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10

清闲丫头:仵作娘子 32 - 41


    ☆、32 糖醋排骨(十二)

    “你干什么!”
    宛娘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倒是跟她一起进门的楚楚拔腿就冲了过去,用力把中邪了似的小二狠狠推开,合身扑到萧瑾瑜身上,转头狠狠瞪着小二,“不许你打他!”
    被楚楚这么一推,小二突地醒过了神来。
    刚才……开始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泼了自己一头凉水还一脸平静的人,他只是想听一句求饶,可这人就是一声都不出,连神情都不变,一直用一种很像是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越打越来气……
    看着这个倒在地上已经吐出了一大片血的人,小二身子一僵,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楚楚喊了这一声,宛娘也回过了神来,花容失色,慌地奔过来扯起小二“嗵”地跪下,连连磕头,“民女该死!王爷息怒!王爷恕罪!”
    王爷?
    小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正被楚楚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人,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你是王爷,安王爷?”
    萧瑾瑜攀着楚楚的肩膀坐回到轮椅里,本就格外脆弱的腰背挨了太多拳脚,一时疼得只能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可传到小二耳中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平静的,“我说过了,是你找死……”
    “小……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小的……”
    萧瑾瑜沉声截断小二的鸡叨米,“宛娘。”
    宛娘忙磕了个头,“民女在。”
    “此人殴打本王,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
    楚楚忿恨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小二,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我也看见了!”
    萧瑾瑜静静看着小二,“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话说?”
    “小的有罪!小的该死!”
    萧瑾瑜轻轻点头,“认得刺史衙门怎么走吧……去跟谭刺史说,你犯了殴打皇亲之罪,他知道如何处理。”
    小二听得一愣,楚楚急道,“不行!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萧瑾瑜淡淡看着小二,“你若有这个心,有这个胆,可以试试……”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宛娘狠剜了小二一眼,“还不快滚!”
    “是……是!”
    等小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宛娘又向萧瑾瑜深深磕了个头,“王爷恕罪……如今外面谣传小店是拿人肉做菜的,生意做不下去,原来的伙计为求生计都改奔他处了,一般人又都怕沾晦气,就只能请到这样不三不四的……如此冒犯王爷,宛娘实在该死!”
    萧瑾瑜压抑着咳了两声,“是我找打,怨不得人……还要请宛娘为我们做份糖醋排骨。”
    楚楚和宛娘都愣了一下,怎么这会儿他还惦记着什么排骨啊?!
    萧瑾瑜浅笑着补了一句,“很重要……做得好了,或可为你洗清谣言……或可侦破此案。”
    “是,宛娘马上去做,王爷先到楼上雅间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就在这儿……你认真做,要和以前做得一样。”
    “是,王爷。”
    ******
    宛娘一走,楚楚就伸出小手轻轻抚在萧瑾瑜一侧发红的脸颊上,眼圈泛红地看着萧瑾瑜,“你疼吗?”
    原本只是一侧脸颊红着,被她这么一摸,另一侧脸颊也红起来了,萧瑾瑜微微摇头,“不疼……刚才去哪儿了?”
    “我本来想早点来跟掌柜说,让她早点开始做,等你来了就能吃了,可掌柜说她不会杀猪,也不敢在外面买排骨了,我也不会杀猪,我就陪她一块儿去买排骨,帮她选排骨来着……”楚楚说着眼圈一红,一把搂住了萧瑾瑜的脖子,趴在萧瑾瑜肩头“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以后一定天天守着你,天天跟着你,再也不让坏人欺负你了!”
    萧瑾瑜哭笑不得,被她哭得心里比身上还难受,抬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是我不小心,你别哭……”
    楚楚站直身子抹了两把眼泪,眨着湿漉漉的睫毛看着萧瑾瑜,“你把衣裳都脱了吧,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在这儿……亏她想得出来!
    “……不用,我没伤着。”
    楚楚咬着嘴唇,看着他白衣前襟上沾的斑斑血迹,眼泪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你又骗人……你都吐血了!吐了那么多血!”
    “我的胃不好,经常如此,不碍事……”
    “你骗人!”楚楚一把抓住萧瑾瑜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你肯定特别疼,你看你的手都发抖了!”
    萧瑾瑜想把手抽出来,可目光对上她哭得像花猫一样的小脸,心里一疼,手上一滞,还没回过神来,楚楚就把他的一双手塞进了自己怀里。
    冷得发僵的手被楚楚紧紧按在她温软的小胸脯上暖着,手在她外衣里面,只隔着一层中衣,清楚地感觉到她小兔子一样的心跳和小火炉一样的体温,萧瑾瑜一动都不敢动,一双手连抖都不敢抖了。
    是,他承认,的确是香销玉软,比世上任何一种暖炉都要舒适百倍千倍,这种温热像是会动的,能沿着双手传遍全身,整个身子由里到外都要被暖化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派来监视凝香阁的侍卫就在附近,而且一定是在一个能把一切尽收眼底的位置。
    刚才他被打的时候侍卫没跳出来,不是因为没看见,而是因为他的一个暗号。
    萧瑾瑜从额头到脖梗都红得快滴出血了,用上十二分的定力才稳住声音,“真的不疼……只是……只是冷,很冷,去帮我生盆火吧。”
    “那……”楚楚犹豫了一下,才把他的手小心地放下来,抹了两下眼泪,把小脸抹得更花了一点儿,“好吧,我这就去!”
    “谢谢……”
    ******
    楚楚很快就跑了回来,好一阵子忙活,在萧瑾瑜那张桌子附近摆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炭盆,烧了一壶热腾腾的清水,添了一盏亮堂堂的油灯,空荡荡的大堂里顿时有了点人气儿。
    她忙活完了,宛娘也从后厨里把糖醋排骨端出来了。
    “其实不过就是寻常的做法,实在是客人们过誉了……王爷请慢用。”
    烧得棕红油亮的排骨整齐地码在白地蓝花的瓷盘里,香气随着热气一块儿飘出来,不遗余力地挑逗着面色清冷的萧瑾瑜。
    萧瑾瑜的胃口向来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吃宫里的御膳长大的,安王府里也有几个在朝在野都名号响亮的厨子,对于糖醋排骨这种常见菜品的好坏,他还是很有点儿发言权的。
    比起先前被唐严送到他面前的那份,眼前这份确实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品相,这样的香气,就是拿进御膳房比,也能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了。
    看着萧瑾瑜轻轻蹙起眉头,半晌没动筷子,宛娘颔首道,“宛娘手艺拙劣,让王爷见笑了。”
    萧瑾瑜看向楚楚,“你觉得呢?”
    楚楚扁扁小嘴,有点儿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觉得掌柜做得挺好的,看着比凤姨做的好……”说着从盘子里抓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刚嚼了几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还没咽下去就举着那半块排骨兴高采烈地叫起来,“不对不对!是凤姨做的好!凤姨的好!”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把拈手里啃了半块的排骨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就知道啦!”
    萧瑾瑜脸色阴了一层,还从没有人敢把别人咬剩了一半的东西拿给他吃,还是这么一副要喂给他吃的架势……
    萧瑾瑜刚想把这块排骨从楚楚手里接过来,楚楚另一只手就把萧瑾瑜刚抬起来的胳膊按下去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当病人啊,“你别乱动,我喂你,你张嘴就行啦。”
    利用仅有的线索,萧瑾瑜实在推断不出,如果自己坚持拒绝,这丫头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这里到底还有个外人,外加一个不知道在哪儿默默看着屋里一切动静的部下,还是不要贸然挑战未知状况的好……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块排骨,在楚楚那排小牙印边上浅浅地咬了一口,细细嚼了一阵,咽下去的时候眉心已经舒展开了。
    楚楚迫不及待地问,“我没骗你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排骨论卖相论香气确属上乘,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到口中就是觉得不如凤姨做的那么鲜润可口。
    如此,才对了。
    “宛娘……既然生意清淡,就暂且歇息休整几日,待案子过堂,真相大白,流言尽散了,再开门做生意吧。”
    萧瑾瑜说得清淡,像是官家随口的宽慰之词,宛娘却听出了话音,精致的眉宇间顿时蒙上一层喜色,“王爷已把此案破了?”
    萧瑾瑜没答,“多谢你的糖醋排骨……”
    ******
    回到季府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楚楚本想看看他身上到底伤得怎么样,可京里来送加急公文的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急得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打转转,楚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瑾瑜跟他进到屋里把门一关谈大事儿去了。
    萧瑾瑜不把那顿拳脚当回事儿,楚楚可忘不了。
    他的身子那么虚弱,又那么好看,每次碰他,楚楚都是小心翼翼的,很轻很轻,生怕把他碰疼了,可那个坏人居然敢那样欺负他,她真想立马去跟刺史大人说,得把这个坏人的屁股打开花才行!
    楚楚在屋里等了好长时间,才听见萧瑾瑜房门打开,扒在门上从门缝里看见送公文的人离开,又看了好一阵子,才见萧瑾瑜屋里的灯火暗了一重。
    她想等他吹了灯睡熟了,就悄悄进去用药酒帮他揉揉被打伤的地方,不然明天肯定疼得更厉害。可萧瑾瑜房里一直亮着一盏不明不暗的灯,等得楚楚都哈欠连天了,灯还没灭。
    又等了好一阵子,楚楚站着都快睡着了,脑子和视线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突然听见萧瑾瑜的房里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猛一激冷,楚楚赶紧凑到门缝上看了一眼,透过萧瑾瑜房间窗子撒到走廊地面的灯光灯影还在。
    他还没睡,能在屋里干什么呀?
    楚楚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凑到萧瑾瑜房门上听听,从里面传来一阵说不清的怪响。
    楚楚敲敲门,没人应声,凑到门上听听,怪响也没有了。
    难不成……他是睡着了做梦出的声响?
    肯定是他睡觉前在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就忘记熄灯了吧。
    他睡着了就好。
    楚楚溜回自己屋里,把向凤姨讨的药酒抱出来,轻轻推开萧瑾瑜的房门,走到他卧房门口把门轻轻一推,还没进门就惊得差点儿把药酒扔到地上。


    ☆、33 糖醋排骨(十三)

