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2

清闲丫头:仵作娘子 74 - 84


    ☆、74 香烤全羊(十)

    萧瑾瑜刚靠近医帐,就听见医帐里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
    “滚!滚!滚啊!”
    “快滚!滚!”
    “滚啊!再不滚老子今天晚上炖了你!”
    侍卫全身绷紧,手按刀柄一步从萧瑾瑜身后闪到了前面,警惕地听着帐里的动静。
    “……抽他!使劲儿抽!”
    “你个山炮,别打脑袋……抽大腿啊!闪开我来!”
    看着萧瑾瑜一脸的云淡风轻,侍卫低声道,“王爷,卑职进去看看。”
    “不急,等等……”
    “是。”
    萧瑾瑜不急,医帐里面的人可是越骂越急了。
    “你滚哪儿去……回来!你给我滚回来!”
    “你他妈再不听话老子睡了你媳妇!”
    侍卫实在听不下去了,“王爷……”
    萧瑾瑜终于点了点头。
    侍卫一闪就冲了进去,“住手!”
    话音还没落定,人就傻在原地了。
    一帐子各种地方裹着绷带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圈,最里圈三个人并排跪在一块儿,每人手里都拿着根笤帚苗,脸红脖子粗地拼命拨拉着几只正在努力滚粪球的屎壳郎。
    一个脑袋上裹着厚厚一圈绷带的小将撅着浑圆的屁股趴在地上,一张脸急得紫红,头也不抬地使劲儿拨拉着一只明显偏离赛道的屎壳郎,“不能住手……不住手这兔崽子都不往正道上滚!”
    “快看快看!马上……这只马上就到了……又是这只……”
    有人这么一叫,本来就一张娃娃脸没有存在感的侍卫立马被满帐的人当成了空气,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又全投给那几只屎壳郎了。
    “快!快滚!快滚!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唉……咋又是他啊!”
    欢呼声混着叹气声,就听到一个人笑意满满地道,“承让,承让,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
    就看近七成的人哭丧着脸冲着人堆中央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人跪了下来,齐刷刷地磕下头去,不情愿却依旧整齐响亮还拖着长腔地喊了一声,“爷爷……”
    拜下去的人刚把脑门碰到地上,帐门处突然传来几声清冷的咳嗽。
    侍卫半掀着门帘,萧瑾瑜就坐在门口,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被围在中间享受众人山呼爷爷的那个人的脸,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除了景翊,也没别人敢在冷沛山的军营里干出这种聚众赌屎壳郎的事儿来了。
    看到萧瑾瑜似笑非笑的那张脸的瞬间,景翊“蹭”地从人堆里站了起来,腿脚麻利得都对不起缠在小腿上那层厚厚的绷带。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景翊身上,侍卫闪身出去,落下门帘,推着萧瑾瑜离开,动作又快又轻,好像这俩人从来没在帐门口出现过似的。
    景翊抄起地上的拐杖,撇开满地的孙子和屎壳郎,高一脚低一脚地奔了出去。
    “哎,你干啥去啊……你还没应声呢!”
    “你们先跪着,尿急尿急……”
    ******
    景翊沿着萧瑾瑜的轮椅印子一瘸一拐地追到马厩后面的干草垛边上,萧瑾瑜已经支远了侍卫,靠着椅背松散地坐着,饶有兴致地把一根柔韧的草叶绕在指间玩弄。
    景翊抱着拐杖笑得像棵没包住心的大白菜似的,“王爷,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啊……你招呼一声我过去就是了嘛,你说这大冷天的还让你跑这么一趟……”
    萧瑾瑜抬眼看看他这副很像那么回事儿的伤兵打扮,“你装瘸子倒是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了。”
    景翊满脸谄笑地扫过萧瑾瑜不着力的下身,“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萧瑾瑜脸色微黑,看着景翊被厚厚的绷带裹得粗了一圈的小腿,“你是怎么骗得大夫给你裹成这个德行?”
    景翊觉得这句话里表扬的成分居多,“胭脂蜂蜜生粉粘土搅合搅合抹几下,然后抱着腿可劲儿喊疼就行了呗……军营里的大夫一个个都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哪会对一个小兵看得那么仔细啊,对吧……”
    萧瑾瑜眉梢微扬,“这种地方,你哪儿来的胭脂?”
    景翊顿时觉得脊梁骨上刮过一阵小凉风,“那什么……”
    “那什么?”
    “那什么……”景翊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着,“王爷,听大夫说你病得不轻啊,还是思郁过度引发旧疾……难不成是想我想的?”
    萧瑾瑜冷着一张脸,毫不买账,“你在军营里见过小月了?”
    “嘿嘿……”景翊破罐子破摔,“这鬼地方,你又不管我,没她打掩护我能活几天啊……”
    萧瑾瑜赏给他一个饱满的白眼,“她就没活剥了你?”
    “剥了剥了……光天化日之下生吞活剥的,差点儿让人撞个正着……”景翊意味深长地笑着,“再说了,就她那点儿本事,要是不算我一份儿,哪够把你折腾成这样的啊……”
    就说冷月以前缺德也没缺德得这么地道过,敢情是伙上了这个祖师爷爷……
    萧瑾瑜脸上漆黑一片,“景翊,你还记得这是在什么人的军营里吧?”
    冷沛山的那张脸在脑海里一晃,景翊立马可怜兮兮地靠在拐杖上,站得比萧瑾瑜还晃晃悠悠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看在我伤成这样还舍命给你刺探情报的份上……”
    萧瑾瑜没有一点儿可怜他的意思,“说吧,那些屎壳郎都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我那不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吗……这鬼地方也找不着蛐蛐啥的,正好有个老大夫养了一罐子疗肿恶疮的屎壳郎,反正军营只说不能赌博不能斗鸡斗蛐蛐,又没说不能赛屎壳郎滚粪球……”景翊越说越得意,“他们玩儿得高兴得很呢,不过就我挑的那只最听话,拨拉到哪条道上就照着那条道滚直线,从来都不瞎拐弯,连赢四场,刚才那一帐子人全当过我孙子了……”
    “那这群孙子都告诉你什么了?”
    “死的那三个人都挂过彩,住过医帐,有一个还是在医帐里把自己勒死的,现在只要不是伤得下不来床,那些伤兵都不住医帐了,这些晚上住在医帐里的大夫伙计也都胆儿颤得很……昨儿晚上我茶水喝多了睡不着,四处晃悠着装鬼玩儿,还吓哭了一个捣药的小伙计,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啊……”
    “还有呢?”
    “有个当大夫的孙子说……死的那三个人先前都长过恶疮,都是用这些屎壳郎治好的,听说这些小玩意儿管用的很,那老大夫叫它们什么来着……铁甲将军!”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瑾瑜眉头一皱,景翊立马站得笔直,“我回去接着问那群孙子!”
    景翊刚转了个身,又转了回来,“还有件不太要紧的事……不知道用不用跟你说。”
    “说。”
    “算了算了……还是让冷月说吧,她说比较安全……”
    “……”
    ******
    萧瑾瑜回到寝帐的时候楚楚刚洗过澡出来,头发稍上还滴着水珠,萧瑾瑜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拿过毛巾来给她擦着头发,轻柔责备,“不把头发擦干就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楚楚搂着他的腰,贴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药香,“听见你回来的声音啦。”
    “想我了?”
    “嗯!”
    “还不到两个时辰呢……”
    “看不见你就想……不对,不抱着你就想!”
    被楚楚抱得紧紧的,任她在自己怀里东啄一下西啄一下,帮她擦着黑缎子一样又软又亮的头发,萧瑾瑜突然很想向皇上求道圣旨,求皇上把他外放到一个没人知道他是谁的乡野小镇里,给他一份不需要每天熬夜批公文审案卷的闲差,余下的时间精力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抱着她,抱到她烦他了,嫌他了……厚着脸皮耍赖也绝不松手。
    “王爷……”
    “嗯?”
    “我想求你一件事。”
    一件……一百件他也不带含糊的。
    萧瑾瑜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还带着蒙蒙水汽的头发,轻柔地帮她理顺每一束发丝,“说吧。”
    “王爷,我想剖尸。”
    萧瑾瑜一愣,手指僵在她后颈上,“嗯?”
    楚楚扒着他发僵的肩膀,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满脸认真,“我刚才去仔细验了一遍,可是看着还是自杀。尤其是那个勒死自己的人,从脖子上的勒痕从力度和方向上看,怎么看都是他自己弄的,可我还是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哪有心里有喜欢的人还想死的呀……所以我想剖开看看。”
    “看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怎么也得看看他们胃里的东西,看看他们死前吃没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瑾瑜嘴角牵起一丝僵硬的笑容,“楚楚……非剖不可吗?”
    楚楚抿抿嘴唇,“不剖的话……我就没别的办法了。”
    “我得和冷将军谈谈再说……”
    “好……不过你得快点儿说。”
    萧瑾瑜浅浅苦笑,抚着她的腰背,“也想尸体了?”
    “才不是呢!”楚楚扎在他怀里蹭了几下,“突厥人就休战五天,再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
    “害怕打仗吗?”
    “我才不怕呢!”楚楚轻拧着眉头,摸着他瘦得棱角分明的脸,“我就怕万一有人伤着你……你不能再生病了。”
    萧瑾瑜在她手心上轻吻,他很想跟她保证再也不生病了,可这事由不得他,他不愿让她失望,再小的事也不愿意。
    “我一定好好注意。”
    “我也一定好好帮你注意!”
    “好……”
    萧瑾瑜微凉的手抚上楚楚粉嫩的脸颊,微仰头刚想吻上那两瓣总能说出让他身心温暖的话的嘴唇,帐帘突然掀开,带进一股夹着沙粒的冷风。
    “王爷,出事了!”


    ☆、75 香烤全羊(十一)

    冷月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清眼前的一幕,退出去是来不及了,索性低头一跪,“王爷恕罪!”
    “说。”
    “景翊……景翊疯了!”
    萧瑾瑜静默了一阵,“哪种疯?”
    “真疯……我俩在营地外面烧火烤羊肉,烤着烤着他就要往火堆里跳!”
    萧瑾瑜一怔,楚楚也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景大哥怎么样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晕了……”冷月抬起头来,满眼焦急地看向萧瑾瑜,声音却低了一重,沉了几分,“王爷……那贼人怕是盯上景翊了。”
    “出去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冷月毫不犹豫地摇头,“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轻功应付军营里这些人绰绰有余的。”
    “回来的时候呢?”
    “我背他回来的……这里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开了。”
    “景翊现在何处?”
    “在我床上,还昏迷着……”
    萧瑾瑜眉心微紧,“传大夫了?”
    “没敢……”冷月抿抿发干的嘴唇,“他那些乱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儿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着劲儿要削他了……”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在家帮我煎药。”
    “哦……好。”
    ******
    没进帐子之前,萧瑾瑜就接连考虑了十几种可能,并且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在听萧瑾瑜吩咐办事的这百十号人里,比武功,景翊是当仁不让的倒数第一,但要比细心谨慎,就是唐严这样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让景翊潜进军营来,却没想到……
    在景翊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诱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来处事冷静果断的冷月怎么会慌成这个样子。
    进到帐子里,一眼看见床上的景翊,萧瑾瑜从身体到表情全都僵了一下。
    那个把冷月急得眼睛发红,把他惊得手心发凉的人,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一条长腿荡在床边,鼾声大响,口水流了一枕头,就只有左脸上的一个五指印能证明冷月确实在短时间内对他动过粗。
    一时间冷月和萧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脉都看得出来,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里回过神来,脸颊“腾”地涨红了,“王爷……刚才,刚才他还不是这个德行呢!”
    “嗯……”
    萧瑾瑜相信,刚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来的表情绝对不是逗他玩儿的,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就没准儿了。
    冷月看着萧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里一急,捏着拳头就冲了过去,“景翊!你给我起来!”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梦里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唔……”
    “起来!”
    景翊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伸手就把床边人拽进了怀里,“烤好了吗……”
    被萧瑾瑜目不转睛地看着,冷月挣不开景翊的束缚,一张脸涨得通红,“烤你姥姥!”
    “老了不好吃了……”
    “……你给我起来!”
    景翊无赖地把脸埋在冷月饱满的胸峰间,箍在冷月背后的手滑过她窈窕的腰肢,轻巧地扯开她的衣带,熟门熟路地溜进衣服里,冷月还没来得及推开他,景翊已经迅速在这副精美绝伦的身子上挑起了一片片火热,“吃饱了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着,这人还偏偏又撩拨得太是地方,冷月顿时酥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喘息凌乱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了点儿坏,冷月最后一点儿清醒也被烧得灰飞烟灭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匀的身子……
    “混蛋……”
    萧瑾瑜眼睁睁地看着景翊心满意足地把到手的猎物压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动手享用的时候,不慌不忙地干咳了两声。
    景翊迷迷糊糊中没在意,冷月却像是被一盆子凉水从头浇到脚,一下子醒过了神来。
    当着王爷的面,她居然……
    一时羞恼,冷月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把景翊踹了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里再吐出点儿什么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扯好就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揪着耳朵就把景翊拎了起来,一直拎到萧瑾瑜面前,“睁眼!说人话!”
    “唔……唔?”迷迷糊糊地扫到萧瑾瑜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景翊眯成缝的狐狸眼顿时睁得溜圆,“王王王王……”
    萧瑾瑜冷眼看着他,“你是被狗咬了?”
    “不是不是……你怎么在这……这,这,这……这是哪儿啊?”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拧过半圈,“装!再装!”
    景翊一手捂着生疼的屁股,一手捂着更疼的耳朵,满脸无辜泪眼汪汪地迷茫看着四周,“谁装了……不是在烤羊肉吗?”
    冷月甩开他的耳朵,狠瞪过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块儿烤了吗!”
    “唔……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小月,”萧瑾瑜眉梢微扬,“你刚才没对他的脑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没有……吧……”
    景翊立马应景地贴到冷月身边,整个人软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颏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到底没舍得把他推开。
    萧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赖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只记得烤羊肉了?”
    景翊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烤羊肉之前呢?”
    “点柴火。”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细腰,“就你刚才看见那样……”
    冷月黑着脸一肘子顶过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小月,”萧瑾瑜不疾不徐地道,“审问的事交给你了……问清之后写成公文交给我。”
    “是。”
    ******
    萧瑾瑜慢慢推着轮椅回寝帐,心里比去时稍稍安稳些了。
    别的不要紧,人没事就好……反正凭冷月的审讯功底,过了今晚,景翊这档子事的前因后果肯定能一清二楚。
    他倒是更惦记那三个已经死了的。
    依冷沛山对部下的感情,同意剖尸的可能甚微。
    他确实有一纸公文强令剖验的权力,但大敌当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动摇军心的风险。
    但楚楚说的不无道理,既然这些人没有自杀的理由,而从表面上看又只能是自杀,那确实应该剖开看看……
    还是谈谈看吧……
    她总能发现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萧瑾瑜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往寝帐方向望了一眼,月夜里远远看到窗中一片漆黑,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楚楚知道他怕黑,天色稍稍一暗就会点起灯来,睡前会把灯油添得足足的,往往天亮起床的时候灯焰还亮得很。
    她知道他随时会回来,就是出去煎药,也绝不会留间黑漆漆的屋子迎他。
    除非……
    萧瑾瑜加快速度推动轮椅,顶着风,几乎用上了他所有的力气,手掌都磨得发烫了。
    近了才发现寝帐门口的两个侍卫还在。
    看见萧瑾瑜,两个侍卫忙迎上去,“王……”
    侍卫刚吐出半个字,就被萧瑾瑜冷声截住了,“楚楚呢?”
    “营里又死人了,冷将军找不着您,娘娘也不肯说……娘娘已经去验尸了,让卑职等在这儿等您。”
    “灯怎么熄了?”
    “刚才窗没关,风刮的……没您的吩咐,卑职等不敢擅入。”
    萧瑾瑜心里一松,脏腑间疼痛骤起,一时疼得直不起身来。
    俩侍卫吓了一跳,萧瑾瑜只咬牙苦忍,一声不发,俩侍卫对视了半天,终究谁也没敢碰他一下。
    心里想着最牵念的人一切安好,疼痛渐轻,才得以慢慢直起身来。
    “过去看看……”
    “娘娘刚才派人来说……不让您去。”
    “为什么?”
    “来人没细说。”
    “带我去……”
    “是。”
    ******
    侍卫把萧瑾瑜送到一间重兵把守的营帐外,刚掀开帐帘就冲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萧瑾瑜胃里一阵痉挛,还是凝着眉头把轮椅推了进去。
    刚进到门口就看到地上血泊一片,壁上顶上血迹斑斑,楚楚就跪在血泊中央,挽着袖子,神情专注地在一个男人大开的肚膛里翻找着,不时地往外取点东西,两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
    血水还在男人温热尚存的身体里成股地往外淌着,这被剥净衣物开膛破肚的男人就像一只新宰的羊,正在被掏去肚膛里的一切杂碎,等待洗净,摆上烤架……
    萧瑾瑜注意到男尸肚皮上那几道被粗暴割开的口子,创面粗糙且紧缩,这人被剖开的时候还活着,还有知觉……
    “楚楚……”
    听见萧瑾瑜的声音,楚楚一下子抬起头来。
    楚楚的头虽然抬了起来,一双手还插在尸体的肚膛里,托着一把被砍得断成了几截的肠子。
    “王爷!你怎么进来啦!”
    萧瑾瑜脸色发白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楚楚,“楚楚……这人,怎么死的?”
    “这屋里全是血,你快出去……我验完了一块儿告诉你!”
    “楚楚……”萧瑾瑜胃里突然抽痛得厉害,“谁剖的?”
    楚楚抿抿嘴唇,怯怯地看着紧皱眉头满脸冷峻的萧瑾瑜。
    “不是我剖的……”
    “谁剖的?”
    “他……他自己剖的!”


