  林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你怀孕了?!”
  左颜汐稳住呼吸,警惕的看着林然,一手护住自己的腹部。
  林然的脸色铁青,眼中甚至有股怨恨……
  “是林逸之的孩子……”林然喃喃说着。
  左颜汐感觉出危险的气息,她不禁又向后退了几步……
  林然逼近过来,慢慢靠近——“是他的孩子……”
  “走开!不要过来!”左颜汐已经退至墙角。
  林然停住,木然望着左颜汐。
  “你是属于我的,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个孩子……”
  “你这个疯子!”
  “汐儿……来,到我身边来啊……”
  “滚开!你是个疯子!疯子!”左颜汐环住她的腹部,害怕林然会伤害到孩子。
  林然的表情显得落寞起来……
  “汐儿,我会放了他们,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会放了他们,也会安排人给林逸之治病……”
  “……逸之,你对逸之做了什么?!”左颜汐催问道。
  林然的表情恢复成往日的温和模样。
  “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只要汐儿,你好好呆在我身边……”
  左颜汐心中发寒,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比雪山更寒冷……
  林然抚了抚左颜汐的脸颊,转身离开房。
  左颜汐听见门锁喀吱的声响——
  “好好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属下遵命!”
  林然的脚步声远去。
  左颜汐的心,犹如坠入了深渊……
  难道从此,她就要被囚在这荥宁宫中?

  这个晚上,涂龙,柳言,以及王府里的护卫士兵全部被释放了。
  但是,没人觉得高兴。
  因为所有人知道,被释放就代表着王妃的被俘。尽管赵旬在放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提及,但从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里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月光皎洁,银色的光芒铺洒在银白的雪地里,发出淡淡的晕光……
  护卫扶着双肩受伤的涂龙,迈进王府的庭院。柳言随着也走进来。
  树下,立着窈窕女子。月光反射在她的面庞上,看得柳言一时屏住了呼吸……
  “杉儿!”甫笛突然一声高唤。
  杉儿欢喜的跑过去——“甫笛!……”
  柯尔娜立在原处,见杉儿与名唤甫笛的男子相聚,她心里也暖了几分。
  “……柯尔娜?……”
  柯尔娜回过头,愕然——
  “柳言……”
  “柳大人认识柯尔娜小姐?”杉儿一旁问道。
  “这不是那个蜡烛人儿吗?”涂龙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蜡烛人儿?”柯尔娜不明所以,只看见柳言干涩的笑……
  不管如何,……回来了,真好。
  从那个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回来了……见到了神明赐予他的宝物——
  柳言的表情变得异常柔和,他伸出手来,轻轻将柯尔娜揽进怀中——
  “真好……回来了,真好……”
  “柳言……”柯尔娜红晕泛起,在他怀中不敢动弹。
  瞥眼看见柳言臂膀上怖人的伤疤,柯尔娜心头一阵发酸,他在牢狱中,又受了怎样的苦呢?
  月光柔和,铺洒了整个庭院。
  他们都静默不语。

  “王爷……他们已经回府了,李烨也已经释放,你可以放心了。”
  阴暗的牢房里,赵旬低低说道。
  这是一个隐蔽的牢房,只有死囚才会被关押在这里。林然将林逸之关在这里,是想从脚底侮辱他的自尊……
  林逸之无力的躺在湿冷的地上,头发蓬乱,衣衫也凌乱。他中毒至深,一直以来御医所开药方只为保他性命,却不解毒。
  赵旬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垫在杂草地上,他将林逸之扶过去——当触到林逸之冰冷的皮肤时,赵旬不禁怀疑,他手中的是否只是一具死尸……
  “王爷……”
  林逸之缓缓抬起手臂,抓住赵旬的衣袖。
  “……汐儿……”
  林逸之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赵旬简直不能想象眼前之人是与他一起战场杀敌的常胜将军林逸之……
  “王爷……王爷放心,王妃娘娘没事……”
  “……她……在哪……”
  赵旬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林逸之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芒,他看出了赵旬的难处——
  “在……林然……那里……?”
  赵旬没回答,只是发出沉沉一声叹息。
  紧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松开,无力的垂下——
  “王爷……”
  赵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亦什么也做不了……
  林逸之闭上了双眸,不再言语。

妖孽 第六节 弑王之罪

  孩子,不要怕,娘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浑浑噩噩的醒来,左颜汐偏过头,看见阳光从窗格子里漏下,一条条斜斜的光柱扫进房内。她揭起轻纱缦帘,走下床来,脚心暖暖的,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铺着虎纹毛毯。倚着软椅坐下,左颜汐侧着头看向窗子。
  ——她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被囚禁了一天一夜。
  她出不去,也未曾有人进来过。
  案上放的,是她与她母亲的画像,颜色已经陈旧,却不掩其华貌。
  她的母亲真的很美。
  左颜汐淡淡的笑,回想起她的母亲一笑倾城的往事。
  可是,她的笑容渐渐褪去……她也想起母亲的死。
  娘,究竟是如何死的呢?
  那日,她的母亲口吐鲜血,已经走火入魔,灵力四窜,嘴上所念尽是对父亲的无怨无悔,母亲说,伤了太多性命,报应将至。第二天她醒来时只看见漫山飞雪,再寻不到母亲的遗体了……
  自己,也会死吗?
  至少,让我保住这无辜的孩子吧……
  左颜汐怜爱的抚摩着肚子,宠溺的笑起来——
  “白狸总说尘世空空色色,可是,总有好事,好比这孩子……”
  事到如今,她究竟为何会成为林逸之的妻,究竟为何入了林然的眼,究竟为何乱了潇沭清鸾的心,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要能生下你……我怎样都可以……”
  门,吱呀一声,开了。
  “娘娘……”
  左颜汐依声看过去。
  一个年长的侍女,端着一碗汤水站在门边。
  “进来吧。”
  侍女低着头,碎步走过来,“娘娘,您已经一天未进任何食物了,陛下担心您肠胃不适,让奴婢先端来清汤,再伺候您进食。”
  左颜汐略微拧眉,盯着那黑汁一般的汤水,隐约闻到刺鼻的味道。
  “这是什么汤?”
  侍女怔了一下,连忙回道:“娘娘,这是古须浓汤,加配了很多上等药材,用来调养身子的……”
  左颜汐疑惑的望着眼前的侍女,又看看那碗汤,道:“放到桌上去,我一会再喝。”
  “……娘娘,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伺候您喝下这碗汤。”
  侍女说着将碗呈递到左颜汐面前。
  刺鼻之气又一次传来,惊得左颜汐倏地站起来!“拿开它!”
  左颜汐捂住鼻,拧住眉头,眸中带着惊恐之色!
  “娘娘!”侍女吃了一惊,收回手来,左右为难,“娘娘请快些喝下吧,否则奴婢会受到责罚的……”
  左颜汐向后退走几步,眸子死死盯着那碗浓黑的汤药,“我要你拿开!拿开它!!!”
  “……娘娘……”
  “娘娘如果不愿意喝,你就喂娘娘吧……”
  左颜汐惊恐望过去,见林然倚在门旁,面色冷峻。
  侍女听见林然吩咐,急忙端了汤药走向左颜汐——
  “走开!你给我走开!!!”左颜汐大声呵斥道!
  “看来王妃很清楚碗里面的是什么东西。”林然冷着脸走过来,他挥了挥衣袖,侍女识趣的将汤药呈递给林然,急忙合门出去。
  “你想杀死我的孩子……”左颜汐步步后退,只觉得浑身不住的颤抖。
  林然端着药,一步步走近她,犹如玩逗猎物的猎者。
  “汐儿,来……喝下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不!我不喝!我不……”
  林然一步迈前,将左颜汐擒在怀中——
  “我不喝!你放开我!我不喝!!!”
  “汐儿听话……喝了它……”林然的力道非常之大,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将碗递到她嘴边,企图逼她喝下。
  “唔……”左颜汐咬住唇,使出全力推开林然!
  林然一手端着药,向后踉跄两步,“汐儿……”
  左颜汐已经全然不顾,直冲向房门推门而出!
  “汐儿!——”
  ——士兵呢?没有看守的士兵?
  左颜汐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立刻逃出这个牢笼!
  身后跑来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要做什么?
  来抓我吗?
  都想害死我的孩子吗?
  左颜汐几乎失去了思考的时间,她只是拼命的跑着,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宫殿里,找不着方向的跑着——
  她却不知道,她身后,燃起了浓烟大火……
  “哟……这不是左颜王妃吗?”
  秦岚鬼魅似的立在回廊一角,唤住左颜汐。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啊……”
  左颜汐警惕的望着她,“……皇后娘娘万福……”
  “王妃这是从哪来,又要往哪去呀?”
  “……”左颜汐不知如何作答。
  秦岚瞅见左颜汐隆起的肚子,眉眼里笑起来,“逸之如果看见,一定会很高兴的。”她抬起头看左颜汐,“你不想见他吗?”
  “他在哪?!”左颜汐急促的问道。
  “皇后娘娘!荥宁宫起火了!”几个侍从匆忙跑过来,大声呼叫着,“着火了!荥宁宫着火了!!!”
  着火了?
  左颜汐哑然回头望去,只见浓烟滚起,漫天烟雾!
  怎么会着火?!
  “王妃不喜欢呆在宫里,也不至于要放火烧宫呀……”秦岚显出一脸惋惜神色,“难道王妃不知道,陛下也在荥宁宫中吗?”
  “不……我没有……我没有放火……”
  “王妃的母亲曾经血染宫廷,王妃便要火烧皇宫么?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秦岚发出阵阵轻笑,眉眼眯起来,戏谑的看着左颜汐。
  “你!……是你?……为什么……”左颜汐频频摇头,心在下沉——“我没有发火!……我没有……”
  “皇后娘娘!火势越来越大了!请娘娘速速离开!”
  侍从们全部乱成一团,挑水响锣,混乱不堪——
  “来人,将王妃带下去,好好看着。”秦岚道。
  左颜汐只觉得双臂被人架住,她愣愣的望着秦岚,直到视野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

