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8

沐清雨:听说爱会来(原名《眼泪的温度》)42 - 49

【42】 颓然放手

  理智告诉她该推开他,而她也真的那么做了,可是当她偏头欲躲的时候,他长臂一伸,瞬间将她搂进怀里,不给她丝毫躲闪的机会,薄唇不带一丝迟疑地覆在她柔软的唇上,狠狠吻了下去。
  隐忍的情感在刹那间爆发,牧岩忘了一切。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她搂碎在怀里,不允许她嫁给别人,不允许她逃离他身边。思及此,他更加拥紧了她,不理会她的挣扎,缠绵的吻急切地深处,有些疯狂,有些激烈,似乎带着丝惩罚的意味,又更像是耐心地安抚,总之,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亲吻。第一次,她站在停车场等米鱼来接机,恍惚间被陌生的他搂住纤腰,他的唇蜻蜒点水般划过她的;第二次,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特有的男性气息围绕在她鼻端,缠绵而动情地吻了她;第三次,似是不能接受她的抗拒,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齿相戏,那么疯狂,那么霸道。
  安以若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委屈霎时涌上心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她哭了。他不是她什么人,他们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惊觉到脸上的湿意,牧岩不得不清醒过来,滑开她的唇,温柔地吻过她带泪的脸颊,收拢手臂,与她拥抱在一起,俯在她耳际想说什么,却许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愿意,她终究是不愿意。心口瞬间裂开一道口子,他感觉有血渗出来,蔓延着浸湿了胸膛。
  或许,一切都错了。他不该来见她,他不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他更不该吻她。他受不了她的拒绝,也不想惹她哭。
  “为什么……”声音带着破碎般的迷离,安以若喃喃着,低低的声音却不似想要答案。为什么总是这样?她没有责怪他因执行任务而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为地下室里那突如其来的一记亲吻多作解释,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更乱了。她希望他能说些什么,至少让她别再迷茫下去,给自己的心乱如麻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出口,她已经被困在了死角,眼看着就要失去判断的能力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或者晚了,可她还没嫁不是吗?也许还来得及,他不想就此放弃。
  牧岩松开手臂,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动作几乎将她的心融化,看着她朦胧的泪眼,他终于决定告诉她他的心意,“以若,我……”
  “以若!”未及成形的句子在下一秒被扼杀,低沉地夹杂着怒意的声音毫无预警地自身后响起,牧岩与安以若同时怔住。
  在这一瞬间,他们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彼此的命运已经这一声呼唤中被彻底变改了原有的轨迹。安以若注定听不到那句深埋于心的告白,而牧岩,也注定迫不得已地忍痛放开她的手。
  回神之时,她慌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转身时看见席硕良脸色沉郁地站在楼梯口,瘦高的身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牧岩微变了神色,他深吸了口气,缓慢地收回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唇角抿成一线,目光投向急步而来的席硕良。
  腰上一紧,安以若已轻易落入席硕良怀里,她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头顶上方,“看来牧大队长的伤是完全好了,都已经可以约我未婚妻吃饭了。”略带嘲讽的语气证明他已经极力在克制着惊腾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她的所属权。
  牧岩何尝听不出他语气的不善,下意识牵了牵唇角,语气淡淡地说:“你也知道仅仅是未婚妻而已。”言外之意,安以若还不是你妻子。
  万没有想到席硕良会来,更没有想到牧岩会说出这样的话,安以若咬紧下唇,隐隐感觉到气温在下降,而席硕良的怀抱也骤然变冷,似是要将她冰封起来。
  接下来,是死寂一般的沉默。两个男人迎面而立,深沉的目光相触在一起,无意间透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感觉搂在腰间的收臂猛地收紧,席硕良将她更紧地搂在身前,他终于打破沉默:“下个月六号就不只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变,包括我未来的岳父,也不允许婚礼出现意外。”他不允许任何人改变既定的一切,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然后他从外衣内袋里取出那张红得灼目的请柬,递到牧岩面前:“下午去了缉毒大队没有见到你,既然现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介时希望牧大队长赏光。”并不是全无感觉,安以若的沉默少言已让他有所怀疑,否则他不会如此急切地将婚期定下,只是事情似乎发展得比他想像中坏许多。他不相信,爱了他六年的她真的会变,就因为他救了她?
  请柬是暗红色的,没有繁复的图饰,只是“百年好合”四个字被金灿灿的边线围绕着,华丽而不俗艳。仅仅一眼,已然刺痛了牧岩的眼,还有他的心。
  下个月六号,还有短短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无论是身为准新郎的席硕良,亦或是身为A城市长的安父,都不会允许这一切再有什么变化。安以若不会不顾及父母的感受和颜面,牧岩也不能不顾及她。于是,静默良久之后,他艰难地接过请柬,死死掐在手里,觉得眼前忽然暗了下去,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之前想问的“还来得及吗?可以取消婚礼吗?”甚至是见到席硕良那一瞬他想直接抢回她的想法终究都被硬生生深埋在心底,他想,他真不该来见她。
  错了,都错了。乱了,更乱了。
  当面无表情的牧岩接过请柬,席硕良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瞬间僵住,他微微笑了,说出的话令人莫名难堪:“听说你这次立了功,下个月就要升为大队长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扫过牧岩骤然绷紧的脸,不急不缓地说:“虽然救人是身为警察的职责,但我还要是感谢你冒险救了我未婚妻。”顿了顿,他郑重说了声“谢谢!”然后搂紧安以若,强行将她带出了餐厅。
  谭子越走出包间的时候,看见牧岩将手中那份红色的请柬从中间轻轻撕开,挺拔高大的身影被黄昏的余辉渡上了一层晕色,他看着他默然转身,眼角似是隐隐划过一道光。
  或许老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结果并不因他们而异,见了面到底没能改变什么,只不过,徒增感伤罢了。
  不知道是怎么捱到家的,只记得席硕良脸色沉得可怕,一路的沉默恨不能让她窒息。她坐在车上,疲惫不堪地闭着眼晴,心底涌起无尽倦意,明知道车停下来,她动也不想动。然后,车门从外面打开,他俯身将她抱起,很快的,她听到开门的声音,熟悉而关切地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和米鱼出去吃饭了吗?”是安妈妈的声音,而安以若和米鱼出去吃饭的事他也是从岳母这获悉的,他只是去接她,遇上牧岩仅仅是意外。
  他似乎笑了,声音依旧温柔:“没事,睡着了。”
  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修长干净的手指拂开她额际的碎发,他说:“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陪你。”
  曾经在她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总是弃她而去,现在她想一个人静静呆会儿,他却不肯给她这样的空间。安以若状似熟睡般翻过了身,睁着眼晴望向窗子,心中五味杂陈。