    萧瑾瑜根本就不是睡着了,非但不是睡着了,还根本就不在床上。
    床上像是被打劫过似的,翻得一片狼藉,被褥床垫都被扯乱掀开了,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这会儿居然伏在床下的石砖地面上,正靠着两只手的力气艰难地往床尾方向爬。
    萧瑾瑜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汗透了,紧紧黏在消瘦的肩背上,头发散乱,脸色白里发青,喘息浅薄而急促,像是在受着极大的折磨。
    就是在凝香阁被打得那么狠,也没见他狼狈成这副模样,楚楚呆愣了一下才冲了过去。
    “王爷!你……你怎么了!”
    听到楚楚的声音,萧瑾瑜的身子明显一僵,手上倏地一松,一下子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想撑起身子,手已使不上什么力气了,只引得身子一阵发抖。
    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你……出去……”
    楚楚像没听见似的,二话不说,搂住萧瑾瑜的身子把他翻了个身,抓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地把他弄上了轮椅,跑到床边抱下来一条被子想给他盖上。
    看着楚楚抱着被子跑过来,萧瑾瑜心里突地一沉,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在楚楚把被子盖到他身上的前一刻,猛地一把将楚楚狠狠推开。
    楚楚连人带被子被他推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自己也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
    萧瑾瑜完全脱力地靠在轮椅里,冷厉地瞪着一脸委屈的楚楚,“快出去!”
    这一回她肯定能听见。
    楚楚看着眉心紧蹙嘴唇紧抿的萧瑾瑜,把被子搁到地上,眼圈微微泛红,“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伺候你,我去给你叫丫鬟来吧……”
    只要能让他不这么难受了,怎么都行。
    “不必……”
    “那……那我给你找大夫去!”
    “不用……”
    “那……那你吃药吧,吃哪个,我给你拿!”
    萧瑾瑜看着面前这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丫头,声音怎么都冷不下去了,这样赶她肯定是赶不走的,萧瑾瑜合上眼睛定了定心神,“给我穿衣服……”
    楚楚一愣,“啊?”
    萧瑾瑜勉强稳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不是拉钩了吗……”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现在?”
    “子时已过了……”萧瑾瑜波澜不惊地忍过一阵差点让他昏过去的疼痛,声音弱了一重,“你若反悔也无妨……”
    “我没反悔!”
    楚楚跑过去取他搁在架子上的衣服,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他那么费劲儿地往床尾爬,不是朝着轮椅的方向,也不是朝着药箱的方向,这个方向就只有一样东西值得他过去,就是这搭放着他衣服的红木架子。
    他费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拿衣服穿?
    他干嘛不喊人帮忙呀!
    楚楚抱起萧瑾瑜的衣服,还没走到萧瑾瑜面前,眼前倏地闪过一道蓝影,手上一空,还没回过神儿来,衣服已经抱在一个侍卫手里了。
    这一向对楚楚很好脾气的侍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眨眼间完成一系列动作。
    在一堆衣服里抽出一根衣带。
    扯下衣带上的一枚虎形玉带扣。
    把玉带扣摔碎。
    抓起从玉带扣里滚出的棕红小丸喂进萧瑾瑜口中。
    转身把剑尖儿抵在楚楚锁骨窝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剑抵着,还被侍卫满是杀气的阴寒目光狠狠盯着,楚楚又害怕又委屈,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哇”一声就哭开了,“我是楚楚啊!”
    侍卫剑锋一扬,“我看你没了脑袋还能不能胡扯!”
    “衣服是我让她拿的……”
    萧瑾瑜微哑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侍卫手里的剑居然就像被施了法一样,生生在空中顿住,一眨眼就“唰”的一声回了鞘。
    出来前吴江秘密交待过,若遇上此类情况,务必第一时间把藏在虎形玉带扣里的药丸取出喂王爷服下,然后将在附近出现的人悉数擒拿拷问,唯得王爷授意接触王爷衣物者除外。
    有资格在王爷生死关头帮他去取救命药的人,必是王爷心甘情愿托付性命之人。
    剑回了鞘,人也转了个身,面对萧瑾瑜跪下来,雄厚的声音里满是愧色,“王爷,卑职来迟了。”
    萧瑾瑜慢慢调匀呼吸,微微摇头,“你速去京师,叫景翊来一趟……”
    “王爷,此处凶险,卑职先护您离开。”
    “不必,我自有打算……你速去速回,切莫声张……”
    安王爷的决定不是凡人能改的。
    “是……”侍卫转头看了眼楚楚,看这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被自己吓得小脸煞白,眼泪都流到下巴颏儿上了,心里一阵歉疚,对着楚楚抱了下拳,“卑职鲁莽,望楚姑娘莫怪,照顾好王爷。”
    楚楚一愣,这人刚才还要砍她的脑袋呢,怎么一下子又这么客气了呀?
    楚楚还没想明白,侍卫已经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屋里消失了。
    看着桃腮带泪还默默傻愣着的楚楚,萧瑾瑜无声轻叹。
    他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了哪路神仙,逼得老天爷派下这么个小丫头来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别怕……是他误会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楚楚眨了眨还噙着泪的杏眼,小嘴撅得老高,“他凭啥要砍我的脑袋啊?”
    萧瑾瑜静静看着楚楚,“他以为你要害我……”
    楚楚气得直跳脚,“我是你的娘子!你是皇上赏给我的!我得对你好,我才不会害你呢!”
    “我知道……是他搞错了……”
    “他太笨啦!”
    “嗯……”
    楚楚扯着自己的袖子抹干净眼泪,“那……那你现在好点儿了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至少暂时没有那么强烈的窒息感,也没有那么疼了。
    “那我继续给你穿衣裳吧。”
    “不必……”
    “那不行!咱俩都拉钩啦!”
    萧瑾瑜无声苦笑,“一会儿再穿……先帮我脱吧……”
    搁在一个时辰前,萧瑾瑜根本没法想象自己这辈子会求一个丫头片子来扒自己的衣服,就像他根本没法想象情急之下自己竟敢压上性命来护她。
    楚楚一愣,他不就只穿了一件中衣吗,“再脱,不就光了吗?”
    萧瑾瑜觉得自己已经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我要浸浴……”
    他出了这么一身的冷汗,还在地上趴了一阵子,泡个热水澡刚好能驱驱寒气,“好,我先给你烧热水去!”
    萧瑾瑜摇头,“不必……要冷水,越冷越好……”
    楚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泡冷水澡?”
    萧瑾瑜缓缓点头,“冰水最好……”
    楚楚惊得眼睛溜圆,“为什么呀?”
    “为治病……”萧瑾瑜深深看着楚楚,缓缓道,“否则我很快会死……”
    楚楚急得小脸都红了,“你不是说已经好点儿了吗!”
    “只能好两三个时辰……”
    “那……那泡冰水能管用吗?”
    萧瑾瑜轻轻点头。
    “我这就给你打水去!”
    “谢谢……”
    ******
    楚楚刚奔出门就看见院子里的两口大缸,缸是为了救火而备的蓄水缸,里面水半满着,水面结了手掌那么厚的一层冰,够冷,正合适!
    楚楚拿石头把冰砸开,用水桶来回拎了好几趟掺着浮冰的冷水,倒满了大半个浴桶。这活儿干得干净利索,可等到把萧瑾瑜推进浴室,该帮他脱掉衣服了,楚楚却迟迟不动手了。
    萧瑾瑜倚靠在轮椅里,眼睁睁看着楚楚一会儿摸摸他腰间的束带,一会儿摸摸他胸前的衣襟,一边摸还一边往他脸上瞄,生生把他冷到发僵发麻的身子都摸得发热了,楚楚还没动手,萧瑾瑜没法忍了,“你在干什么……”
    楚楚抿抿嘴唇,盯着他腰间的束带小声地道,“我不敢。”
    萧瑾瑜噎了一下,她还有不敢的时候?
    “不是给我脱过一次吗……”
    萧瑾瑜死都忘不了,那回这丫头不但把他脱干净了,还来来回回不知摸了他多少遍,能摸的不能摸的都让她摸过了,他都破罐子破摔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楚楚咬咬牙,小脸憋得通红,“那会儿你是闭着眼睛的!我……我就只给闭着眼睛的人脱过衣服!”
    萧瑾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她敢那样对他的身子……真是拿他当死人了啊!
    把他脱光还得他闭上眼,这算什么逻辑……
    萧瑾瑜无力地合上眼皮,“好……”
    感觉着黏在身上的那层又湿又凉的衣服被迅速而温柔地剥下来,一双温软的小手紧接着就爬上了他消瘦冰凉的身子,在几片地方细细地摸索着。
    这身子已经脆弱得快要崩溃了,哪有多余的定力来忍她这样……
    所有被这双小手抚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又烫又疼,惹得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发颤,萧瑾瑜不敢睁眼,也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
    “王爷,你什么时候摔伤了呀,怎么都不上药啊!”
    楚楚摸过的每一个地方不是红肿就是淤青淤紫,红肿的地方是最新的伤,拳脚伤,应该都是被那个坏小二打的,可其他的淤青淤紫明显是摔伤,而且都得超过大半天了,记得上回给他擦身子的时候还没有呢,这才几天啊,怎么就东一片西一片的了!
    萧瑾瑜这会儿的脑子已经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瞎话了,索性有一句说一句,“从浴桶里出来……和上下楼梯的时候……”
    楚楚小心地抚过萧瑾瑜身上的瘀伤,气鼓鼓地撅起小嘴,“那个丫鬟也太笨了!”
    萧瑾瑜狠狠一愣,还是没敢睁眼,“哪个丫鬟?”
    “就是帮你洗澡,给你穿衣服……还把你摔伤了的那个!”
    萧瑾瑜怀疑自己是被疼迷糊了,“我何时用过丫鬟……”
    “是你说的,是有人帮你从浴桶里出来的,还是个女的!”
    “我何时说过……”
    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就是说过!”
    萧瑾瑜无声叹气,讲理是行不通的,“我瞎说的……是我自己出来的……”
    “你怎么老骗人啊!”
    这声音里……怎么听着像是有股喜色?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那双小手总算放过了他可怜的身子,可楚楚还是没说让他睁眼,萧瑾瑜就闭着眼睛又等了一阵子,楚楚还没有把他扶进浴桶里的意思。
    这丫头又折腾些什么……
    萧瑾瑜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刚睁开就差点儿昏过去。


    ☆、34 糖醋排骨(十四)

    楚楚就站在他面前,离他最多两步远,一身衣服脱得就只剩一个肚兜了,这会儿正侧身对着他,反手解着肚兜绕在背后的小结。
    他一直觉得这丫头还小,很小,小得就像个半开半合的花骨朵儿,还没长出什么风情韵致,纯粹是娇嫩可爱得很,让人看着心里暖融融的,总忍不住地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现在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到她光洁的侧身,萧瑾瑜才发现这已几次扑到他怀里的小身子居然也是凹凸有致,珠圆玉润的,白皙里透出健康的血色,像是盛夏初开的荷花,粉嫩柔润得好像一把就能掐出一汪水来,每一寸肌骨都那么饱满,那么鲜活,那么美好……
    不对……是他要浸浴,她脱什么?!
    萧瑾瑜猛地醒过神来,迅速闭眼把头转向一边,一片醒目的红色从他脸上一直蔓延到胸口,气息都不匀称了,“楚楚……”
    楚楚一边纠结着那个不知道怎么就拧成了死疙瘩的带结,一边扭过头来看向双目紧闭的萧瑾瑜,“马上,马上就好啦!”
    萧瑾瑜怀疑是自己先前没把话说明白,“楚楚,我是让你脱我的衣服……只脱我的,你自己的不用脱……”
    哪知道楚楚一下子叫了起来,“呀!你睁眼啦!”
    萧瑾瑜一张脸红成了一颗熟透的大樱桃,“对不起……”
    “你……你闭着眼,别睁开,我让你看你再看!”
    “好……”
    不对……她想让他看什么?!
    萧瑾瑜不敢问也得问,“楚楚……你脱衣服做什么?”
    “伺候你泡澡呀,你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水那么凉,你要是坐不稳掉进水里就坏了,我得抱着你才行。”
    萧瑾瑜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刚才怎么就没狠狠心让侍卫把她抓起来算了!
    “不行……你快把衣服穿上!”
    “你别急,我都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就跟我讲过啦,女人没拜堂以前不能让男人看身子,等到入洞房的时候才行,不然就嫁不出去啦,所以你先别睁眼,一会儿我从后面抱着你,你别回头看我就行啦。”
    萧瑾瑜要疯了,这户人家教闺女就不知道一口气儿把话都说明白吗!
    萧瑾瑜板着脸沉下声音,“楚楚,这样不行……”
    “那……”楚楚犹豫了一下,抿抿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要是想看,就看吧。”
    萧瑾瑜脸色红里发黑。
    “不是……水太冷,你受不了,我自己泡就好……”
    “你能受得了,我也能!”
    萧瑾瑜就差求她了,“我泡过很多次,已经习惯了……你这样泡会生病……”
    “我才不怕呢!”
    她不怕,他还怕呢!
    “你生病,谁照顾我……”
    这句话比先前哪一句都管用,楚楚看看浴桶里飘着浮冰的大半桶水,又看看虚弱不堪的萧瑾瑜,咬了咬嘴唇,“那……那我就在边上守着你吧。”
    “好……”
    楚楚迅速把衣服裹上,小心翼翼地把萧瑾瑜搀进浴桶,还没扶他坐好,就感觉他的身子一阵发颤。
    楚楚担心地皱起眉头,“是不是太冷了?”
    “刚好……”
    坐在浴桶里,冷水漫到胸口,锥心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萧瑾瑜本就微薄的体温,冷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别害怕……等景翊来了,你就听他的话……”
    楚楚紧抓着萧瑾瑜冰冷发抖的手,“那景大哥什么时候能来啊?”
    “很快……”
    “好,我听话!”
    萧瑾瑜微微点头,合上眼睛,任由这桶冰水把他的身体和意识一起冻透冻僵。
    ******
    再恢复意识,首先就感到一股滚烫的甜腥涌到喉咙口,堵得难受,偏头吐了出来,哪知道吐出一股又翻上来一股,一连吐了不知多少次才吐完,五脏六腑抽成一团,痛得差点儿让他重新昏过去。
    这种感觉很熟悉,意味着他又一次从阎王那逃回来了。
    这一次,实在是万幸……
    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方温热的湿毛巾擦到他的脸上,仔细地擦过他的脸颊,嘴角,下颌,然后一个柔和的力量把他上身扶了起来,倚靠在一片温软中,嘴里被慢慢喂进一股温度正舒适的清水。
    萧瑾瑜一口没咽得下去,呛咳起来。
    那片温软把他的上身包裹得更紧了些,一只小手抚上他的胸口,耳边传来熟悉的清甜声响,“王爷别急,慢慢喝……”
    萧瑾瑜咳着睁开眼睛,“楚楚……”
    抚在他胸口的小手一顿,“王爷!你醒啦!”
    “嗯……”
    楚楚把怀里的人抱得紧紧的,“哇”地一声哭起来,“王爷你可算醒了!你吓死我啦!你怎么才醒呀!”
    “对不起……”
    楚楚突然不哭了,松开萧瑾瑜,小心地扶他躺下来,伸手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失神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我肯定是睡着了,又做梦了……王爷你好好睡觉,我不吵你,你睡饱了病就好了……”
    楚楚噙着泪的一双眼睛红肿着,毫无神采地直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底青黑,小脸像蒙了一层灰似的,蜡黄蜡黄的,原来像花瓣一样红润的嘴唇发干发暗,连神情都恍惚了,萧瑾瑜看在眼里,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萧瑾瑜轻轻转了下头,在楚楚抚在他脸上的手掌心里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是做梦吗……”
    楚楚呆呆地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萧瑾瑜在她大拇指尖儿轻轻咬了一下,楚楚一下子醒过神儿来,整个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王爷!你真醒啦!你醒啦!”
    萧瑾瑜勉强抬起手,轻轻拍拍她的脊背,“辛苦你了……”
    楚楚只管一个劲儿地大哭,哭了好一阵子,哭得没劲儿哭了,哭声才小了下来。
    萧瑾瑜等她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抚过她有点儿蓬乱的头发,“我没事了,去歇会儿吧……”
    楚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紧抱着他不撒手。
    萧瑾瑜无声叹气,她这样子一看就是熬了很久没睡了,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受得了……萧瑾瑜心里发紧,轻抚着她哭得一起一伏的小身子,“你要是不嫌我,就躺在我旁边睡会儿……”
    楚楚还是摇头,把萧瑾瑜抱得更紧了。
    萧瑾瑜轻叹,“那就陪我躺着……抱着我,行不行……”
    楚楚这才点点头,抹着眼泪爬上床,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萧瑾瑜的被窝里,趴在萧瑾瑜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小脸紧贴在他胸口上,听着萧瑾瑜平稳的心跳声,抽抽搭搭哭了好一阵子,突然带着哭腔道,“王爷,你把那个护身符扔了吧……”
    萧瑾瑜一怔,“为什么……”
    “你就扔了吧……那个一点儿都没用!”
    萧瑾瑜微微苦笑,他当然知道那玩意儿没用,可那是她跪着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求来的,“你怎么知道……若不是你的符,兴许我已经死了呢……”
    “呸呸呸!你才不会死呢!”
    “嗯……”
    “你能活一千岁!一万岁!”
    “嗯……”
    “谁死了你都不会死……”
    “嗯……”
    “你得活得比神仙还长……”
    “嗯……”
    楚楚又嘟囔了几句什么,萧瑾瑜没听得清,低头看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满是眼泪,仍然把他抱得紧紧的。
    萧瑾瑜轻轻叹气,他怎么能把这敢抱死人脑袋的小丫头吓成这样……
    刚替她把被子拉好,就听见屋里响起两声装模作样的干咳。
    “千年王八万年龟,王爷,你也算是神物了啊。”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萧瑾瑜毫不客气地瞪过去,“小点声……”
    景翊从房梁上翻下来,两手抱在胸前,笑着走到床边来,看看那个依在萧瑾瑜胸口上的小脑袋,“放心吧,守着你三天没合眼了,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她。”
    萧瑾瑜轻轻拥住那个软绵绵的小身子,看着那张满是疲惫的小脸,目光里溢出浅浅的疼惜,拧紧眉头,“你怎么不劝她……”
    “我说什么她都听,就是不听这个。这几天你从头到脚都是她伺候的,谁想挨你近点儿她都要跟谁拼命,根本就不讲理啊!”
    这倒是像她干出来的事儿……
    萧瑾瑜把声音放轻了些,“你何时到的?”
    景翊扯过一张凳子坐到床边,一边扭腰一边揉着在房梁上窝得酸疼的胳膊肘子,“你那侍卫花了将近十个时辰才到京师,我又到王府里跟叶千秋拉扯半天,那老头还是死都不肯出安王府,我说破嘴皮子他就从本手札里扯了两页纸塞给我,然后一脚把我踹出去了……要是再被他们耽误个把时辰,今年大理寺的案卷就真得烧给你了。”
    萧瑾瑜点头,叶千秋当年第一次救他之前就提了一个条件,要求住在安王府,不死不出门,萧瑾瑜亲口答应的。
    “我隔天下午到的,跟这儿的人说是来找你处理一些京中机要,近几天不见任何人,这两天就只有升州刺史来了一趟,想请示该怎么处置那个把你暴揍了一顿的店小二,对着我又跪又哭要死要活了一阵子就走了,别人谁都没进过这院子。”
    萧瑾瑜轻蹙眉头,“你隔天便到了……我怎么会昏睡三天?”
    景翊伸手揉着自己那张名满京师的俊脸,“王爷,我知道我长着一张让天下男人都想收拾我的脸,可你不能连自己多睡了几天都赖我啊……要怪你得怪那个在你床单下面铺寿衣的,那人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你的命啊,那件寿衣应该是从腐尸上扒下来的,都被尸水泡透了……”景翊往床上看了一眼,“要么就怪你那王妃娘娘,摆弄尸体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轮到活人身上倒胆儿小了。”
    楚楚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脸蛋从萧瑾瑜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嘟起小嘴轻哼了一声,萧瑾瑜在她腰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很快又呼呼睡着了。
    景翊眉梢轻挑,能上萧瑾瑜的床,钻萧瑾瑜的被窝,窝在萧瑾瑜的怀里,被萧瑾瑜哄着睡觉,此前享受过这样待遇的就只有萧瑾瑜多年前养过的一只猫了。
    这种事,凭萧瑾瑜在这方面的修行还瞒不了他。
    楚楚重新睡安稳了,萧瑾瑜才拧起眉心沉声道,“是她施的针?”
    景翊笑得跟哭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不是她还是我啊?我要有那本事还至于特地跑到叶老头那找踹吗……”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她都知道了?”
    “放心,我就是有心思说,她也没心思听啊……我跟她说你的病是安王府最高机密,让外人知道的话你就会有性命之忧,我反正对医术一窍不通,她要是不能照着叶老头那两页纸给你施针,我就回京给你选棺材去。”景翊眯起一双狐狸眼玩味地看着楚楚的小脑袋,“这三天一共给你施了五次针,每次施完针都是你吐血她掉泪,你要是再不醒,她不疯我也得疯了……”
    抓到萧瑾瑜眼底掠过的一抹罕见的温存,景翊把声音压低了些道,“唐严跟你说过她身世有疑了吧?”
    萧瑾瑜微愕,这时候提起这个……
    景翊勾着嘴角内容丰富地轻笑,“唐严担心她扮猪吃老虎,不过据我这几天观察,她这猪肯定不是扮出来的。”
    景翊这话刚说完,对上萧瑾瑜递来的目光,心里一阵发毛,“不是不是,王爷,亲王爷,我就打个比方……”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别别别……大理寺的卷宗还没整完呢!”
    “正好……这里三个案子的卷宗就交给你整理了,结案之后一并带回大理寺入档。”
    景翊还没来得及喊冤叫屈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一愣,“三个?”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合上眼睛,“一个个来,不够还有……”
    “……”