    ☆、76 香烤全羊(十二)

    萧瑾瑜怔怔地看着地上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尸体,胃里的抽痛都静止了,不是他怀疑楚楚的话,只是……
    “楚楚……这些伤口,都是他自己剖出来的?”
    这人是被剖开的,但不是一刀剖开的,那片肌肉结实紧绷的肚皮上斜开了三道口子,其中一道是从上腹一直剖到两腿之间,楚楚的一双手就是埋在了这道最长最深的口子里。
    “应该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断气……”楚楚小心地把那一捧肠子安置好,把手抽出来,抓起尸体同样血淋淋的手插进那个血洞里,“那会儿他就把手这样插在他自己肚子里乱搅合,好像要找啥东西……”
    萧瑾瑜微蹙眉头,看着一股股浓稠的血水随着那只手的搅动从那血洞里翻涌出来,“找什么?”
    “我正在找呢,到现在还没找着什么跟别的尸体不一样的……”
    萧瑾瑜刚想开口,突然听到帐中传来一个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
    萧瑾瑜微惊,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摆在帐子角落的一张桌子底下还缩坐着一个人。
    被阴影遮着看不清容貌,但看得出那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手里好像还紧抱着个什么东西。
    “什么人?”
    楚楚转头一脸同情地看过去,“王爷,你认识他……就是那个大胖兔子。”
    萧瑾瑜一愣,“兔子?”
    “我忘了他叫啥了……就是那个突厥王子家娘子的亲弟弟,不会说话,光会吃的那个。”
    “都离?”
    “对对对!就是他!”
    萧瑾瑜错愕地看在那个在桌子底下缩成球的身影,“他……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躲在这儿了,其他人都没留意他,我也不敢说……他好像吓坏了,我想着待会儿把尸体收拾好了抬出去再想办法让他出来。”
    “冷将军呢?”
    “冷将军开始说要看我验尸来着,我还没拨拉几下呢,他就哭晕了,让人给搀走了。”楚楚再次下手之前看向脸色发白的萧瑾瑜,“王爷,你赶紧回去吧,药都煎好了,就在屋里,再不喝都凉啦……我把那个东西找着了就告诉你。”
    萧瑾瑜眉心微紧,轻轻摇头,“别找了……你把他的胃剖开。”
    楚楚睁圆了眼睛,“王爷,你咋知道那东西在他胃里呀?”
    “不是找东西……我想知道他死前吃过什么。”
    “哦……好,不过你就只能坐在那边,我说你听,你不能过来。”
    “好。”
    楚楚在一边摆放整齐的各式验尸工具中挑出一个小刀,干脆利落地剖开,把从创口涌出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滴不漏地接到一个大茶碗里,捧着茶碗,用一根筷子边搅合边道,“唔……也没什么,馒头,白菜……咦,这是啥呀?”
    “嗯?”
    楚楚抓起另一根筷子,两根筷子在碗里夹起一根半透明的圆长条,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比粉丝粗,比米线细,还比面条透亮……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萧瑾瑜脸色微青,“粉条……”
    “啥?”
    “用地瓜土豆做的,易存放,军营里常吃……江南不多见。”
    楚楚兴趣盎然地看了半天,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得萧瑾瑜心里直发毛,生怕她再好奇下去……
    “楚楚……你要想尝尝,明天我让厨子专门做给你吃。”
    “好!”
    楚楚又低头拨拉了一阵,“馒头,白菜,粉条,羊肉,还有茶叶沫子……他今天晚上吃的应该就这些啦,不过闻着有点儿药味,他应该还喝过药。”
    “什么药?”
    “这我就不知道啦……他身体好着呢,没啥毛病,就是背上有个伤口,可能养得不大好,周围生了几个脓疮。”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楚把茶碗搁下,“王爷,你还想剖什么地方呀?”
    “不用了……”
    “那我就继续找那个东西啦。”
    萧瑾瑜眼看着楚楚又要把手伸进那个血洞里,直觉得自己肚皮上一阵发麻,“楚楚……不用找了。”
    “必须得找着!他临死都拼命往自己肚子里拨拉,肯定是要找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就因为到死都没找着,他才死不瞑目的……”楚楚抿抿嘴唇,眨眨眼睛,一脸的关切,“王爷,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
    萧瑾瑜脸色微黑,“不是害怕……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不用找。”
    “你怎么知道呀?”
    “你把这尸体整理一下……”萧瑾瑜向桌子底下还缩成一团的都离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先把他弄出来,回寝帐我再告诉你。”
    楚楚不死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王爷,要是现在收拾起来,是不是就要直接埋了呀?”
    萧瑾瑜摇头,“结案之前不会下葬。”
    “那就好啦!”
    “嗯?”
    楚楚笑得美美的,“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准的男尸啦,还是他自己剖好了的,我就想多看几回!”
    “好……”
    ******
    萧瑾瑜默默坐在一边看着楚楚仔细地把取出来的各种零碎一点一点填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把创口对合好,简单地缝上几针,还拿出手绢把尸体手上脸上的血擦干净,把尸体睁大的眼睛合上,才叫将士拿来担架把人抬了出去。
    帐里满地都是血,楚楚还是只许萧瑾瑜待在门口那一小片干净的地方,自己把满手血污洗掉,走到桌子边,蹲下来看着都离。
    “尸体已经抬走啦,你别害怕,出来吧。”
    都离紧缩的身子发抖着,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唔……你出来,我给你好吃的。”
    “你乖乖听话,我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萧瑾瑜忍不了了,“楚楚……他听不懂。”
    楚楚吐吐舌头,“呀,我忘啦!”
    楚楚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都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惹人心疼的“呜呜”声。
    楚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弓起来的脊背,“你别害怕,别害怕……王爷是好人,我也是。”
    楚楚抚着抚着,都离的身子渐渐不抖了,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温柔声音的源头,看见楚楚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进了楚楚的怀里,连一直紧抱着的东西都不要了。
    俩人这才看清楚,他一直紧抱在怀里的是一只凉透了的烤羊腿。
    楚楚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疼,慌地捂住都离的嘴,一手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别哭,别哭……让人听见就坏啦!”
    楚楚摸着摸着都离就不哭了,楚楚刚把手从他嘴上拿开,都离就抽着鼻子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楚,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什么,楚楚没听懂,萧瑾瑜的脸却顿时一片青黑。
    都离又重复了几声,楚楚迷茫地扭过头来看向萧瑾瑜,“王爷,他是不是说他饿了呀?”
    萧瑾瑜懂几句苗语,懂得不多,偏偏都离说的这个词他听懂了。
    “不是……”
    “那他说的是什么呀?”
    萧瑾瑜用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目光盯着黏在楚楚怀里的都离,“他叫你……娘……”
    楚楚一愣,一下子乐开了花,“他真有意思!”
    “……”
    楚楚哄着这个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儿子从地上站起来,依萧瑾瑜的吩咐在屋里翻出一身军服,给都离裹在身上,整个过程都离都像刚才紧抱羊腿一样紧紧搂着楚楚的脖子,像只八爪鱼一样粘着楚楚不撒手,看得萧瑾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用尽了定力才强忍住命令楚楚把他扔到一边去的冲动。
    萧瑾瑜先一步出去,把守卫全聚到远离帐子的一处,将士们单看着萧瑾瑜铁青的脸色就全都乖乖听话了,聚精会神地听萧瑾瑜板着脸吩咐了一堆守卫案发地要注意的基本事项,谁也没注意背后的营帐里偷偷溜出两个人来。
    萧瑾瑜回到寝帐的时候,楚楚和都离已经在寝帐里了,守营帐的俩侍卫也在帐子里。
    楚楚和都离就坐在桌子边,都离的手紧搂着楚楚的腰上,楚楚正往都离嘴里喂着葡萄,俩侍卫就杵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王爷……”
    楚楚看见萧瑾瑜回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只手摸着都离挨在她胸前的脑袋,邀功似地道,“王爷,你看,他不哭啦!”
    萧瑾瑜快哭了,那可是他的王妃,他还没被她这样抱,这样喂过呢……
    “楚楚,先把他交给侍卫吧……”
    “唔……”楚楚看着吃得正投入的都离,“我刚才就想去洗澡啦,可他就是不撒手,我听他一直喊娘,怪可怜的,就给他喂点吃的啦……王爷,你说他是怎么跑进在咱们军营里的啊?”
    萧瑾瑜现在比任何人都想问这个问题,“不知道……”
    “是不是突厥王子不要他了呀?”
    “不知道……”
    “王爷,那咱们把他留下吧……他都叫我娘啦!”
    俩侍卫眼睁睁地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又青了一层,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挺身而出,“王爷……我俩的帐子里还有地方,还……还能住个人。”
    萧瑾瑜回得干脆果断,“带走。”
    都离像是听懂了似的,把楚楚搂得更紧了,腆着脸红着眼睛,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眼瞅着就要掉下眼泪来,楚楚赶紧摸他的脑袋,真像是哄儿子一样温柔地哄着,“不哭不哭……”
    俩侍卫默默看向萧瑾瑜,有日子没见过王爷脸黑成这样了……
    “楚楚,你得去洗个澡……他也是。”
    楚楚为难地抚着又开始发抖的都离,他可真的是被吓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哭红了,腮帮子惨白惨白的,可怜极了。
    “王爷,他都叫我娘啦,要不……我给他洗吧。”


    ☆、77 香烤全羊(十三)