  原以为已经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了,原以为没有谁发现她的异样。可到头来,他还是知道了,可能比她还知道得更早。对她,他是气的吧,只是外人面前,他没有责问她一句,说出的话,目的不在于让人难堪,只是想提醒牧岩,她是他的未婚妻,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她没资格怪他,哪怕他的方法也同样令她觉得难堪,她也不怪他。长睫动了动,她垂下眼眸,记忆被拉回脱险那天,想到牧岩的保护,想到危急之时他的奋不顾身,安以若知道他不是为了升职才救她,他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了解他,可对他似乎也并不陌生。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人民警察,即便不是她,他也会舍身相救的吧。
  没有误会,也不再暧昧,之前的种种,就到此为止了。
  “硕良,很晚了,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去客房休息吧。”房门被推开,安妈妈站在门口劝他。
  “我再陪她一会儿。”他坚持不肯离去,似乎非要等她开口。
  房门被关上,卧室里再次安静下来,黑暗中,安以若听他叹了口气,然后感觉床边微微下陷了一角,她被他轻轻抱起搂在胸前,同时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俯低了头,将侧脸贴上她额头,低低地说:“我知道你醒着。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顿了顿,像是在挣扎,良久之后,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听到安以若耳里竟有些不真实的空茫感:“我爸和我妈也是大学恋人,他们很相爱,毕业之后更不顾家里的反对偷偷领了结婚证。听说他们刚结婚时生活很苦,他们住在出租屋里,我妈怀了我以后辞了工作在家待产,我爸天没亮就要出去工作,常常回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睡着了,好像最长的一次我妈有一个星期没见着他。那天他回家看见我妈趴在床边哭,他吓坏了,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妈哭得更厉害了,搂着他的脖子好半天才说我外公外婆白天来过了。我爸反应过来,僵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他突然哭了,抱着我妈一直说对不起……”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复苏,席硕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亲流泪时的表情,那是一道无形的伤疤,尽管不是他亲身经历,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能感觉到疼痛。深深吸了口气,偏头将目光投向窗子,好半天才继续说:“爷爷家里很困难,我爸上大学的钱都是村里人凑的,我妈家庭优越得超乎我爸的想象,他不愿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坚持不肯进他的公司上班。可是你知道的,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人。那段时间他工作一直不理想,也很不稳定,让我妈吃了很多苦。那天晚上我妈终于忍不住求了他,让他为了她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说她真的觉得很苦,她们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的亲人,她不愿意老人家为她担心,她不想因此失去生她养她的父母。我妈哭得动了胎气差点流产,我爸妥胁了,他进了外公的公司上班,住进了外公的别墅,妈妈得到很好的照顾,顺利生下了我。可是好景不长,爸爸从事的工作尽管在外人看来风光体面,但却不是他的专长更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为自己也为妻子争气,可还是表现平平。外公的苛责,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让他再也承受不了压力,在我还没满周岁的时候,他们经历了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然后决定离婚。办手续那天,我爸还发着高烧,我妈哭了,就在我爸以为她会回心转意愿意和他搬出去住的时候,有个男人来了,我爸看着他搂过我妈的肩膀……原本的犹豫没了,他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就那样和我妈离婚了。”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家里甚至没有一张母亲的照片,这些事情都是奶奶告诉他的,那年他十六岁。
  “三个月后,各大报纸杂志上处处可见我妈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离婚那天出现的男人,银行行长的儿子。或许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可我爸还是这个消息彻底击挎了,他变得格外沉默,除了会在不懂事的我面前自言自语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后来,我妈去世了,她的遗书被送到我爸手里。她说,她好累,再也撑不住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下辈子她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和我爸过平凡的日子……”母亲的死是场意外也不是,否则不会有遗书,没人愿意提起,而他,也不知从何提起。
  席硕良说不下去了,想到父亲抱着年幼的他回到乡下从此一撅不振,他就觉得心疼。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或许相比那些更有资本骄傲的人而言,他的妥胁很是可笑,可身为儿子,他没有资格嘲笑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他完全可以理解那样一个坚强的男人是怎样被一桩失败的婚姻所打倒。父亲没有在婚,为了前妻的死他崩溃过,也绝望过,可为了年幼的儿子,他咬着牙挺了过来。然而,他始终自责,自责当初为何那么决绝地离婚,自责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这是席硕良第一次提及他的母亲,而他的脆弱,也是第一次在安以若面前展露。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她,都懂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排斥她的家庭,又为什么在他父亲面前刻意隐瞒一切。他孝顺父亲,却不得不为了她选择了善意的欺骗。她不敢去想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经历的是怎样一种煎熬,而他放弃她又回头之时,又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眼眸蒙上一层雾气,心尖涌起的心疼令她忍不住抱紧他的腰,安以若将脸贴在他胸口上,哽咽地说:“硕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更爱你,却不知道,为了爱我,你付出了更多。”只要他不放手,她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
  风波就这样过去,席硕良没有追问她与牧岩之间的事,而她也不知道牧岩主动申请去了新警员培训基地担任教官,借由封闭式的训练陈封了自己的心,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她不再彷徨,固执地将有些人有些事隔绝在心门之外,她也不再沉默,投入了十分的精力与热情和他一起筹备婚礼。
  为了避免婚后与老人家相处不好,安以若主动提出去看望席父,然而老人家的反应却令她难堪至极,席父不仅不理会她,甚至连晚饭都拒绝与她同桌吃。她心里的难过不言而喻,却硬撑着没在席硕良面前哭出来。面对他的道歉,她只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委屈悉数吞回了肚里。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她会被接受,一定会的。
  那时,安以若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成为一个好妻子,眼前就会海阔天空。可事实证明,她最终还是被命运摆了一道。


【43】 缘聚缘散

  人这一生,该走什么样的路,爱什么人,或许,到老的那天,有些人依然不是十分清楚。时间的脚步太快,我们似乎很难跟上它的节奏,转眼之间,半个月的时间悄然流过,明天,就是安以若出嫁的日子。
  世界陡然安静,某个名字似也渐渐暗淡。
  或许,事情也就这样了吧?