    ☆、35 糖醋排骨(十五)

    楚楚一连睡了大半天,可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睡上一阵子就会中邪了似的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摸萧瑾瑜的脸,摸他的眼睛,鼻子,确认萧瑾瑜醒着,喘气喘得很正常,才会重新抱紧他,贴在他怀里满足地睡过去。
    楚楚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多梦,梦见的全都是王爷,梦见王爷病了,王爷被坏人欺负了,王爷吐血了,也梦见王爷在吃她做的饭,王爷在对她笑,王爷在抱着她……最后梦到王爷娶她了,王爷跟她拜了天地,给她掀了盖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楚楚心里一阵乱跳,小脸一红就醒了。
    萧瑾瑜一直在看着她,看她在睡梦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笑着笑着小脸还变得红扑扑的了,实在可爱得很,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牵起了一抹笑意。
    楚楚一睁开眼就看见王爷在浅浅笑着看她,笑得特别温柔,特别好看,就跟梦见的一模一样,楚楚趴在萧瑾瑜怀里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搂着萧瑾瑜的脖子就在他清瘦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萧瑾瑜一抹笑意僵在脸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楚楚,苍白的脸颊上以被楚楚嘴唇碰触的地方为中心,迅速漫开一片滚烫,就听她趴在他胸口带着浓浓的睡意说出一句差点儿把他送回阎王殿的话。
    “王爷,咱俩该入洞房啦……”
    萧瑾瑜狠狠一愣,怎么……怎么就该入洞房了?!
    “楚楚……你醒醒,醒醒……”
    “唔……”楚楚睡眼惺忪地看着满面红光的萧瑾瑜,看着看着突然一个激灵,“呀!这是季县令家呀!”
    萧瑾瑜呼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明白了就好……
    楚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王爷!你……没拜堂你怎么就亲我啦!”
    萧瑾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审过这么多案子,他还真是见过耍赖的,没见过这样耍赖的!
    可惜他的脸皮还不允许他理直气壮地吼一句“明明是你亲我的”。
    “我……我没有……”
    “有!你先亲我,我才亲你的!”
    “真的没有……”
    “你……你赖皮!就是有!”楚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两只小脚丫把床板儿蹬得“嘭嘭”直响,“我奶奶说了,没拜堂就不能让人亲,亲了就没人要了!我们镇上朱大叔家的三姑娘就是这样的,好几个男人都亲过她,可谁都不要她了!”
    楚楚越说越委屈,说着说着眼圈真就红起来了。
    “你别哭,别哭……”萧瑾瑜一急,脱口而出,“我要你。”
    楚楚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真的?”
    萧瑾瑜默默叹气,“皇上不是把我赏给你了吗……”
    楚楚一下子咧嘴乐开了,“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啦!你是皇上赏给我的!”
    萧瑾瑜默默合上眼睛,他突然很怀念自己昏迷不醒的日子。
    眼睛刚闭上,就听见楚楚认真清楚的声音,“王爷,你得再亲我一次。”
    萧瑾瑜深呼吸,默默抓床单,“为什么……”
    “我想起来,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我没闭眼。”
    “……不要紧。”
    “要紧!我哥说了,亲的时候必须得闭眼,不闭眼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萧瑾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儿背过去。
    他算是明白她脑袋瓜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了……
    楚楚撅了撅嘴,“我哥要是知道我没闭眼,肯定生气……”
    “你放心,我不告诉他……”
    楚楚一脸严肃认真,“那不行,这是大事儿,得告诉我哥,还得告诉我爹和我爷爷奶奶呢!”
    萧瑾瑜本来就烧得发晕的脑子彻底不肯再转了,无力叹气,“好,依你……”
    让她因为这事儿在家乡落个“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名声,也实在值不得……
    楚楚一听萧瑾瑜答应,立马趴到萧瑾瑜身边,闭起眼睛把小脸凑近过去,近得就快贴上萧瑾瑜的脸了。
    楚楚等着萧瑾瑜的嘴唇落在她一边脸上,等来的却是萧瑾瑜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把她的脸轻轻转了个角度,楚楚闭着眼纳闷得很,刚想张嘴问问怎么回事,后脑勺被往下一按,身子贴进了萧瑾瑜怀里,嘴唇贴上了一片温润。
    “唔……”
    楚楚不敢睁眼,就探出小舌尖来描摹这片温润的形状,柔和起伏,细润温软,舔起来好舒服……
    萧瑾瑜被她逗得嘴唇痒痒的,张嘴把那不安分的小舌尖收入口中,警告地轻咬了一下。
    “嗯……”
    舌尖被这么一咬,楚楚突然觉得一阵酥麻窜过全身,贴着萧瑾瑜的身子轻哼着蹭了几下,小舌头不由自主地往里探进去。
    一片温热的湿润中透出隐隐的药香,楚楚的小舌头好奇地舔过四壁,萧瑾瑜痒得闷哼了一声,好气又好笑,探出自己的舌头把这乱来一气的小东西勾住,一直缠到底。
    楚楚舌头动弹不得,小身子不安地扭了扭,喉咙里发出一阵幼兽撒娇似的轻呜。
    萧瑾瑜身子微微发颤,一股滚烫流过全身,聚集到小腹之下,意识烧得朦胧起来,松开她的小舌头,吮|咬她柔嫩的嘴唇,扶在楚楚后脑上的手慢慢下滑,爬上她柔软的腰背,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勾勒她软绵绵的小身子。
    楚楚被绵延不断的酥麻包裹着,呼吸浮乱,像猫儿一样磨蹭着萧瑾瑜的身体,小手剥开萧瑾瑜的衣襟探进里面胡乱摸索,在两次吮咬之间嘴唇稍稍自由些的时候,从喉咙口含混地溢出声来,“王爷……唔……痒……”
    身上的被子滑到了一边,衣襟开敞,一丝凉风拂过来,一下子凝住了萧瑾瑜几乎烧化的理智。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身子一震,从头到脚僵住了。
    明明……只是打算在她唇上轻吻一下啊……
    萧瑾瑜突然滞住,楚楚使劲儿往他身上蹭了蹭,有意无意地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王爷……”
    萧瑾瑜勉强保持清醒,把手移到楚楚肩背上轻轻拍抚,哑着嗓音道,“楚楚,别动……”
    “唔……”
    萧瑾瑜额头浸出汗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紧紧抓住楚楚的胳膊,咬牙沉声,“听话,别动……”
    “唔……”
    萧瑾瑜急了,“再动拉出去打板子!”
    楚楚立马乖乖趴着不动了。
    不动是不动了,可那小手还贴在他腰上,时不时地摸索一下,萧瑾瑜不管怎么深呼吸,身上的反应都没有一点儿消散的意思。
    要命了,还从没有人能这样挑战他的定力,难不成真是病入膏肓了……
    楚楚趴了一会儿,酥麻散尽,呼吸匀称了,身子一拧就爬了起来,看着枕头上的那颗大樱桃咂咂小嘴,舔舔嘴唇,“王爷,你刚才不是这样亲的。”
    “……”
    楚楚在红扑扑的小脸上展开一个饱满的笑,“我还是愿意让你这样亲我!”
    “……”
    楚楚整整衣服爬下床,把被子扯起来给萧瑾瑜盖盖好,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清清甜甜地道,“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不过你这两天还只能喝粥,过两天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楚楚刚一脸喜滋滋地跑出门,一抹莹白就跟鬼魂儿似的从不知道哪根房梁上飘了下来。
    萧瑾瑜差点儿昏过去,景翊怎么会在屋里!
    景翊轻巧地落在萧瑾瑜床边,忍笑忍得快岔气了,“王爷,饿了吧?”
    萧瑾瑜脸色又红又黑地直视帐顶。
    景翊勾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往萧瑾瑜下面指了指,很好心地道,“要帮忙吗?”
    萧瑾瑜脸色一黑到底,“不用……”
    景翊眯起狐狸眼,玩味地扫过萧瑾瑜裹在被子里的下半身,用一种忠心耿耿的调调语重心长地道,“忍着伤身,王爷,你得为国为民保重身体啊。”
    萧瑾瑜很有种杀生的冲动,可惜这会儿别说爬起来杀人,就是连拿起一把水果刀的力气都没有。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景翊立马自觉找到最近的墙角靠边抱头往下一蹲。
    能看到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安王爷被一个丫头片子逼成这样,这会儿就是萧瑾瑜一声令下要杀人灭口,他觉得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并且还能在九泉之下一直笑抽到投胎转世。
    萧瑾瑜被景翊那准备好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目光看得差点儿吐血,这是老天爷对他总是来来回回调戏阎王的报应吧……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耍赖皮说自己没亲人家的时候。”
    “……从哪儿进来的?”
    “就从窗户口啊,我刚进来就听见你俩在说正经事,所以把窗户关好就上房梁等着了,你那会儿正集中精力狡辩呢,肯定没注意我啦……”
    萧瑾瑜深呼吸,沉声,“景翊……”
    “在!”
    “滚过来……”
    景翊二话不说,两手抱着后脑勺干脆利索地连做几个前滚翻,一气呵成,正好滚到萧瑾瑜床前,蹲在床边抬头腆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萧瑾瑜懒得看他,“去过凝香阁了?”
    “去过了,你那侍卫说的没错,只是没说全。那美女掌柜确实跟谭章很有点儿什么,不过同时还跟一堆男人都很有点儿什么,全都是近圈里有头有脸的人,反正掰着手指头肯定数不过来。”
    萧瑾瑜轻轻蹙眉,“季东河在内?”
    “那倒没有。”
    萧瑾瑜眉心又紧了紧,“原因呢……”
    景翊一愣,有意无意地往萧瑾瑜的下半身瞟了一眼,“这种事儿的原因……只能意会,光说肯定是说不清楚的,不亲自试试说什么都是瞎猜……反正也快天黑了,要不,我现在去把宛娘给你带来?”
    萧瑾瑜脸色漆黑一片,“……我是问季东河。”
    还以为王爷被那丫头刺激了一下想开了呢……
    “这我哪知道啊……”
    “查……”
    景翊哭笑不得,“这怎么查啊?”
    “问季东河……或者找到跟季夫人一块回娘家的那个丫鬟。”
    “那我还是找丫鬟去吧……那什么,王爷……”
    “嗯?”
    “你真不用帮忙啊?”
    “……!”