  一夕之间,荥宁宫被烧成废墟。
  华葛皇帝驾崩。秦岚下旨发丧。
  汐儿……汐儿……是汐儿吗?……
  林逸之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岚儿?……”
  林逸之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我在哪?……”
  “逸之,你别动,御医刚为你诊治完……”秦岚轻声劝阻道。
  林逸之偏头一看,竟见李烨,赵旬,高启朝,徐少戢,王纪樊……朝中所有重要大臣都立在离床不远处——
  “你们?……”
  “御医说你今天会醒来,所以他们都早早来这里等候。”秦岚体贴的将林逸之扶起,转过头,对众人道,“各位请入坐吧。”
  怎么回事?
  林逸之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一群人——汐儿呢?
  ——汐儿在哪?
  “我……昏睡了几天?”
  “六天了。”李烨寒着面一旁说道,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王爷醒来就好,请王爷尽快恢复健康,惩治弑王凶手,登基为王!”军机大臣徐少戢如此说道,半白的胡须也跟着抖擞。
  “弑王?!”林逸之一时怔住!
  林然死了?!
  ……他死了?……
  “王爷。”赵旬站起来,表情凝重,“在你昏迷的时候,荥宁宫遭人放火,变成了废墟……陛下,……当时就在荥宁宫内……”
  林逸之的脸更显惨白……他从未想过让林然去死啊!
  林然死了……他死了……
  “王爷,陛下一直未得子嗣,请王爷尽快惩治凶手,平息华葛百姓众怒,再荣登宝座。”郡王王纪樊说道。
  李烨看了王纪樊一眼,眼中泛着怒气,却久久没有发作……
  “按照华葛国的传统,惩治凶手之后王爷应登基为新王,秦皇后续之为新后。”王纪樊又接着道。
  林逸之只觉得头脑昏沉,再听不下去任何言辞,他的视线四处搜寻,一直没有找到心中想要——
  “……汐儿呢?……”
  众人皆寂。
  无人答,无人语。
  “李烨。”林逸之向这位挚友问道,“汐儿呢?”
  李烨低着头,不敢直视林逸之的眼。
  “李烨,汐儿呢?”林逸之又一次催问。
  “她就是放火弑王的凶手。”秦岚在一旁如此答道。
  林逸之呆住。
  脑中一片空白——
  放火弑王……的凶手……
  汐儿……怎么会……
  “久闻左颜王妃身有异术,如今证实果然如此。”徐少戢恐怕林逸之包庇左颜汐,插话道,“如此歹毒妖女,祸国殃民,王爷三思啊……”
  “王爷,左颜汐弑王已成事实,天下皆知,请王爷切莫心软……”王纪樊也在一旁道。
  林逸之怔怔看着一屋大臣,呼吸急促——
  “赵旬,……你也这样认为吗?”
  赵旬面对林逸之犀利的眸子,有些惭愧。“我想……王妃一定是被迫无奈才会使出这等手段……”
  那日送左颜汐入宫,她眼中的怒气,他尽收眼底,就算左颜汐将林然千刀万剐,他也不得不信……
  “……滚……”
  一群人愕然的望着林逸之——
  “滚!!!——”林逸之猛然咆哮!“我叫你们滚!!!——给我滚!!!”

  皇城在一股起伏难安的气氛里,迎来了一年之中的最最寒冷时分。
  秦岚一身瑰丽的华服,悠闲的走在游园里。梅花怒放,香气扑鼻,秦岚嘴角勾着明媚的笑。——她本是最畏惧寒冷的,不过今年的冬天,她的心情格外愉悦。
  如此游玩了一番,秦岚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梅树下,立着一个人。她略微笑笑,抬起了手,侍从侍女们托着果盘与暖壶乖巧站住,不再前行。秦岚独自走上前去,越发笑得开怀——
  “林然的尸首还没找到,你倒是乐个快活。”珩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岚,说道。
  “大概是被火烧成灰了吧,呵呵……管他呢……”秦岚一脸不打紧的模样。
  “……左颜汐呢,你怎么安置了?”珩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次陛下已经顺了你的意思,你最好小心安置左颜汐,否则……”
  “我知道。”秦岚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林然死了,逸之尚未康复,左颜汐的死活整个华葛国里只有我能操控。”
  “……林然真的死了吗?”珩的眸子变得暗沉晦涩,“如果你再出任何岔子,……你应该知道陛下的脾气……”
  秦岚的脸色变了变,刷得白了几分——她的眼神闪烁不安,“我调换了林然寝宫外的士兵,叫他们把门窗都钉死了……那么大的火,林然应该逃不出来才是……”
  “哼……”珩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提起那个阴晴难测的伊南莎•泷,秦岚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小心问道:“珩,……陛下为什么要左颜汐……”
  “你最好不要过问。”珩冷冷回了她一句,“知道越多,对你而言只是更加危险。”
  “……”秦岚忍下满腹狐疑,她与父亲秦连原先被派来华葛只是为了了解华葛各方面的情报,可是,自从她向东诸透露了左颜汐是狐妖的事实,所有都改变了。伊南莎•泷不再醉心于军事政治,而是千方百计的俘虏左颜汐……为什么?
  “总之,一切按计划进行。”珩提醒道,“他们兄弟相残,左颜汐已经落得个红颜祸水之名,如今她又是弑王的凶手,天下骂名已成,百姓怒气不平,你要趁此机会拿下她,相信那林逸之也救不了她。”
  秦岚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会办好的……”
  “你要记住,一定要在她生下孩子以前处死她,否则等她生下孩子恢复灵力,谁都治不了她!”
  “是……”
  “她的尸体一定要在七天之内送去东诸,你前前后后都要打点妥当,别让那林逸之洞察到什么。”
  秦岚拧着眉,细想了想,沉默着点点头。
  珩四周看了看,向上拉了拉披风,“俣将军还在等我,我与他先回东诸,这里的事,你自己应变吧。”
  “送珩大人。”秦岚低了头轻声道。原先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陛下派来帮助她的一个杀手,没想到竟然是陛下养的一名暗士。伊南莎•泷一共养了十三名暗士,潜伏在四国之中。传闻十三名暗士都身怀绝技,行踪难测,
  珩瞟了秦岚一眼,轻蔑的一笑,“你还不快去服侍我们的新皇帝?”
  秦岚听了,勾起妩媚一笑。

  秦岚并没有去探望林逸之,她知道现在林逸之心里装的全是左颜汐,但是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只要等左颜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磨人意志的时间会帮她重新得到林逸之。
  所以秦岚决定去看望一下她的劲敌。
  弑王这种大罪的罪犯是要当众领死的,为了不失一国之后的风范,秦岚没有为难左颜汐,她不想因为一个将死之人,让自己在林逸之心里大打折扣。
  左颜汐被囚禁在一个偏房里,狭小的空间,没有窗户。
  秦岚进去的时候,甚至能闻到发潮的腐败气息。
  然后,她就看见左颜汐,落寞的坐在窄小的木床边。青丝散落,多了一份凄美之情。
  “王妃住得还习惯吧?”秦岚笑盈盈走过来。
  左颜汐微微抬起头,看见容光焕发的秦岚,“谢皇后娘娘关心,一切都好。”
  “孩子也好?”秦岚笑着又问道。
  左颜汐警觉的看了她一眼,手护在肚子上,“……谢皇后关心。”
  “呵呵……”秦岚细细看了看左颜汐隆起的肚子,笑问,“王妃想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望皇后娘娘相告。”
  “王妃左颜汐放火弑王,亲王林逸之登基新王——现在你已经成为民间传骂的对象,你,必死无疑……”
  左颜汐心里一怔,她极力平复自己纷乱的心——
  “不知……死期是何时?”左颜汐问。
  秦岚一愣,没料到左颜汐会如此问,看左颜汐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猜到结局一般。她想了想,回道:“应该是逸之登基之前,……大概是春分吧。”
  心,猛地沉进黑渊——
  左颜汐觉得血似乎都变得冰凉,她觉得寒气袭身……
  为什么……
  ……偏偏是他?
  秦岚转过身,对着门口的侍卫道:“你们继续在这好好看着。”
  “是!”
  门,重重的关上——左颜汐听见铐锁合上的声响。
  她的身子微微抽搐……
  她早已泪流满面……
  逸之……
  ……为什么?!逸之!!!
  ——为什么偏偏是你!!!
  左颜汐突然放声大哭!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
  ——为什么你要来伤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是你?!!!
  上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
  哭得声音也嘶哑了……
  左颜汐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汐儿会遭受这些劫难,全因为您那一句话……天下无人不知白须老人的睿智,可是您为何还要让她寄居在左颜汐的肉身上?”
  老人缓缓睁开眼,对着眼前的男子淡然的笑。“自从汐儿走后,这山谷已经很久没活物进来过了……”
  白狸谦卑的低下身子,“汐儿现在身怀金星,处境危险,求白须老人相救。”
  “……她就如同我的孙儿一般,她的事我比谁都紧张,只不过……一切都是命数。她必须要过这一劫。”老人的声音沉稳而沙哑。
  白狸面露几分焦急,“可是……”
  “你不用回去救她,只管留下来便是……”老人说道。
  “这是为何?”白狸不解。
  老人望着白狸,久久之后一声叹息——
  “她的母亲……”
  白狸惊讶的望着老人,等待他的解答。
  “她的母亲,那只雪山银狐,其实早已得了仙道,她的怨气至今还在西婪的雪山山顶盘旋……”
  “得了仙道……”白狸愕然的自语,“那不就是成了不死之身了?……”
  “并非不死,而是灵气不死。我只是依了她母亲的意思,让汐儿寄居在左颜汐身上,命中注定她会给华葛带来一场浩劫……”
  “可是她母亲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让汐儿如此犯险?”
  “为了复仇,也为了汐儿自己能得到超脱。”
  “复仇?超脱?”白狸无法理解。
  老人又缓缓闭上眼,“她母亲的魂魄至今无法轮回,而汐儿也不能是永远的半妖……因果报应,无法改变的事实。”
  顿了顿,老人又道:“天谴……这是华葛国必定要遭受的天谴。”
  白狸怔了怔——因为他们杀死了仙人?……如果她的母亲无法轮回,就算灵力再强也无法与她的父亲九泉相会,……也许这是恨意的由来,但是,仅仅如此吗?仅仅如此就要华葛国百姓遭难?
  “……说不通……这说不通……”
  “无须再想了。”老人轻声劝道,“世外事,人外人,皆不相干。”
  身体四周似乎有寒气逼近,白狸惊觉——莫非这就是银狐的灵力?
  这股寒气淡淡而来,淡淡而去,并无袭人之气,反而让人心中安定。
  白狸愣了一会,突然笑了。
  ——他怎么就忘了,母亲,始终都是最爱子女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担心呢?
  那么,就静静等待吧。
  等待劫难到来。