    萧瑾瑜差点儿背过去,两手捏在轮椅扶手上,骨节凸得发白,一张脸阴沉得跟黑锅底似的,“不行。”
    都离又往楚楚怀里缩了缩,整张脸埋在楚楚胸口,身子缩成了一个球,“呜……”
    楚楚像抱着一只受伤的大动物一样,怜惜地顺着都离的头顶,“王爷,你看他多可怜呀……”
    “楚楚……”
    “王爷……”
    以往楚楚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萧瑾瑜都是有求必应的,但这回……
    萧瑾瑜果断地把杀人的目光投给那俩看戏看得正出神的侍卫,俩侍卫脊梁骨一凉,立马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把都离从楚楚怀里一把揪了出来。
    所幸都离不懂武功,俩侍卫速度也够快,眨眼工夫就把他拉得远远的了。
    被侍卫抓得疼了,都离哭得像个被爹娘抛弃的小孩子似的,拼命地朝着楚楚喊娘,侍卫干脆利索地一记敲在都离的脖梗上,都离身子一软,顿时没动静了。
    看着都离软软地倒下去,楚楚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许欺负他!”
    萧瑾瑜一张脸黑得无以复加,“楚楚,没人欺负他……让他俩照顾他,你去洗澡,换衣服。”
    楚楚冲过去一把把都离从侍卫手里抢了过来,俩侍卫谁也不敢跟娘娘抢人,只能撒手,眼睁睁地看着都离软塌塌地趴到楚楚身上。
    楚楚瞪着俩侍卫,眼睛里像是要窜出火来,“他俩净欺负人,才不会好好照顾他呢!”
    俩侍卫快哭了,他俩怎么就欺负人了啊……
    萧瑾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全部粗了一圈,像一群夏夜池塘里吃撑了的蛤蟆似的跳个不停,咬牙咬了半晌,从牙缝里挤着道,“楚楚……你把他放下,我给他洗……”萧瑾瑜冷眼看着都离,无可奈何地补了一句,“我没力气欺负他。”
    “不行!你不能碰他!”
    萧瑾瑜脸绿得像颗马奶葡萄。
    楚楚拖着都离退了两步,“他身上全是血,还不知道碰没碰过那个尸体呢……再说了,我碰过尸体,我已经抱过他了,你不能碰他!”
    萧瑾瑜默默叹气,差点儿给她气糊涂了……
    “楚楚……”萧瑾瑜深深呼吸,换上一种沉稳冷静又语重心长的语调,“你是王妃,给人洗澡这种事……不能由你来做。”
    楚楚眨眨眼睛,“怎么不能呀,我不都给你洗过好多回了嘛,还是你让我给你洗的呢!”
    俩侍卫默默低头看地面,御林军当得久了,这点儿眼力界还是有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主子都有,小命就那么一条……
    萧瑾瑜要疯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是你相公!他是谁!”
    楚楚愣了一下,看看趴在自己肩头的都离,一脸认真地道,“他叫我娘……就是我儿子嘛。”
    萧瑾瑜很想把她一把揪过来,按到地上照着她屁股狠抽几下,脑子里刚窜出这个念头,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还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而且明显是忍笑没忍住,突然笑喷出来了。
    萧瑾瑜相信,就是把一家三代的胆儿都加起来,这俩侍卫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笑成这样。
    转头看过去,阿史那苏乌已经趴在门帘旁边的帐壁上笑得快抽过去了。
    一帐子人,谁也没注意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侍卫一惊,“刷”地把剑拔了出来,眨眼间一个护到楚楚身前,一个护到萧瑾瑜身边。
    阿史那苏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紧张,别紧张……没劲儿了,没劲儿了……”
    萧瑾瑜脸色青白交替,“你怎么在这儿?”
    阿史那苏乌确实笑没劲儿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没仗打,闲着没事儿出来溜达溜达……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安王爷还是个醋缸啊?”
    萧瑾瑜一张脸冷得要结出霜了,“那你说,都离怎么在这儿?”
    “我哪知道啊……我出来晃晃,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没影了啊,我就是沿着他脚印儿找来的……”说向都离胸前的一摊油渍上看了一眼,“我看他的脚印在你们营外一个烤羊肉的篝火堆边上停过,估计是被肉味勾过去了,勾过去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吧。”
    “那他怎么进得了军营?”
    阿史那苏乌揉着笑疼了的肚皮,“我哪知道这傻小子偷吃了你们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精明了,专挑了个绕过所有哨防的道走,我要不是沿着他的脚印走,还来不这么快,听不这么全呢……”
    萧瑾瑜脑子气得再昏,这点儿事还是想得明白的。
    阿史那苏乌要是没瞎诌胡扯,那么把都离勾去的烤羊肉就是景翊和冷月扔下的那摊,都离是闻着味儿来的,抓了只烤羊腿之后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就沿着冷月绕过哨防背景翊回营的脚印跟到营里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恐怕他只是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啃羊腿,结果好巧不巧地正撞见那人剖腹的一幕,吓破了胆,躲到了桌子底下。
    这些都说得过去,唯有一样。
    “他为何问本王的王妃喊娘?”
    阿史那苏乌又笑了好一阵子,才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上回没跟你们说,他这儿有问题,傻子……谁给过他吃的他都喊娘,在我营里有规矩,就只有他姐姐派来管他的那个丫鬟能给他吃的。”阿史那苏乌看看正满脸疼惜地抱着都离的楚楚,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不过是安王妃要给他吃的,这个面子我肯定得给的嘛……”
    萧瑾瑜的脸色已经复杂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颜色,“你既然来了,赶紧把他带走……让军营的人发现你们在这儿,想走了也走不了了。”
    阿史那苏乌微微一怔,把笑模样收敛了一点儿,“安王爷,你就不怕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瞎诌胡扯的?”
    萧瑾瑜冷冷看过去,“你应该听说过,跟我胡诌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你可想好了,你现在要是把我抓起来,这仗没准儿就打完了。”
    “抓你是冷将军的事,我只抓案犯。”萧瑾瑜瞥了眼依旧彻底茫然的两个侍卫,“何况凭你的身手,他俩还抓不了你,没必要让他俩大半夜的白费体力。”
    阿史那苏乌一愣,看着已经恢复到静定安然的萧瑾瑜,“安王爷,你已经把案子破得七七八八了吧?”
    萧瑾瑜不答,“你走是不走?”
    “走走走……”
    楚楚一听,立马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真像是要母子分离了似的。
    阿史那苏乌拍拍屁股站起来,满眼笑意地看着楚楚,“王妃娘娘喜欢他?”
    “唔……他是第一个问我喊娘的。”
    阿史那苏乌一本正经看向萧瑾瑜,“安王爷,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到现在还没个问王妃娘娘喊娘的啊?”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你想站着出去,还是想躺着出去?”
    “安王爷息怒,息怒……不是说好了嘛,休战五天,还没到时候,你可不能对我动粗啊……”阿史那苏乌笑眯眯地看向楚楚,“王妃娘娘,你要是喜欢他,留着养几天也行。”
    楚楚抿抿嘴唇,“还是让他回家吧,这里又死人了,他都吓坏了……”
    阿史那苏乌一愣,“又死人了?”
    “有个人把自己肚子剖开了,要找东西。”
    阿史那苏乌是个杀人无数的主儿,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都见过,但听着眼前这个小巧玲珑的丫头把这种话说得跟喝凉水似的,阿史那苏乌脊梁骨一阵发凉,汗毛顿时竖了一片。
    “自……自己剖开?还……还找东西?”
    “是呢,我把他肚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都没找着……我觉得是我找得不仔细,可王爷说根本就没那个东西。”
    看着阿史那苏乌的脸色,萧瑾瑜顿时有种气血顺畅的感觉,“尸体还在营里放着,苏乌王子要是感兴趣,本王陪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你们营里的事儿,我还是不掺合的好,不掺合的好……”
    阿史那苏乌飞快地把都离拉过来,抗麻袋一样地抗在肩上,眨眼工夫就在帐子里消失了。
    萧瑾瑜默默舒了口气,看着满脸失落地望着帐门口的楚楚,“楚楚……去洗澡,换衣服。”
    “哦……”
    ******
    楚楚再回来的时候,萧瑾瑜已经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楚楚爬上床去,理所当然地窝进萧瑾瑜的怀里。
    萧瑾瑜还醒着,他本来就不易入睡,刚才折腾那么一出,天亮之前想睡着是不可能了,所以他知道楚楚窝进他怀里,但到底是余火未消,没像平日里一样把她抱住。
    这丫头……实在是欠修理了。
    丢给别人修理还舍不得,还得自己想想法子……
    要是隔三差五来个这么一出,就凭他这漏洞百出的身子,想要活到三十岁都难了……
    萧瑾瑜还没想好具体的修理办法,窝在他怀里的那个人居然已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萧瑾瑜一慌,他就是在心里那么想想,没说出来吧……
    要说委屈,好像也该是他委屈吧……
    怀里的人越哭越伤心,萧瑾瑜到底忍不住,搂住了那个哭得发颤的小身子,“楚楚……怎么了?”
    “王爷……”楚楚搂紧了他的腰,身子蜷缩在他怀里,哭得更大声了,“我都没见过我娘长啥样,他们都说我是野种……我想当娘,我想有人喊我娘……”
    萧瑾瑜微微一怔,猛然想起楚楚的身世,心里一下子揪得发疼。
    她不舍得都离,居然是不舍得都离喊的那一声娘,还是用苗语喊的,她根本听不懂的一声娘。
    他居然气昏了头,没看得出来……
    “楚楚……你不是野种,你是楚家的孩子……”萧瑾瑜轻轻顺着她的头顶,“你还是我的娘子。”
    “我知道……我就是想我娘,我就是想看她,我想让她抱抱我……”
    萧瑾瑜搂着哭得身子发抖的楚楚,犹豫了一下,声音微沉地道,“楚楚……我也没见过我娘。”
    “你还是比我强……你知道谁是你娘,我都不知道我娘是谁……”
    萧瑾瑜眉心微沉,浅浅苦笑,“我也不知道……”


    ☆、78 香烤全羊(十四)

    楚楚从萧瑾瑜怀里抬起头来,眨了眨泪汪汪的眼睛,两滴眼泪又从湿漉漉的睫毛上跌了下来,滚过她哭花了的脸蛋,滴在萧瑾瑜的胸口上,萧瑾瑜抚着她的头发,怜惜地吻上那两道晶莹的泪痕,一直吻上楚楚哭红了的眼睛。
    “王爷……你不是上上个皇上的儿子吗,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呀?”
    萧瑾瑜伸手摸上她秀气的眉眼,微凉的指尖轻轻发颤,浅浅苦笑,“他们都说我娘是上上个皇上的皇后……我不信。”
    “为什么呀?”楚楚认真地拧起眉头,“你没见过她吗?”
    “见过,”萧瑾瑜苦笑微浓,“应该见过吧……我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刚满两岁,母后也跟着殉葬了……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被奶妈宫女抚养的,我只见过父皇母后的画像……现在也都记不得了。”
    楚楚咬咬嘴唇,伸手轻轻摸上萧瑾瑜苍白清瘦的脸颊,“王爷,我以为当王爷都可威风啦……”
    萧瑾瑜把她的小手捉在手心里,“当王爷很累,尤其是从小就没爹没娘的王爷……”
    楚楚支起身子看着他,“王爷,那你为什么不相信皇后是你娘呀?”
    萧瑾瑜刚要开口,脸色倏地一白,推开楚楚拧过身子,趴在床边就呕吐起来,楚楚吓了一跳,赶忙爬起来搀住他,手忙脚乱地帮他敲背。
    萧瑾瑜吐出来的全是琥珀色的药汁,一直把胃吐空了,吐得干呕,才渐渐缓了过来,身子虚软地伏在床沿上,连躺回去的力气都没了。
    楚楚拿来温水给他漱口,扶他躺好,萧瑾瑜仍然紧按着胃,眉头拧成了一团,冷汗聚成股地往下淌,大口地喘息着。
    “王爷,你又犯胃病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
    楚楚抬眼看见床边矮几上的那只空空的药碗,“王爷,你喝药的时候……药是不是都凉透了啊?”
    萧瑾瑜又点了点头。
    楚楚急了,“都凉了你怎么还喝呀!你胃病那么厉害,怎么能喝凉的啊!”
    萧瑾瑜疼得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都抖得像筛糠一样,楚楚赶紧翻出药来倒出两颗喂给他,把他紧按在胃上的手拿开,热乎乎的小手伸到他衣服里,恰到好处地帮他揉着暖着。
    疼痛渐缓,好一阵子,萧瑾瑜才挑起一丝浅笑,看着满脸紧张的楚楚半真半假地道,“我不喝,你不就白熬了……我可不敢惹你生气,谁知道哪天又从哪儿冒出个大儿子来……你就不管我了……”
    “谁说的呀!我都是你的娘子了,一辈子都管你!”
    “你还是人家的娘呢……”
    楚楚愣了一愣,终于在萧瑾瑜那梅子一样甜里带酸的语调里反应过来一件事。
    萧瑾瑜看着她灵光一闪的神情,以为她总算是转过弯儿来了。
    楚楚有点儿手足无措地看着萧瑾瑜,“王爷……你,你不喜欢孩子呀?”
    萧瑾瑜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就算把她娶回家了,他还是摸不清这小脑袋瓜儿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转的……
    萧瑾瑜很想告诉她,别说是生儿子,就是她给他生只兔子,只要是她生的,他都一样当掌上明珠捧着,当心头之肉疼着。
    但这种话他哪说得出口……
    “喜欢……”
    “你骗人……”楚楚抿抿嘴唇,继续帮他揉着,“你根本就不喜欢都离。”
    萧瑾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凭什么喜欢他……”
    “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萧瑾瑜声音小小的,“你生的……”
    楚楚一双眼睛一下子亮闪闪的,“王爷,你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啦?”
    萧瑾瑜脸上一热,原本一片煞白的脸迅速泛起了红色。
    明明是她急着要当娘的……可要是平心而论,恐怕萧瑾瑜比她更想要个孩子。
    只有萧瑾瑜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孩子,他甚至想过等身体好些的时候就收养个孩子,可身子偏偏一年差过一年,照顾自己都越来越困难,这就成了一个越来越不现实的愿望,不现实到他几乎已经彻底死心了……
    “想……”
    他是真的想,早就想了……
    楚楚高兴得要跳起来了,抱着萧瑾瑜直叫,“我给你生!我给你生!生多少都行!多少都行!”
    这么大动静,恐怕周围几个营帐里的人全听得一清二楚了,萧瑾瑜脸红得冒烟,胃都顾不上疼了,“好,好……不急……”
    “当然急啦!王爷,你说,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我这就给奶奶写信,让奶奶帮我在楚水镇的那个观音庙里求求,求什么得什么,可灵啦!”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抚着她激动得发红的脸颊,“你别急,别急……我都喜欢,不必麻烦观音娘娘了……”
    “那我一样给你生一个!”
    “好……”
    “不行……两个不够,王府太大了,我想生五个,多子多福!”
    萧瑾瑜看着她乐得发晕的模样,胃痛都消减了,轻轻抱着她,“随你生,生多少我都养得起……”
    “真的?”
    “嗯……”
    “那我就一直给你生!生一辈子!”
    萧瑾瑜轻轻抚上她笑弯了的眼睛,看着她因为自己点个头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就心疼得很,“楚楚……”
    “王爷,你真好!真好!”
    “你才好……”
    ******
    第二天早晨起来,不用楚楚威逼利诱,萧瑾瑜自觉吃下了满满一碗小米粥,趁热把药喝得干干净净。
    不是他突然胃口好了,只是昨晚一场云雨之后,楚楚抱着他瘦得见骨的身子满脸心疼地说了一句,要不就只生一个吧……
    景翊飘进屋里来的时候,萧瑾瑜还在楚楚惊喜的目光中慢慢嚼着一块苹果。
    看见景翊,楚楚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这人好像是出了点什么事来着……可现在这么看着,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哪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呀!
    “景大哥!”
    景翊笑着把一个公文本子放到萧瑾瑜面前,一屁股坐到桌边,顺手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边嚼边道,“我跟小月一块儿写的,保证没错。”
    萧瑾瑜刚一打开,眉头就蹙了起来,纸上的字既不是景翊的也不是冷月的,一笔深一笔浅,歪七扭八,还赶不上阿史那苏乌写得规整,“这是你俩写的?”
    “如假包换。”
    看着景翊笑得满面春光,萧瑾瑜眉梢微扬,“在哪儿写的?”
    “床上。”
    萧瑾瑜脸色微阴,“小月呢?”
    “床上歇着呢。”
    “……”
    萧瑾瑜皱眉看着公文本子里的字,看了一半就抬头看向景翊,“你昨晚没洗手?”
    景翊一愣,“洗了啊。”
    “什么时候?”
    “你走了以后,我俩洗澡的时候。”
    萧瑾瑜脸色微黑,“再往前。”
    “前到哪儿?”
    “摸完那些屎壳郎之后。”
    景翊眯起狐狸眼,不急不慢地回忆着,“摸完以后……我就被你叫出去了,回去之后他们就已经收摊了……然后,然后就跟小月溜出去……好像是没有。
    “但你吃过东西?”
    “烤羊肉嘛,总得尝尝熟没熟……”景翊脸色突然一变,“不对!我是用手抓的,然后还舔了舔手指头……”
    萧瑾瑜看着脸色发绿的景翊,淡然点头,“这就是了……”说着看向正一脸同情望着景翊的楚楚,“楚楚,拿盒胭脂来。”
    楚楚赶忙翻出一盒胭脂,满脸好奇地递上来,“王爷,胭脂还能催吐呀?”
    “不用催,一会儿他自己会吐……”萧瑾瑜接过胭脂,推到景翊面前,“胭脂给你,蜂蜜生粉自己找……平白消失一晚上,大夫们或许会想要看看你的伤情。”
    景翊“噌”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还去?!”
    “只用探一件事,探清楚之后就随你去哪儿。”
    景翊哭丧着脸,“王爷,我昨儿晚上可差点儿就没命了啊……”
    “不是还差着一点儿吗……你去问清楚,那些屎壳郎是谁喂的。”
    “是不跟你说了吗,就是医帐里一个老大夫养的啊……”
    “他养的,未必是他喂的。”
    “啊?”
    “你查清楚,谁负责给这些屎壳郎喂食,喂的是什么。”
    “王爷……屎壳郎,你说能喂什么……”
    萧瑾瑜冷冷一眼看过去。
    “成成成……我去,我去……”
    “还有,军营里所有用屎壳郎治恶疮的方子,全部拿来。”
    “是……”
    看着景翊哭丧着脸飘出去,楚楚扯扯萧瑾瑜的胳膊,“王爷,景大哥昨天晚上是怎么啦?”
    萧瑾瑜浅笑,“立功了。”
    楚楚睁大了眼睛,“立的什么功呀?”
    “现在还说不好……我去看看冷将军,你在帐子里,不要乱跑。”
    “王爷,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鬼到底是谁了呀?”
    萧瑾瑜轻轻摇头,声音放低了些,“只有疑凶。”
    “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鬼是怎么害人的了?”
    萧瑾瑜仍然摇头,“有几种可能,还不确定。”
    楚楚抿抿嘴唇,“那……王爷,你能不能跟冷将军说说,让我剖两具尸体呀……剖完我要是说不出来那个鬼是用什么法子害人的,就让冷将军打我的屁股,打多少下都行!”
    萧瑾瑜微怔,皱起眉头,“哪两具?”
    “闷在澡盆里淹死的那个,和奔进篝火里面烧焦的那个,这两个就行,勒死的那个不用剖了。”
    萧瑾瑜皱皱眉头,“去吧,叫冷月跟你一块儿去。”
    楚楚一愣,“不用跟冷将军说啦?”
    “我去说,你剖就是……再拖又要死人了。”
    “谢谢王爷!”
    “该我谢你……注意安全。”
    “好!”