    ☆、36 糖醋排骨(十六)

    萧瑾瑜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半睡半醒中动了一下身子,一阵尖锐的刺痛闪电一样窜过整根脊骨,身子一颤,全身骨骼立马争先恐后地疼起来,疼痛此起彼伏,掀起一身冷汗,睡意全消。
    萧瑾瑜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像一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了好一阵子,直到疼痛渐渐变成僵麻,冷汗透过衣服把身下的床单都浸湿了,萧瑾瑜才无声苦笑着睁开眼睛。
    冬天昼短夜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黒透了,屋里没点灯烛,门窗紧闭,乍一睁眼就只见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黑暗静寂得就像是躺在一口钉死了盖子的棺材里一样。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在黑暗中把萧瑾瑜紧紧捆缚住,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心跳猝然加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萧瑾瑜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手臂僵麻得不听使唤,刚一挪动又是一阵窜遍全身的疼痛,呼吸一滞,差点儿失去意识。
    就在萧瑾瑜苦撑到极限的时候,屋门突然被轻巧地推开,门口处一点火星闪出来,化出满屋柔和的光亮,窒息感瞬间像是被火光烧化了一样,消散得一干二净。
    楚楚吹灭火折子,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端着灯台,刚走进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萧瑾瑜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惨白一片,冷汗淋漓,顺着鬓角直往下淌。
    楚楚吓了一跳,把食盒灯台往桌上一搁,赶紧奔到床边,“王爷!你怎么啦!”
    一张被吓得发白的小脸闯进模糊的视线里,萧瑾瑜喘息未定就赶忙摇摇头,“没事……”
    “你……你没事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呀!”
    萧瑾瑜勉强扯出点儿笑意,信口胡诌,“做噩梦了……没事……”
    楚楚一愣,“梦见什么啦?”
    “鬼……”
    楚楚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了,笑得暖融融的,“王爷,你别怕,我给你念念就好啦!”
    萧瑾瑜轻轻合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楚楚坐到他身边,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摸过他的头顶,嘴上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摸摸毛,吓不着……”
    “……”
    “王爷,你好点儿了吧?”
    “嗯……”
    “我做噩梦的时候我奶奶都是这么给我念的,念完就没事啦。”
    “嗯……”
    楚楚这才放心地拿起床头的汗巾,仔细地给萧瑾瑜擦净满额满脸的汗水,又把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王爷,你衣服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一身吧。”
    湿透的衣服把他虚弱已极的身子裹得一片冰凉,萧瑾瑜微微点头,合上了眼睛。
    感觉楚楚给他解了衣带,一只小手穿过他的后颈,攀着他的肩头想把他扶起来,萧瑾瑜顺着她的力气刚把肩背往上抬起来一点儿,疼痛乍起,身子一阵颤抖,跌了回去。
    楚楚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眨眼又冒出一层冷汗的萧瑾瑜,“王爷,我弄疼你啦?”
    萧瑾瑜摇头,把疼痛忍过去,才蹙着眉头无可奈何道,“我现在不能动……罢了……不碍事……”
    他最厌恶这样半死不活还神志清楚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婴儿一样任人摆弄,恨不得亲手掐死自己。
    “碍事!你要是又病了那怎么办呀!”
    萧瑾瑜无力地苦笑,病?都病成这副半人不鬼的模样了,还能再病到哪儿去?
    楚楚看着萧瑾瑜一言不发地闭起眼睛,抿了抿小嘴,“我听景大哥说了,你病得这么厉害是因为身子沾了不干净的衣服……都怨我,要是我给你洗衣服就不会这样了,我洗得可干净了……”
    楚楚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鼻子一酸,“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萧瑾瑜错愕地睁开眼睛,景翊一句话说得含糊,她竟然就埋怨起自己来了……难怪她非要自己照顾他,不让别人靠边,还把自己折磨得精神都恍惚了。
    萧瑾瑜心里揪着发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不是这样……”
    楚楚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皇上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我这样……是不是抗旨啊?”
    萧瑾瑜啼笑皆非,微微摇头,“不是……”
    楚楚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那皇上一生气,会不会就反悔了,不让我嫁给你了啊?”
    萧瑾瑜轻笑,很认真地回答,“不会……君无戏言,皇上说的话不能反悔……”
    楚楚眨着湿漉漉的睫毛,战战兢兢地看着萧瑾瑜,眼泪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那……王爷,你还喜欢我吗?”
    萧瑾瑜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楚楚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趴在他胸口抱着他大哭起来,“王爷,我改!一定改!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比皇宫里伺候得还好,再也不让你生病了……你别不喜欢我!”
    萧瑾瑜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手抬不起来,只好低头在楚楚头顶上轻吻了一下,“我喜欢你……”
    楚楚抬起哭花的小脸看他,“最喜欢吗?”
    “最喜欢……”
    萧瑾瑜说完这句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脸颊“唰”一下红透了。
    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要命了……
    萧瑾瑜一时间窘得很想找个大坑把自己埋了,一张脸红得像只油焖大虾,楚楚还偏偏压在他胸口,温软的小手还紧搂着他的腰,还在他微启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破涕为笑,“真巧!我也最喜欢你啦!”
    萧瑾瑜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不敢看着她,又不能不看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干出什么让他想要一头撞死的事儿来。
    事实上,不管萧瑾瑜看不看着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楚从他身上爬起来,伸手就扯开他的衣襟,“刺啦刺啦”几下子把他的衣服扯成了几片,一片一片从他身上抽剥了下来,连衬裤也是一样,把萧瑾瑜吓得脸色煞白,身子都发颤了。
    “楚楚……”
    楚楚手脚麻利地把他扒干净,萧瑾瑜脑子里刚冒出来“尽人事听天命”的念头,楚楚就掀起被子一直盖到他脖子上,裹粽子一样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楚楚看着呆呆愣住的萧瑾瑜,笑得甜甜的,“反正你得在床上躺着,就先别穿衣服啦,这样我给你擦洗身子也方便多啦!”
    青绿色被子的一头立即顶起一颗双目圆瞪的大红樱桃。
    楚楚满意地笑着,把食盒里的青花小碗端过来,坐到床边拿起小勺在碗里搅了搅,舀了半勺白粥,凑在小嘴边吹了两下,送到了萧瑾瑜嘴边上。
    萧瑾瑜刚把粥含到嘴里,还没往下咽,就听见楚楚甜甜地道,“王爷真乖!”
    萧瑾瑜差点儿把那口粥呛出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跳着发胀。
    楚楚眼睛笑得弯弯的,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王爷你多吃点儿,吃得多长得快!”
    “……!”
    “呀!不对不对,是吃得多病好得快,我说错啦!”楚楚吐吐小舌头补了一句,“那是我帮我奶奶喂猪的时候说的。”
    “咳咳咳咳咳……”
    萧瑾瑜好不容易活着把这顿饭吃完,连瞪她的力气都没了,听天由命地闭眼躺在床上,任她给自己擦了一遍身子,又拿被子把他身子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
    清爽的舒适感柔柔地包裹在周围,倦意袭来,萧瑾瑜正想睡过去,楚楚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了。
    “王爷,往后我得跟你睡一张床。”
    萧瑾瑜要疯了,他很想立马爬起来,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今天的黄历上都写了些什么。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是病人……”
    “你放心吧,我睡觉可老实了,保准不欺负你!”
    “跟病人睡在一起不好……”
    “没事儿,我身体可好啦!”
    萧瑾瑜深呼吸,一脸严肃地看着楚楚,语重心长地道,“楚楚,拜过堂我们才能睡一张床……”
    楚楚比他还严肃认真,“我们都亲过了,亲过了就得睡在一块儿,这是规矩。”
    这是哪家的规矩……
    楚楚撅起小嘴,“而且,是你先让我上床跟你一块儿睡的,你还让我抱着你睡呢,你怎么能赖账呀!”
    萧瑾瑜无力地合上眼睛,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
    反正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先吃饭去,晚会儿睡。”
    “好……”
    “我给你把灯吹了吧。”
    萧瑾瑜慌得睁开眼睛,“别!”
    楚楚看看灯,又看看脸色发白的萧瑾瑜,“为什么呀?”
    萧瑾瑜拧着眉头,嘴唇轻抿,看着灯焰好一阵才低声道,“我怕黑……”
    楚楚一愣,笑了,“王爷你别怕,你是好人,妖魔鬼怪才不会吃你呢!”
    “我不怕鬼,只是怕黑……不能待在没光亮的地方……”
    “那行,我就不吹灯啦。”
    “谢谢……”
    看着萧瑾瑜合上眼睛安然入睡,楚楚抿嘴笑着,轻手轻脚溜出门去。
    原来王爷还会怕黑,这就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真好!
    ******
    楚楚拎着食盒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走,迎面看见季府管家走过来。
    先前这个老管家一直板着脸,怪吓人的,楚楚没敢跟他说过话,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老爷爷也挺可爱的,楚楚朝他挥挥手,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王管家好!”
    王管家原本没留意到她,被她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慌得就要往下跪,“王妃娘娘!”
    楚楚赶紧搀住他,小脸绯红,“我还没跟王爷拜堂呢!”
    王管家可是记得季东河是怎么板着脸跟他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喊这丫头一声王妃娘娘,谁喊错了就自己拎包袱走人。
    “没拜堂您也是娘娘……”王管家一脸愧色地道,“老奴近日一直在帮我家老爷为夫人准备法事,未曾前去向王爷和娘娘请安,还望娘娘恕罪……不知安王爷近日是否安好?”
    楚楚抿抿小嘴,景大哥叮嘱过,王爷生病的事儿谁都不能说,楚楚含含糊糊地道,“王爷挺好的……季大人可好呀?”
    问起自家老爷,王管家忍不住摇头叹气,“多谢娘娘挂念……自打知道夫人惨死,老爷一直寝食不安,自责得很啊……夫人突然回娘家,其实是因为那晚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吵得特别厉害,全府的人都听见了,第二天一早是我把夫人送上马车的,夫人上车的时候还在哭呢……”
    楚楚皱起眉头,“他们为啥吵架呀?”
    “老爷和夫人的私事,老奴哪能知道啊……”王管家又叹了口气,额头上的褶子挤到了一块儿,“夫妻俩没有不吵架的,可谁知道会出这事儿啊……”
    楚楚急道,“我跟王爷就不吵架!”
    王管家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苦笑摇头,“娘娘恕老奴直言啊,您还没跟王爷拜堂呢,这要是拜了堂成了亲,柴米油盐过日子了,肯定要吵的……”
    “肯定不吵!”
    “娘娘……”
    “我是娘娘,我说了算!”
    “是是是……”