  她即将嫁为人妇,而他,也终会娶妻生子。
  他们之间,曾经靠得很近,最后终于,擦肩而过
  六月的夏夜,依然有些微凉,步履蹒跚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见证着喧闹消失殆尽在夜色里,又看着城市班斓的灯火一点点黯淡,安以若收起唇边浅淡的笑意,心中只剩苦涩。想起六年来不顾一切爱过的男人,想起六个月前与那个共经过生死的男人相遇,倦意刹那间涌上心头,神色突现疲惫,安以若颓然跌坐在街边,竟没有力气挣扎着站起。
  “安以若,你得幸福。”米鱼努力让舌头平整,在程漠菲的搀扶下坐在她身边,眼眸中闪动着泪光,她一本正经地说:“只有你幸福,我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爱的。”六年的毅然决然,六年的飞蛾扑火都换不来相守一生,让她如何相信爱有天荒地老?
  安以若侧身,直直地看着她,似是要看到米鱼心灵深处,她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她笑,眼里光烁着别人看不懂的光,“幸福就是自然而然地微笑。”
  会幸福吗?不知道啊,谁能预知未来呢。只是,她会努力,这,就够了吧。
  米鱼眯着眼晴,似乎极为不满她给幸福下的这个简单的定义,简单到她觉得很敷衍,伸手赏了安以若一记爆栗,她呸了一声:“扯蛋。微笑的人就幸福吗?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强颜欢笑?”她有几分醉意,或许心也不再清醒,比手划脚地说:“戴着面具而活的人多了去了,就你那傻样儿能看清谁啊。”也许她的心都已经迷失了,米鱼多担心她会不幸福。
  安以若皱着眉揉揉额头,“我傻吗?”她嘿嘿笑,样子憨憨的,“傻人有傻福。”有时清醒着太累,糊涂点没什么不好。
  “不是每个傻子都幸运。”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程漠菲终于开口,看着安以若,她迟疑着问:“以若,你真的要嫁吗?”
  米鱼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她蹲在安以若面前,神情严肃地问:“傻子,你真的想好了吗?”真醉了吗?或许被夜风吹得清醒了几分,米鱼问出压在心里已有半个月的话。终于相信安以若和牧岩之间终究还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会像是突然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而她又绝口不再提那个人。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可能吧,记忆,其实就是一幅会渐渐褪色的水墨画。无论光鲜的,还是黯淡的,总有淡去的一天。可这个过程肯定是艰辛的,有人挣扎,有人努力,有人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么他们,能忘了彼此,让生活回到原点吗?
  女要结婚,男已放手,是他们幸福的开端,还是痛苦的伊始?米鱼迷茫了。
  闻言,安以若敛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问:“你们觉不觉得现在还问这个问题很可笑?明天,不,确切地说还有九个小时我就要披上嫁衣了,这个时候,还能改变什么?”一切已成定局,她没有退路了,与席硕良之间的爱,有着年少轻狂的固执,有着六年忘我的坚定,越是执着,枷锁越紧,她逃不脱,也无力逃。
  见米鱼与程漠菲都不接话,安以若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算是莫名其妙发火的惩罚,“对不起,我喝多了。”何尝不知道姐妹的担心与关心,可是说实话,这个时候才来问她这个问题,除了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更乱以外,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实不是演戏,说停就可以停的。
  米鱼反应过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低声骂了一句,程漠菲搂了搂她的肩膀,也觉得现在说这些迟了,想了想说:“以若,忘了不该记的人,珍惜现在拥有的。”
  “我在努力。”心头的嘈杂纷乱慢慢平息,安以若双手拄在膝盖上撑着脸颊,目光空洞地望向街对面,良久之后她悠悠地说:“有时茫然向前,去哪里,做什么,全无目的,未偿不是一种幸福。”如果说活得太累,责任也在自己,半个月来,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说呢,失眠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听在米鱼与程漠菲耳里,是猝不及防的震动。她们望着眼前因喝酒而脸颊微红的女人,忽然觉得心疼。是从什么时候起,独立自信的安以若也变得如此茫然?为了爱席硕良,她是那样毅然决然,为了他那个一辈子的承诺,她一而再地退让,到头来,眼看着距他仅有一步之遥,为什么在她们看来,他们却像是越走越远了。
  幸福啊,有时真的太过飘渺,想真实的握在手里,是多么不容易。
  静默了片刻,安以若收回目光,眼晴奇异地明亮了许多,笑容柔和浅淡,声音喃喃似梦呓:“过了今晚,就都不同了……”打了个酒咯,她站起身,摇晃着朝街对面走去。
  米鱼抬眼看去,一抹修长俊逸的身影站在街边,夜幕成了绚丽的布景,画面有种说不出的魅惑,极不真实。
  安以若立步不稳,险些跌倒,男人及时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眼神幽深如海,心里涌起难言的苦涩与心疼,他问:“怎么喝这么多酒?”