    ☆、79 香烤全羊(十五)

    楚楚去找冷月的时候,冷月正在沐浴,长发散落的半身影子隐约地印在一扇火红的丝质屏风上,再经过蒙蒙的雾气柔化,光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把楚楚看得呆住了。
    楚楚没进营帐的时候她已经听出楚楚的脚步声了,这会儿也隐约看见楚楚就在屏风前不远处站着,可半晌都没听见楚楚出声,冷月就出声问了一句,“娘娘?”
    楚楚这才被她叫回了神来,“师……师父!”
    “娘娘有事?”
    “唔……”
    “急事?”
    “急……也不太急。”
    “等等啊,这就出来。”
    “哦……哦,好……”
    楚楚眼睁睁地看着冷月窈窕饱满的影子从水里站起来,伴着“哗”的一声水响,一个绝美的侧影完整地投到火红的屏风上,长颈,丰胸,纤腰,翘臀,腰背线条流畅,双腿圆润修长……
    “师父……”
    冷月擦着身子,带着淡淡的慵懒应了一声,“嗯?”
    楚楚贪婪盯着这个影子咽了咽口水,“师父……你要是死了,肯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尸!”
    屏风上的影子清晰地僵了一下。
    冷月从小到大也没少听夸人的话,这种夸法还真是破天荒的……
    “谢谢娘娘……”
    冷月穿好衣服出来,楚楚还盯在她身上,盯得她心里直发毛。
    无论是在军营还是在安王府,她都是大男人堆里罕见的一抹艳红,对男人们如狼似虎的眼神早就见怪不怪了,这倒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看得脊梁骨发凉……
    “娘娘……什么事?”
    “啊……我,我来找你剖尸的!”
    冷月顿时感觉肚皮正中央迅速窜起一道冰凉,汗毛都立了一片,“剖谁?”
    看着冷月见鬼似的神情,楚楚赶忙摆手,“不剖你!不剖你……”说着笑盈盈地补了一句,“这么好看的尸体,我肯定舍不得下手!”
    冷月嘴角抽了一下,“谢谢娘娘……”
    “我就剖两个人,淹死的那个和烧死的那个,王爷让咱俩一块儿去。”
    “我爹知道?”
    楚楚抿了抿嘴唇,“王爷让我先剖着,他去看冷将军了,会跟冷将军说……”
    “看我爹?”冷月微愕,“我爹怎么了?”
    “昨晚又死了个人,冷将军要看我验尸,看着看着就哭晕过去了……”见冷月拧起了眉头,楚楚忙道,“师父,你要是想去看看你爹就去吧,我一个人去验尸也行。”
    “不行……王爷的命令不能改,走吧。”
    “哦……好。”
    ******
    一进停尸的营帐,冷月向新多出来的那张席子上看了一眼,“这是昨晚死的那个?”
    “是呢……”楚楚掀开自己面前那张席子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几乎烧成炭块儿的焦尸,头也不抬地道,“那个人把自己剖开了,好像要在肚子里找什么东西。”
    冷月眉梢微挑,转头看着蹲在焦尸身边收拾小包袱的楚楚,“找东西?”
    “嗯……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王爷说根本就没那个东西,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呢……不过我还是特别喜欢那具尸体。”
    冷月默默向后退了半步,直直地盯着白布覆盖下模糊的人形,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为什么?”
    楚楚把一个整齐插满各式验尸工具的布袋子展开摆好,扭头向那块席子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眼睛里全是满足的笑意,“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男尸啦!”
    “标……标准?”
    “嗯!你掀开看看就知道,可好看啦!”
    冷月听得头皮直发麻,可又禁不住想看看到底这标准好看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单膝跪下把白布一掀,待看清这个标准好看的尸体,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转头见冷月愣愣地盯着尸体,楚楚得意地道,“我就说吧,他可好看啦!”
    “这……”
    冷月“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桃花一样的脸色变成煞白一片了。
    楚楚搁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看着像是天塌下来正好砸到脑袋上的冷月,“师父,你认识他?”
    冷月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是谁呀?”
    “薛钦……薛太师的三儿子。”
    冷月先前还在想,她爹再怎么爱兵,也不至于为一个小兵的死当众哭晕过去,现在算是明白了。
    冷月明白了,楚楚还是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个好看的尸体,“薛太师是谁啊?”
    冷月一怔,“你不知道薛太师?”
    楚楚茫然地摇摇头。
    “王爷没跟你提过?”
    楚楚还是摇头。
    冷月无声苦笑,把白布重新遮上,“薛太师是王爷的师父,王爷琴棋书画验尸断案全都是跟他学的,比亲父子还亲……你剖过他的四儿子,薛越。”
    楚楚这才一脸恍然,“对!我剖过,我帮王爷剖的第一具尸体就是叫薛越,他是被如归楼的许老板害的!”
    “这是薛越的三哥……平北将军,薛钦。”
    楚楚抿抿嘴唇,皱起了眉头,“可是……王爷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薛钦刚满十三岁就出来打仗了,在几个战场都待过,近几年一直在凉州军营,几乎没回过京,王爷应该没见过他……”冷月也拧起了眉头,“见了我爹,王爷肯定会知道,恐怕……”
    冷月没往下说,楚楚就明白了。她还记得,当时王爷听到薛越死讯的时候把一碗滚烫的姜汤泼了他自己一身,现在想想,那会儿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
    这回又是薛太师的儿子死,还死得这么惨……
    “师父……”
    冷月紧了紧手里的剑,“放心,王爷一定没事。”
    “真的?”
    “嗯……开始验尸吧,不过我没剖过尸体,这个你得教我。”
    “没问题!”
    ******
    楚楚回到寝帐的时候萧瑾瑜还没回来,等楚楚梳洗好,过了午饭的时候,萧瑾瑜还是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飘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大雪被烈风裹挟着,越飘越急,由点成线,由线成面,不多会儿就飘成了茫茫一片,从门口往外看去,连对面的营帐都看不清楚了。
    楚楚还是挺喜欢雪的,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雪,大得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事物全都冰封起来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反而可怕得很。
    听侍卫说凉州刺史来了,是薛太师的二儿子,薛茗,萧瑾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楚楚就觉得这雪更可怕了。
    记起萧瑾瑜出门的时候就只穿了那身薄薄的官服,楚楚刚想出去迎迎他,给他拿条毯子,萧瑾瑜就被侍卫送了回来,进门的时候从头到脚都被雪落白了,脸色也是白的,似乎比雪还要白。
    “王爷!”
    楚楚奔过去才发现他身上居然已经裹了一条厚厚的毛毯,一直裹到胸口,把手臂也裹了进去,楚楚帮他揭了落满雪的毯子,看见他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手炉。
    萧瑾瑜有点迷离地看着她,雪花化成水滴挂在他细密的睫毛上,朦胧中看清楚楚的模样,伸手捉住了她的一只手,“冷不冷……”
    “不冷……王爷,你喝酒啦?”
    “就三杯……小杯……”
    楚楚拂去他头发上的积雪,把他搀到床上,把炭盆拉到床边,脱掉他被雪打湿的外衣,给他裹好被子,喂他吃了两颗解酒的药。
    “昨晚才犯了胃病,怎么能喝酒呀……”
    “要赔罪……”萧瑾瑜紧拉着楚楚的手,嘴角是带笑的,眼睛里却满是苦涩,“昨晚死的是薛钦,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我都不知道……薛茗说得好,我不光是个瘸子,还是瞎子,聋子,傻子……”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他胡说八道!”楚楚心疼地抚上萧瑾瑜的眼睛,“师父都告诉我了,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不能赖你!”
    萧瑾瑜还是苦涩地笑着,“只能赖我……”
    “王爷,”楚楚抿抿嘴唇,“我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杀了,我已经跟师父说过一遍了,师父也觉得就是这样。”说着坚定地补了一句,“绝对不赖你。”
    萧瑾瑜勉强把身子坐直了些,“你说。”
    “我剖开那个淹死的和那个烧死的,就是想看看那个淹死的吸了多少水,那个烧死的吸了多少灰。”
    “嗯……”
    “我发现那个淹死的吸进去的水,和那个烧死的吸进去的灰,比死人吸进去的多,比活人吸进去的少。”
    萧瑾瑜皱起眉来,那三杯接连灌下去的酒已经让他脑子犯晕了,他把楚楚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才得出一个结论。
    “你是说……他们死前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
    “对啦!”
    哪儿对了……
    萧瑾瑜倚在床头哭笑不得地揉着胀得发疼的太阳穴,“不死不活……那是什么?”
    “行尸走肉。”楚楚认真地道,“我本来说是活尸体来着,师父说叫行尸走肉更合适点儿,我也觉得师父说得这个词更好。”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拉着楚楚的手,“楚楚,我笨……你说清楚些,好不好……”
    楚楚抬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敲门一样地轻敲了两下,“王爷,你真是喝醉啦……你想呀,一个人要是死了以后扔进水里火里,肯定就不喘气了,那就什么也吸不进去了。要是这个人活着,还能知道自己在干嘛,被淹在水里烤在火里的时候肯定得挣扎,一挣扎就紧张,一紧张喘气就快,吸进去的东西就很多。”
    萧瑾瑜总算听懂了几句,点了点头。
    “我剖的这俩人确实吸进去东西了,可吸进去的东西比正常淹死烧死的人少多了……应该是像平常人一样慢悠悠地小口喘气,一直喘到死的。”
    “不会是因为很快就死了吗……”
    楚楚摇摇头,“那个烧死的人死的时候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就是可惜那个人功夫太好,一下子就窜进火里了,他们找水来救的时候也晚了……听师父说,那些看见他烧死的人都说,他是喊了声娘跳进去的,进去以后抱着一根大木棍子就不撒手了。”
    “可找到原因了?”
    “他们被下药了。”
    “什么药?”
    “师父说出好几种药丸药粉来,我倒是觉得有种花最像。”楚楚抿抿嘴唇,看着眉心微蹙的萧瑾瑜,“王爷,你知道洋金花吧?”