    ☆、37 糖醋排骨(十七)

    楚楚回房的时候萧瑾瑜还在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均匀,眉心舒展,细密的睫毛静静垂着,安稳好看得像幅画一样。
    楚楚抱着枕头被子,从床尾悄悄地爬上来,轻手轻脚地摆好枕头,铺好被子,脱了外衣叠好放在枕头边儿上,小心翼翼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她本来是想跟王爷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可王爷现在正病着,万一自己半夜抢了王爷的被子,害他着凉就坏了。
    灯亮着,楚楚一时睡不着,就凑到萧瑾瑜边上,趴在他身边,两只小手交叠垫着下巴颏,目不转睛地看他。
    王爷长得好看,脾气好,心眼儿也好,还会断案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越看就越喜欢。
    王爷还亲口承认了,他喜欢她,最喜欢她。
    她就快给最喜欢她的人当娘子了,越想越高兴,高兴得都要笑出声来啦。
    往后一定得把王爷照顾得好好的,给他把病都养好,再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谁都不能欺负他……
    要是……
    王爷真是六扇门的老大就更好啦……
    楚楚一边笑一边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梦里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她,好像是王爷的声音,好像还带有忍痛的轻哼声,好像就在耳边……
    “王爷……”
    看见楚楚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脑袋来,萧瑾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苦笑,“楚楚……能帮我拿瓶药吗……”
    楚楚这才醒过盹儿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瑾瑜,看他又是脸色煞白,满额细汗,立马紧张起来,“王爷,你又怎么啦?”
    萧瑾瑜忍痛忍得有点气喘,“老毛病,没事……吃点药就好……”
    “我这就给你拿!”
    “谢谢……”
    楚楚跑到装药的大箱子里翻出萧瑾瑜点名要的那一瓶,倒出两颗药丸小心地喂到他嘴里,萧瑾瑜把药吞下去,又认真地向楚楚道了一次谢。
    楚楚有点儿怀疑地看看手里的小药瓶,“光吃这个就行啦?”
    “嗯……不必管我了,你睡吧……”
    要不是被骨节里持续不断还愈演愈烈的疼痛熬得受不了了,要不是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根本就不愿意叫醒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睡着了还带着笑,肯定睡得特别香甜,还梦到了特别美好的东西……
    楚楚把药瓶放回药箱里,回来给他擦了擦汗,上床趴回他身边,看他还是紧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喘息,突然想起来,“呀!王爷,你是不是风湿犯了呀?”
    萧瑾瑜一怔,吃力地扭过头来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你在冰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关节全都肿了,拿手轻轻碰一下你都疼得发抖,我给你拿药酒揉了三天才消下去,还以为你已经不疼了呢……你等等,我再拿药酒给你揉揉!”
    萧瑾瑜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楚楚已经跳下床去了。
    这毛病已经在他身上安营扎寨三年了,他当然知道揉药酒比吃任何药都管用得多,可他这毛病是硬生生在冰水里泡出来的,全身没有一个骨节是好的,要揉起来就是从肩膀到脚趾……
    他昏迷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样醒着……
    楚楚抱着药酒跑回来,把屋里的两个炭盆都挪到床边,爬上床就要掀裹在萧瑾瑜身上的被子,萧瑾瑜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要命的事,“等等……”
    “怎么啦?”
    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我……我没穿衣服……”
    “正好,不用给你脱衣服啦!”楚楚得意地一笑,“我就说这样方便吧!”
    “……”
    楚楚把他身上的被子揭开,半扶半抱地帮他翻了个身。萧瑾瑜身子一动就疼得直打颤,不过就是仰躺换成俯卧,已经把他疼出了一身冷汗。
    “王爷,你再忍忍,我给你揉揉就好啦。”
    “嗯……”
    楚楚从他的肩膀开始慢慢揉,边揉边跟他说话,“王爷,你的风湿病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吗?”
    萧瑾瑜漫不经心地答着,“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染的啊?”
    “三年前了……”
    “那还不太久,以后我多给你揉揉,能控制住。”
    “嗯……”
    “那……你的腿,是因为风湿病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
    “不记得了……”
    “啊?”
    “太小了,不记得……大夫说是摔的……摔伤我的宫女早就被处死了……”
    楚楚心疼地揉着萧瑾瑜瘦得见骨的脊背,“该死!”
    “辕刑死的……”
    “啥是辕刑呀?”
    “五马分尸……”
    楚楚好一阵子没说话,半晌咬了咬牙,“那也不可怜,谁让她摔伤你的……”
    “不记得了……兴许是我小时候不听话……”
    “才不是呢!你最听话了!”
    “……”
    楚楚停下来又往手心里倒了点儿药酒,再揉的时候明显更温柔更仔细了,“王爷,你每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最受苦的就是腰啦,瞧你腰上僵的,肯定疼坏了吧,怎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呀……”
    萧瑾瑜本来已经在这力度恰到好处的揉按中放松下来,昏昏欲睡了,突然被楚楚在腰上一揉,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腰部确实是他身上极脆弱也是极敏感的地方,楚楚一双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在他腰上规律地揉捏着,每一下都让他整个身子微微发颤。
    楚楚停了停,小心地问,“王爷,我弄疼你啦?”
    “没……没有……”
    萧瑾瑜说的是实话,让他发颤的不是疼痛,而是一股股的炙热,从那双小手传到他的皮肤上,从脆弱的腰背窜入,蛮横地冲撞着他死气沉沉的身体,迅速燃烧着他的意识。身体变化之快把萧瑾瑜自己都吓了一跳,知道腰上敏感,可从没敏感成这样,她不过在帮他揉药酒而已……
    “楚楚……嗯……你别……”
    楚楚正揉得认真,完全没意识到这人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揉的不舒服吗?”
    萧瑾瑜的脸皮厚度实在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一张红透了的脸埋在枕头里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腿疼……疼得很……帮我揉腿吧……”
    楚楚见鬼了似的一下子把眼睛睁得溜圆,“王爷,你的腿有感觉呀!”
    萧瑾瑜摇头,要是能有正常感觉,哪还敢让她去揉,“只会疼……在骨头里……”
    “好,我这就给你揉!”
    ******
    萧瑾瑜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记忆是楚楚扶他翻身仰躺过来,然后开始给他揉腿。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着,两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
    萧瑾瑜试着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是没力气,但已经不疼了。
    昨天一整天都像是做梦似的……
    萧瑾瑜睡意未消,楚楚就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支艳红的梅花,进门看见萧瑾瑜醒了,就直接抱着花瓶跑到了床前。
    “王爷,你醒啦!”
    “嗯……”萧瑾瑜看着瓶里的花,“哪里来的?”
    “就在季府的花园里摘的,湖边上有一片梅花树呢,这两天天气好,全都开啦!我问过季府里管花园的丫鬟啦,她说能摘,我才摘的。”说着把花往萧瑾瑜面前一送,“王爷你看,好看吧?”
    萧瑾瑜轻笑,“好看……帮我更衣吧。”
    “更衣干嘛呀,你得躺着休息!”
    “躺着难受,我想出去看看花,晒晒太阳……”
    “我知道在哪儿,我陪你一块儿去!”
    “好。”
    楚楚搁下花瓶去翻衣橱,“王爷,你想穿哪身衣服呀?”
    “白的就好。”
    “王爷,你的衣服除了官服都是白的呀。”
    “是吗……”
    他自己都没发现。
    “是呢!你最喜欢白色呀?”
    “不是……”
    “那你的衣服怎么都是白色的呀?”
    “可能……因为我总去有丧事的地方。”
    ******
    楚楚推着萧瑾瑜一路慢慢走到花园,一转弯刚看见那片红梅,也看见梅树底下有人举起把斧头,眨眼就要往梅树上挥了。
    “别砍!”
    楚楚喊了一声就撒腿奔了过去,萧瑾瑜想拦已经晚了,就见楚楚冲过去张手拦在人树之间,“不许砍!”
    丫鬟刚要挥下斧头,眼前凭空窜出个大活人,吓了一跳,一下把斧头扔了。
    “扑通”一声,斧头正落到丫鬟身后的湖里。
    丫鬟定睛看清这突然窜出来的人正是刚才来折花的王妃娘娘,慌地一跪,“娘娘恕罪!奴婢该死!”
    “你砍它干嘛呀!”
    “娘娘息怒……管家吩咐要砍的,说是为夫人办丧事,府上不能看见红色的,奴婢也没办法……”
    楚楚气得正要骂人,突然听到木轮缓缓碾地的声响,突然想起来刚才一急就把萧瑾瑜扔到了一边儿,赶忙转头看过去,萧瑾瑜正推着轮椅往这边来,小路不平,他推得很是吃力。
    楚楚赶紧跑过去,小脸一红,“她……她要砍树。”
    萧瑾瑜冷脸看着她,一想到刚才那幕萧瑾瑜就脊背冰凉,这丫头就那么莽莽撞撞地往前冲,还拿自己的身子挡,万一丫鬟手快一点……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树就不要命了?”
    楚楚急得抓起他的手,“王爷你别生气,我没说不要你!”
    萧瑾瑜一噎,顿时没脾气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丫鬟这才看见萧瑾瑜,赶紧跪到这边儿来,“奴婢拜见安王爷!”
    楚楚往萧瑾瑜面前一挡,气鼓鼓地道,“你拜王爷也不行!就是不能砍!”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伸手把这人肉屏风从眼前拽到身边,才看见跪在地上直打颤的丫鬟,“树是管家让砍的?”
    “回王爷,正是……”
    “听我的,先留着吧……让管家来跟我说。”
    丫鬟还没应声,楚楚就忍不住跳了出来,“谁不听王爷的话,王爷就打谁的屁股!”
    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回头正对上萧瑾瑜的一张冷脸。
    萧瑾瑜脸色微黑地重新把她扯回身边,低头看向丫鬟,“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
    萧瑾瑜慢慢扫过周围景致,虽已到隆冬,还是满目生机,连湖里的水都没冻上,“这园子可是你打理的?”
    “回王爷,正是……奴婢的活儿就是收拾这个园子。”
    萧瑾瑜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下湖边的一栋小楼,“季大人和夫人的住处就在这儿……你可留意过,夫人回娘家前有何异样?”


    ☆、38 糖醋排骨(十八)