  依然温柔的语气,同样淳厚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有着遥不可及的陌生感,安以若只觉心头涌起一股凄然,夹杂着莫名的心酸,她想挣开他的手,脚下一软,反而被他顺势揽进怀里。
  彼此的心跳交织成一首哀伤的曲子,她已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喜,惟有惊痛感格外清晰,她悠悠地说:“我酒量很好,真的。”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无话可说。
  倔强的笑脸格外惹人怜惜,牧岩收拢手臂,将她搂紧在怀里,俯低了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好长时间才说:“安以若,你要好好的。”仅此一句,却是汇聚了全世界最真诚的祝福与祈愿,牧岩垂下眼,在心底无声地说:如果你不好,我的放手,我的退缩就变得毫无意义。安以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给予。对不起,我,爱你。
  低柔的声音,那么绝望而深情。
  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她放纵了自己,伸出手臂紧紧回抱着他的腰身,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没有开始过,从来没有。那么这一夜,她也并没有失去什么不是吗?不该难过,没有理由难过,可为什么心却这么痛,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她想笑的,泪却落得更加汹涌,滴在他肩膀上,透过薄薄的衣料,落在他肌肤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抱她更紧。
  半个月的时间,已是恍如隔世。他与她,只能到此为止了。
  长长的街道寂静清冷,昏黄的路灯洒下淡淡的清辉,两抹身影重叠在一起,女人的泪落在他怀里,男人的泪落在心里。他们抱紧了彼此,最无所顾及地,最后一次地拥抱在一起。
  行至今天,语言似乎变得苍白和多余了。于是,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晚了,真的晚了。道德,自律,顾虑,终是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的武器。
  今时今日,他们再也无路可退。
  直到脸上的泪被风干,安以若轻轻退出他的怀抱,弯唇笑了,想说一句谢谢,谢谢他救过她,谢谢他在这一夜来看她,却只是留给他一抹温柔的笑,然后,转身走了。
  在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牧岩有种心被撕碎的感觉,半个月的封闭训练,不但没有令他淡忘什么,反而愈发想念愈发烦燥。随着她婚期的临近,他再也捱不住,终于开机给她打电话,当铃声响过三遍才终于有人接起,却是半醉的米鱼,当知道是他,她报了地址,他驱车而来,看到的,却是她瘦弱的身影坐在街边。
  远远望着她,有种萧瑟感,他默然站在原地,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是天涯与海角,他竟然不知该如何靠近。
  与她保持了很远的距离,他默默走在她身后,送她回家。一个人走很远的路,会寂寞会害怕,他终究放心不下。
  或许她知道他就在后面,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她走走停停,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进了大厦,牧岩也没有离去。他站在街对面,仰头望着整栋楼亮起的灯火,不知道哪一盏是她的。
  “以若,就这样陪你一晚吧,或许安安静静的,才是好的。”倚靠在树杆上,牧岩的身影被浓密的树枝遮住,绵长的叹息和疼痛的目光泄露了深埋的情感。
  天边亮起微光,他修长的身影被薄雾笼罩着,对面大楼有一扇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刺目而艳红的喜字贴在上面,牧岩终于知道,A座八楼是她的家。
  站在楼下,男人的眼神晦涩难明,许久之后,他合了合眼,转身,离开。
  剪裁合身的圣洁的白色婚纱,衬得她玲珑蔓妙的曲线,精致的妆容,让新娘愈发娇俏妩媚,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安以若淡淡笑了。
  她的爱情,她的人生,从今天起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不要轰轰烈烈,只愿平淡而隽永,不是飘渺虚无,而是长久真实,与站在地毯那端等她的男人牢牢牵手,平静生活,相守到老。
  亲朋好友陆续来到了家里,米鱼与安妈妈招呼着客人,身为伴娘的程漠菲忙前忙后检查着什么,安以若静静坐在床上,偶尔与前来祝贺的人寒喧几句,等待席硕良来接他。
  米鱼忙进忙出,得了空跑来向安以若抱怨,“好好的伴娘也没当成,真是郁闷。我不管啊,你送伴娘什么礼物也得有我一份,要不和你们绝交。”都怪谭子越死活不肯当伴郎,没办法,她这个原本就不被新娘看好的伴娘自然就下岗了。
  “没你这么耍赖的啊,都多大了。”程漠菲笑着掐了掐她气鼓鼓的脸,说道:“要怪就怪你长太长了,这样的伴娘站在新娘身边有多不协调你不知道啊。”
  米鱼切了一声:“这也是我的错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长得短了点吧。”之前她抢着要当伴娘安以若就不乐意,原因当然就是她的身高,好不容易死皮赖脸说服了人家,结果因为谭子越的一番说服教育,她只好作罢。
  “想要礼物的话就老老实实帮忙,否则啥也没有。”安以若见她俩斗嘴,忍不住乐了。爱与痛都是经历,人生路上避不掉绕不开的经历,珍惜拥有,把握现在,才最重要。昨天她回到家后趴在床上想了好多,也哭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对于牧岩,对于那份微妙的感情,她必须释然,因为对于即将面临的婚姻,她抱着十分虔诚的态度。
  “哎,怎么回事啊,都九点半了,席硕良搞什么鬼?”米鱼风风火火冲进来,朝着安以若瞪眼晴,“你打个电话催催,别耽误了时间,典礼可不能延后,那是吉时。”
  “你想我被笑死啊,催催?人家还以为我迫不及待嫁呢。”安以若回瞪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可能赌车了,再等一会,不是还有时间嘛。”
  “那不是还得闹腾会儿嘛,说好了九点就要来的。”全部就绪了,只差新郎那东风,米鱼沉不住气了,“不行,我给他打个电话,别以为来得晚了,就能轻易过关。”还以为席硕良故意来晚,企图逃避她们这些身为娘家人的姑娘们所设的关卡,她们可是都准备好了,想进门接走新娘,那他可是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忽然想到什么,米鱼嘻皮笑脸地说:“对了,我得提醒他封红包,我和菲菲的要特别大,零钱可不行。”
  “什么人啊。”程漠菲与安以若对望一眼,都笑了,在她们面前,米鱼有些孩子气。
  电话通了,却没人接,米鱼皱眉抱怨:“搞什么名堂,关健时刻掉链子。”
  安以若的心莫名一紧,边安慰说可能要到了,边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铃音完完整整响过两遍都没人接,打他家里的座机,一样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点半时安妈妈都沉不住气了,她把丈夫拉到一边,低声问:“要不要给硕良打个电话?”安父沉着脸没说话。
  十一点钟,安以若再也坐不住了,不顾习俗,自己穿鞋下床,走到阳台上不停地拨他的电话,手机不通换座机,一遍遍打过去,手机电池都快干了,依然找不到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最后一次打过去,提示他关机了,安以若变了神色,握着手机僵在了原地,不安的情绪翻涌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出事。她故作镇定安慰自己,转身出来。
  “可能赌车了……”明显底气不足,安以若硬撑着对安父说,“要不我们直接赶去酒店,说不定硕良直接过去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她只是想或许只是出了点小差错,也许他正往酒店赶也不一定。
  安父打量眼前精心打扮的女儿,劈手拿过她的手机,直到电话里传出同样关机的提示,他啪地把手机扔到床上,静默良久之后沉声交代:“米鱼,请客人们下楼上车直接去酒店,就说新郎赌车不能按时赶过来了。”
  “好。”米鱼隐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又见老爷子脸色十分难看,利落地转身出去安排。
  谭子越招呼着客人们赶去酒店,程漠菲陪在安妈妈身边,安以若坐上米鱼的车直奔席硕良的公寓,门铃响了半天没人应,犹豫了下,她拿出几天前席硕良给她的钥匙。
  推开门的瞬间,安以若被眼前的狼籍吓住,愣愣地站在门口半晌回不神来。
  “不会席硕良被绑架了吧?”探头看着乱七八糟像是被打劫一样的客厅,米鱼也吓了一跳。
  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安以若深吸了口气,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半个人影也没有,打席硕良的手机依然关机,她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大脑陷入空白。
  “这是什么?”米鱼捡起地上被撕了一角的杂志,翻开那页有幅照片晃花了她的眼,递到安以若面前,她问:“什么时候的?”