    ☆、80 香烤全羊(十六)

    萧瑾瑜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洋金花,咳嗽,气喘,风湿,疼痛,痉挛,跌打损伤,这种花主治的毛病他身上全都有,就像是老天爷专门为他量身造出来的似的,但这种产于天竺的药至今在京城里还是个稀罕物,且不说这味药有多少人能用得起,就是知道这味药的人在京城里也是寥寥无几。
    萧瑾瑜轻皱眉头,“你知道洋金花?”
    “以前不知道……就是先前顾先生给你开的方子里只有这个药我不认识,我就问他了,是顾先生跟我说的,这是个好药,对你的病尤其好,但这也是个毒药,不能乱吃……他说这个花是长在佛祖家里的,那地方叫竹……竹什么来着……”
    “天竺……”
    “对,天竺!那边的人问这种花叫陀螺。”
    “曼陀罗……”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我也不知道为啥叫这个……”
    萧瑾瑜轻咳,“叫什么都好……你知道这药的毒性?”
    楚楚点点头,“顾先生跟我说了,这种花全身都是毒,籽最毒,还是甜的,人吃上几粒就会发疯,跟鬼上身一样,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但是只要把毒发那段时候熬过去,醒过来,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就是干过什么事儿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萧瑾瑜轻轻皱着眉头,他向来不信邪门歪道,但这回的事确实邪得很,尤其是在楚楚得出那个行尸走肉的结论后,他不得不承认,目前来看,在诸多可能里,毒药迷乱心性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和冷月一样,他所想到的毒都是价值不菲的成药,并且效果也只是类似,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出入。
    但如果是用洋金花的籽……
    楚楚看着若有所思的萧瑾瑜,贴进他怀里,舔舔嘴唇,“王爷,年三十那天晚上,你就是中了这种毒吧?”
    萧瑾瑜一愣,“嗯?”
    “我看着就像……你那会儿大半夜的爬出去找我,抱着我就不撒手,一个劲儿地要我亲你,亲了好几遍都不够,还非得提前娶我,我要是不答应你都要哭了,结果你醒了以后就全不记得啦!”
    萧瑾瑜听得脸上直发烫,哭笑不得地在楚楚屁股上轻拍了一下,“我是喝醉了……”
    “那你现在醉了吗?”
    “没有……”
    “那你想让我亲你吗?”
    萧瑾瑜噎了一下,说想,脸皮厚度不够,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眼看着萧瑾瑜窘成了大红樱桃,楚楚黏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咯咯直笑,“王爷,你还是脸红的时候最好看啦!”
    “是吗……”
    “真的!你要不信就照照镜子嘛!”
    萧瑾瑜有气无力地合上眼睛,仰头松松散散地靠在床头上,“信……”
    修炼多年的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改的本事,在她面前偏偏就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本以为成婚之后会好一点儿,可成婚之后才发现,非但没有好一点儿,反倒是恶化得厉害,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无药可救了……
    萧瑾瑜原本苍白如雪的脖颈被红透的脸连累成了嫩嫩的粉色,这样仰着头,前颈伸展开来,微微泛红的喉结就像颗香甜的果子一样诱人,还是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楚楚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
    突然被吻到这么敏感的地方,萧瑾瑜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喉结一动,一声沉闷的呻吟从喉咙口溢了出来,传到他自己耳中,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楚楚……别……”
    楚楚吮着那颗发颤的果子不松口,还变本加厉地用小舌尖来回逗弄,惹得萧瑾瑜接连不断地从喉咙口溢出无意识的呻吟,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极了享受之余满足的感叹,听得这个可怜人连脖颈都红透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恨不得索性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死了事。
    这些日子被楚楚折腾下来,他的身体对她的碰触已是极度敏感,在她面前已经完全不知道定力为何物了,这会儿还带着朦胧的酒意,他可怜的身子哪禁得住这样的撩拨……
    萧瑾瑜的身子快要烧化了,可偏偏记得他回来之前刚吩咐下去几件事,并且叮嘱一旦办好就直接来帐里报告,无需通传,这会儿就只得凭着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强忍着不去抱她,生怕一旦碰触到那副美好的身子就会贪心大起,想要更多……
    “楚楚……不行……现在不行……”
    楚楚温软的小手雪上加霜地溜进被子里,探到他下面滚烫的一处,惊得萧瑾瑜全身一震,差点儿叫出声来。
    楚楚松开那颗红透了的果子,抬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油焖大虾一样的萧瑾瑜,“又骗人,这不是已经行了嘛……”
    萧瑾瑜都快哭出来了,一动都不敢动,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指望把她看得心疼了,能大发善心饶他一命,“楚楚……”
    可萧瑾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迷离的目光这样眼巴巴望着她,嘴唇微启喘息连连,根本就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楚楚就在他这副模样的鼓励下顺理成章地掀了他身上的被子,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惊得萧瑾瑜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再胡闹……”
    前半句气势提得很足,说完就卡壳了,对着她,他就算烧糊了脑子还是一句狠话都舍不得说。
    楚楚偏偏还眨着亮闪闪的眼睛有恃无恐地看着他,看得他什么脾气都没了,声音不由自主地软了回去,“别闹……”
    萧瑾瑜说完就后悔了,被他凌乱不堪的喘息声衬着,原本是单纯警告意味的两个字听起来居然像极了撒娇,连他自己听着都满是欲拒还迎的味道……萧瑾瑜羞得都想咬舌自尽了。
    “楚楚……”萧瑾瑜急中生智,“我,我胃疼……”
    “唔?”
    “胃疼……很疼……”
    楚楚舔舔嘴唇,“那你躺着,我给你揉揉。”
    萧瑾瑜刚躺下就又后悔了,那只小手钻进了他的衣服,贴着他发烫的皮肤不轻不重地揉着,不揉还好,这么一揉,最后的一点儿理智也被她揉碎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楚楚一把拉进了怀里,贪婪地吻上那两瓣红润……
    被萧瑾瑜在身子上急切地求索,楚楚咯咯直笑,“王爷,胃不疼啦?”
    “闭嘴……”
    “唔……”
    ******
    一直到两个人都没力气了,裹在被子里,楚楚软软地窝在萧瑾瑜汗涔涔的怀中,在他带着清浅酒气的嘴唇上恋恋不舍地轻吮轻咬,想象着他微皱眉头咽下那三杯酒的样子,不由得心疼起来,把他抱紧了。
    “王爷……我相信你。”
    萧瑾瑜在她细嫩的腰背上轻抚,“嗯?”
    “你别难过,你肯定能把那个凶手抓出来,给薛太师的儿子报仇。”
    萧瑾瑜浅浅苦笑,“嗯……”
    没待开口,帐帘倏地一开,一个脸色铁青的青年人带着两个中年人径直走了进来,“抓凶手?我还真是长见识了,敢情鼎鼎大名的安王爷是躺在床上搂着女人抓凶手的!”说着往床对面的桌子边一坐,两眼冒火地盯着裹在被子里的两个人,“抓啊!我看着你抓!”
    楚楚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萧瑾瑜怀里缩了一缩,可听到这几句带刺话,立时就按捺不住了,只是被萧瑾瑜紧搂在腰上,动弹不得,刚想张嘴,就听萧瑾瑜静静定定地道,“薛大人请帐外稍候,本王更衣后与你详谈。”
    青年人冷笑,“更什么衣啊,安王爷身上还有东西可更吗?”
    “薛大人……”
    青年人冷眼看着正狠狠瞪着自己的楚楚,“安王爷,你是被这个野丫头糊住脑子了吧?”
    萧瑾瑜脸色一沉,“来人。”帐外的侍卫闪身进来,萧瑾瑜冷厉地看着那人,不冷不热地道,“请薛大人帐外稍候。”
    “是。”
    不等侍卫走近,青年人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带着那俩中年人拂袖而去。
    “下去吧……”
    “是,王爷。”
    萧瑾瑜轻皱眉头合上眼睛,楚楚小心地看着萧瑾瑜发白的脸色,抚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王爷,你别生气……”
    “对不起,下次不会让人随便进来了……”
    “王爷……那个薛大人,是不是就是薛太师家当刺史的那个儿子啊?”
    萧瑾瑜轻轻点头,“嗯……凉州刺史,薛茗。”
    “你是王爷,比刺史大,他这样说你,就不能治他的罪吗?”
    萧瑾瑜无声轻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他只是喝醉了……我去办事,你在帐里帮我写好尸单。”
    想着薛茗刚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楚楚搂上萧瑾瑜的腰,“王爷,我能不能陪你去啊?”
    “不行……这是公务。”
    “我是你的仵作!我能帮你谈公务!”
    萧瑾瑜浅笑,在她头顶轻吻,“你是我的娘子……帮我熬碗粥吧,刚才没顾得上吃东西,饿了。”
    楚楚抿抿嘴唇,“好……南瓜小米粥行吗,养胃的。”
    “好。”
    “外面还下着雪呢,你多穿点儿。”
    “嗯……”
    *****
    侍卫送萧瑾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风雪也小了不少,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也没有萧瑾瑜脸色白得厉害。
    “王爷,你回来啦!”
    萧瑾瑜像是累坏了,虚软地靠在轮椅里,勉强扬了扬嘴角。
    楚楚担心地看着他,“王爷,薛茗是不是为难你了?”
    萧瑾瑜微微摇头,“他回刺史府了……”
    楚楚伸手抓起萧瑾瑜搭在扶手上的手,这双刚才还在她身上温柔抚摸的手这会儿冷得像冰块一样,僵得握都握不起来,楚楚心疼地把这双手捧到嘴边哈气暖着,“你去哪儿了呀,怎么冻成这样啊?”
    “去几个死人的地方看了看,还有景翊出事的地方……我答应薛茗,明天日落前结案……”
    “王爷,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啦?”
    “还要等几个回话……尸单写好了?”
    “都写好啦,保证没错!”
    “粥呢……”
    “也熬好了,在小炉子上热着呢。”
    “我想吃……”
    “好,我这就给你盛去!”
    楚楚把粥端来的时候,萧瑾瑜正靠在轮椅上紧皱着眉头,脸色比刚才还要白,额头上蒙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身子微微发抖着。
    “王爷,你怎么啦?”
    萧瑾瑜没答,只是把手伸给了楚楚。在外面冻了几个时辰,回到帐里一暖,风湿一下子就犯了起来,这样的疼法,恐怕几个大骨节已经肿的不成样子了。
    看到萧瑾瑜肿起来的手腕,楚楚二话不说把他搀到床上,喂给他几颗药,拿来药酒小心地给他揉着。
    关节肿得厉害,轻轻一碰就会疼得全身发颤,萧瑾瑜咬着牙一声不出,冷汗把身下的床单浸透了,嘴角还勉强牵着一丝笑,满目歉意地看着眼圈微红的楚楚。
    楚楚给他仔仔细细揉了两遍,又把他疼得发僵的身子按摩了一遍,才给他擦了擦汗,把两床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到他虚弱的身子上,“王爷,你好点儿了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不疼了……”
    “你想喝粥,还是想睡一会儿啊?”
    “喝粥……”
    “我喂你吃吧。”
    “好……”
    楚楚重新盛了碗热粥,坐在床边慢慢喂他吃,萧瑾瑜明显没有胃口,吃得很费劲儿,还是努力吃着,一直把整碗粥都吃干净了。
    萧瑾瑜歉意地看着楚楚惊喜的神情,“结了这个案子,我一定好好养身体……你帮我……”
    “王爷?”
    “得生个健康的孩子,不能像我这样……苦了你……”
    楚楚一愣,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头扎进萧瑾瑜的怀里,“谢谢王爷!”
    “该我谢你……”


    ☆、81 香烤全羊(十七)