    丫鬟刚一犹豫,楚楚就忍不住了,“有!我知道!”
    楚楚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王管家都跟我说啦,夫人回娘家是因为跟季大人吵架,吵得可厉害了,第二天早晨管家送夫人上马车的时候夫人还哭呢!”说罢还气鼓鼓补了一句,“王爷什么都知道,你别想唬弄他!”
    丫鬟慌地又跪下来,“奴婢不敢……”
    “你差点儿就敢啦!”
    楚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火气,萧瑾瑜听得一怔,轻皱眉头,这丫头是……真生气了?
    就为那几棵树?
    丫鬟早把砍树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愚弄王爷可是性命攸关的大罪,何况还是个专管给人治罪的王爷,眼见着萧瑾瑜皱起眉头来,丫鬟心里一慌,赶紧磕头道,“奴婢冤枉……冤枉啊!娘娘所说确有其事,只是……只是老爷夫人吵架是常事,奴婢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异样,不敢随便拿来在王爷面前嚼舌……”
    萧瑾瑜眉心微展,“常事?”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老爷和夫人常常吵架,再琐碎的事儿,一句话不对付就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夫人气得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奴婢平日就待在这园子里,离老爷夫人的住处近,经常能听见吵架声,那天实在算不得稀罕。”
    萧瑾瑜把目光投到小楼在湖面所成的倒影上,“夫人走前的那次吵架……你可听到了?”
    “那晚奴婢就在这里侍弄这几株梅花,正好听见……老爷和夫人就是在他们房里吵的,开始声音不大,不知道他们吵的什么,后来越吵声音越大,话也难听得很,直到王管家上楼去劝才劝住的,夫人还哭了好长时间呢……要说异样,倒是也有,就是老爷那天火气大得很。老爷脾气好,待人和善,平时从来都不对我们说重话,那天晚上我不过是被水鸟扎进水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叫出了声来,老爷就扒着窗口把我骂了一通……”
    萧瑾瑜轻轻点头,目光细细地扫着光秃秃的湖面,像是真想要在里面找出只水鸟来似的。
    被楚楚怀疑的眼神盯着,丫鬟一点儿也不敢马虎,赶紧补道,“其实……其实那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奴婢就看见一个尖尖嘴还长着俩翅膀的黑影儿一头扎进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鸟……”
    “起来吧……请王管家得空来我房里一趟,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是,王爷。”
    楚楚不忘添上一句,“还有不能砍树!”
    “是,是……娘娘放心,奴婢不敢……”
    ******
    萧瑾瑜和楚楚回到房里的时候,王管家已经在等着了。
    “老奴拜见王爷娘娘。”
    “请起……”
    “谢王爷。”王管家起来就站在萧瑾瑜身前,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把腰都弯下去了,“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萧瑾瑜还没张嘴,楚楚就急道,“你不能砍树!”
    王管家狠狠一愣,“老奴……老奴这辈子都没砍过树啊。”
    “可你让别人砍了!就是湖边那片梅花树,那里的丫鬟说是你让砍的!”
    王管家这才听明白,头垂得更低了,“回娘娘……这是老爷意思的,府上要为夫人筹办丧事,不能见红色,那几株梅花刚巧开的是红花,还正对着老爷夫人房间的窗户,老爷看着心烦……是怪可惜的,可谁让它开得不是时候啊!”
    楚楚气得跳脚,那个季大人看着就像个心清目明的好官,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的事儿呀!
    “不能砍!就是不能砍!砍树最损阴德,谁砍谁家就断子绝孙!”
    王管家膝盖一抖,差点儿给她跪下,“娘娘……”
    萧瑾瑜及时干咳了几声,“王妃此话说得不甚清楚,王管家莫怪。”
    都说到断子绝孙的份上了,还能怎么清楚啊……
    王管家硬着头皮接话,“王爷言重了,言重了……”
    “王妃的意思是……按本朝礼制,皇室宗亲下榻之所内一律严禁行采伐之事,否则即伤损王气,罪同蓄意谋反,诛九族。”
    萧瑾瑜说得平淡清浅,王管家愣了一下才“嗵”地跪下来,“草民无知,王爷恕罪!”
    一听要诛人家九族,楚楚也慌了,赶紧扯扯萧瑾瑜的袖子。
    萧瑾瑜没理她,不但没有恕罪的意思,声音还又冷了一层,“不是季大人的意思吗……你无知,他也无知?”
    “王爷息怒!夫人死得惨,季大人又恨又悔,这几日染了病,神情也有点儿恍惚,难免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萧瑾瑜眉梢微挑,“是吗?”
    “老奴不敢欺瞒王爷!”
    萧瑾瑜微微点头,神情缓了缓,“那就是本王的不是了……近日琐事缠身,未曾探望季大人。”
    “老奴替老爷谢王爷关心!”
    萧瑾瑜轻咳,“既然季大人对夫人如此在意,本王今日午时升堂审案,也请季大人来听听吧……”
    王管家一愣,“今日午时?”
    “嗯……午时,刺史衙门。”
    “是……老奴这就去告诉老爷。”
    “有劳了。”
    ******
    王管家刚走,萧瑾瑜就轻轻合起了眼睛。
    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似的,感觉比闷在三思阁里一连看了三天卷宗还累。
    本来是想停在升州歇歇的,居然差点儿就彻底歇在这儿了……
    一连在京城里窝了三年,竟这么不济了……
    “王爷……”
    萧瑾瑜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嗯?”
    楚楚声音怯怯的,“在你住的地方砍树……真要诛九族啊?”
    “你说呢……”
    楚楚抿抿嘴唇,“那……那摘花算吗?”
    “你说呢……”
    “那……那,”楚楚小脸憋得通红,“那我不嫁给你了!”
    萧瑾瑜脸色微阴地睁开眼睛,“圣旨是你向皇上要的,不嫁就是欺君抗旨……”
    楚楚低头咬着嘴唇,“反正……反正我不想让你死!”
    萧瑾瑜一怔,这才听明白她脑子里的那个弯儿是怎么绕的,浅浅苦笑,“花是那丫鬟许你摘的,要罚也不是罚你……”
    楚楚急了,“是我要摘,她才让我摘的,那不就是我害她的吗!”
    萧瑾瑜静静看着她,声音微沉,“楚楚……你说实话,为什么不让砍树?”
    楚楚揪着手指尖不吭声了。
    “你告诉我,兴许她可以不受罚。”
    “真的?”
    “全国刑狱之事都归我管。”
    楚楚垂着小脑袋,小声道,“你说那花好看的,我都没听你说过别的什么好看……他们要是把树砍了,你肯定难受,你还病着呢……”
    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去花园本也不是为了看那片梅树的……
    萧瑾瑜无声浅叹,这会儿想起她往梅树前冲的一幕,除了心有余悸,还有点儿歉疚,“我认为好看的东西很多,未必都会说出来……以后不许再为这样的事拼命了。”
    楚楚赶忙连连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萧瑾瑜,“那你有办法让那个丫鬟不受罚?”
    “嗯……”
    “那是啥法子啊?”
    萧瑾瑜重新闭起眼睛来,“没什么法子……”
    楚楚急了,“你刚才都答应了!”
    萧瑾瑜没出声,房梁上倒是随着一道白影一块儿飘下来个带笑的声音。
    “朝廷里要真有这么一号罪名,那皇宫王府什么的早就成树林子了……王爷,你信口胡诌的本事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啊。”
    “王爷,你怎么又骗人啊!”
    萧瑾瑜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你来得正好……去跟谭章说,让他集合所有相关人等,午时在刺史衙门升堂。你带楚楚去停尸房做做准备……顺便告诉谭章的主簿,这次你替他上堂做录……你做堂审记录的本事也该越来越像回事儿了吧。”
    景翊差点儿哭出来,给萧瑾瑜亲审的案子做堂审记录不是闹着玩儿的,上回二十多页记录里就记错两句还让他给挑出来了,改过来之后连抄五遍才算把这事儿掀过去,到现在他还能把那份一年前的堂审记录背出来呢,“王爷……”
    景翊刚摆好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楚楚就两眼发光一脸兴奋地看着景翊,“景大哥,王爷点名让你当主簿呢,真厉害!”
    景翊嘴角抽了一下,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自己好像真的挺厉害的错觉……
    “呵呵……我不厉害,你俩才厉害……”
    ******
    楚楚午时整来到大堂偏厅的时候,萧瑾瑜已经坐在大堂案桌后面了。
    楚楚扒着屏风的缝看过去,萧瑾瑜穿着官服在案后正襟危坐,腰背立得直直的,神情清冷威严,两个侍卫也换了官服,跨刀一左一右站在萧瑾瑜身后,看着比郑县令升堂的时候可威风多了!
    这么看着,王爷脸上的病色好像比刚才浅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楚楚打心眼儿里高兴。
    案子就要破了,王爷的病也要好了,还能亲眼看见王爷升堂审案,真好!
    只是……王爷设的这个大堂,怎么就跟人家的不一样呀。
    堂下一个衙差都没有,倒是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人,仔细看看,有宛娘,有谭大人,有季大人和王管家,有那五个开肉铺的屠户,连那个在凝香阁打了王爷的小二也跪在里面。
    萧瑾瑜也没去碰那块被谭章拍得光溜溜的惊堂木,开口第一句话就清清冷冷地道,“自觉有罪的跪着,自觉清白的起来吧。”
    跪着的人都一愣,见过审案子的,可没见过这样审案子的啊……
    “本王亲审的案子结案后再无翻案的可能,你们想清楚再动,不急。”
    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好一阵子,最后就只有那五个屠户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萧瑾瑜清冷的目光刚往他们身上一扫,五个人又“扑通扑通”全跪下去了。
    “王,王爷……小的们是真冤枉啊!”
    萧瑾瑜声音一沉,“本王何曾冤枉你们了?”
    “没有没有!小的……小的是说,小的们是清白的,都是清白的!”
    萧瑾瑜声音又冷了一分,“那你们跪着干什么,戏弄本王吗?”
    “小的不敢!不敢!”
    看着五个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站到一边儿,萧瑾瑜又等了一阵,再没人站起来了。
    萧瑾瑜在跪着的人群里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凝香阁小二石头,你自觉所犯何罪?”
    被点到的小二慌地磕了俩响头,“小人该死!小人瞎了狗眼,没认出王爷,把王爷……把王爷打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萧瑾瑜静静听他说完,眉心微沉,“就这些?”


    ☆、39 糖醋排骨(十九)

    小二一愣,连连磕头,“就这些!就这些……”
    “想清楚再说……若有隐瞒,要加治藐视公堂与欺瞒本王之罪。”
    小二身子僵了一下,“小人……小人不敢欺瞒王爷!”
    萧瑾瑜浅浅叹了口气,“看在你诚心认罪伏法的份上,殴打本王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谢王爷开恩!王爷千岁!王爷千岁!”
    要不是有刑房书吏拉着,楚楚差点儿就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王爷也太好心了,哪能就这样轻饶了这个坏人啊!
    就听萧瑾瑜接着把声音一沉,“……其他的事,本王就没法开恩了。”
    小二心里“咯噔”一下,抬头错愕地看向一脸冷色的萧瑾瑜,“王爷……”
    “关中青龙寨腾云堂前堂主石易,近年率腾云堂势力打家劫舍,祸乱关中,四月前因被青龙寨寨主下令驱逐,丧心病狂屠杀寨主全家后逃出关中,身系人命无数……”萧瑾瑜沉沉缓缓地道,“再加执迷不悟,刻意隐瞒,藐视公堂,实乃罪该万死。即日押送京师,待斩。”
    一众人都愣愣地看向小二,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种胆色的啊……
    楚楚在屏风后面也瞪大了眼睛。
    小二渗出一头冷汗,脸色铁青,“王爷……小人,小人听不懂您说什么……”
    萧瑾瑜眉梢微挑,“听不懂?把上衣脱了自己照照镜子就懂了。”
    小二脸色“唰”地煞白一片,抬手捂住了襟口,“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左边锁骨上钉着青龙寨的龙纹铜圈?”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下回趴在右胳膊上睡觉的时候要把左边衣襟捂严实,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以后也别立马当着人面拉扯衣服领子,这样可以安全些……”
    小二脸色一变,索性破罐子破摔,“腾”地站起来,指着萧瑾瑜就破口大骂,骂了还没三句,侍卫都还没冲过去,突然从一边墙角飞出一块汉白玉镇纸,不偏不倚正砸在小二后脑勺上,小二“咚”一声就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就听墙角传来景翊火大又怨念的声音,“骂人还用关中话骂,老子听都听不懂怎么记!”
    “……”
    砸昏的小二刚被拖下去,谭章就趴在地上一阵鸡叨米,“下官失职!下官该死!”
    萧瑾瑜冷眼看着他,“你是该死……海捕文书已下发个三月之久,各州县都翻得底朝天,你倒是把他好生生地养起来了,说吧,收了这贼子多少钱?”
    谭章一个激灵,跪成了一个球形的身子就地抖了一下,“王爷!下官只是一时失察,绝不敢做包庇朝廷要犯之事!”
    “是吗……来人,把石易带回来,本王要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爷!下官该死!下官一时糊涂……下官……下官一时失察,错认为他是另外一个小贼,就……就……就想着与其治罪,不如感化……下官糊涂!王爷恕罪!”
    萧瑾瑜把目光落到宛娘身上,“宛娘,石易是如何进你店里当伙计的?”
    宛娘倒是静定得很,大方一拜,“回王爷,宛娘与此人素不相识,只是出事后没人愿意来小店做事,此人正好来找活儿干,宛娘就把他留下了……宛娘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知此人是朝廷要犯,还请王爷降罪。”
    萧瑾瑜清浅一笑,“据本王侍卫报,石易可是三更半夜被谭刺史领进凝香阁的,宛娘还喊了他一声石堂主……莫不是本王侍卫胡扯的?”
    宛娘身子一僵,脸色一白,下意识转头看向谭章。
    “你不必看他……他虽出钱助你开酒楼,可也利用你酒楼之便与周边各州县官吏勾搭成奸,甚至让你献身陪客,你出身青楼,还不知道人情凉薄吗?”
    看着谭章和宛娘见鬼一样的脸色,萧瑾瑜清冷一笑,“谭大人,你可知为何六王爷住过的地方本王嫌弃得很吗?”
    谭章跪着直哆嗦,一声也不敢出。
    “因为六王爷曾对本王说过,他向来不会在清官府上留宿,就怕浪费人家的辛苦钱……谭大人,还需本王派人抄家求证吗?”
    “不不不……不敢劳动王爷,下官认罪!认罪!”
    “宛娘无知,一时糊涂……请王爷开恩!”
    萧瑾瑜冷然扫过两人,“怎么判罪怎么开恩,还要听听六王爷和吏部的意思,先在衙门大牢里清醒几天吧。”
    在屏风后面看着宛娘和谭章被带下去,刑房书吏脑门儿上一阵冒汗,小声嘟囔了一句,“安王爷是人是鬼啊……”
    楚楚转头一眼瞪过去,刑房书吏手忙脚乱地改道,“安王爷是神,是神……”说着迅速把话岔出去,“敢问娘娘,王爷不是要审季夫人被害的案子吗……”
    楚楚一愣,对啊,王爷今天升堂审的不是季大人家娘子的案子吗,怎么这么一会儿都判了两个案子了,还没提季夫人的事儿啊!
    刑房书吏一脸讨好地凑过来小声道,“娘娘以为,谁是凶手啊?”
    楚楚连连摇头,“我是仵作,有什么才能说什么,不能胡乱推断……不过,我知道分尸的那个肯定是个屠夫,一般人可切不了那么精细,不信你看看……”
    “我信!我信……娘娘所言极是……极是……”
    刑房书吏一身冷汗地转过头去,继续透过屏风缝隙往大堂里看,正看见那五个屠夫又“扑通扑通”全跪下去了。
    “王爷饶命!”
    “王爷开恩!”
    “小的们有罪,有罪!”
    “是是是……小的们有罪!”
    “小的……”
    “咚”一声砚台盖撞桌板儿的声音从墙角传来,“你们五个!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闭嘴!”
    萧瑾瑜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就知道,有景翊做堂审记录,根本用不着他费劲儿去拍惊堂木。
    五个人吓得一哆嗦,半晌那个当账房的才道,“小……小的们有罪,小的们卖肉偶尔……有时候……经常缺斤短两!”
    萧瑾瑜轻轻点头,第一次进满香肉铺看见柜上摆的那杆秤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知情不报,隐瞒案情……小的们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一时害怕慌了神儿,干了蠢事!王爷饶命啊!”
    萧瑾瑜看着下面五个人齐齐地鸡叨米,轻皱眉头,“怎么个蠢法?”
    “小的……小的那天天没亮就起床,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躺着一颗死人脑袋……那会儿他们四个刚巧来敲我家大门,要把猪肉装车,我怕让人看见说不清楚,一时着急就直接把脑袋埋到院子里了……后来……后来就出了死人肉的事儿,小的更不敢动了……再后来,我们五个被一块儿抓进牢里,我才知道那天早晨他们也在自己院子里发现了死人身上的零碎,也都一时害怕埋到自家院子里了……”
    墙角传来幽幽的一声,“这蠢得也太自然了……”
    五个人齐齐磕头,“王爷饶命!”
    “王爷……这句写一遍行吗?”
    “不行。”
    “……”
    萧瑾瑜轻轻把目光落到一直没有一点儿反应的季东河身上,“季大人,你为何跪着?”
    季东河慢慢磕了个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季某无能……”
    “季大人可想再见夫人一面?”
    季东河的声音苍凉得像从阎王殿里飘来的,“季某无颜再见夫人……”
    “没准季夫人还想再见你一面……来人,请季夫人。”
    两个衙差小心翼翼地抬着摆好了碎尸蒙上白布的担架走出来,每走一步都腿脚发软,生怕一个不小心手一抖,把县令夫人撒一地。
    俩衙差煞白着脸走到堂前把担架搁下,一溜烟奔回侧堂吐去了。
    楚楚端端正正走到案桌前,有板有眼地跪下来,“楚楚拜见王爷。”
    萧瑾瑜脸上的冷意被化去了几分,“起来回话吧。”
    “谢王爷!”
    萧瑾瑜淡淡地扫了一眼埋头跪着的季东河,“楚楚,跟季大人细细讲讲,季夫人是怎么死的。”
    楚楚干干脆脆地应了声是,上前就把白布一把掀开了。
    墙角传来明显的一声倒吸冷气的动静,五个屠夫一眼看见白布下面盖着的东西,也顾不得是在衙门大堂了,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地爬到门口,趴到门槛上就狂吐起来。
    连站在萧瑾瑜身后的俩侍卫脸色都黑了一层。
    还没看清尸体的轮廓,单是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让萧瑾瑜胃里一阵抽痛,萧瑾瑜一手支着额头默默把目光垂到了身前的桌面上。
    看季东河跪着不抬头,楚楚便劝道,“季大人,我已经把季夫人的身子摆好啦,能缝的地方都缝起来啦,回去你再帮她擦洗擦洗身子,套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里肯定看不出来……你就看看她吧。”
    萧瑾瑜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次见这尸体的时候还只能看出一个隐约的人形,如今虽还是碎得不成样子,可有些大块碎尸已经被缝合在了一起,部分被剃净的骨头也被肉包裹了起来,手脚头颅也连在了相应的地方,看着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人了。
    这种活儿萧瑾瑜没干过,没法想象她花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
    季东河还是不动,不出声。
    楚楚低头看看那个不管她怎么修补还是支离破碎的漂亮女人,抿了抿嘴唇,“你不想看就算了……”
    楚楚扯起白布仔细地把尸体盖好,看着季东河认真地道,“季夫人是被一个又尖又长又硬的东西扎透喉咙死的,伤口上的印子是从右往左偏的,杀季夫人的应该是个用右手拿东西的人。”
    季东河仍是一动不动。
    楚楚接着道,“季夫人死前被人用钝物击打过,身上能看出来几处瘀伤,死后被人分尸,一块块割开了放进肉铺冰窖里,后来一部分被冻在冰窖里,一部分被卖出去了,虽然又找回来了一些,可还有一些没找着,可能已经被人吃了……”
    门槛边的呕吐声又是一阵此起彼伏,季东河还是僵僵地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王管家的身子微微发抖。
    “还有……季夫人的头,手脚,一部分骨头,全部内脏,都是后来在那五个屠户家院子里挖出来的,刚才他们自己已经说过啦。”
    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季东河,楚楚咬咬嘴唇,扭头看向萧瑾瑜。
    萧瑾瑜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目光一沉对季东河道,“季大人,你对季夫人死因,可有什么看法?”
    季东河一动不动,哑着声音开口,“季某无能……”
    “据王管家和季府丫鬟讲,季夫人回娘家前一夜与季大人大吵了一架,不知因何起的争执?”
    “夫妻琐事……”
    “后来为何不吵了?”
    “吵够了……”
    “据说夫人当夜哭了很久,次日清早管家送她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哭着的,季大人就不怕夫人回娘家告你一状?”
    “习惯了……”
    萧瑾瑜声音一沉,“季东河,你开不开口都是一样……单凭你蓄意谋害本王,已足够你全府人掉脑袋了!”