  安以若接过来,目光在触及那张照片时,骤然间变了神色。


【44】 泪雨纷飞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安以若抬眼望去,修长的身影默然立在门边,疲惫的神情,泛着血丝的双眼,足以说明他的煎熬与挣扎,然而,他怎么可以这样抛下她,他知不知道满座的宾朋都在等他,而她,也站在地毯那端等他。就因为一张照片,就因为一篇报道,他就不要她了吗?
  四目交凝,安以若眼中的疼痛尤如硬沙梗在心间,而他,眸底黯淡,没有丝毫光亮。
  对望许久,安以若敛神,站起身走到他对面站定,仰头望着他满是胡碴的脸,伸手想拂开他额前的头发,却被他偏头避开。她的手僵在那里,然后颓然放下,她轻问:“发生了什么事?”镇定是故作的,她的心已经在急速下沉,某种不好的猜测,似是在一点点被证实。他做事向来有分寸,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缺席,安以若已经没有把握一切还可以照原计划进行。
  暗沉的眼底浮起一抹讽刺,又被迅速掩去,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他说:“我也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侧身,目光落在那本杂志上,回头望着他的眼晴,说道:“如果我没记错,那该是两个月前我和他脱险那天被拍下的。”与牧岩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窗纸,没人捅破或许一辈子都可以不被想起,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经是避无可避地必须面对。杂志是关于牧岩的报道,而那幅清晰的照片是他们脱险后,他抱着她那一刻被抓拍的,只是,那时的她是昏迷的,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如果不是看见身上穿着顾夜为她准备的衣服,她根本不知道发生过这样一幕。
  “我猜也是。”席硕良从她身侧经过,弯身捡起了杂志,语气冷漠得令人心慌,安以若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悠悠传来:“特警队长牧岩,军部首长独子。不顾身负枪伤孤身涉险,救出被困人质安以若¬—A城市长千金。脱险之际,真情流露,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当安以若因惊吓与体力透支晕倒,手还紧抓着牧岩的手臂,竟无人可以分开……牧岩随其进入急救室,直至安以若平安脱险,确定无恙,才在医生劝说下处理被扯裂以致恶化的伤口,然后,昏迷整整一天一夜……”略顿,他右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继续念着报道中最后那行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共谱爱曲……”
  “啪”地一声,杂志被狠力甩到墙壁上,纸张纷纷散落下来,席硕良猛地转过身,双手扳正安以若的肩膀,低吼出声:“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给我?军部首长的儿子,军部首长,相当于副省长级别了吧?还真是门当户对。”刺痛他心,令他在婚礼当天缺席的或许不是那张有些暧昧的照片,而是那最后十六个字,“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共谱爱曲。”像是击中会令他致命的要害,席硕良下意识想起父亲的话:“良子,不是爸迂腐,古人所讲究的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即便她现在跟了你,难保以后不会咱们家有微词,你也看到了,一个婚礼她家都不肯退让,结婚以后要怎么磨合呢?爸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可是经商与为官毕竟不同,金钱不足以平衡地位权势的落差,听爸的话,取消婚礼。”半个月来,席父几乎每天都会要求他取消婚礼,可面对自己所爱的女人,他丝毫不为所动,直到昨夜与父亲激烈地争吵起来,直到父亲拿出他下楼闲逛时买的这本杂志,他悚然一惊。
  照片中牧岩身穿黑色的衬衫,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双臂紧紧抱着他的未婚妻,席硕良注意到他的眼神,带着几许怜惜,带着几丝心疼,还带着几分令他刺痛的深情,无可掩饰的爱意在一张照片中全部流露出来。深呼吸,连续地,他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细细看着报道,直到那十六个字闯进视线,紧绷的心弦霎时断裂,他发疯般冲出了家门,一路飞车直奔安家。他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嫁给他,他想亲口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他的家庭,他更要问她对他的爱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然而,心中的疑问却在半路被赌了回去,他默然看着街边那抹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报道中的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无情敲在他心上,席硕良觉得愤怒又难堪,握着方向盘的手因太过用力已经泛白,紧抿着唇,他看着牧岩远远跟在安以若身后,默默送她回家,然后,站在街边守了一夜。而他,也始终坐在车里未曾离去。
  承诺,誓言,在这难捱的一夜被彻底推翻。他不再相信她的爱,他也不再相信他们之间能够白头,仰头望着窗子上贴的那张喜字,他将她判出了爱情的局。
  报道很残忍,可他冷漠的声音更让她痛。忽然之间,安以若惊觉与他即将靠近的脚步被乍然止住,她无声地垂下眼帘,绝望,失落,疼痛种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出,她艰难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然后转身挪步到他面前,她想对他坦然心中曾经有过的挣扎,她想告诉他想与他相守的决心,试图做最后的挽留。然而,席硕良却再也不肯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眼底血红,扬手制止她未及出口的话,大力扯过她的手抵在胸口,冷声质问:“安以若,用你的心告诉我,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他?”他失去了理智,忘了为了爱他,她退让了多少,又放弃了什么,他全都忘了。一篇报道,一记拥抱,抹杀了她所有的付出,掩埋了他们的爱情。
  忽然之间,她很想笑,似乎六年的相恋倾刻就都成了笑话,而她,更是天大的笑话。
  初夏的阳光很柔软,安以若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质问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微微偏过头,有一滴晶莹的泪,模糊了眼前的人与物。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生任何声音。他怎么可以怀疑她的爱,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至于牧岩,无可否认的心动,然而是爱吗?她不知道,在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她就不想知道了。为什么这么残忍地逼她,为什么在结婚这天才来问?
  “我以为你对他只是有些好感,毕竟患难与共的感情是其它感情无法去比较的,原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甚至为了继续这个婚礼和父亲翻脸,害得他进了医院,差点……”清晨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因犯高血压倒在地上,等在抢救室外的几个小时,他险些崩溃。爱人失去了,如果连父亲也出意外,他会受不了。
  安以若愕然,没有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忽略了他莫名的指控想问他席父如何了,又听他抢白道:“你可以明确告诉我你爱上了他,我决不勉强。不得不承认,论家世我比不上他,军部首长的独子,安以若,你们确实门当户对。”脱口而出的话如刺骨的寒风,刮痛了眼前的女人,也刮痛了他自己。
  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相信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安以若的心骤然间凉了,冷了,伤了。难道,最终粉碎他们感情的真是“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她踉跄着退后两步,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他爱她吗?爱过她吗?他就因为这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将她拱手让人?他到底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她失去了信心?她何时因为家庭有别少爱他一分一毫?