    萧瑾瑜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发起烧来,裹着两床被子还冷得微微发抖,炭盆搁在床边也不管用,楚楚就钻进被子里抱着他,小火炉一样热乎乎的身子把萧瑾瑜暖得很是舒服,挨在她怀里不多会儿就睡熟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烧也没退,头晕头痛得厉害,身子疲乏得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萧瑾瑜往那个温热得恰到好处的怀抱里蹭了蹭,把这热源搂紧了些,舒服地轻哼了一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本想在这美好的怀抱里轻吻几下再接着睡一会儿,可刚吻了两下就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这怀抱暖是很暖,可似乎宽了些,瘪了些,硬了些,并不像先前那么软绵绵的,闻上去也没有那股熟悉的皂角苍术的气味,倒是有股格外香甜的胭脂味……腰背的线条粗硬了不少,皮肤光滑细腻却失了几分柔软……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虚软无力的身子,虽然已经极尽温柔,还是明显比楚楚那双温软的小手硬了许多,也大了许多……
    要不是楚楚,谁敢躺在他的床上,还这样抱着他!
    萧瑾瑜赶忙睁眼,抬头对上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景翊……松手!”
    景翊指指萧瑾瑜还紧搂在他腰上的手,“王爷,你得先松手啊……”
    “……”
    萧瑾瑜刚松开手就呛咳起来,咳得身子发颤,骨节中刚消停下来疼痛又肆虐起来,眨眼工夫就出了一身冷汗。
    景翊伸手顺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要不……你再抱一会儿?”
    被一道恨不得立马把他端上验尸台的目光瞪过来,景翊迅速扶萧瑾瑜躺下来,翻身滚出被窝一直滚到床角,抱头蹲好。
    萧瑾瑜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身上仅有的力气和睡意一起散得干干净净,侧头看着全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的景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沉声道,“说……干什么?”
    景翊头也不抬,声音里满是怨念,“抱过瘦的没抱过这么瘦的,抱紧点儿就硌得全身骨头疼,我能干嘛啊……”
    萧瑾瑜脸上五色交杂,心中万马奔腾,这会儿景翊要是离他足够近,鉴于没有揍他的力气,萧瑾瑜一定毫不犹豫地咬他一口。
    萧瑾瑜声音阴沉一片,“我问你进来干什么……”
    景翊抬头眨着满是无辜的狐狸眼,用一种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的动静道,“不进被窝怎么给你暖身子啊……”
    萧瑾瑜盖在被子里的手默默攥起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问你……进我寝帐来干什么!”
    景翊更委屈了,“你不是说一旦查清随时来报吗……”
    萧瑾瑜脸色铁青,“你这是在报告吗?”
    景翊满眼幽怨,“我是要报告啊,可你家王妃娘娘非要让我等你睡够了才再说。”
    萧瑾瑜这才留意到楚楚压根不在寝帐里,“她人呢?”
    “给你煎药去了,怕你冷,让我上床替她给你暖身子……”
    “……!”
    “我这也是奉命办事儿,王爷你得体念下情啊……”
    这事儿要没有他那宝贝王妃的吩咐,借给景翊十个胆子他也未必敢干,萧瑾瑜只得深深呼吸,“说,查到什么了。”
    “那什么……”景翊抿了抿薄唇,指指萧瑾瑜身上的被子,“进去说行吗?”
    “不行。”
    景翊抱膝坐下缩成一团,裹着左腿的绷带上还像模像样地渗出团团足以乱真的血色,满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一脸冰霜的萧瑾瑜,“冷……”
    可惜他这模样萧瑾瑜见多了,“下去,穿衣服。”
    景翊怏怏地爬下去,慢条斯理地把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在那身脏兮兮的军服里摸了一阵子,掏出两张纸放到萧瑾瑜床头的矮几上,“那罐子屎壳郎是几个捣药的伙计轮流帮老大夫喂的,就用军营里的马粪……军营里常用的带屎壳郎的药方都在这儿了。”说着满脸怨念道,“要不是那老大夫跟盯贼似的盯着我不放,我也不至于这会儿才给你送来。”
    “盯你?”
    “就怕我碰他那些屎壳郎……他说上回赌完之后,我拿的那个屎壳郎就死了。”
    萧瑾瑜眉心轻蹙,“只你拿的那个死了?”
    “是啊……所以我一问屎壳郎的事儿他就瞪我。”
    “你再回去一趟……拿几个屎壳郎来。”
    景翊一愣,“啊?”
    “还有……明日未时在中军帐开堂审案,”萧瑾瑜轻轻合上眼睛,“相关文书会送至冷月处,明日我主审,你做堂审记录。”
    景翊“噌”地跳了起来,动作之快都对不起他小腿上裹的那层厚厚的绷带,“我做记录?!”
    “要么你审,我做。”
    “不是不是……”景翊快哭出来了,“王爷,你也知道这是谁的军营……看在我给你暖身子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
    萧瑾瑜毫不犹豫,“今晚把相关文书都整好,明日审完立即整合卷宗,务必于两日内送入宫中。”
    “王爷,这都三更了啊……”
    “嗯……先把屎壳郎送来吧,小心行事,别惊动任何人。”萧瑾瑜扫了眼景翊光溜溜的上身,“明日听审的除了冷将军,还有凉州刺史衙门和突厥王子阿史那苏乌……你记得穿好衣服。”
    景翊一愣,“你让阿史那苏乌到营里听审?”
    “堂审还需他帮个忙。”
    ******
    景翊刚走,楚楚就端着药碗钻进了帐子,笑嘻嘻地溜到床前,“王爷,你醒啦?”
    舍不得瞪她,萧瑾瑜索性闭起了眼睛。
    “我看见景大哥出去啦。”
    萧瑾瑜不出声,那只温软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烫呀……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出点儿汗,能好一点儿。”
    听这关切担心的动静听得心疼,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已经出汗了……”
    “啊?”楚楚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下他身上的衣服,还真是湿漉漉的,“是不是被子盖得多了,热的呀?”
    “吓的……”
    “吓的?”楚楚眨眨眼睛,满脸同情地摸上他惨白的脸,“你做噩梦啦?”
    睡前还是被心爱的女人抱着,一觉醒来却是躺在一个大男人的怀里,他还迷迷糊糊地在人家怀里那样抚摸磨蹭……这能比做噩梦差多少?
    “差不多……”
    楚楚抚着他汗淋淋的额头,心疼地埋怨道,“景大哥就没拍拍你吗?”
    萧瑾瑜差点儿吐血,惨白的脸也憋出了红晕,“楚楚……你怎么让……让别人抱我……”
    楚楚爽快地一笑,“景大哥不是外人!上回不就是他把你从秦郎中家的地窖里抱出来的嘛,你那会儿一件衣服都没穿,还是他把自己的衣服给你穿上的呢!”
    “……这两码事……”
    楚楚一脸迷茫,“为什么呀?不都是抱着你吗?”
    “……”
    “你说过,军营里除了你就只能相信师父和景大哥,”楚楚抿抿嘴,“我还是更愿意让景大哥抱你……”
    “楚楚……”萧瑾瑜有气无力地看着她,“我只愿意让你抱我……”
    楚楚一下子乐开了,“真的?”
    看她这副美滋滋的模样,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再让别人抱我,也不让你抱了……”
    “不让不让!以后再也不让别人抱你啦!”
    “喂我吃药……”
    “好!”
    “然后抱我睡觉……”
    “好!”
    ******
    伺候萧瑾瑜把药喝完,楚楚给他换了身干衣服,钻进被子里把他还在发冷的身子抱住,“王爷,你好点儿了吗?”
    “嗯……”
    楚楚把他抱得更紧了点儿。
    想起刚才景翊的话,萧瑾瑜抬手在她腰背上拍了拍,“别抱这么紧……”
    “唔?”楚楚赶忙松手,抬起头来紧张地看他,“我弄疼你啦?”
    “没有……”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浅浅苦笑,“抱这么紧,不咯得慌吗?”
    楚楚隔着衣服抚过他瘦得突兀的肋骨,“是有一点儿,你太瘦啦……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萧瑾瑜默默叹气,“楚楚……吃什么能长胖点儿?”
    “唔……吃肉吧。”
    萧瑾瑜苦笑,抚着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你总吃肉,也不见胖……”
    “我闲不住,老是四处跑!”
    “正好……我不能跑,应该能吃胖点儿……”
    楚楚惊喜地看着他,“王爷,你想吃肉啦?”
    萧瑾瑜一脸诚恳地点点头。
    “我明天就给你做!”
    “好……”
    ******
    楚楚被身边动静惊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边人正小心而吃力地坐起身来。
    “王爷……”
    萧瑾瑜在她额头上轻吻,“我就在这儿看点东西,你睡就好。”
    “你还发烧吗……”
    萧瑾瑜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不烧了。”
    楚楚翻身窝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是要查案子吗?”
    “嗯……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楚楚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扶他坐好,把枕头垫在他腰后,下床把灯台从桌上拿到床头矮几上,才爬上床钻进被窝重新窝进他怀里,“我陪你看。”
    萧瑾瑜轻笑,“好。”
    萧瑾瑜拿过景翊留在床头的两页纸,浅蹙眉心细细看着。楚楚本来就是想陪陪他,想着他风湿犯得厉害,几乎没法活动,要是想拿点什么她还能及时帮帮他,可就是迷迷糊糊地往纸页上扫了一眼,楚楚也皱起眉头来。
    “王爷,这是药方吧?”
    “嗯……”
    “你不是要查案子吗?”
    “嗯……我在找凶器。”
    楚楚一愣,抬头看着萧瑾瑜认真的神情,抿了抿嘴唇,“王爷……是不是我验错了啊?”
    萧瑾瑜微怔,“嗯?”
    楚楚坐直了身子,“王爷,他们不是因为中洋金花毒自杀的吗?”


    ☆、82 香烤全羊(十八)

    萧瑾瑜伸手把一脸失落的楚楚拉回怀里,在她圆滑的肩头轻抚,带着浓浓的笑意颔首看着她,“你不是总说,你验的肯定没错吗?”
    楚楚抿着嘴唇,贴在他怀里小声地道,“我就怕万一验错,那个薛刺史又得说那种话了……”
    萧瑾瑜浅浅苦笑,顺着她柔软的脊背,“薛茗是个好官,清正廉明,嫉恶如仇,就是性子太直,脾气太急,常常口无遮拦……他在京里任职三年就把大小官员全得罪光了,薛太师没法子,才求皇上把他调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当官的。”
    楚楚气鼓鼓地道,“那他现在也不能在凉州当官了。”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撅起小嘴,“因为他把咱俩也得罪啦!”
    萧瑾瑜差点儿笑出声来,摸着楚楚的脑袋,“傻丫头……他来军营之前还不知道薛钦的事,是驿丞告诉他我到军营来了,他怕我住在军营里受不了,来接我去刺史府住的,我没答应,他就火了……”
    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萧瑾瑜微微点头,“昨天回来的时候外面下大雪,我不拿手炉不盖毯子他就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那……那他干嘛催着你结案呀?”
    萧瑾瑜苦笑,“他说凉州的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我再磨蹭下去非冻死在这儿不可……”
    楚楚摸着萧瑾瑜单薄的身子,“他还真是好人。”
    如今在她眼里,对王爷好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好人。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在这墙头草的小腰上轻拧了一下,“我就这么不济吗……”
    楚楚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看得萧瑾瑜差点儿翻白眼。
    “王爷……我要是没验错,那洋金花不就是凶器吗?”
    “这凶器在哪儿?”
    “在……在凶手那!”
    萧瑾瑜啼笑皆非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那凶手在哪儿?”
    楚楚一愣,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圆眼睛盯着萧瑾瑜,“王爷,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萧瑾瑜淡淡地摇摇头,那股静定劲儿好像楚楚问的是他吃没吃饭似的。
    “你,你不是说,天黑之前就得结案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已经交代下去了,未时开堂,全营的人一起听审,阿史那苏乌和薛茗也会来。”
    楚楚急了,扒上萧瑾瑜的肩膀,看着这个满脸淡然的人,“你还不知道谁是凶手,怎么审案啊!”
    “凶手在堂上现找就好……要是升堂之前能把凶手害人的法子搞清楚,可以审得快一些。”萧瑾瑜浅浅苦笑,再次把那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拉回怀里,“不然耗得久了,恐怕又得晕在堂上了……”
    “凶手害人的法子……不就是下毒吗?”
    “怎么下的毒?”
    楚楚抿抿嘴唇,“这个从尸体上看不出来,我不能瞎说。”
    “这回还真要从尸体上看……”
    “啊?”
    “死的这几个人都是将军,常年出生入死,心思细密得很,往往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想在他们身上打主意很难……”萧瑾瑜把手里的两张纸拿到楚楚眼前,“他们死前都受过伤,用过药,最可能动手脚的就是这些药。”
    楚楚盯着纸页看了一阵,“这些方子里……怎么都有屎壳郎呀?”
    “都是军营里用来治恶疮的方子……他们四人死前都用过带屎壳郎的方子治恶疮,未免打草惊蛇,我没让景翊细问,只拿来了这些可能的方子。”
    “唔……”楚楚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其中一行,“这个!应该是这个!”
    “为什么?”
    “只有这个方子是用醋调药末往身上抹的,我记得,除了那个烧死的,其他三个尸体上都有醋味!我第一回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了!”
    萧瑾瑜眉心微紧,“怎么没见你写在尸单上?”
    楚楚小脸一红,埋到萧瑾瑜怀里,“我还以为是我吃醋的味儿呢……”
    萧瑾瑜好气又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要是吃醋还真能吃出味儿来,那他吃醋那会儿,恐怕突厥营里的人都能闻见了……
    “楚楚……这可是外敷的方子。”
    “外敷也行!顾先生说过,洋金花的毒敷在外面跟吃下去效果一样,就是毒发慢一点儿。”
    “顾先生还说什么了?”
    “唔……他说只要你好好养身子,想生几个孩子都没问题!”
    萧瑾瑜脸色一黑,“楚楚……我问的是洋金花。”
    “哦……那就没啦。”
    萧瑾瑜细细地看着那个方子,这方子很简单,把活屎壳郎放到蜜汤里浸死,焙烧成末,用醋调匀敷到挑破的疮上就行了。
    屎壳郎,蜜汤,醋……
    “楚楚,洋金花毒对虫子有效吗?”
    “我也不知道……”
    萧瑾瑜轻叹,折起了手里的纸页,“只能试试了。”
    “试什么呀?”
    “楚楚……还想睡吗?”
    楚楚摇摇头,一想到案子就兴奋,哪还有什么睡意。
    “咱们赌一场吧。”
    “赌什么呀?”
    “屎壳郎。”
    ******
    不知什么时候屋里桌上多了只反扣的碗,楚楚照萧瑾瑜的话掀开一看,果真有两只肥嘟嘟的屎壳郎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王爷,这是哪儿来的呀?”
    “景翊……抓的。”
    楚楚把这两只黑乎乎的小东西抓进碗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不死心地扒着光溜溜的碗壁,徒劳地把圆乎乎的身子往上拱,“王爷,怎么赌呀?”
    萧瑾瑜松散地靠在轮椅里,“在桌子上画两条线,把它俩放在线上,赌哪只先跑到头。”
    楚楚皱起眉头看着碗里这两只四下乱爬的黑胖子,“它们……会跑直线吗?”
    “跑歪了就拨回线上去,继续跑。”
    “唔……”楚楚指着一只手脚并用拼命扒拉碗壁的屎壳郎,“我看它劲头大,肯定跑得快!”
    萧瑾瑜浅笑,“随你选……不过我得给我的那只下毒,洋金花毒。”
    楚楚咯咯直笑,“那你可得把它看好了,可别跑到一半就自杀啦!”
    “好……”
    “那咱们赌什么彩头呀?我可没钱!”
    “不赌钱……”萧瑾瑜在楚楚身上扫了一眼,“赌衣服吧。”
    “衣服?”
    萧瑾瑜轻勾嘴角,“谁输了谁脱。”
    “好!”
    楚楚在地上画了线,萧瑾瑜把楚楚留给他的那只放到一个茶杯里,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往茶杯里倒了一小撮粉末,等这只慵懒的屎壳郎在里面慢悠悠地拨拉了一会儿,就掏出手绢把它捏了出来。
    “王爷,准备好啦?”
    “嗯。”
    “一,二,三……开始!”
    两只屎壳郎刚爬了两步楚楚就傻了眼,萧瑾瑜的那只虽然爬得不急不慢的,可就是乖乖沿着直线爬,她的这只爬得倒是挺快,可就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把她忙活得出了一头汗,到底还是萧瑾瑜的那只先爬到了底。
    萧瑾瑜用手绢捏着,气定神闲地把两只屎壳郎收回碗中,笑着把气鼓鼓的楚楚拉到身边,“我的彩头呢?”
    楚楚这才在他满眼的笑意里反应过来,“王爷!你……你早就知道呀!”
    “不确定……所以才要试试。”
    楚楚急红了脸,“你……你耍赖!”
    萧瑾瑜笑意微浓,“愿赌服输,仵作行的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楚楚咬咬嘴唇,眨眨眼睛,突然伸手揭了萧瑾瑜盖在腿上的毯子,萧瑾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楚三下五除二地扒了个干净。
    “你……”
    楚楚理直气壮地看着无力还手的萧瑾瑜,“你光说输了的脱,又没说脱谁的!”
    “……!”
    “王爷,脱都脱了……”
    “……楚楚,我今天要升堂……”
    “唔……”
    “你轻点……”
    “嗯!”
    ******
    未时不到,楚楚跟萧瑾瑜一块儿去中军帐的时候,诸将士已经按级别围着帐子四面列队站好了,黑压压齐刷刷的全是人,一眼看不到边儿。
    跟薛茗说得一样,雪细细碎碎地下了一夜都没停,天亮之后又飞起了鹅毛大的雪片,这一片将士们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一个个纹丝不动,满面阴云,看得楚楚心里直打鼓。萧瑾瑜倒是脊背立得笔直,一张脸上清冷静定,一路过去目不斜视,好像这群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中军帐四面帐帘都卷了起来,老远就能看见帐中朝南摆着一张案台,案台左右两边摆了几张红木大椅子,帐中已经站了不少人,楚楚打眼就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冷沛山和薛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冷,其余几个下级官员一个比一个紧张,明明是大冬天,风吹着雪飘着,这些人脑门上的汗珠却是一个比一个饱满。
    不说别的,单说这案子是安王爷奉皇命大老远赶来亲查亲审的,就绝对值得这些人紧张了。
    楚楚紧跟在萧瑾瑜身边,一身利落的仵作打扮,冷沛山把他们迎进去之后盯着楚楚愣了半晌,才把那声娘娘喊了出来,哪知楚楚连连摆手,“我是来当仵作的,叫我楚丫头就行啦!”
    一想起那晚楚楚在薛钦肚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那种满脸兴奋两眼发亮的模样,冷沛山这个砍过无数脑袋的老将也禁不住全身冒寒气,“使不得使不得……您当仵作,也得是娘娘……”
    冷沛山话音未落,站在他旁边的薛茗就皱起了眉头,不冷不热地打量着楚楚,“楚丫头?”
    萧瑾瑜把楚楚往后拦了拦,“她是安王妃,也是安王府的仵作……本案尸检由她负责。”
    薛茗盯着楚楚冷冷一哼,“安王爷倒是一劳永逸,找媳妇还找了个会安排后事的……”
    萧瑾瑜脸色刚黑了一层,就听帐外传来一声朗笑,“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安王爷活剥了你!”
    楚楚扭头一看,一身突厥盛装的阿史那苏乌由两个汉军将领带着走进帐来,身边跟着一身苗人打扮的都离,都离见到楚楚就龇牙一笑,萧瑾瑜默默把楚楚拉到了身边。
    阿史那苏乌眯眼看着萧瑾瑜,笑得意味深长,“安王爷,气色好多了嘛!”
    萧瑾瑜不冷不热地回过去,“劳苏乌王子挂念。”
    “冷将军,”阿史那苏乌转头看向盯着他两眼直冒火的冷沛山,目光柔和亲切得像看着分别已久的媳妇似的,“别来无恙啊。”
    冷沛山冷哼了一声,拳头在身后捏的咯咯直响,楚楚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磨牙的动静。
    阿史那苏乌含笑看着一脸冰霜的薛茗,“听说薛大人是出了名儿的暴脾气,这些年一直给薛大人添麻烦,薛大人能忍到这个份儿上,我还真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初次见面,带了两坛突厥的好酒,上回宴请安王爷的时候就喝的这个,王妃娘娘喜欢得很,薛大人可千万别嫌弃啊!”