    ☆、40 糖醋排骨(二十)

    楚楚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季东河。
    季大人……谋害王爷?!
    她怎么不知道呀!
    季东河终于抬起头来,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青黑的胡茬,脸色蜡黄发白,无神的眼睛里满是愕然。
    愕然仅存了一霎,转而成了一抹冷笑,幽幽道,“安王爷,不知季某是如何谋害您的?”
    景翊手里的笔一下子顿住,两个侍卫立时紧握刀柄,紧盯季东河。
    只要他敢说,他们就敢杀。
    萧瑾瑜脸上没见一丝变化,声音四平八稳,“本王初入上元县时偶染微恙,可是你请了回春堂的大夫顾鹤年为本王诊病?”
    季东河淡然点头,“正是。”
    “那可是你以顾大夫全家老小性命相挟,逼他开出治本王于死命的药方?”
    季东河一愣,药方?
    他当日明明是跟顾鹤年回医馆抓药的时候,听顾鹤年细讲照顾病人的禁忌,听到说萧瑾瑜尸毒入骨,若沾碰腐物必有性命之忧,才趁他房中无人之时在他床单下铺进了一件从腐尸身上剥下来的寿衣。
    哪儿来的什么药方?
    季东河下意识驳道,“我没有……”
    萧瑾瑜扬声截断他的话,“有没有由不得你狡辩……来人,请回春堂大夫顾鹤年。”
    景翊无声地舒了口气,埋头狂补刚才落下的几句话。
    顾鹤年从另一侧后堂走出来,站到正中端端正正地向萧瑾瑜一拜,“草民顾鹤年拜见安王爷。”
    “顾大夫请起……还请顾大夫将当日之事在堂上如实说来。”
    “是……”顾鹤年爬起来转身指着季东河就骂,“这个龟孙子,亏老朽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官!我呸!那天刚出季府的门他就把我绑了,非要我开个不知不觉就能把王爷吃死的药方,要不就胡乱安个罪名杀我全家……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不得不昧着良心给他开了,可也偷偷留了个方子底儿……幸亏王爷谨慎,没吃那药,否则老朽真要被这龟孙子害死了!”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看着被骂得一头雾水的季东河,“所幸本王还留着那几服药,可需让顾大夫拿出药方记录,当堂辨辨是否为当日所开啊?”
    季东河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瞪着萧瑾瑜和顾鹤年张口结舌。
    萧瑾瑜栽赃都栽得人证物证齐全,这会儿就算他把真相说出来,也没人信了。
    “有劳顾大夫了。”
    “多谢王爷给老朽洗冤!”
    直到顾鹤年退回后堂,楚楚还脸色煞白地呆呆站在原地。
    她差一点儿就把王爷害了……
    “季东河……”
    萧瑾瑜清冷的声音一下子把楚楚的神儿拉了回来。
    “你招,还是本王帮你招?”
    季东河还没张嘴,就被楚楚一眼瞪了过来。
    “王爷你看着,我帮他招!”
    萧瑾瑜只当她是要说什么验尸线索,结果一个“好”字还没吐出来就卡在嗓子口了。
    就见楚楚跑到大堂一侧墙边上,抱起一根比她还高的廷杖冲过来就要往季东河身上抡,俩侍卫看傻了眼,一时间谁也没动,连萧瑾瑜都愣住了,倒是景翊反应快,闪身过来揪着楚楚的后脖领子就把她悬空拎了起来。
    楚楚一杖抡偏,“咣”一声砸在地面上,众人一下子惊醒过来,王管家跪扑在地上,连那五个吐得晕头转向的屠夫都目瞪口呆地拧过了头来。
    季东河蓦地吓出一头冷汗,她还真打啊……
    景翊夺下楚楚手里的廷杖以后把她往萧瑾瑜身边儿一放,赶在有人张嘴说话之前迅速飘回墙角。
    要不是这丫头片子刚接触过尸体,萧瑾瑜真想把她拉过来狠狠往她屁股上拍几下。
    萧瑾瑜脸色发黑,低声道,“楚楚,不得扰乱公堂……”
    楚楚理直气壮得很,下巴一扬,“郑县令升堂就是这样帮人招的!”
    郑有德……
    楚楚咬咬嘴唇又低头小声补了一句,“他还想害你呢……”
    萧瑾瑜训都不知道怎么训出口了,无声叹气,“站这儿别动……”说着往下扫了一眼还一脸劫后余生神情的季东河,“季东河……你自己招,还是本王帮你招,还是王妃娘娘帮你招?”
    王管家赶紧扯扯季东河的袖子,“老爷……”
    季东河皱眉扬手挣开,“季某没什么好招的。”
    萧瑾瑜声音一沉,“楚楚……”
    “别别别!”王管家慌忙摆手,“我家老爷是读书人,身子弱,打不得啊!我招……我都招!求王爷开恩别为难老爷啊!”
    萧瑾瑜看了看冷然发笑的季东河,“好……胡扯一句,你与你家老爷各打二十板子。”
    “是是是……”王管家抿抿发干的嘴唇,“那天……那天我听见老爷夫人吵架,吵得厉害,我就想上楼劝劝……哪知道劝没劝成,老爷夫人越吵越厉害,老爷顺手打了夫人几下,夫人一气,抄起线筐里的剪子就往老爷身上扎,老爷一急,就……就跟夫人抢剪子,一时失手……失手把夫人杀了……”
    楚楚赶紧拉拉萧瑾瑜的袖子,“王爷,是剪子!脑袋切面上的那道印子是里面尖外面宽的,就是个剪子的模样!”
    萧瑾瑜轻轻点头,“夫人是此时身亡的,那夜一直在哭的可是夫人的丫鬟?”
    “王爷英明……夫人被剪子扎进脖子里,一声没出就死了,我赶紧把夫人丫鬟的嘴捂上,没让她叫出声来,让她赶紧学着夫人跟老爷吵架时候那样一直放声哭,别停……丫鬟吓破了胆,让她干啥就干啥了……”
    萧瑾瑜淡淡看着一直凄然冷笑的季东河,“季大人是个读书人,就是有分尸的胆子,也没手艺分得如此精细……王管家,据本王侍卫查证,你是屠户出身。”
    “是……老奴祖上三辈都是做屠户的,几年前被一伙土匪闯进家里,我回家得迟才留下条性命,是季大人派人剿了那窝土匪,给我家报了仇,还留我在府上……”
    “老爷为官清正,从不搭理那些贪官的茬,我怕这事儿传出去老爷要遭大灾,就劝老爷把这事儿瞒下来……”
    “我把夫人拖到浴盆里,拿我祖上传下来的杀猪刀把夫人一块儿块儿割开……我怕让人看出来夫人是被剪子扎死的,就沿着剪子把夫人的头割下来……手脚斩断,能明显看出来是人身上骨肉的都剔下来,把内脏也都挖出来,剩下的按卖猪肉的分法切好洗干净……”
    一时间门槛边上和屏风后面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我知道满香肉铺的那五个屠夫一向粗枝大叶得很,胆子和心眼儿又小,就趁夜深的时候撬了他们肉铺的后门,把切好的尸体混到他们存肉的冰窖里……后来想着先前听夫人埋怨过,有次回娘家之前从他们那里买排骨,因为缺斤短两跟他们吵了一回,想着不如索性把这事儿赖到他们头上,就把剩下的碎尸抛到了他们院子里……”
    “本想着他们胆子一小会立马报官,冰窖里的那些碎尸也就能很快查出来了,哪知道他们能蠢成这样……”
    五个人已经吐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我回来以后府里人已经都睡了,我就把夫人那晚穿的衣服都烧了,我怕那些首饰上沾了血洗不干净,就埋到了花园里的梅树下面……后来王爷住进府里,我怕王爷看出来梅树下面的土有过翻动,就一直想找机会取出来,又怕有王爷的侍卫盯着……我就想借着给夫人办丧事的由头把树砍了,趁整土的时候把首饰拿走,哪知道管园子的丫鬟心疼那几棵树,一直不动手,刚要动手又被娘娘给拦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按老爷吩咐,让夫人的丫鬟穿上夫人的衣服边哭边上马车,我就一边劝一边送到大门口,府里也没人起疑……我以为……以为这样就瞒过去了……”
    萧瑾瑜盯着脸上还挂着冷笑的季东河,缓缓地道,“季东河,本王当日到你与夫人的房里查看时,就发现屋里少了样东西……一方绣品未完,上面的线头都是剪断而非咬断的,线筐里却没有剪子,且在整个屋子里都找不到这把剪子……是你杀人之后为销毁证据,把剪子从窗口扔进湖里,却没料到把侍弄花园的丫鬟吓了一跳,你一时心慌就把她骂了,没错吧?”
    楚楚突然想起那个丫鬟说的,掉进湖里的是个尖尖嘴俩翅膀的黑影,可不就是个合起嘴来的剪子的模样嘛!
    季东河坦然点头,冷然一笑,“没错……季某不过是争执间一时失手误杀人命,只能怨我娘子红颜命薄……毁尸灭迹,栽赃嫁祸,既不是季某的主意,也非季某所为,按本朝律法,该为此案偿命的并非季某。”
    王管家一脸错愕地看向满目阴寒的季东河,“老爷,你……”
    萧瑾瑜冷然沉声,“失手误杀?夫人的丫鬟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东河的冷笑猝然僵在脸上。
    萧瑾瑜盯着季东河一字一声地道,“她已经招了。”
    季东河僵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墙角里飘来一声长叹,“遇上本大人就没什么不可能了……不过你放心,那小姑娘十句话里都没一句是真心的,实在倒胃口得很,我就不跟你抢了。”
    季东河拳头攥得发白。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据你府上的丫鬟说,你与夫人因为什么事都能吵起来……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件事,但你吵到什么时候都吵不出口,对吧?”
    季东河把后槽牙咬得直发响,脸色一片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王管家一脸茫然地看着季东河。
    “你是个读书人,还是个读死书的人,皮上全是仁义道德,心里就只有你那点脸面……你知道唐严的本事,怕他一来就把什么都看通透,你就颜面扫地了。你本来是要在唐严来到之前打发你夫人回娘家,可季夫人偏不肯,你二人争吵之间你对她拳脚相向,她拿起剪子抵抗,你知道管家对你死心塌地,如若出事必会主动替你遮掩,索性假作失手,杀了她一了百了。”
    “你一直当夫人的丫鬟是你的知心之人,几次许诺夫人死后娶她为正,就在夫人死后授意她假扮夫人出府,许诺风头过后娶她过门……可你这知心之人也是个贪心之人,得知景翊乃京城大家公子就立马攀附,把所知之事招得一干二净……”
    “唐严当日说,你是因为怕在谭章面前丢面子,才到凝香阁要了一桌菜来……可据本王比较,你府上厨房里人手充裕,还有个手艺堪比京城名楼大厨的厨娘,你与唐严多年不见,依你的脾气,不会不借此机会向唐严炫耀一番……”
    “倒是有种可能,你怕厨房买到当日可能售卖出去的季夫人尸体,又不能向厨房直言不准买满香肉铺的肉以引人怀疑,只好到一向用自家现宰猪肉做菜的凝香阁订菜,却没料到近日凝香阁偏偏货源不足,不得不从存货颇多的满香肉铺买肉,而你夫人的尸体就正巧端到了你的饭桌上。”
    萧瑾瑜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
    堂下一片死寂,连那五个狂吐不止的屠夫也不吐了,见鬼一样地看着向来温文有礼的季县令,楚楚也往萧瑾瑜身边挨了挨。
    萧瑾瑜看着季东河轻皱眉头,“你何至于此啊……”
    季东河看看萧瑾瑜,又看看挨在萧瑾瑜身边的楚楚,冷笑出声,“何至于此?王爷,要是王妃娘娘跟我睡完了再跟你睡,你就知道何至于此了……”
    楚楚一愣。
    萧瑾瑜脸色倏然一沉,抓起手边的惊堂木狠狠往桌上一砸,“放肆!”
    两边侍卫“唰”地把刀拔了出来,眨眼工夫就一左一右架到了季东河脖子上。
    楚楚吓得往后一缩,她可从没见过王爷发火的模样,脸色阴沉得吓人,目光跟刀子一样又冷又利,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别说楚楚没见过,俩侍卫也没见过萧瑾瑜火成这样,就连景翊也有日子没见过了。
    季东河也被萧瑾瑜的反应惊了一下,他以为这个人一直就是那么冷冷静静的,对任何事都是冷冷静静的……
    “季东河……”萧瑾瑜紧抓着惊堂木,指节凸得发白,声音冷得像是要把季东河生生冻死在这儿一样,“本王想给你留点脸面,是你自己不要脸……你妻子新婚不久就被谭章侮辱,为保你官声隐忍不言,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暗中知晓之后不为自己妻子讨公道,反因为那点脸面起杀妻之心,实在禽兽不如……事发之后非但无心悔改,还怕本王查出真相蓄意谋害本王,实在居心叵测……拉出去立即处死,城门口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两侍卫眨眼工夫就把季东河足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萧瑾瑜合起眼睛,慢慢稳住呼吸。
    楚楚见萧瑾瑜脸色从一片阴沉变成一片惨白,担心地凑过去,小声道,“王爷,你别生气……”
    萧瑾瑜深深吐纳,轻轻睁开眼睛,还没开口,突然一阵头晕,手还没来得及撑住案桌,眼前一黑向前栽了下去。