第七节 春分迷雪

  林逸之斜躺在床上,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我想去看她。”
  李烨一惊,“不可!”
  “为何不可?”林逸之依然自顾自的说道,“我想她……想得都快要疯掉了……”
  “难道你还要让王妃承担起更多的骂名吗?!”李烨提醒他,“现在王妃在秦岚手上,你现在去看她,只会更加让世人觉得王妃是红颜祸水——”
  林逸之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他用双手抱住头颅,几乎要崩溃……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是李烨第一次看见林逸之失去冷静。
  “……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出王妃。”
  林逸之艰难的抬起头,声音略带颤抖说道:“他们都要她死……他们都要她死!怎么救?!——”
  “……不能怪那些大臣们,你应该知道,这次你与林然对持,天下苍生受苦,战事牵连百姓遭难,国不能存二王,也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臣子莫不希望你早日登基为王,以稳江山,以安社稷……”李烨顿了顿,又道,“至于王妃…………”
  “没得救了吗……”林逸之的声音低沉,“必须,……必须想办法让汐儿脱身……”
  “能找替身吗?”林逸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李烨皱了皱眉,“恐怕行不通……秦岚的势力不能小视。”
  林逸之又陷入沉思。
  “王妃……真的是狐妖吗?”李烨似乎是试探的问了一句。
  林逸之倏地看向他。
  “虽然是市井流言,但是……”
  “你想说什么?”
  李烨吸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是传闻中的狐妖之女,那就不必担心了。”
  林逸之有些不解的看着李烨。
  李烨又道:“银狐之血能解百毒,它自身也是百毒不侵的。”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下旨赐毒酒,使她诈死。”
  “……可是,行得通吗?”林逸之听到毒酒这两字,心里异常不安,“你确定不会伤害到汐儿?”
  李烨无奈的摇摇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办法……”林逸之反复念着这句话。
  他还能怎么办?
  “他们,都等着你决定惩治凶手的时日……”
  “让我再想想……”林逸之只觉得心口发闷,他不能伤害汐儿,不能啊……
  他原本是一心想平安的接她回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烨看着林逸之,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他站起身,默默的退出房外了。
  刚一出房,便看见门外立着一行人——
  涂龙,柳言,甫笛,杉儿,以及一位陌生女子。
  “李大人,王爷怎么样了?想出法子了吗?”涂龙迎上前,焦急问道。
  “你们暂时不要进去打搅他,他现在心情很乱……”李烨摇着头说道。
  “大人!想出法子救王妃娘娘了吗?”杉儿眼中尽是急迫神色。
  李烨看了看杉儿,叹了口气,“杉儿,我知道你很担心娘娘,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定能救出王妃娘娘的。”
  李烨又看看涂龙,“涂龙,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好好养伤。——我先走一步。”
  李烨神色显得匆忙,急急离去了。
  柳言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生疑。
  “怎么了?”柯尔娜戳了戳他的胳膊,问道。
  “呀?”柳言回过神,笑笑,“没事,只是觉得李大人有点奇怪。”
  “奇怪吗?这个李大人平时是什么样?”柯尔娜好奇的问。
  “也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他好象刻意回避我们似的。”
  涂龙听到这话,心里也生出一份警觉来,坦言道:“李大人是王爷多年的好友……应该不会……”
  “希望如此吧,眼下想救出王妃,需要很多人的权利……”
  李烨左右顾盼,见没人跟着,他转了方向,向回廊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新月宫。
  “我已经照你所说的做了。”
  “李大人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会食言,伯母我会好好照料的。”
  “你还不肯放人?!”李烨的面目变得扭曲!
  “呵呵……”秦岚轻笑起来,“我又怎么知道放人之后李大人会不会向林逸之坦言相告?”
  “……你怎样才肯放了我母亲?”李烨眼中含着怒气,咬着唇低声问道。
  “快了。”秦岚偏着头想了想,微笑着回道,“等左颜汐死了,我自然会放人。”
  “……为什么……”李烨望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再熟悉的秦岚,“为什么你一定要毒死她?……”
  “我这也是为了逸之着想啊,御赐毒酒比起斩首,至少能留个全尸,不是吗?”说完,秦岚更是嘤嘤笑起来。
  “……你……变了,变了!”
  “那也是被左颜汐逼的!”秦岚的脸突然一寒,冷冷回了一句。
  李烨不再说话,不想再触怒眼前这个早已经疯癫的女人。——心中只是想着……希望他这一步没有走错,希望,不会危害到左颜汐,或是林逸之……除了这个办法,他也确实无计可施。
  ……也许,真的如秦岚所言一样,至少能留个全尸。
  但是,秦岚的目的又何在?
  他猜不透。

  狭小的房间里,左颜汐呆呆坐着。她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没有灵力的绝望……
  她感到哀伤……
  对不起……
  孩子……
  左颜汐轻轻抚着肚子,那里有一个即将诞生的生命,血溶于血的生命——可是她却无法保护他……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左颜汐沙哑了声音呢喃道。
  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怎样,但是当我成为母亲时,孩子,当我成为你的母亲后,我时常会想起我的母亲……她是怀着怎样一种勇气生下了我呢?
  我很想念她……
  风呼呼吹着,左颜汐能听见外面的风雪声。
  “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啊……”
  “在这守着可真他妈的冷……”
  “皇后娘娘来了!……快站好!”
  门外的士兵一阵仓促。
  “皇后娘娘万福。”
  “开门。”
  左颜汐听见秦岚的声音。
  ——她又来了。
  左颜汐冷冷的,没有回头。她不愿再看见秦岚那张得意的面孔。
  “逸之已经同意了。”
  左颜汐静静的坐在床边,秦岚立在她身后,犹如一个胜利者,再一次重复道:“逸之同意了。”
  左颜汐的身子怔了怔。
  “在他登基之日,就是你死期之时。新王会赐你毒酒一杯,送你上路。”
  “……”
  “不过你也别怪他,他这也是不得以啊……”秦岚吃吃笑着,“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丢下他的国家与百姓而不顾啊……”
  “……”
  “不说话?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对这个抛弃你的男人,没有怨言?”
  “……”
  “他既然能抛弃我,当然也能抛弃你,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王妃?他登基之日,也是与我大婚之时!”秦岚高声笑起来,“我会是他唯一的皇后!哈哈哈哈……”
  左颜汐咬得嘴唇发白,忍住眼泪不掉下来——
  她不相信……
  这一切,只是秦岚自己的片面之词罢了!
  “让我进去,我要见王妃娘娘……让我进去……”
  “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去!”
  “让我进去……我要见王妃娘娘……我要见王妃娘娘……”
  左颜汐一惊!这是杉儿的声音!——
  秦岚止住笑,提声问道:“谁在外面大呼小叫?!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门一下开了——
  士兵将杉儿带进屋来。
  “皇后娘娘,这个丫头一直赖在外头,不肯走……”
  “那就应该打断她的腿!”秦岚露出凶狠神色!
  杉儿满面泪痕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想来看望一下王妃娘娘……”
  左颜汐看见杉儿这副样子,心头被拧得生痛!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秦岚缓缓走向杉儿。
  啪的一声!秦岚猛地给了杉儿一个耳光!
  “这里没有王妃娘娘!!!这里只有一个弑王的囚犯!!!”
  杉儿一下懵了,她呆呆的看着左颜汐,说不出一句话来。
  意识如此停滞了一会,杉儿猛然发现左颜汐隆起的肚子……
  “娘娘你……”
  秦岚看看左颜汐,又看看杉儿——
  “你是她的侍女?”
  杉儿轻轻点点头。
  “你想继续服侍她?”
  杉儿惊喜的抬起头,望着秦岚——
  秦岚眼中却是冷漠。
  “从今天开始,你只用服侍我就可以了。”
  杉儿睁大了眼,愕然的望着秦岚!
  “带她下去,锁在柴房里。”秦岚冷淡的吩咐道。
  一旁的士兵急忙将杉儿带下来。
  “真是个贴心的丫头啊……”秦岚轻轻一笑。
  “你想对她做什么?”左颜汐警觉的望着秦岚。
  秦岚回过头,微微笑着。“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像平儿一样的。”
  “平儿?!”左颜汐深吸一口气,尽管她早已猜到,但是听秦岚如此承认,还是惊起层层怒气!“平儿是你杀的?!”
  “啊,还有玉姑姑……”秦岚笑得极为甜蜜。
  “你!……”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陪逸之了,你也早点安歇吧。”秦岚愉快的提起衣袖,正欲出门。
  听得左颜汐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这一切。”
  门合上,声音不见。
  不知为何,秦岚胸口却莫名的浮躁难安起来……犹如噩梦一般缠绕在心中……
  她没什么可怕的……她没什么可怕的……
  秦岚努力想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心神不宁?

  杉儿被秦岚的士兵关在膳食殿旁的废弃柴房里。这里常年未经修整,漏风淋雨,无法阻隔冬季的寒气。杉儿靠在一垛枯柴,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
  外面的风雪声连绵不断的传来,犹如女人的哀鸣。
  杉儿有些害怕,紧紧靠着身后的枯柴。
  “杉儿,杉儿……”
  是甫笛的声音!
  杉儿一阵欣喜,冲到破残的门前,隔着木门问道:“甫笛!甫笛是你吗?!甫笛!”
  “杉儿,你别急,我马上救你出来!”
  杉儿定神一听,听见木门上一声闷响!——碎屑零零落下来。想必是甫笛在用斧器之类的东西劈砍门锁。
  “甫笛!住手甫笛!快住手!”杉儿急忙制止他。
  “怎么了?”
  “附近的士兵听见声音会过来的!被皇后发现了就糟了!”
  “那怎么办?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甫笛,你听我说,你不要管我了,我暂时很安全,你快回去告诉王爷……”
  “告诉王爷什么?”
  杉儿靠近门缝,想更清楚一点的告诉给甫笛——她侧着头,透过门缝,“甫笛……”
  “唔!——”
  “甫笛!!!——”在停顿半晌之后,杉儿提声尖叫!
  甫笛背后中剑,口吐鲜血——在杉儿眼前直直倒下……
  然后,秦岚的身影斜斜的,模糊的映进她的双眸……
  她身旁的士兵,从甫笛身上抽回利剑,杉儿能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她看见殷红的血自甫笛身上流淌下来,像一条涓涓溪流……
  杉儿,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朦胧时,恍惚听见秦岚刺耳的声音——“想告诉他什么?想告诉他左颜汐怀孕了吗?……哼!……”
  甫笛……
  杉儿愣愣的看着门外躺在血泊中的甫笛,大脑一时禁锢……
  “把尸体埋了,别让人知道他来过这。”