    ☆、83 香烤全羊(十九)

    薛茗脸色一阴,眼睛里立时聚起了火气,一句话刚到嘴边,余光瞥见一个往中军帐走来的身影,一愣,眼睛里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萧瑾瑜本来还在犹豫,是把薛茗的话拦下来,还是让他俩掐上一会儿热闹热闹,看到薛茗突然直愣愣地盯向帐外,也顺着薛茗的目光看了过去。
    外面鹅毛大雪静静地飘着,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子穿着一袭石榴红的盛装长裙,手里擎着一把红油伞,不疾不徐地向大帐走来,长长的石榴裙滚着雪白的兔毛边,一直拖到雪地上,地上的积雪足有没过脚腕的深度,这女子却脚步轻盈得像踩着云彩慢慢飘来似的。
    茫茫白雪里,这女子就像朵怒放的石榴花,媚而不妖,清绝出尘,娇艳得让人心疼,热烈得让人心动,萧瑾瑜坐在大帐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全军将士向这个女子投来的如狼似虎的目光。
    阿史那苏乌也眯眼看着,看得都离气鼓了腮帮子,在他眼前上蹿下跳地摆手阻挡,让阿史那苏乌一把把他揪到了身后。薛茗就像被抽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看着,看着这女人走到帐边轻轻地抖落伞上积雪,把伞收起来立在帐边,颔首款款走到萧瑾瑜面前委身跪拜,“拜见安王爷。”
    声音柔而不弱,谦恭中带着一分浅浅的怯懦,颔首跪拜时几缕青丝垂下,如瀑的黑发在肩背上铺展开来,薛茗还从没对任何女人有过的感觉,连她的正脸都没看清就直觉得五脏六腑化成了一片,身子和脑子都在发热,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差点儿就要冲过去把她搀起来。
    萧瑾瑜浅浅蹙着眉头,据他所知,这军营里总共就两个女人,一个是站在他身边正两眼锃亮地看着这个美人的楚楚,一个是被他派去办事的冷月。这女人不及冷月饱满,但比冷月还要高挑,举手投足间清逸远多于柔媚,这样看着,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萧瑾瑜脸上波澜不兴,含混地回了一句,“起来吧。”
    “是。”
    女人一抬头,萧瑾瑜一怔,一张脸瞬间阴成了黑锅底。
    就算有这样精致清丽的容妆包裹着,萧瑾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景翊那双楚楚可怜的狐狸眼。
    知道他怕冷沛山,还不知道他居然能怕到这个地步……
    这会儿让他换回去也来不及了,尤其看到薛茗那样魂不守舍的眼神……
    萧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起发抽的嘴角,“新入安王府掌管卷宗的小翊姑娘……此案一经审结,卷宗需立即呈入宫中,就直接由小翊姑娘来做堂审记录了。”
    冷沛山眉头微紧,“这姑娘是何时来的?也没见安王爷吩咐……”
    景翊默默低头向后缩了一步,萧瑾瑜静静定定瞎编胡扯,“小月昨天接来的,就跟小月住在一起了。”
    冷沛山一本正经地抱了抱拳,“怠慢姑娘了。”
    景翊一丝不苟地浅浅一拜,“不敢。”
    阿史那苏乌把都离扯在身后,正儿八经地在景翊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最后盯着景翊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微微垫起的胸脯,眯着眼睛笑道,“安王爷,你们汉人成天天说自家物阜民丰,怎么女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平啊?”
    景翊嘴角抽搐了一下,额头隐隐发黑。
    萧瑾瑜眉心微蹙地看向景翊的胸脯,想必是有冷月倾力相助,这么看着已经比他上回扮女人的时候像样多了……
    楚楚抿了抿嘴唇,低头偷偷往自己胸前看了看。
    眼看着薛茗甩给阿史那苏乌一道冷得足以杀人的目光,萧瑾瑜及时轻咳两声,“既然人齐了……升堂吧。”
    ******
    萧瑾瑜往案台后面一坐,满帐的牛鬼蛇神立马都消停下来,阿史那苏乌在案台左手第一位落座之后,众人就按品级该坐的坐该站的站了。楚楚规规矩矩地站在最末位,远远地看着不怒而威的萧瑾瑜。
    萧瑾瑜声音微沉,“一切繁文缛节免了……只有一样,本案特殊,为保今日顺利审结此案,扰乱公堂者,立斩。”
    “是。”
    “来人,请死者。”
    萧瑾瑜声音刚落,八名将士抬进来四个盖着白布的担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看着四个担架,冷沛山粗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薛茗抿起了微干的嘴唇,都离早就缩到了阿史那苏乌的椅子后面,眨着满是恐慌的眼睛。
    “四名死者,正五品将军程昱,正四品将军张鹏,从四品将军钟祥,正三品将军薛钦,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
    楚楚抿了抿嘴唇,薛茗身子僵了一下,阿史那苏乌眉梢微挑,冷沛山差点儿跳起来大喝一声“不可能”,但碍于萧瑾瑜说在前面的话,只得把一张脸憋成了荔枝皮。
    萧瑾瑜像是丝毫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静静定定地道,“来人,请医帐大夫三人,配药伙计六人。”
    九个人被带上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得厉害,尤其是看到缩在阿史那苏乌身后的都离的时候,有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伙计一下子钻到了一个身宽体胖的伙计身后,两条腿哆嗦得路都走不顺溜了,冷沛山一眼狠瞪过去,小伙计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小伙计这么一跪,剩下的八个人也都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王爷饶命!”
    萧瑾瑜轻咳了两声,云淡风轻地看着堂下的九个人,“别急……你们之中就只有一个该死,那个该死的喊饶命就可以,其他人不用喊了。”
    堂下顿时没动静了。
    “冷将军,”萧瑾瑜淡淡地看向脸色由荔枝皮变成了黑锅底的冷沛山,“这九人可都是你营中医帐里的人?”
    “回王爷,正是。”
    “他们是如何被选来的?”
    “三位大夫是皇上命太医院精心挑选的,六位配药伙计是由三位大夫在凉州境内几大医馆的大夫中选来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向堂下扫了一眼,“既然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苏乌王子,可否允许这几位给都离先生瞧瞧?”
    阿史那苏乌转头看了看还缩在他身后的都离,“行啊,反正他毛病不少。”
    听阿史那苏乌这么一说,那又瘦又小的伙计连连磕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小的就是个配药的,配药的……”
    “不用怕……”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只要小心些,都离先生不会随便对人施法的。”
    小伙计脸色又白了一层。
    “一刻内未出诊断结果者,与凶手同罪……你们所写的诊断结果皆会收入卷宗呈到皇上面前,务必要字迹清晰。”
    九人立马争先恐后地爬起来,齐刷刷地冲向都离,都离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再往后缩,就被阿史那苏乌一把拎到了前面,阿史那苏乌板着脸对都离低斥了几声,众人都没听懂,都离倒是立马安静了下来,麻利地挽起袖子把左胳膊伸了出来。
    九人匆匆摸过都离的手腕,奔到一张桌子前迅速写下诊断结果,果真在一刻之内齐齐地交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草草地在纸页上扫了一遍,转头看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看向都离,都离抿抿嘴唇,眨眨眼睛,干脆利索地抬手一指。
    萧瑾瑜看着被都离指着的那个配药伙计,抽出一张纸页,“你叫……吴琛?”
    伙计愣了一愣,“是……是。”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知道都离先生为什么指你吗?”
    “小的不知。”
    “因为你给他摸脉的时候手最稳。”
    冷沛山一愣,错愕地看向勾着嘴角的阿史那苏乌,这事显然是萧瑾瑜和阿史那苏乌商量的好的,但这个冷脸铁面的王爷和这个嬉皮笑脸的兔崽子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得出你的名字?”
    “小的……不知。”
    “因为九个人交上的诊断里你的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最清晰工整。”萧瑾瑜沉下眉心,冷然看着这个脸色微微发白的人,“他们都怕都离,比怕皇上还怕……只有你不怕,因为只有你知道都离根本就不会什么法术,苗疆巫师施法害人的流言就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对吧?”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配药伙计身上。刚才他还低着头白着脸缩着身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会儿倒是静定了许多,一张既明朗又老实巴交的脸实在没法让人相信这是个把全军营搅合得乌烟瘴气的杀人凶手。
    “回王爷,”吴琛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的不怕,是因为小的祖上三辈都是大夫,向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事儿。”
    “是吗……刚好,本王也不信。”萧瑾瑜牵起一丝比外面冰雪还凉的浅笑,“依你看,这四个人要不是被邪门歪道害死的,那该是怎么死的?”
    “回王爷,小的刚才在外面听见王爷说了,这四个将军是病死的。”
    萧瑾瑜眉梢微挑,“本王是这么说的吗?”
    吴琛一愣,众人都愣了一愣,萧瑾瑜转向景翊,“本王刚才是怎么说的?”
    景翊颔首看着记录簿,用一种既温柔又笃定的声音道,“回王爷,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说罢抬起头来,很像那么回事地冲萧瑾瑜谦恭温婉地一笑。看得萧瑾瑜很想丢给他一个白眼。
    薛茗却被这一个笑容看得晃了神,一时间连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开膛破肚地躺在堂上的事儿都忘了,直到萧瑾瑜咳了两声,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景翊像是看出了薛茗的异样,雪上加霜地特意对他柔柔一笑,薛茗的一张冷脸“刷”地红透了,整个身子像是突然栽进了一片干柴烈火里。
    好在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长得很没有凶手气质的凶手身上。
    “吴琛,你可听明白了?”
    不只吴琛没听明白,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明白的。
    “小的愚钝,请安王爷明示。”
    “本王只说这四人乃系因病身亡,从没说过这四人是病死的。”
    一群大夫迷茫相望,阿史那苏乌都快哭了,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汉文已经学到跟汉人差不哪儿去的程度了,现在听着萧瑾瑜的这句话,顿时有种想把这群汉人一口气全灭了的冲动。
    “他们身上确实都有病,还是一样的病……不过他们不是病死的,而是你利用他们这种病,蓄意谋杀。”萧瑾瑜看向正听得入神的楚楚,一直含在目光里的冷意浅了些许,“楚楚……”
    楚楚赶紧一步站出来,“楚楚在!”
    “告诉他们,这四名死者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是!”