  “我说,你们门当户对,他比我更适合你。”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无情而狠决。
  照片是导火索,报道将深埋于心的那丝迟疑与怯懦彻底点燃,他,决定放手。对她的爱,终究是败给了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或许,在这一场爱里,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望着她的眼晴,他清晰无比地说:“安以若,就到此为止吧。”
  他说到此为止,他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到此为止了。一阵窒息,右手死死抵在胸口,依然抑制不住清晰的疼痛,安以若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而下,泪眼朦胧中,席硕良的眉眼一点点变得模糊,这个曾经甘愿让她粉身碎骨去爱的男人忽然变得陌生,像是被一层磨砂包裹着,让她完全看不真切。
  浑身的力气被霎时抽空,她竟然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缓缓蹲下身去,双手掩住脸,湿咸的泪迸溅下来,顺着指缝渗入雪白的婚纱,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尤如他无情的抛弃在她心间划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啪”地一声脆响,席硕良的侧脸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米鱼手指他的脑门,厉声骂道:“席硕良,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你以为她拿婚姻当儿戏?你别忘了,是谁求她嫁,是谁逼得她必须嫁。耍你?用自己的终身幸福耍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耍你吗?”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米鱼的手指戳向他胸膛,冷声质问:“那么你也摸着自己的胸口告诉我,你爱她吗?你的爱可比得上她点滴的付出?六年,她爱你六年,你有拿出六分的真心待她吗?你吃定了她放不开你,你任由她出国,让她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为你努力,你能体会她当时的无助与寂寞吗?她有好的家庭是她的错吗?你有什么值得她爱?你不配。可是她爱了,坚持爱着,面对你的冷淡她忍,面对你父亲的脸色她忍,如果不是爱,如果不是真心诚意想和你过一辈子,她凭什么这么委曲求全?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颓然放下手,米鱼将心底郁积的不满一泄而出:“你知道她为了你承受了多少压力?你有心疼过她吗?你是不是觉得她理应如此?她的坚持,她的退让,让你骄傲高贵的心得到满足,你是不是心里还在得意,看,千金大小姐也为我折腰?”见他欲开口反驳,她抢先说道:“你不就是不想受安家的恩惠想独闯天下证明你有多强吗?你做到了,你很强,强到让我刮目相看。只是你也很可笑,仅仅因为一个和她身世背景相配的男人出现,你就不要她了,而且还是在结婚当天。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一声道歉。你行,你狠,落跑新郎的剧码你都有勇气上演,你是我米鱼这辈子见过最无情最冷血的人。你没想过用爱留住她的人,她的心。你急着推开她,不过是想掩饰你的自卑。想想酒店那几十桌人客人等在那儿,你有没有一点愧疚?你这样让她难堪心里是不是很好过?”米鱼不能接受他拿安以若与牧岩之间萌生的好感诋毁她,明明是他抛不开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不要她了,却说得像是她红杏出墙。像牧岩那样的男人,安以若动心有什么不对?相比席硕良,他确实更值得安以若爱,她是个傻子,爱情傻瓜。
  眼泪忽然涌了上来,米鱼倔强地仰起头逼退泪意,扶起安以若就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住,转过身对脸色沉郁的席硕良说:“席硕良,别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说到底你只是怕失败。”见他猛地抬头,米鱼冷笑:“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发现他们更合适,虽然我他妈一直认为门当户对这说法很见鬼,但是从你身上我终于得到证实,封建社会下形成的观念一直延续到今天还真是有道理。”略顿,她最后说:“席硕良,你会后悔,后悔今天竟然以这么可笑的理由放弃她。我发誓。”
  六年光阴,或许并不算长,然而当结局变得如此可笑,不禁不让人感叹曾经宝贵的青春时光就这样被无情地碾碎了。
  爱情焚烧殆尽,他们到底难逃背道而驰。
  疼痛终是逼出了心底的那滴眼泪。安以若迎风而立,伸手抚摸长长的拖尾,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撕下婚纱一角奋力扬向空中,仰头望着随风飘向天际,愈飘愈远的那道圣洁的白,她声音破碎裂着呢喃:“从此刻起,你我之间,一刀两断……”
  抛出去的不只是婚纱,那是爱,更是心,为他爱过,为他跳动过的心。
  双眸垂下之时,滚烫的泪达到沸腾的温度,灼得她的心,支离破碎,破碎支离。
  被米鱼抱住的瞬间,安以若,泪如雨下。
  结束了,都结束了。六年的付出,到底是在瞬间被岁月抛在了身后,六年的感情,终究是败给了所谓的门第之见。这样的认知,比他说不爱她更让她疼痛。她为爱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换来的,只是一颗被掏空了的心。
  不是痛,却很痛,忘了痛,却更痛。
  她的心疼得已然碎掉,那些执着过的,那些坚持过的,还有那些放弃过的,统统浮现在脑海,泪水,一颗一颗的,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六月的这天,明媚而忧伤,一段爱情乍然止步,两个即将靠得最近的人终究,咫尺天涯。
  这场爱,到底被谁推翻,又被谁粉碎,谁又能说得清呢。


【45】 天涯各路

  或许,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中注定,遇上谁又爱上谁,离开谁又错过谁,都有定数,说不清谁对谁错,更无法断言,谁是谁非。
  安以若与席硕良之间,究竟是谁变了,或许是她,亦或许是他,也或许都变了,只是他们没能及时发现彼此的异样,也或许他们都极力地想要修补那条无形的裂痕,只是终究失败了。昔日相爱至深的两人终究没能逃得掉别离,结局惨烈得令人唏嘘。
  那个下着雨的午后,清晰得像是心间的烙印,安以若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睡到凌晨的时候,她被一阵噼啪的声音惊醒,她一时怔忡,皱着眉紧闭着眼晴,有种不知今昔何昔的错觉,直到完全清醒,分辩出是雨点拍打玻璃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晴,赤着脚下地,推开窗户,探头望向漆黑的天幕,眼中弥漫着哀痛欲绝的黯然,任冰凉的潮湿浸染着脸庞。
  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点凉意,思及此,她愈发向窗外探了探头。