  亲王府,白雪覆地,楼宇冰凌。
  屋内,柯尔娜焦急的来回走着,面色愁容。
  碳火芯红,滚热的茶在碳火上幽幽冒着热气儿,柳言直直望着这袅袅白烟,不说一句话。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柯尔娜来回度着步子,嘴里念叨着,“不能这样啊……不能让姐姐死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柯尔娜转过身望向柳言——“难道真的没一点办法了吗?”
  柳言抬起头,双眸深邃。“现在是天下人要王妃死,……王爷无能为力……”
  “不行!”柯尔娜激烈的摇头!“我要见王爷!他不能杀死姐姐!!!他不能这么做!!!”
  柯尔娜的情绪显得很激动,转身作势就要冲出屋外!
  柳言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柯尔娜!——王爷现在谁都不见,涂龙已经被回绝多次了!你去了也没用的!”
  “……怎么办……”回头看,柯尔娜已经满眼含泪,“不要让姐姐死……姐姐不能死啊……”
  柳言心头一紧,将她拥住,“……王爷现在,一定也不好过……”
  登基大典的日子被王爷推迟了一天又一天,柳言心里明白这是缓兵之计,但是……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了……这该如何是好?
  “姐姐不能死……不能死……”柯尔娜在他怀中低低抽噎着。
  王府里,弥漫的是哀伤与惆怅……

  深夜的时候,雪停了。庭院里一片寂寥,静得不可思议。
  涂龙满怀心事的回到王府,落下一串脚印,印在银白的雪地上。
  柳言披着外袍立在房檐下,“回来了。”
  涂龙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回来了……”
  “见到王爷没?”
  “……没有,王爷不见任何人。”
  “王妃的事……”
  “似乎,已经决定了。”涂龙抬起头,看寂寥的黑夜,黑得空洞。“柯尔娜……暂时瞒着她吧……”
  “御赐毒酒吗……”柳言低下头,有些颓丧,“竟然没有一点办法了……”
  “不。”涂龙的声音干涩,“不能让她死,无论如何!”涂龙走到柳言面前,“明天,我会再去求见王爷!”
  “我也去,……带上甫笛,甫笛最了解王爷的性子。”
  “甫笛人呢?”涂龙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柳言也看看四周,“……说起来,今天他说去找杉儿……好象一直都没回来……”
  “没回来?……”涂龙皱起眉,“杉儿和甫笛从来不会一晚不归。”
  “不会是出事了吧……”柳言有些不安,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情况都能让他忧心很久。
  “应该不是。”涂龙的心也不禁悬起来。
  在涂龙与柳言如此交谈时,柯尔娜已经醒来了,她站在门后,听见涂龙与柳言的谈话,心里知道已是无望了——
  华葛的百姓不明究竟,都想左颜汐死,林逸之一己之力难抵众怒,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柯尔娜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她左思右想,想到一个人——西婪国的新王,潇沭清鸾。
  姐姐说过,如果林逸之有危险,可以请潇沭清鸾帮忙……现在姐姐有难,只有他能救姐姐了……
  柯尔娜也记得,左颜汐在西婪的丰功伟绩,那里的百姓应该会爱戴姐姐……
  对,去西婪搬救兵!
  柯尔娜几乎是没有思考更多,立刻收拾行礼准备离开。她不得不计算好时间,能使自己在春天以前赶回来。

  日子如此一天天耗下去——
  大臣们天天上书谏言,林逸之则对登基大典避而不谈,杉儿与甫笛的失踪让涂龙与柳言心中不安,柯尔娜的留书告别更叫柳言担心。
  李烨小心的端来一小瓶药,白玉瓷瓶,檀木塞子。
  李烨将药小心放到案头,伏案批阅奏章的林逸之抬头见了,身体微微一颤。
  “这是准备好的药?”
  “玉葵莲,无色无味,本身无毒,掺进酒里却是剧毒,中毒者即刻发作身亡。”李烨小心回道。
  这句话,几乎每个字都带给林逸之一种冲击,他脸色微变,开口道:“……毒性会不会太……”
  “但凡是毒酒,毒性都很强,这一种是发作最快,最不会让人痛苦的毒了。”
  “我担心汐儿她……”
  “只此一招,别无它法。”李烨沉了沉脸色,又道,“那时王妃既然能以血救你,应该不会惧怕毒药,而且……我们事后也可安排御医来医治她……”
  “……你去安排吧。”林逸之低下头,不再去看那瓶药。
  李烨看了林逸之一眼,眉头皱了皱,“我会安排妥当的……”
  说完,便重新端了药,退出门外。

  决定好毒药的同时,登基大典的时间也决定了。而登基大典象征着新王与新皇后的出现。
  秦岚的心情显得很好。
  她在镜中左右打量着自己的面庞,十分满意。
  身后的侍女畏畏缩缩的端来洗脸水——
  秦岚转过身去,高挑着眉望着那名侍女,“杉儿,为我更衣。”
  “是。”杉儿低低应了一声,将水放在一旁,走过去为秦岚更衣。
  秦岚稍稍抬起双臂,任杉儿为她穿戴整齐。
  “刚传出新王御旨,春分第一日大庆新王登基大典。”
  杉儿的手微微一颤。
  “大典之日也是我封为新后之时,首饰与绸缎已经准备好了,你等下为我取来,我要试穿。”
  “是。”杉儿低低答道。
  “每年春分初日,华葛总会阳光普照,晴朗无云,真是一个叫人高兴的好天气啊,逸之决定这一天,真是合适……”
  秦岚斜眼看了看面前低眉顺眼的杉儿,冷冷一笑,“你这副样子,真是和左颜汐一样招人讨厌。”
  杉儿没做声,整理好秦岚的衣衫,退到一旁静静候着。
  秦岚对杉儿的冷淡有些恼怒,但也没有发作。登基大典的决定的确让她的心情大好。秦岚嫌恶的看着杉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下去吧,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是。”杉儿退了下去。
  杉儿以秦岚的侍女的身份,被禁闭在新月宫中。她只能在新月宫里呆着,也能去一些低等侍从侍女呆的地方,但是无法见到林逸之,也无法出宫。不过,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囚禁左颜汐的那个偏僻狭小的屋子。
  基本上,杉儿给看守的人带一些好酒,她就能和左颜汐呆上一小会儿。这对杉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左颜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她自己也越来越沉浸在与腹中小生命对话的景象里。
  “娘娘。”
  左颜汐回头看见杉儿开门进来,微微一笑。“杉儿啊。”
  杉儿的表情有些僵硬,木木的望着左颜汐,“娘娘,今天觉得怎么样?胎动的厉害吗?”
  左颜汐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他动得厉害,我反而会很高兴……”
  杉儿看见左颜汐一脸幸福的抚着隆起的肚子,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怎么了,杉儿?”
  “……登基大典……”杉儿低下头,“时间已经决定了。”
  左颜汐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没事的,逸之不会让我有事的,……不会让他的孩子有事的……”
  “娘娘……”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杉儿愣愣看着左颜汐,没有说话。心里苦苦的,想起死去的人们,更加觉得无所适从……
  “杉儿。”
  “呃?”
  左颜汐的表情淡漠下来,语调轻缓,“杉儿,春分……到了没?”
  杉儿猛然怔住!
  停顿一会之后她倏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娘娘,你别这么问……你上次也是这么问……”

第八节 雪葬南国

  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花,左颜世家的小女儿左颜汐被皇帝选出,赐给当今亲王林逸之为妃。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佳话。
  左颜汐自幼体质虚弱,嫁入亲王府三年之后病逝,水葬办得极其壮观,而后死而复生,这更是华葛国流传的传奇故事。
  左颜汐死而复生已经有一年之久了。以边疆女杰之名回到皇城,接着是神秘失踪,然后以弑王罪名被逮捕——更加成为众矢之的。
  大雪纷飞,整个华葛国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
  左颜汐浑浑噩噩的醒来,看见杉儿正在拼命的揉搓自己的手掌,左颜汐的手掌已经被揉搓的发热——
  “……杉儿?”左颜汐一点点爬坐起来,扶着肚子说道,“你总来这,被皇后看见了怎么办……”
  “娘娘醒了!娘娘终于醒了!”杉儿却两眼带泪,“娘娘睡着了,手脚却都是冰凉的,杉儿吓坏了……”
  左颜汐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关系……倒是你,总来看我会被皇后责罚的。”
  “皇后每天都忙着准备大典,不会有时间管我的。”杉儿站起来,给左颜汐拉了拉棉被,“娘娘别冻着了。”
  左颜汐听见“大典”两个字,心沉了沉,手更贴紧肚子。
  “今天看见李大人了……”杉儿突然说道。
  “李大人?”左颜汐不明所以的问道,“你不是不能出新月宫吗?”
  “是啊,但是我是在新月宫看见李大人的。”
  “李大人来见皇后?”
  “是,李大人走的时候我跑去问过他,看王爷想出什么法子没。”说到这,杉儿一脸喜切,“李大人说要娘娘放心。”
  “……放心?”左颜汐狐疑的提高了音量。
  “李大人说王爷已经想出了万全之策,让娘娘您安心呢!”杉儿欢喜的说道。
  “万全之策……”左颜汐低声呢喃,是说她的孩子,可以生下来了吗?她的孩子,不会有事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左颜汐的心,也不禁缓和下来。
  只是,她一想起李烨是来见秦岚的,总觉得有些不安妥……
  也许,只是寻常的官宦之礼吧。她这么告诉自己。

  当李烨打点好一切之后,他真的以为,他可以救左颜汐一命。
  于是,涂龙和柳言也就相信了。
  他们以为,左颜汐是不死的,会像这年春分的复生一样,获得生命。他们以为,瞒过百姓的眼,便能救活左颜汐的命。
  他们只是以为而已。
  因为以为,所以没有任何行动。
  究竟是谁中了谁的圈套,再也不知道了吗?