    ☆、84 香烤全羊(二十)

    楚楚抬头挺胸地从吴琛身边走过去,挽起袖子带上白布手套,蹲下身子伸手揭开了盖在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看着尸体清清亮亮地道,“这个人张嘴瞪眼,颈前面有交叉的勒痕,勒痕浅而淡薄,往左右两侧偏前的方向使劲儿,是被勒死的。这人就死在医帐的病床上,医帐里有人亲眼看见他是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勒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没咽气,但是已经晚了,死的时候是子时刚过。”
    楚楚一边说一边在光溜溜的尸体上比划着,萧瑾瑜眉心微蹙,众人的脸色隐隐发白,楚楚的一张小脸却因为兴奋泛起了红晕,干脆利索地掀了第二张白布。
    “这个人两眼凸出,两手握拳,身上有白疱。”楚楚说着摸出一把剪子,“嚓嚓”几下剪开了尸体胸口上原本仔细缝合好的一道创口,伸手扒开了尸体的胸膛,指着里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零碎道,“剖验发现,这人的胃里和气管里都有水,肺上有血点儿,是淹死的。”
    萧瑾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中午那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胃里不禁一阵抽搐,她只说上堂的时候需要看着尸体说,可也没说是这么个看法……
    众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可以向萧瑾瑜看齐了,几个大夫跪在地上埋头直打哆嗦,薛茗的一张大红脸也白成了石灰色,都离干脆缩进了阿史那苏乌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害的阿史那苏乌一张脸又黑又白。
    楚楚仔细地合起了那道口子,继续清清亮亮地道,“据冷捕头说,他是洗澡的时候脑袋扎进澡盆里淹死的,因为当时有几个人就在他帐里等着找他谈事情,一直等在他帐里,所以能确定他是自己把自己淹死的。他是晚上亥时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小半个时辰了。”
    众人还没在刚才的血肉模糊中缓过劲儿来,楚楚又利落地揭开了第三张白布。
    “这个人全身焦黑,四肢蜷曲紧缩,外皮上有凝固了的油脂,里面的肉都熟透了,各种内脏也焖熟了八九成……”
    午饭吃了满满一盘子烤羊肉的阿史那苏乌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年少无知时过于旺盛的求知欲,吃饱了撑的学他娘的什么汉文,这会儿活该听得这么清楚明白……
    楚楚小心地扒开焦尸身上那道从喉咙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剖口,从上到下地指过去,“……尸体口鼻,喉咙,气管和肺里都有烟灰,说明他是被烧死的。冷捕头也证明,他死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是喊着娘自己冲进火里活活烧死的。”
    薛茗惨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看向景翊,景翊正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楚楚说的每一个字,比起各种尸体,被萧瑾瑜勒令返工重做卷宗还是可怕得多……看着面不改色的美人,薛茗脸上一阵发烧,心里一阵惭愧,赶忙立直了脊背冷下了脸,硬着头皮直视焦尸,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楚楚掀了最后一张白布,“他是自己把肚子剖开,割坏了几个内脏,失血过多死的,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没咽气,两只手还插在自己肚子里来回拨拉呢。”
    看着楚楚扒开薛钦的肚子,一样一样指出里面各种零碎上的刀口,一时间众人直觉得头皮发麻肚皮发冷,阿史那苏乌默默把视线投到了对面冷沛山的身上,才发现冷沛山正青着脸色红着眼圈默默盯着自己,顿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楚楚抿抿嘴唇,“他们都是自杀的,但都不是他们自已愿意自杀的。”
    阿史那苏乌听得额头微黑,汉人说的夫妻相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这俩人连说话绕弯子的弯法都是一样的……
    景翊看着自己写下的话,想到过两天皇上看到这些句子时候的脸色,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中毒了,中了洋金花的毒,脑子迷糊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在众人消化这句话的空当,楚楚掏出针线,迅速把薛钦大开的肚膛缝好,利落地把薛钦从担架上翻了过来,背面朝上,露出了薛钦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
    阿史那苏乌眉头微挑,他记得这道伤,这伤还是他用弯刀亲手砍的。
    楚楚指着刀伤周围的几个脓疮,“这四个人生前都长了恶疮,毒就是通过敷药下在这些疮上的。”
    萧瑾瑜淡淡地看向已经被楚楚这轮剖尸吓懵了的吴琛,“吴琛……据本王查证,这四人治恶疮都是由你负责配药敷药的,你可还记得所用的是哪个方子?”
    吴琛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四具尸体,脸色惨白,“不……不记得了。”
    “军营里治恶疮的方子就那么几个……想起来了吗?”
    “没有……”
    “这些方子里都有一味屎壳郎,要不是你手脚不利索,让其中一只不慎沾到毒药,阴差阳错差点儿害死一个赌屎壳郎的伤兵,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你身上……想起来了吗?”
    “没……没有。”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楚楚,你告诉他。”
    “是!他们用的方子是把活屎壳郎泡在蜜汤里淹死,然后烧成末,放在醋里搅合匀敷在疮上。我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很淡的醋味,”楚楚气鼓鼓地瞪着吴琛,摸出一把小刀来,“你要是不承认,我就挖一个疮下来,放在火上烤烤给你闻,肯定还能闻见!”
    吴琛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不用了,我……我想起来,想起来了……”
    萧瑾瑜浅浅冷笑,“还想起来什么了,说吧。”
    吴琛抿起发白发干的嘴唇,温和的眉头沉了下来,看向四具尸体的目光也从恐惧变成了冷厉,“我想起来……这四个人都是混蛋,贱骨头,狗娘养的!”
    没等薛茗和冷沛山跳起来,萧瑾瑜把手边的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说人话。”
    吴琛冷笑,“他们干的不是人事,让我怎么用人话说他们?”
    冷沛山铁青着脸,“你他妈……”
    “冷将军!”萧瑾瑜一眼瞪过去,一字一句道,“扰乱公堂者,立斩。”
    冷沛山捏着拳头咬住了牙,一双虎目狠狠瞪着一脸冷笑的吴琛,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冷将军,”吴琛勾着嘴角看向冷沛山,“你还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这几个宝贝将军吧,你拿他们当儿子,他们可是拿你当傻子呢……你肯定不知道,你这几员猛将早就是突厥家的看门狗了。”
    薛茗一怔,冷沛山脸色倏地一沉,“胡扯八道!”
    萧瑾瑜没再瞪向冷沛山,只是看着吴琛蹙紧了眉头。
    吴琛满目嘲弄地冷笑着,“你只知道他们花钱到凉州驿寄家书,你就没查查,那些家书都寄到哪儿去了?”看着冷沛山错愕的神情,吴琛笑得更冷了,“我看冷将军连凉州驿的驿丞被人换过都不知道吧?”说着看向薛茗,“刺史薛大人?”
    “不可能!”薛茗脸色阴沉一片,拍案而起,“本官自上任起每十日必去一次凉州驿,凉州驿驿丞每日必向刺史衙门呈递公文,逢军情紧急时一日五报十报也是正常,每道军情急报皆准确无误发至京师,从未有误,本官见他比见自己亲爹次数还多,他是真是假本官还看不出来吗!”
    吴琛静静定定地听薛茗吼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薛大人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在您上任之前这人就已经被人暗中换掉了。”
    薛茗身子一僵,错愕地盯着这个眉目温和的青年人,“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薛大人,我还可以告诉你,驿丞在把那些军情急报准确无误发至京师的同时,也把自己抄下来的那份准确无误地发给突厥人了。”
    吴琛玩味地看着脸色青白交杂的冷沛山,“冷将军,看在你管我吃管我住的份儿上,我索性告诉你,你要是不信我这些话,就在这四个贼子的屋里搜搜,要是搜见什么家信,就拿水泼湿了再看看……看完你就知道,凭你的领兵经验,凭你手里的兵马数量,怎么就啃不下突厥这块贱骨头了。你跟他们商量怎么打,他们可转头就跟突厥人商量去了!”
    冷沛山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胸口,有封家信就在他铠甲里放着……
    “我要是在他们死前告诉你,这会儿躺在堂上的肯定就是我了。”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川字,“你到底为什么杀他们?”
    吴琛嘲弄地笑着,围着自己的嘴唇慢慢添了个圈,“向安王爷学习,为民除害啊……您说,为军营铲除这样的卖国求荣之徒,该判个什么罪才好?”
    萧瑾瑜脸色阴寒,“吴琛……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吴琛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子,才抬起了头来,“我还以为安王爷已经把我祖宗八辈都查清楚了呢……安王爷,您实在太嫩了点儿,还是回京再向您那位恩师多学两年吧,省得保不住他老人家的儿子,还丢尽了他老人家的脸皮子!”
    吴琛说完就盯着阿史那苏乌放声笑起来,刚笑了三声,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大幅抽搐,侍卫刚要上前,一直没出声的阿史那苏乌突然沉着脸色喝了一声,“别碰他!”
    侍卫一滞,吴琛已经七窍流血断气了。
    阿史那苏乌在众人的愕然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在嘴唇上涂毒了,剧毒……别直接碰他的身子,拿绳子拴着脚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免得祸害活人。”
    冷沛山这才回过神来,“砰”的一拳擂在手边的方桌上,“阿史那苏乌!你他妈不用在这儿装模作样!”
    阿史那苏乌扯开黏在自己怀里的都离,静静定定地看向同样静静看着他的萧瑾瑜,“安王爷,我要说这事儿跟我屁大的关系都没有,你信吗?”
    萧瑾瑜没答,向堂下扫了一眼,眉心缓缓舒开,沉声道,“来人,把尸体都抬下去……落下帐帘,冷将军,薛大人,苏乌王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楚楚,先把都离带到寝帐去。”
    “是。”
    待众人散去,帐帘落下,帐中燃起了灯,橙黄的光线并没把冷沛山和薛茗的脸色映得柔和起来,看那两人的脸色,要不是萧瑾瑜在这儿,他俩一定会扑上去把阿史那苏乌撕成碎片。
    萧瑾瑜掩口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苏乌王子,我记得你已有四五年没与我军打过仗了。”
    阿史那苏乌点点头,“萧玦被调走之后觉得打着没意思,就去西边打吐谷浑去了,这几年一直是我大哥阿史那图罗的军队在跟你们打。”
    “那你为何突然回来?”
    阿史那苏乌浓密轻蹙,“我大哥在有一场仗里受了点伤,损了不少兵马,我父汗大怒,把他撤回来把我换上了。”阿史那苏乌静定地看向冷沛山,“这事儿冷将军应该很清楚。”
    冷沛山狠瞪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冷将军,你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心里应该有数……”阿史那苏乌一字一声,“这四个将军要是帮着我的,我现在已经能打到你们皇上家门口了。”
    冷沛山紧咬着牙,一声没出。
    阿史那苏乌看向萧瑾瑜,“安王爷,这要是我的人,昨天你让人给我送信,请我今天出面帮忙的事儿,我也没必要答应你……还就带着都离一个人来。”说着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薛茗,“薛大人,你在凉州当刺史当了快十年了吧,按刚才那个人说的,换驿丞那会儿我最多也就十三岁,我那会儿要是就有这样的心眼儿了,现在也不至于还在这儿跟冷将军耗着。”
    薛茗看向萧瑾瑜,萧瑾瑜一张脸上静得不见任何波澜。
    “苏乌王子……”萧瑾瑜淡淡地道,“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请回吧。”
    阿史那苏乌转头就走,走到帐帘边上停了一停,“安王爷,你还是早点离营吧,案子结了,也该打仗了。”
    “好。”
    看着阿史那苏乌掀开帐帘大步走出去,薛茗沉着脸色看向微微蹙起眉头的萧瑾瑜,“安王爷,他说你就信?”
    “如果突厥那边捣鬼的真是阿史那苏乌,迟早能把他抓回来……如今无凭无据,若贸然拿他,激怒突厥汗王重兵压境,纵是冷将军的兵马顶得住,边境的百姓可受得住?”萧瑾瑜眉心紧了紧,“打仗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一点,外敌好御,内鬼难抓……薛大人,你最好立即带人去凉州驿看看。”
    薛茗一怔,一惊,匆匆出帐。
    萧瑾瑜看向脸色青黑如铁的冷沛山,“冷将军不必自责……此事主谋者是个心思缜密且手眼通天的人,若不是因为什么非下手不可的理由,恐怕再有十年你我也未必可知。”
    冷沛山突然听出点儿味来,错愕地看向萧瑾瑜,“王爷……你说,这主谋的,是咱们朝廷的人?”
    萧瑾瑜轻轻点头,脸色微沉,“冷将军,你可知这四人中洋金花毒为何会自杀,为何会选这四种不同死法自杀?”
    “请王爷明示。”
    “我让小月查了这四人的背景,程昱,五年前原配妻子遭强奸,在家中自缢身亡,张鹏,三年前家乡大水,全家溺死,钟祥,四年前家中失火,老母亲葬身火海,薛钦……他夫人千里迢迢来凉州陪他,给他怀了个孩子,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母子都没留住……据说他有一次醉酒的时候骂老天爷不长眼,说这么危险的活儿为什么不让爷们儿干……”
    看着冷沛山恍然的神情,萧瑾瑜沉声道,“洋金花毒产生的幻觉实际上是放大的渴望,若不是有这样的背景,他们或许不是如今这样的死法……也或许中毒后的反应根本就不是自杀。吴琛选洋金花毒,一定对他们的过去了如指掌。”
    冷沛山拧起剑眉,“这些事儿都不是什么秘密,突厥人连咱们驿站的驿丞都能换,查出这些事儿来应该也不难。”
    萧瑾瑜轻轻摇头,“这些事他们或许能查,但驿丞不是他们想换就能换的,还换得这么恰到好处,前凉州刺史离任与薛茗上任之间最多只差了一两日,还有萧玦突然由凉州调到南疆,阿史那苏乌紧接着就转头去打吐谷浑,你与阿史那图罗久持不下,突然就大胜了一场,突厥马上就换来了阿史那苏乌……都太巧了。”萧瑾瑜看着脸色微白的冷沛山,“冷将军,你尽管专心打仗,薛茗必会将凉州驿的事安排妥当……我必须马上返京,你千万记得,谨防小人。”
    “是……安王爷保重。”
    ******
    萧瑾瑜回到营里的时候,楚楚已经洗漱更衣完毕,还把两人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正坐在桌边等他。
    “楚楚……”
    “王爷,”楚楚迎过去把萧瑾瑜冷得发僵的手捧到怀里暖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侍卫大哥说咱们马上就得走。”
    萧瑾瑜轻轻点头。
    “王爷,那个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呀?”
    “我会查清楚……”萧瑾瑜把楚楚往身边揽了揽,一根绷紧的弦在楚楚满是关切的目光中渐渐松了下来,几乎冻僵的身子上也有了暖意,“这个案子破了,你功劳最大……回去我替你向皇上请功。”
    “才不是呢!我要是第一次验尸就仔细验好了,你肯定早就破案了,没准薛钦就不会死了……”楚楚抿抿嘴唇,“他是卖国投敌的坏人,可他也是你师父的孩子……”
    “案子就是案子,死者就是死者,凶手就是凶手……”萧瑾瑜轻轻抚上楚楚的眉眼,“要是有一天我成了死者,你也一样会剖开验我,验得一清二楚……对不对?”
    楚楚紧紧搂住萧瑾瑜的脖子,“不对!”
    萧瑾瑜浅浅苦笑,顺着她的脊背,“你是仵作……”
    “我是你的娘子!”
    “好,好……”
    “王爷……”楚楚把头埋在萧瑾瑜的侧颈,“你别吓唬我,我害怕……”
    “对不起……不说了。”
    楚楚一下子抬起头来,眨着亮闪闪地眼睛看着萧瑾瑜,“对不起就完啦?”
    萧瑾瑜哭笑不得,“楚楚……”
    楚楚撅起了小嘴,“唔……”
    “先上车……好不好?”
    “那……双份儿!”
    “好……”
    “说好啦,双份儿烤羊腿,这回不能赖皮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