    ☆、41 糖醋排骨(二十一)

    眼见萧瑾瑜一下子倒在案桌上,楚楚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扶他。
    “王爷,你怎么啦!”
    景翊脸色一变,刚闪过来还没来及出声,就听顾鹤年从屏风后面急急地喊了一句,“别碰他!”
    景翊就势把楚楚往一边拦了一下,顾鹤年一溜小跑从屏风后奔过来,边跑边气急败坏地道,“你刚碰过尸体……”景翊一眼瞪过去,顾鹤年脚下一顿,舌头也赶忙转了个弯儿,“……手上脏,别碰他!闪开闪开,都闪开……”
    顾鹤年干咳了几声凑过来,抓起萧瑾瑜的手腕搭了下脉,神色渐缓,这才有了点儿客气的意思,沉声道,“景大人,劳烦你把王爷送到后堂……”
    景翊一脸正色,“好。”
    “娘娘,您去好好洗漱一下,熏过皂角苍术再来伺候王爷,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儿……可别又嚷嚷着说老夫骗人了。”
    楚楚急得要命,可听老大夫这样说,又见景翊都乖乖听这个老大夫的话了,也赶忙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楚楚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景翊刚要推萧瑾瑜走,五个屠夫里的账房醒过了神来,忙道,“大……大人,小的们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再跪会儿,王爷醒了再说。”
    “……”
    ******
    萧瑾瑜在脏腑里一阵剧烈的绞痛中醒过来,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腥,侧头向床下吐出一股暗红的血来。
    顾鹤年这才收了针,喂给他一颗药丸。
    “王爷,可感觉好些了?”
    看清床边的人是顾鹤年,萧瑾瑜勉强撑起身子,靠着床头半坐起来,“多谢顾先生……”
    顾鹤年摆摆手,“王爷客气了……要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小人,也不至于害王爷险些送命。”
    “是我自己不慎,先生无须自责……还要多谢先生配合,为我守此秘密……”
    顾鹤年看着有气无力还在跟自己礼貌客气的萧瑾瑜,摇头叹气,“王爷恕老夫多句嘴……难怪你年纪轻轻却有油尽灯枯之势,居然是在服凝神散……”
    萧瑾瑜轻蹙眉头,“顾先生怎么知道凝神散……”
    顾鹤年苦笑摇头,“此药是我大徒弟独创,我怎么能不知道?”
    萧瑾瑜微愕,“您是……”
    顾鹤年摆手,“已然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一枚,不值一提……”顾鹤年拧起眉头,沉声道,“王爷,这药确实能聚一时的精神,可是以耗损本元为代价的,王爷本就先天不足,又尸毒入骨,再加上风湿缠身,实在耗损不起啊!”
    萧瑾瑜清浅苦笑,“叶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没法子的法子……自染了尸毒之后,即便身体最好的时候,若不服此药,一场堂审也熬不下来……”
    顾鹤年捋着白胡子叹气,“若早个一年半载,老夫或还有法子可以给王爷试试,如今毒深入骨,老夫实在爱莫能助……倒是有一样,此事王爷还应尽早告诉娘娘,以免……”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打断顾鹤年的话,“多谢顾先生。”
    顾鹤年微怔,半晌轻叹,摇头,“王爷客气了……”
    ******
    楚楚洗漱干净,仔细熏了皂角苍术,被景翊带到那间屋子里的时候,萧瑾瑜已经衣冠齐整地坐在轮椅里了,虽然脸色难看得很,可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病的。
    楚楚奔到萧瑾瑜身边,紧张地看着他,“王爷,你……你刚才怎么啦,吓死我了!”
    “没事……”萧瑾瑜淡淡应了一声,就对景翊道,“我马上启程,你在这儿把剩下的事了结,然后回京。”
    景翊一愣,看着萧瑾瑜的脸色,“现在启程?”
    萧瑾瑜点头,模模糊糊地道,“免生是非……”
    景翊看着萧瑾瑜说不出来怎么怪的神情,反正再问都是一样的结果,索性应道,“我这就让你那俩侍卫准备。”
    “好……”
    ******
    直到被侍卫搀上马车,扶到床上躺下,马车跑了好一阵子萧瑾瑜都没再说一句话。
    楚楚憋不住了,咬咬嘴唇凑到萧瑾瑜床前,“王爷,我错了……”
    萧瑾瑜微怔,侧过头来看见她一副一本正经来认错的神情,“哪错了?”
    楚楚憋得小脸通红,“我……我在大堂上拿板子打人了。”
    萧瑾瑜不知道她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这个了,一时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郑县令都是这样干的吗?”
    楚楚急道,“可六扇门的神捕都不是这样的!”
    萧瑾瑜哭笑不得,没心思也没力气跟她理论这些,“知道错了就好……”
    楚楚一下子扑进萧瑾瑜怀里,“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别不理我!”
    “没有……”
    “你就是不愿意理我了!”
    听出来一点儿哭腔,萧瑾瑜无声叹气,抬手在她背轻轻拍了拍,“不是不理你……我有点不舒服。”
    只要一想起季东河的那句话,那抹冷笑,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揪住一样。
    以至于一刻都不想在上元县停留了。
    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楚楚赶紧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王爷,你哪儿不舒服呀?我给你拿药去!”
    “不用……我躺一会儿就好。”
    楚楚给他塞了塞被子,把炭盆拉近了床边,趴在床边满脸担心地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声不响地直直盯着看本来应该窘得别扭,可偏偏那股揪着难受的感觉竟淡了不少。
    “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
    楚楚乖乖地道,“好。”
    楚楚站起身来刚要扶他,萧瑾瑜拦了她一下,“你睡里面……床不宽,别掉下去。”
    楚楚摇头,“不行!你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啊!”
    萧瑾瑜苦笑,“不会,我动不了……”
    楚楚脱了外衣爬上床,钻进被窝就把萧瑾瑜紧紧抱住,萧瑾瑜惊得身子一紧。
    “楚楚,你……你干什么?”
    “我抱着你,你就掉不下去啦。”
    “……”
    萧瑾瑜本来还有点儿朦胧的睡意,被她这么一抱睡意全没了,直挺挺躺着一动不敢动。
    楚楚抱着抱着突然冒出句话来,“王爷,你太瘦了。”
    “是吗……”
    楚楚隔着衣服摸上他的肋骨,“都能摸到骨头了……王爷,你能不能别生病了?”
    被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听着这么满是心疼的一句,萧瑾瑜浅浅苦笑,“后悔让皇上下旨了吧……”
    楚楚在他怀里使劲儿摇头,“不后悔!”
    “我要是一直这样病着……也不后悔?”
    “不后悔!这样我就不怕你会像季大人那样,一生气就杀了我,再把我吃了。”
    萧瑾瑜满头黑线,这小脑袋瓜儿怎么什么都敢想,“……你不把我吃了就好……”
    楚楚摩挲到他瘦得突兀的锁骨,“我才不会吃你呢,你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
    “你生气啦?”
    “没有……”
    楚楚急得趴到他胸口,“你别生气,其实没有肉也挺好的,我也挺喜欢啃骨头的!”
    萧瑾瑜正担心她再说下去真要在自己身上咬一口,就听楚楚突然叫起来,“呀!王爷!你还没给凤姨赏字号呢!”
    萧瑾瑜半松了口气,“放心,我赏过了……”
    “赏过了?什么时候赏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呀!”
    萧瑾瑜只是笑。
    “那你给她赏了个什么字号呀?”
    “等回京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着回京俩字,楚楚抿了抿嘴唇,突然一脸正色起来,郑重地看着萧瑾瑜,“王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呀?”
    她这样趴在他胸口,这么抱着他,还有着啃他骨头的心,他还能说什么,“嗯……”
    楚楚眨眨眼睛,看着萧瑾瑜小声道,“等到了我家,你能不能就跟先前一样,说自己是安老板呀?”
    萧瑾瑜一愣,“为什么?”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瑾瑜的神情,“我奶奶说……嫁给大官儿不好。”
    萧瑾瑜浅浅皱了下眉头,没再多问,点点头,“可以……”
    “真的?”
    “嗯……”
    楚楚捧着萧瑾瑜的脸使劲儿亲了一下,“王爷你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