  尽管这年冬季的大雪纷飞不止,但是春分这一天,雪停云开,万物初始,阳光普照大地,一派美满融和景象。
  华葛国的人们以为他们迎来了希望的一年。
  暖暖早阳温和,阵阵风吹晴朗,嫩嫩稚草初生,幽幽歌声两岸。
  新王登基,举国欢庆。
  皇城里聚集了华葛国四方百姓,有人是为了瞻仰新王仪态,也有人是为了看妖妃左颜汐——
  九龙平台被高高筑起,士兵两列秩序,底下的百姓们纷纷张望。
  浑厚有力的鼓声响起,回荡整个皇城。
  人声鼎沸。
  朝中臣子,由平台两端阶梯步上,平台上设有玉座,臣子们纷纷匍匐在玉座之前,嘴中大声念道:“吾皇万福!!!——”
  于是,天下苍生便看见新王林逸之身着紫色皇袍由平台上的正阶梯走下,堇色地毯铺地,两侧侍从侍女举以华扇,鲜花捧手,净水提手。林逸之玉面冠堂,气势一压众人。
  九龙平台下百姓纷纷跪地,气声回荡不绝——“吾皇万福!!!——”
  林逸之一眼扫过全场,正襟坐下。
  身后,皇后秦岚款款步来。
  同样是侍从侍女两侧拥着,丝绸牵手,鲜花铺地,秦岚一身绮红长袍,鲜丽无比,她面若桃花,盈盈含笑,双眸带情,举手投足间仪态万千。
  “吾后万福!!!——”
  声音同样震耳。
  新王与新后入座,臣子们一拜又拜再拜,繁缛仪式一一举行,最后,终于要惩治弑王凶手,以慰天灵——
  平台下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纷纷张望着,都对这位神秘的妖妃充满了好奇——
  春分到了,白狸,春分到了……这一场劫,我逃得了吗?
  左颜汐披着白狐长袍走上平台,心中焦虑不安。士兵在后面押送她走至平台顶端,下面,是黑压压的华葛百姓——
  左颜汐几乎能听见下面纷杂的叫骂声。
  她转过身,与玉座遥遥相望。
  ——我看不清他的脸……孩子,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你父亲的脸……他身边的人是谁?他有没有在看着我?……
  左颜汐远远望着林逸之,心里说不出的痛……
  我没有任何灵力了,我救不了我们的孩子了,逸之……你看过来啊……你救救我们啊……
  “妖女!!!——”
  “烧死陛下的妖女!!!”
  “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
  “她是妖女!!!——”
  左颜汐愕然的望向那一片骂声,面目惊恐……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里,竟容不下她了?!
  逸之,是不是也……救不了?……
  可笑的是阳光竟然如此明媚,秦岚笑得如此欢颜……
  林逸之望着远处叫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手心渗着汗——汐儿……为什么要让你来承受……为什么会这样?怎样也不能是你啊,怎样也不能让你来承受这一切啊!!!
  “陛下……”
  李烨端着毒酒,在一旁小心的提醒道。
  林逸之怔了怔,看着那瓶毒酒,始终无法放心。
  “陛下……”李烨又唤一声,声音里多了一份恳切。
  林逸之沉重的点点头——“去吧。”
  李烨行了礼,转身走向立于平台最前端的左颜汐。
  左颜汐披着厚厚的袍,白色将她层层包裹,但仍看得出这容颜中的憔悴。
  李烨将毒酒端至她的面前,表情凝重。
  “王妃,请。”
  “……为何……”左颜汐自语喃喃道,“为何……”
  “王妃,请。”
  “……不……不!我不喝!”左颜汐惊恐的望着这瓶毒酒,眼中装着恐惧!“我不喝!我不要喝!!!”
  我不要失去我的孩子!我要生下他啊!!!——
  李烨的脸色更加沉重,他用眼示意,两边士兵走过来。
  林逸之愕然站起,“不要伤害她!”
  臣子们惊愕的抬起头看向林逸之——
  “陛下,”秦岚柔声拉住他,“李大人会处理好的。”
  林逸之愣愣的望着远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心头绞痛!却——无能为力!
  上苍啊……不要再伤害她……不要再伤害她了……有任何痛苦,就加诸于我身上吧……
  士兵靠近左颜汐身后,并没有出手,而是等待李烨的最后指示。李烨一心想救左颜汐,对眼前情绪激烈的左颜汐十分为难。
  “……王妃娘娘,这是御赐的,你一定要喝……”李烨强调御赐这两个字。
  左颜汐只是弯着腰护着腹部,拼命的摇着头颅——“我不喝!我不喝!!!”
  她不能喝啊!她绝对不能喝!她对这瓶酒有极大的恐惧,哪怕这是林逸之的安排……她也不愿喝……她感觉到危险!——
  李烨吸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王妃娘娘,得罪了。”
  说完,两名士兵走上前架住左颜汐的胳膊!
  “不!!!——我不喝!!!我不喝!!!——”
  “逸之!!!我不喝!!!——救我啊!!!救我啊!!!——”
  “走开!拿开它!!!我不喝啊!——逸之!!!”
  李烨狠了狠心,将酒硬灌进左颜汐口中——
  士兵立刻松开了手。
  左颜汐倏然跪倒在地,拼命咳嗽!
  不!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她感到喉头一热,干呕出大口鲜血!——腹部猛然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
  “啊!!!——”左颜汐痛苦的抱腹站起身来!
  “汐儿!”林逸之再也看不下去,起身要过去,众臣拦住——“陛下!天下苍生都看着,天上亡灵都看着,陛下三思!!!”
  “王妃!”涂龙与柳言早已按捺不住,臣子们能拦住皇帝,却拦不住他们!“王妃娘娘!”
  “娘娘!!!——”杉儿也挣脱着跑向平台!
  玉葵莲,与酒混合可为剧毒,发作最快,毒性最强……
  左颜汐怀有身孕,已是凡人……
  左颜汐只觉得撕心裂肺!!!——
  逸之……
  你为何不来救我……
  你为何不救我们的孩子……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她嚎然大哭!!!——哭得歇斯底里!
  白袍褪下,青衫又现,所有人都赫然屏住呼吸——
  所有人都清楚的看见左颜汐隆起的肚子——
  她苦苦挣扎,死死护着腹部!却仍抵不过一袭更胜一袭的巨大痛楚!
  “逸之!!!——”
  左颜汐仰天高呼!
  “王妃娘娘!!!”涂龙奔来一把将左颜汐扶住,“娘娘!!!”
  “娘娘!——”杉儿泪如泉涌!
  柳言早已忘了礼数!一把扯住李烨的衣襟!“李大人!解药!解药!!!”
  “大胆!你们竟然在大典之上放肆!”
  臣子中一人高声相斥!
  “住嘴!!!”
  林逸之猛然一声提吼!脸色铁青!早已失态——
  臣子一片寂静。
  秦岚脸色不太好看的观望着。
  天色忽变,乌云盖空——
  左颜汐艰难的支立起自己的身子,眸里尽是寒气!
  林逸之想走近她,却被这陌生的眼神怔住。
  “逸之……”左颜汐泪流满面,她感觉到来自腹中生命的抽搐。“即使到了黄泉……我亦无法瞑目……”
  为什么……她如此守护,千万设防,却没料到这孩子的性命竟是被他的父亲夺去!她怎么如此愚蠢啊!——
  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万人唾骂?她做错了什么?!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空气中聚集起寒气,百姓们躁动不安,没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汐儿……”
  林逸之伸出手,想走近她——
  左颜汐眸子里却是妖性肆虐!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左颜汐身体四周的寒气惊得涂龙等人不敢妄动,愕然的看着左颜汐——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天地震动!
  强风忽至!——呼啸皇城!
  弥天大雪降来!纷飞整个华葛国!
  如洪一般的大雪由天而奖——强风刮起飞沙走石!
  “汐儿!!!——”
  林逸之一把将她抱住!“汐儿!!!——”
  左颜汐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汐儿!!!”
  林逸之再看怀中人,惊愕的看见左颜汐面目全非的面庞,兽爪一样的双肢……
  涂龙与柳言也惊住了——
  只有杉儿,泪流满面跪下地来——“娘娘……死了……”

  幽幽谷底,白狸仰头观望着——
  一颗金星陨落消逝……
  “辉芒已尽。”白狸面容苦涩。
  白须老人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别无他法了么?”
  “只此一步,方能助她母亲导入轮回,助她修回真身。”

  星空黯淡。
  大雪继续纷飞,诡异的天气弥漫了整个华葛国,即使是到了春分,也逃不了寒冰冷冻的飞雪——
  “军队不能前行?!”潇沭清鸾厉声呵斥!
  “陛下,华葛国暴风雪不止,军队无法前行……”
  “下雪就不能前行?!你在跟我说什么狗屁理由?!!!”潇沭清鸾怒不可赦!
  “……陛下,暴风雪实在太大……风势过强……”
  “滚出去!!!立刻动身起程!!!”
  “陛下……”
  “陛下!”潇沭瑶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陛下!”
  “有消息没?”潇沭清鸾急忙问道。
  潇沭瑶一时语塞,“……华葛……华葛那边传来消息——”
  “汐儿怎样了?!”潇沭清鸾一把握住潇沭瑶的肩头。
  “……王妃……死了……”
  “……死了?……”潇沭清鸾不能相信,他呆楞之后,喃喃自语——“死了……死了……”
  一直静坐着的柯尔娜终于抬起头,眸子里尽是哀伤——泪水滑落,“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么?……”
  “柯尔娜……”潇沭瑶面有愧色的低下头,她能带回,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叫人绝望的消息。
  当她听到那个美丽而睿智的王妃的死讯……她又何尝没有惋惜与悲痛……
  潇沭清鸾颓然坐下,一语不发。
  汐儿……
  汐儿……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么?