  雨势渐大,玻璃上留下雨滴划下的道道泪痕。安以若被难以名状的累累心伤牢牢禁箍,脸上坚强的面具一点点龟裂,阡陌纵横地粉碎脱落,原本清亮的眼眸散发出海水般的深沉。爱情远走,爱人转身成陌路,一切,已无力挽回,垂下眼眸,她心倦至极。
  房门被轻轻推开,她知道是妈妈进来了,转身投入母亲温暖的怀里,她闭着眼晴喃喃了一声:“妈妈……”她想证明,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永远都将不离不弃。
  安妈妈轻轻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孩子,“傻孩子,妈妈就知道你会被雷声惊醒。”
  往母亲怀里蹭了蹭,她轻唤:“妈妈……”
  “以若,没有谁的一生是平平顺顺的,跌倒了总要爬起来。”安妈妈轻拍着她的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安以若瘦了许多,她心疼地放柔了语气:“妈妈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如果真的放不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没有什么比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安妈妈不愿看到她消沉至此,所谓的颜面,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来不及了。”抱紧母亲的腰,安以若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低低地说:“硕良要离开了,我的爱留不住他。我也要离开了,因为,我回不去了。”不是不明白,只明白了就不会心痛吗?吸了吸鼻子,咽回眼中的泪意,她说:“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两年前的重演,我们都累了。”婚礼过后这些天她不禁想,或许两年前她就该放手,至少伤害不会如此深,伤了自己,更伤了他,相信这两年他所承受的煎熬远胜于她。
  “那么,就对自己宽容一些。”安妈妈搂着她坐下,拢了拢她细碎的发,声音依旧清浅温柔,“妈妈知道你伤心,可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被打倒。人活一辈子,有些事儿是必经的,有我们该享的福,当然也有我们该受的苦,受伤的时候总以为再也站不起来,过去之后回头看看,也挺了过来。”
  安以若望着母亲苍白的肤色,这些天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鼻子一酸,差点哭了,深吸了口气,她说:“可能老天看我过去的二十六年太平顺了,所以现在要考验我到底有多坚强。”她不能用爱温暖他的心,他也承担不了她此生的幸福,与席硕良之间,交错过后依然还是要分开,除了面对,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将头轻靠在母亲肩膀上,她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幸福。”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缓缓滑出了眼角。她在安慰母亲的同时,也在鼓励自己,除了爱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还有朋友在为她担心,在爱着她,她不能轻言放弃,她没有资格,因为,人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活。
  这一夜安以若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就像小时侯撒娇耍赖非要和父母同睡,她歪着脑袋,搂着妈妈的腰,终于睡了一个月来最为安稳的一觉。朦胧中似乎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里父亲将她扛上肩头,逗她说:“小以若,你又重了,要变成小胖妹喽……”她咯咯笑着嚷嚷:“爸爸骗人,小以若明明没有偷吃蛋糕,怎么会胖?”父亲手上略微用力将她颠高了些,然后笑了,笑声爽朗。睡梦中的安以若浅浅呓语了声“爸爸”嘴角微微扬起,逸出满足的笑意。
  清晨,她被电话吵醒,伸手一摸,妈妈已不在身边,好半天才想起来昨晚睡前她说一大早就去陪爸爸,让她处理完自己的事晚点再去医院。最懂的她的人还是母亲,知道她想独自度过这一天,安以若心中不禁涌起感激和感动。
  懒懒地倚靠在床头,脸上毫无任何光彩,像是被吸干了生气,只余满满地疲惫,眼晴茫然望向窗外,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
  电话弃而不舍地响,她不得不下地接起,那端传来米鱼焦急的声音:“搞什么鬼,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挂了呢。”皱着眉将话筒拿得远了些,等她住口,安以若才说:“死可不容易,我没那份勇气。”活着固然有痛苦,可谁都不该轻言赴死。
  “算你还有点骨气。”米鱼叹气,忽然想到什么,低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心情不好也不能拿身体不当回事啊,你就不担心牧岩以为你自杀?”流血的手腕,呆滞的神情,真的很难相信她不是自杀,如果不是了解安以若的个性,连米鱼都会误会她因受不了刺激而轻生。
  想起那天牧岩赶到医院时深沉的目光,安以若默然。以为她自杀?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我多嘴了。”半天没听见她的声音,米鱼懊恼,这个时候不该提起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席硕良,还是牧岩,都是安以若不愿触及的敏感话题,想了想,她犹豫着问:“那个,我是想说要不要我送你过去,我有车。”越是想不着痕迹,越是此地无银,话一出口,电话那端的她就狠狠鄙视了自己。
  “不用。”安以若果断拒绝,下意识转过脸,“我一个人可以。”今天,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亲密到无话可谈的米鱼。
  “我只送你过去,不……”米鱼是真的担心她会受不了,想陪着她。
  “真的不用。”了然她的担忧,安以若安慰:“米鱼,最难堪的都捱过来了,我可以。”她答应母亲会努力使自己幸福,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结束本来就意味着开始,她想自己站起来。
  下楼的时候,席硕良的车子停在路边,她努力睁了睁眼晴,迟疑过后还是朝他走去。看见她过来,他熄了烟为她打开车门,她默然无语地上车,一路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无论是语言,亦或是眼神。
  他目不斜视的开着车,她安静地坐在后座,目光不经意触及他的侧脸,然后,又缓缓移开。
  原本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却开了将近四十分钟。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已是不同的心境。当车停下的时候,席硕良的手紧握着方向盘,半晌说不出话,似是在挣扎。安以若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微微湿了眼眶,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车门。
  工作人员抬眼望着沉默的两人,皱着眉问:“都考虑好了吗?”