第九节 妖生祸事

  左颜汐的身体在风雪中渐渐冰冷,林逸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堂堂男儿,此时却热泪滚心,林逸之无法接受现实的摇着头颅,几乎疯癫的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汐儿不可能会死,她怎么会死……”
  李烨木然的望着眼前景象,犹如身在冰窟!——秦岚!
  是秦岚!
  李烨愤然怒视过去,狠狠盯着秦岚!
  ——她定是早便知道左颜汐有孕!……好狠毒的女人……
  李烨只觉得身体沉重……他竟然干了这样的错事,而林逸之又是那样的相信他……
  “你不是说绝对不会有事的吗?!!!——”林逸之如一头失控的猛兽向李烨咆哮!“为什么?!——为什么!!!”
  李烨不禁后退两步,被林逸之的气势镇住——
  他明白左颜汐的死对林逸之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感到恐惧,从所未有的恐惧——
  林逸之的眼神却立刻软了下来,他已经太过哀伤,失去了一切力量……
  “汐儿……”泪水滑过林逸之面庞,风雪里随即变得冰凉。
  林逸之大掌抚上左颜汐的肚子,将脸轻轻贴了上去——
  “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是一副骇人的画面。
  漫天雪地中,高贵的皇帝,怀里拥着一具非人非兽的躯体,痛哭不止。雪地上染了左颜汐吐出的血,殷红刺目,朵朵犹如血莲一般崭放在一片茫白中。
  涂龙与柳言愣愣站在雪地里,难过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即便是想哭,这样的场合也只能将泪水咽进肚里——杉儿瘫坐在地上,望着林逸之怀中的人儿无言的落着泪水。
  而他们不远处,是李烨僵硬的立在一旁,他身后是成队的士兵围站成几排,臣子们不敢往前的驻足观望,可强风飞雪一阵猛过一阵,昏天暗地,空气里尽是唳气!——没人能看清前面所发生的一切。
  秦岚仍然坐在玉座之上,她嘴角嗪着笑,尽管看不清,但至少,她能确定左颜汐已经死了,因为她看到了李烨的怒视。
  她冷冷笑,起身,离去了。
  剩下的,只是等所有人不注意时将左颜汐的尸体运去东诸——
  可是,风势却强得不可理喻,秦岚几乎无法稳住步伐。
  忽觉一丝刺痛!——
  “啊!娘娘您的脸……”一个托花的侍女惊呼起来。
  秦岚略略拧眉,一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再看,一丝血迹……
  “风雪太大了,刮起的小沙石伤着皇后娘娘的脸了……”侍女们说着,急忙纷纷走到前端为秦岚挡住沙石——
  秦岚的心沉了沉,面色不快。
  左颜汐,即使死了也要跟我斗么?你以为我会惧怕暴风雪吗?!你未免太小瞧我秦岚了!
  “走。”秦岚冷冷道。
  一行人踏上台阶,离开平台。
  “汐儿,我不会让你这么死去的……我不会让你孤伶伶的走的……”林逸之死死抱着左颜汐的身体,嘴中念叨,“那些害你的人……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每一个,都不会放过……然后,我来陪你,我来陪我们的孩子……”
  不会原谅那些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原谅!
  ——包括我自己……
  这所有一切,我都要给你……
  汐儿……
  林逸之抱起左颜汐,缓缓站起来——
  他转过身,向台阶走去。
  士兵们自动退让出一条空道来,涂龙与柳言等人紧跟在他身后。
  汐儿,你等等我……你不要走得这样快……
  汐儿……等我为我们的孩子报仇……我就来陪你……
  汐儿……汐儿……
  台阶之下,是通往宫廷的大门。九龙平台与宫廷东门相连,地形犹如龙扣虎口,是华葛国举行大典的场所。
  林逸之踏上台阶,众人跟在后面。
  “轰!!!——”
  身后一声巨响!——
  伫立了百年历史的九龙平台轰然分裂成两瓣!平台上因为庆贺大典而筑起的高架顷刻倒塌!
  众人懵住。
  因为没来得及踏上台阶的数几名士兵坠进裂开的狭缝中!——碎石滚落,沙砾飞走,暴雪横扫,无天无日!
  无人敢言,无人敢语。
  臣子人中,一向以勇猛著称的赵旬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左颜汐,是你吗……
  耳畔似乎还能听见左颜汐死前的嘶吼——
  “我要华葛之血以偿我儿性命!!!——”
  傲然如你,怎会饶恕呢?……
  九龙平台整个犹如被撕裂的半月,悬高的裂缝之下,布满鲜血与尸体……
  林逸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眸子里早已失去感情。
  仿佛,死的不是华葛苍生,裂开的,也不是九龙平台。
  平台之下的百姓们早已被这忽如而来的暴风雪惊得四处逃窜,眼下九龙分裂,更是人人惶恐——
  “天谴!!!——这是天谴!!!——”
  百姓中有人嘶喊!
  “王妃没有罪!!!——天神发怒了!!!”
  “王妃没有罪啊!!!她没有杀害皇帝!!!——”
  “天神发怒了!!!——这是天谴啊!!!”
  风雪不止,强风几乎要掀开屋顶!大雪几乎要淹没城池!
  所有人都惊恐着,张望着——
  惟恐有更大的灾难降临……
  只有林逸之,他温柔的抱着左颜汐已经冰冷的躯体,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汐儿,我当皇帝了……我这身衣服可好看?……啊,我怎么忘了,什么都不如你好看啊……
  汐儿,我现在住的地方好冷,没有芙蓉,也没有小池……
  汐儿,我们还是回西苑住吧……那里一切都和你在的时候一样,只是眼下,芙蓉尚未开放……
  “王爷……”涂龙看着魂不守舍的林逸之,十分担心。
  “王爷要将王妃带去哪……”
  尽管林逸之已然登基为帝,但涂龙依然习惯称他王爷。
  “西苑啊……”
  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带着苦涩的味道。
  涂龙愣在原地,若他没有看错,林逸之应该在笑……他微笑着回答着。
  这生涩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哀伤……与绝望……

  在没有停息的大雪中,夜幕降临——
  黑暗与寂静包裹住了皇城中的一切。
  皇帝没有回宫,秦岚知道,林逸之此刻定是死守着左颜汐的尸首。她情绪恶劣,但凡是关于左颜汐的事,她便深恶痛绝!
  同时,她也有些焦虑……
  想起另一个让她深深恐惧的君王,秦岚的心紧了紧。
  ——无论如何,今天夜里,必须把左颜汐的尸首弄到手……
  秦岚烦躁的坐到镜前,唤道:“杉儿!”
  一名侍女畏缩着走进房内,“娘娘……杉儿今天随陛下出宫了……”
  “出宫?!她可得到过我的许可?!!!”秦岚怒叱!
  “……陛下说……说……”
  “陛下说什么?!”
  “陛下说……杉儿以后都不用进宫服侍皇后娘娘了……”
  “什么?!!!”
  秦岚的表情扭曲,她咬住下唇,隐忍下怒火,“你下去吧!”
  “是。”
  罢了!只是一个贱婢!

  杉儿此时正守侯在左颜汐的遗体前。
  西苑内,房门紧闭。左颜汐躺在她往日所睡之床,苍白纱帐挂起,杉儿举着烛台,静静的跪在一旁。
  林逸之坐在床沿,为左颜汐盖好绒被。
  “王爷,早点休息吧……”
  涂龙与柳言劝道。
  林逸之轻轻摇了摇头——
  忽听外面细碎声响,“有人在外面!”
  涂龙打开门飞奔出去,柳言紧跟其后!——
  紧接着听见外面兵器打斗声。
  林逸之缓缓站起,声音沙哑,“谁还要来伤害你?……”
  林逸之的眼里迸出杀意!
  他提起剑,走出门外——
  若干名黑衣人正在与涂龙柳言二人撕杀在一起!
  “杀!”
  林逸之咬牙迸出一个字,提起剑横扫进打斗之中!
  无须几个回合,黑衣人们自知时机不妙,纷纷跃出庭院——
  “王爷!!!——”
  “杉儿?”
  林逸之一回头,见杉儿浑身颤抖的立在门口,“王爷!……娘娘她!娘娘她……”
  汐儿怎么了?!
  林逸之奔进屋内,只见屋内左颜汐身体上空一股白烟飘渺——
  “汐儿……”
  林逸之急忙跑上前去,白烟散去——
  床上左颜汐已恢复成常人模样。林逸之心中一喜,以为左颜汐回生过来,却见容貌渐毁,一具残骸……
  “汐儿!”林逸之失控的叫道,“汐儿!!!”
  而床上的,却不再是汐儿。那只是左颜汐的躯体,原本早该腐坏掉的躯体……

  山谷幽幽,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仙景。
  一潭冰池里腾着雾气,白须老人轻挥衣袖,只见冰水寒池之中,无数朵雪白芙蓉生出,荷尖破水而出,亭亭玉立,再一挥袖,芙蓉盛开,犹如盛宴——枝杆玉直而洁白,花瓣冰洁而透彻,香气妖娆,寒池水气更袅袅。
  白狸怀捧一团淡白色的气,他走至池边,托出那团白气,放开手——
  白色的气团混进寒池的水气里,融了进去,幻化不见……
  “以我们二人的道行,能帮她恢复真身吗?”
  “不,不止我们。”白须回头轻轻笑道,长长的胡须也跟着微微抖擞,“还有她的母亲,以她三千年的灵力,加上我们,一定可以帮汐儿恢复真身。”
  寒池上空有一股寒气,反复循环的流动着。
  白狸屏息凝神,盘腿坐下,自身上也发出一股灵气,融进池里。
  白须静坐下来,与白狸一齐发力——
  寒池上空那股寒气,仿佛得到呼应一般,俯冲下来!激起水花四溅!……池水,归于平静。冰清透彻的芙蓉枝枝亭立,发着幽幽的光……

  “你说什么?!”秦岚的脸变得惨白无血,“尸首一夜之间就腐坏成骨骇?!!!”
  黑衣杀手们个个都低着头,不敢作答。
  “你们倒是说话啊!养你们有什么用?!!!”
  “……我们被林逸之打退之后又潜伏进王府里……确实看见床上的左颜汐变成了骨骇……”
  “怎么会……”秦岚的身子不禁颤抖,“怎么会……”
  陛下说要将左颜汐的尸首不损毛发的带回东诸……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骨骇呢……
  陛下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
  秦岚的思绪全乱,她抱住自己,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眼前却眩晕……陛下会杀了她的!陛下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怎么办……
  “……皇后娘娘……您……”
  “你们下去吧……”
  “是……”杀手们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房内仅剩秦岚一人。秦岚颓然坐倒在床上——

  这是左颜汐的第二次葬礼,林逸之为她在旭岫河上办了第二次水葬。一切礼仪均与第一次相同——林逸之为的,只是希望她能于七日内,再度回来……
  可惜,一切只是笑谈。
  左颜汐没有回来。
  纷飞的大雪也没有停息。
  这场自春分日开始的大雪,整整连续不断的下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将华葛国禁锢在寒冷之中。
  所以,当雪停之后,已然是夏季了……
  不知是因为季节异常,还是因为左颜汐的离开,亲王府里的芙蓉,这年夏季并未开放……
  而这场浩天大雪遗留下来的问题,却叫人措手不及。失了播种的时令,眼下富足的华葛国,迎来了最大的一次饥荒,尽管国库充盈,要治理幅员如此广阔的饥荒,实在要费一番心力。
  林逸之望着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无言的苦笑。
  汐儿,看你把我忙的……
  这几日,每天都有各个地方上奏的缺粮统计,简直让他焦头烂额。
  “陛下。”一名侍从立在门口唤道,“皇后娘娘来了。”
  林逸之抬起头,看向门口处。秦岚着了一身淡蓝色的水裙,在夏季里显得几分凉意。她款款走来,容貌依然美艳。
  “陛下。”秦岚略略欠身,向林逸之请安。
  “皇后有事吗?”林逸之淡淡问道。
  秦岚的神色有些哀怨,她怔怔看着林逸之。这三个月来,林逸之对她的冷漠已经让她的心跌进了冰窟一般,除了政务要事的处理,其余时间,林逸之几乎全不在宫中,就连晚上休息,也是出宫去往亲王府。虽然不合礼数,但是大臣们一个个也都不敢相劝。三个月了,秦岚想见林逸之只能前往他的书房,而每次见面,竟然只是几句请安与问候。
  “再过不久,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生辰?”林逸之敛起眉。
  “是的,这个月的月末。”秦岚见林逸之有了一丝反应,心里有些欢喜,这总比对着林逸之没有温度的面孔要好得多。
  林逸之想了想,继续低下头看奏章。
  “臣妾想……生辰那天……”
  “皇后随意吧。”林逸之一边看着奏章,一边打发了这么一句。
  秦岚的心拧了拧……
  “只是……”林逸之又抬起头来,接着道,“最近四下饥荒,民不聊生,国库也比较吃紧,皇后还是一切从俭吧。”
  “……臣妾……明白……”秦岚苦涩了一笑,深深细了口气,“臣妾……告退……”
  “下去吧。”林逸之面无表情的回道,随即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
  秦岚的步子有些不稳,半步踉跄的退出门外。

  待秦岚离去,林逸之放下奏章文书,看向门口处——
  到最后,李烨也没说出毒酒是秦岚所安排。多年深交,林逸之明白李烨的为人,他定是太过自责,所以一个人扛下来。自那件事之后,李烨便主动辞去官职,失去了行踪。尽管他离开了,林逸之依然深信,毒酒是秦岚的安排……
  每每想起左颜汐饮下毒酒之后痛苦的神情,林逸之心头犹如刀划过一道又一道……
  他不能原谅秦岚,亦无法原谅自己。
  ——汐儿,让你背负痛苦的人,我都不会原谅……
  林逸之的神情冷漠。他放下奏章,步出门外。
  门外是艳阳高照,夏日暖人,他看向不远处的花坛,没有看见熟悉的影子……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芙蓉花开的样子了……
  远处走来一人,正是柳言。
  “陛下。”柳言弯下身来。
  “无须行礼了,随我进来。”林逸之如此说道。
  待两人进到屋内,门外的侍从急忙将门闭上——
  “陛下召见属下是有何事情?”
  林逸之重新坐到案前,“为我去办件事,调查她。”
  “她?……陛下是指?”
  “秦岚。”
  “陛下的意思是……”
  “查出她身后的人。”林逸之双眸里敛着寒气,“单凭她一个人,不可能胆大到杀害林然,她身后,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杀害林然,设计左颜汐,再逢迎林逸之登基,成为新后,这一切……未免太如她所意了……
  “属下,马上去办。”
  “秦连死的时候,在杀他的杀手身上找到过东诸的腰带……你可以从这个地方着手。”
  “属下明白。”柳言颔首答道。
  林逸之的眸子深邃而幽暗,他细细沉思着,半晌抬起头来,“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秦岚身后是什么人,他们全然不知。
  林逸之唯一知道的是,他无法原谅。不仅是秦岚,更是秦岚幕后之人——那个人,才是真正伤害到汐儿的人!
  现在,他要借着秦岚,来查出真相!

  此时山谷的寒池中,却渐渐孕育出了生命……
  白狸与白须老人每日都会在寒池边打坐运力,往池中输以灵气。此时寒池里已经能看见隐约显出的人形——
  “汐儿,你好生休养,再到春分时便能出来了。”
  白须老人看着池水下面若隐若现的人形,有些感怀。
  那人形呈半透明状,如同游鱼,又如同烟雾,在池水里缓缓游动。
  “她现在能说话吗?”白狸几分焦急的问。
  “现在只是把她自身的灵魄聚在了一起,肉身尚未完好……她现在也没有任何意识……”
  “……华葛下一个春分来临之时,她便能出来了吗?”
  “应该是……”
  白狸神色忧心,他看着池底游动的模糊人形,思绪万千。
  脱离人身之后的左颜汐……不再是半妖了……
  等到她新的躯体完成,便是她成妖的日子——便成妖的左颜汐,体内又兼有她母亲相赠的灵气……她会如何对待秦岚?她会如何对待林逸之?……她会如何对待华葛?……
  白狸不得不忧心,他实在不愿再见左颜汐再染杀戮——哪怕是为了报仇……

第十节 红颜妖惑

  春日撩情,暖阳柔柔照着。河柳岸边集市热闹非凡,各类船只停靠岸边,商行旅者涌集在这里,店铺摊贩一直延伸到码头处,犹如一条长龙,贯穿了皇城长街。
  华葛国的集市每日都有,但是最为盛大的,便是初春的“春闹”,春闹一般会持续整整十天,白天买卖商品,夜里灯烛花火,这期间不仅会有华葛国各城各县的商贩游客赶到皇城,其间也不乏被吸引而来的异国游客。
  杉儿领着两个王府的侍女在这集市上挑选着一些生活用品。林逸之一般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回王府休息,其余时间都在宫里忙碌政事,王府里没有了王爷与王妃,也跟着少了侍卫与仆人,府里所需用品再不用批量购进,只需要杉儿偶尔出来购买一些,便已足够所需。
  眼下,杉儿已经升为王府的总管。虽然她不过十八、九岁,但是自小便进府为婢,在府中资历算高,并且聪敏机灵,加上府中无非是些闲事,她倒也算轻松。
  入春之后,杉儿的情绪一直有些抑郁,每当她想起昔日的王妃,总会伤怀的落下泪来……
  新进的侍女总会对这个有着传奇故事的王妃抱着极大的好奇,追问不停,而那些问题无非都是,“她真的是狐妖吗?”“她有多美?”“她是被陷害而死的吗?”
  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杉儿只能干生气,然后无奈的送她们三个字——“不知道!”
  那场叫人胆战心惊的大雪昭示着她的冤屈,……但是她始终是背着弑王的罪名而死。
  百姓们纷纷谣传着她无边的妖法,但是她始终没有保全住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这是极度讽刺的话题。
  杉儿不喜欢。
  她时常会想起左颜汐在那年春天复生回府后说的一句话——“春分已到,此乃我再生之时。”
  她的王妃,颜笑妍妍的回来,一反曾经娇弱,眉带魅颜。尽管她后来知道,左颜汐不再是左颜汐,是妖,是狐妖,但是,她却认定了这个王妃……
  她说:“春分已到,此乃我再生之时。”
  娘娘,你看……春天又到了……
  你在哪呢?
  “杉儿姐姐,你看这块布料怎么样?”
  一名侍女拉了拉杉儿的衣袖。
  “呃?”杉儿回过神来,“我看看。”
  布料摸起来的确是轻软舒服,杉儿满意的点点头,问道:“老板,这布料还有别的颜色吗?”
  “怎么?这种橙金色不好看么,姑娘?”卖布的大娘问道。
  “杉儿姐姐,这颜色挺好的啊,你不喜欢吗?”一旁的侍女也问道。
  杉儿柔和的笑笑,“不是不喜欢,我想拿它做床幔,西苑的已经脏了,却找不着合适的替换。”
  “橙金色的布料做床幔也很合适啊。”
  “不好……西苑的床幔一向都是白色的,王妃娘娘不喜欢浓重的颜色。”杉儿侧头对侍女回道。
  “白色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匹。”卖布的大娘走到店后,不一会便抱了一卷白色的布料走过来,“姑娘看看,行吗?”
  杉儿摸了摸,欢喜的笑起来,“谢谢大娘了。”
  侍女接过布,付过钱,便出了店门。
  集市热闹,人来人往,两名侍女欢天喜地的跑向每个摊贩。
  “杉儿?”
  “涂大人?”杉儿回过头,看见涂龙走过来。
  涂龙一身亚灰色的宽阔衣衫,随意间显出几分英气。
  “涂大人出来办事吗?”
  “没有,只是四处走走。”涂龙难得的露出少见的笑,“这几天不是正春闹吗,我出来看看。”
  杉儿笑笑,问道:“柳大人还没回来吗?”
  “他每次都这样,回来只是呆几天便出去了,这次可能又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吧。”
  “啊……可惜柳大人不能看到今年的春闹了。”杉儿有些惋惜,她不知道柳言是因什么而频繁出远门,想来,也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一阵鞭炮声响起,涂龙寻声望去——
  “那边好象有新开张的店铺……”
  杉儿望过去,不过那里拥挤着很多人,她身形娇小,看不分明。
  “我过去看看,杉儿你接着买东西吧。”涂龙说着,便走向了人群拥挤处。
  “杉儿姐姐,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吧。”
  “好啊。”杉儿牵起裙摆也走向鞭炮声处。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过,两只舞狮子来回欢舞,锣鼓阵阵响,一张极大的黑木镀金牌匾被挂挂高起——玉葵莲酒居。
  “玉葵莲?!”涂龙的心猛的怔住!
  玉葵莲正是左颜汐死前所饮的毒酒!——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涂龙又细看这家酒居楼,店面相当大,分为三层,装修别致清雅,看来老板费了一番心思。
  如此想着,忽然锣鼓声停,店面大门门口走出一个女人,看她年纪约莫三十五、六,体态丰盈,面容娇好,别有一番韵味。只见她双眸含笑向众人曲了曲身,声音清脆而爽朗:“谢谢各位捧场,我玉葵莲先谢过大家热情捧场,今日是我的酒居第一天,希望大家能不醉不归!”
  玉葵莲笑得大方而不失礼数,颇得人好感。
  “老板娘好相貌!第一天开张不如免了酒水钱得了!”人群里有人嬉笑着高呼道。
  玉葵莲咧嘴一笑,风情万种——“这位大爷说笑了,我这可是小本生意,酒绝对是好酒,价钱绝对公道!大家进去一尝便知!”
  “藏的是什么好酒啊?!”人群里又有人发问。言中也带着笑,并没有为难意味。
  “皇城里的酒,我这酒居里都有,还有一种!保管大伙没尝过!”
  “别卖关子了!老板娘你给介绍介绍呵!”
  “我玉葵莲卖的,当然是玉葵香!”玉葵莲欢笑着答道。
  “这酒是什么名堂?没听说过啊!——”
  “大家可知有一种叫玉葵莲的药草?这种药草掺进酒里,会让酒变得酐美无比,犹如仙酒,同时却有奇毒!能致人于非命!”
  “哎哟!这漂亮的老板娘莫不是想毒死我们咯?”
  众人皆笑。
  “呵呵……”玉葵莲笑起来,“我卖的玉葵香可没毒!但是味道绝对可比那玉葵莲!请大伙进店里来品尝!——”
  几番哄笑,人群纷纷涌进这玉葵莲酒居里——
  涂龙稍稍松了口气,打量了半天,这玉葵莲看起来确实只是寻常的生意人,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听她说了这几番话,酒居叫这名字倒也不奇怪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涂龙这么想着,心头终于缓解了刚才突然而来的紧张感。
  而人群里的杉儿,看了一会热闹之后见人们纷纷走进酒居,她不是喝酒人,想来无趣便作势要离去。
  “呵呵……”
  一丝轻微笑声入耳,杉儿猛然怔住!呆愣在原地——
  这声音是?!
  杉儿急忙回头张望,又一群人走向酒居,挡住杉儿的视线,杉儿慌张而失神的四处寻望!——
  娘娘!是王妃娘娘的声音!!!
  可是,哪里有左颜汐的身影——
  四下里拥挤着各类人物,商贩,游客,书生,卖艺者……人来人往,纷扰了杉儿的眼睛。
  哪里有左颜汐的身影……
  “杉儿姐姐,你怎么了?”身边的侍女问道。
  “你们听见没?!你们听见没?!!!”
  “听见什么?”
  “笑声!刚才有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你们听见没?!!!”
  “笑声?……杉儿姐姐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这么吵,如果是轻轻的笑声怎么可能听得到啊……”
  听错了?
  ……听错了?……
  杉儿一下懵住了。
  也许,她是真的听错了……因为,王妃娘娘已经死了啊……早已经在去年的春分死去了……
  王妃,不会再回来了……
  杉儿觉得心里沉沉的,呼吸不畅。
  “……我们回去吧。”

  出于好奇,涂龙还是走进了玉葵莲酒居。尽管一切都能解释,但是他对这酒居的名字还是有些介怀。
  玉葵莲酒居开张大吉,第一天便宾客满座。
  店小二手脚伶俐,很快为涂龙清理出一张桌子来。
  “客官您坐,您要喝什么酒,来什么小菜?”
  “酒就要你们的招牌酒玉葵香,菜就不用了。”涂龙说道。
  “好,您先坐着,小的这就给您拿酒去!”
  没有多久工夫,店小二就端了一个白玉瓷瓶小跑过来。
  “客官您的酒来咯——”店小二夸张的一声吆喝,将酒高高举起,又稳稳放在桌上。
  “这酒瓶倒真是小巧……能装得下多少酒?”涂龙笑问起来。
  “客官千万别嫌酒少,酒贵于香,我们店的玉葵香绝对值得让您花这份钱!”
  “是吗?”涂龙无谓的一笑,执了瓶把倒出一小杯酒来。
  放在鼻下闻了闻,果然香醇!
  一杯酒饮下,冰澈凝香,回味无穷——心腹清冷下来,缓之又开始变得温热……心肺间感到一股暖流,十分舒适。
  “这酒……”涂龙一时竟无法形容了。
  “这酒如何?”
  涂龙愕然抬头一看,玉葵莲笑盈盈的于他的侧旁坐下,“客官觉得这酒如何?”
  涂龙一笑,“在下佩服,从未喝过这种妙酒,赶问老板娘是如何配方?”
  玉葵莲拂袖而笑,“与一般酒的酿造也都一样,只不过加入了一种东西。”
  “是什么?”涂龙不禁问。
  玉葵莲笑得更加开怀起来,“公子笑言了!莫非公子也想开一家酒居么?”
  涂龙一愣,发现自己的失言。这种配方又怎么会轻易告诉外人?
  “啊……在下唐突了,在下一时好奇,还请不要见怪。”
  玉葵莲似乎并不介意,仍是欢喜的笑着,“公子你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玉葵莲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公子请慢用吧。”说着,玉葵莲便站起身走向其他客人了。
  涂龙笑笑,继续喝这极为香醇的玉葵香。
  却不知,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玉葵莲缓缓步上酒居的三楼,楼下宾客喧哗,好不热闹。
  三楼是清一色的厢房,玉葵莲走近最里的一间,轻轻扣门。
  “进来。”房里传来天籁般美妙的声音。
  玉葵莲推门进来,并小心的重新合上门。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白衣女子。
  “我试探过了,他没有起疑。”
  白衣女子低着头坐在一把暗红色的老木雕椅上,青丝垂落,看不清面容。她听到此话,似乎有了一些反应,却也只发出了一声冷冷的笑——
  “呵呵……即使有怀疑过,现在也该放心了吧……”
  “那我下一步是……”
  “继续做你的酒居老板娘,生意越火越好,我隔些日子再过来。”
  “我知道了。”

  静谧的山谷里,白狸与白须老人正闭目静坐。
  忽然听得一阵轻风忽忽而来,再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白衣轻纱,曼妙如仙的女子跃进寒池——水花溅起,冰玉芙蓉透彻的腰肢随着涟漪轻摇。
  “汐儿,以后要早些回来,莫伤了这刚成形的身子。”白须一半责备一半怜爱的说道。
  女子将整个身体没入寒池,似乎十分舒适。
  “虽然已经复原了你自身的躯体,但是血气尚有不足,你还是在谷中休养些时日比较妥当。”白狸也在一边劝道。
  汐儿浮出水面,一脸嬉笑,“呵呵……白狸什么时候起变得跟爷爷一样唠叨了……”
  “罢了罢了……”白须无奈的笑叹,“白狸,随她去吧……”
  “本来嘛……”汐儿走上岸边,发丝湿漉,体态玲珑,“在谷里呆着,又怎么能补我的血气呢?”
  话音落下,白狸看见她眉眼里带出魅笑——
  “万事小心。”白狸轻吐出四个字。
  “该小心的,可不是我。”她眼里,透着妖媚蛊惑……

  玉葵莲酒居里,宾客迎门,生意红火。老板娘前前后后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
  一楼的一桌文人雅士,一边品着美酒,一边谈论着天下奇事。
  其中一个青衫儒士饮下一杯酒,不禁叹言:“一年以前我华葛军大败东诸,先皇设宴庆功,我曾有幸前往,那可真是美酒当歌,琴瑟绕耳,没想到如今竟然品到这玉葵香,果然是好酒啊!”
  “你去参宴过?那你可曾见过王妃左颜汐?——听闻她貌美无比,绝色倾城。”另一位黄衫男子问道。
  “何止是绝色倾城,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到此等佳人啊!”
  “她真有这么美?”黄衫男子仍是追问道。
  “绝无虚言!有此等容貌,先皇为之倾倒也是理所应当……”
  “哎哟……这几位公子……”玉葵莲摇着一把小巧轻罗扇走过来,她面带春风,笑意暖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在皇城里开这小店,还请公子们不要谈扯到政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呵……”
  “啊……一时兴起,还望老板娘莫要见怪。”青衫儒士面带歉意的说道。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扫了你们的兴才是——小海,给这桌的客官们免费再添一瓶玉葵香。”
  “老板娘客气了……”这几名儒士文人笑起来。
  玉葵莲陪着一笑,又道:“只是方才这位公子所说的,有些地方我略有些不能赞同……”
  “哦?在下陆旭风,敢问老板娘哪里不能赞同?”青衫儒士含笑问道。
  “王妃左颜汐未出现以前,天下人都认为皇后秦氏是最美的,而后左颜汐嫁入王府后,天下人又都认为左颜氏是最美的,天下人之所以认为左颜氏美,是因为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
  “老板娘的意思是……你见过比左颜汐更美的女子?”陆旭风带着些许无法认同的笑,如此问道。
  桌上另外几名文人也摇着头笑起来,“天下间,怎么可能还有比左颜汐更美的女子,如果有的话,恐怕就是仙子了……”
  “就是仙子啊……呵呵呵……”玉葵莲暧昧的笑起来,一阵又一阵。
  文人们不解的望着玉葵莲,一脸茫然。
  陆旭风更是不解,“你说的是……”
  “各位可曾听说过,前不久在齐河县发生的事?”
  文人中的一个扑哧一笑,“老板娘不会是把那事当真了吧?!”
  陆旭风转过头问他那位好友,“齐河县发生什么事了?”
  “前段时间传闻齐河县有神仙下凡啊,哎……真是无稽之谈。”
  “确实是无稽之谈。”玉葵莲点点头,微笑回道。
  “你老板娘你的意思是……”
  玉葵莲就桌坐下,笑道:“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只是有位绝美的女子在河上泛舟,因为太过美丽而被错当成了仙子罢了,惊得岸边百姓都纷纷争拜。”
  “竟有这等事?!”文人们突然来了兴致,也有些不能相信,“再怎么漂亮也不可能会被当成仙子啊……老板娘可不要信口开河啊!”
  玉葵莲笑起来,“哈哈……公子们啊,我玉葵莲就算要骗,也得挑对象,各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我玉葵莲怎么会骗你们呢?——事实上,那位姑娘正是我店里的常客,每月都会来我店中喝这玉葵香。”
  “此等佳人,为何从未有人见过?”陆旭风问。
  “姑娘行事不爱张扬,每次饮酒都在三楼的厢房内。”
  “哦?……”陆旭风眼里放出光彩,来了兴致,“可否请老板娘为我引见?”
  “如此的话,我也需要老板娘引见一番了……”黄衫书生也笑着请求起来。
  其他两位也笑着想要引见——
  玉葵莲呵呵笑起来,“公子们太抬举我了,我一定会代为转告,不过姑娘愿不愿意见,就只能看各位的造化了……”
  陆旭风笑笑,“那就有劳了。”

  黄昏斜日,谷底依然幽幽。汐儿侧躺在池边,一只手不经意的搭上小腹,心头一股空落与哀伤袭上来,她低下眉眼……
  身后脚步声传来,汐儿回过头,见是白狸。
  “这就是名单了——”白狸递给她一张薄纸,上面罗列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多少人?”汐儿淡然问道。
  “全是午时三刻诞下的,足够你补足血气了。……剩下的,还是放过吧。”
  “我知道,我只会取之我所需。你放心吧。”
  白狸望着汐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不打算去见他吗?”
  “他?”汐儿轻佻的一笑,“我为何要去见他?……他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
  “汐儿……”
  “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只想为我娘亲报仇,帮她导进五行轮回,其他的就无须再提了。”汐儿的眸子冰冷,丝毫没有温热的光。
  “那人的身份还没查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哼。”她冷笑一声,“惑乱四国。”
  白狸心底一沉——
  金星消逝,四国纷乱。
  果然,一切早有定数……果然,不能改变了……
  四国纷乱,天将不天,国将不国——
  这就是汐儿母亲的怨恨吗?
  这是神明的责罚吗?
  “汐儿……”
  “怎么?”
  “一切小心。”
  “……呵呵……”
  汐儿笑起来,跃进寒池。
  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芙蓉花妩媚,寒池香醉人。
  她不想再见那个人了……再也不想看见他……
  她不再是左颜汐,也不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是复生了。
  再不用背负左颜汐的一切。
  她是她自己。
  ——沽月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