  席硕良不语,安以若艰难地点头。
  “那签字吧。”似是对这种结了婚又闪电离婚的现象见怪不怪,工作人员拿出两本绿色的本子。
  目光锁定在那抹绿色上,安以若的心蓦地收紧,再次翻绞着疼起来。不久前他们才满是憧憬地从这里领走了结婚证,时隔不到一个月,他们再次来到这里,却是来离婚的。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刻意地别过脸,抬头的席硕良依然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急切地想弥补什么,抓住她的手,他说:“以若,我们……”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心里组织语句,却终究没了下文。
  后悔了吗,或许是的。当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他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婚礼当天落荒而逃。然而,他又如何开口挽留?他挣扎,他犹豫,他痛苦……他已寻不到出口。
  舍不得放弃最后一线生机,得来的依然是同样的答案,心疼到无以复加,安以若转过头望着他的眼晴,一字一字艰难地说:“我们说好的。”他们说好,今天来办理离婚手续。一切的爱,都在他说出那句“到此为止”时被粉碎了,她忘不了当她独自回到酒店面对满座宾朋时的痛苦绝望,她更忘不了爸爸当场被气得犯了心脏病,至今还没有出院。她不怪他,她相信他爱她,他努力过,只是最终没能战胜自己。然而,她其实很难真正原谅他,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回头了,即便再痛,她也要走下去。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挫败地挎下了肩膀,颓然松开手,眼底散发着迷幻而哀伤的光芒,良久之后,凌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为六年的感情划上了句号。
  笔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啪”地一声脆响,似是谁的心弦断裂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清晰。
  从相遇、表白、热恋、冷淡、结婚、他们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情绪,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从指缝中流走了,而且再也无法回头。幸福,距他们或许仅仅只是一步之遥。最紧要的关头,他,退缩了,于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落幕。
  窗外依然下着雨,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安以若甚至没有撑一把伞就离开了,他没能看见她在转身的瞬间,已是泪如雨下,或许在最后一刻,她都在等他开口挽留,然而,他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雨雾里,席硕良静静地看着她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走出他的视线,当她的身影渐渐淡去,他声音破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仰头闭上眼晴,任雨滴肆意拍打着脸颊,已然分不清脸上的是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曾经以为他们会共度人世沧桑,可谁能预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原来,以为的以为都可能是错的,从此以后,他们,天涯各路。


【46】 铃兰花语

  好不容易平静的世界再度哄乱起来,就因为有记者拍到安以若与席硕良同时从民政局出来,结合之前婚礼上新郎未出现的猜测,两人离婚的消息终于被证实。媒体不着边际的报道铺天盖地蜂涌而至,速度之快让所有人愕然。晚报上言词犀利地指责席硕良在受了市长岳父提拔后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时尚前沿则持反对态度,含沙射影地说安以若背弃六年的恋情投入患难与共的新欢牧岩怀抱以至新郎毁婚。总之,不堪的流言蜚语挡都挡不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弘泰新一季时装发布会被迫取消,短短几天的时间席硕良损失了几担大订单,银行方面的贷款又莫名出现问题,公司财政顿时陷入危机。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传言作出回应,席硕良顶着压力开始公司银行两边跑,但半个月下来却是收效甚微。
  再说安以若这边,心里的伤口正鲜血淋漓之时,还要应对守在家门口和医院的记者的纠缠,只要她露面,镁光灯就开始没完没了的闪,他们每个人形色各异,说话一个比一个快,提出的问题更是刁钻得让人难堪,根本不容她插嘴和辩驳,只知道连珠炮似地发问。
  安以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起初她并不予理睬,以为时间久了事情自然而然就淡了,直到安父出院那天再次被记者围赌在一楼大厅,她被吵得简直要爆炸了,终于对近两个月来关于她和席硕良的报道做了总结性的回应。
  疲惫地揉了揉额额角,安以若平静地说:“请你们给予别人最基本的尊重,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不要妄言揣度。席硕良先生并没有受过安家点滴恩惠,两年来他独自打拼创下弘泰,靠的是能力而非谁背后给予的支持,所以也就没有忘恩负义一说。”纤瘦的女人站在记者中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声音飘渺而空茫,“关于我与席先生之间六年感情的破裂,说到底仅仅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不是你们这些局外人能够定论的。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更不要将我们的家人和朋友扯进来。”略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说:“或许感情都脆弱如玻璃,没有谁能保证相爱过的人一定可以陪对方走到老,在爱里,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会相爱也难保不会分手,如此被关注,无非是她的身份使然。
  话一出口,安以若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之感。本以为是两个人的事,结果牵扯的却是两个家庭,就连分手都弄得满城皆知,不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连他的事业都被波及。她恍然惊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给了席硕良多大的压力。
  安以若当然不信是她的三言两语平息了此事,只是当记者不再围赌她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去追究其它。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她可以云淡风轻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问那人用了什么方法悄无声息地摆平了此事,男人的目光依然落在报纸的汽车版面上,拧着眉说:“管那么多干嘛,好好上你的班。”语气霸道得不容她再多说一句。
  安以若不满地横了他一眼,细想之下才终于记起,那段时间报纸杂志一直在报道关于军部的一些事情,如果她没记错,还有一篇关于牧晟的专访。这么难得的资料,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哪里会落入媒体手里。心中被满满的感动充盈,安以若哽咽着说了声“谢谢!”然而,那人只是弯唇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接下来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平静,安父康复后工作如常,安母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而她,与席硕良分开后当然不会再回他的公司上班,在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从接到的聘书中选择了一家实力雄厚的服装公司,以该企业首席设计师的身份正式成为上班一族。
  不再有什么风浪,也没有任何波纹,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埋在心底的伤口,还是常常隐隐作痛,安以若试图用工作的忙碌让自己没有力气多想其它,只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想要闭起眼晴,捂上耳朵不去获知彼此的消息,难度确实很高。偶尔随老板出席活动,避无可避地与席硕良碰面,起初她依然有泪盈与睫的冲动,只能匆匆点头后与他擦肩而过,然后情绪低落好几天,当终于可以坦然些与他打招呼的时候,已是深秋时节。
  睁开眼晴的时候,窗外还未大亮,薄雾笼罩下的城市透着宁静详和的气息,清凉的风微微拂过窗前花盆中的铃兰花,轻轻颤抖的花枝落下晶莹的露珠,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安以若站在窗前向外张望,指尖轻触白色的铃兰,温柔地笑了。
  花是上个星期米鱼送来的,说是房间里摆盆植物可以令人心情愉悦,她是什么样的人安以若怎会不了解,盛怒中朝席硕良甩巴掌,情急之下赏她暴栗的才是米鱼,会细心地送花,决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无意中路过花店,她好奇心起去问了铃兰花的花语,老板很热情地说:“铃兰花的根是永远不分的,每一对铃兰都是分不开的。”
  原来他对她说:永不分开……
  那一天夜里安以若失眠了,她刻意忽略的那个人硬生生从心里的某个角落跳出来,原来,关于他的记忆塞满了她整个思绪。
  婚礼当天父亲脱离危险时,米鱼犹豫过后迟疑着说:“牧岩来了。他冲去和席硕良打了一架。”见她怔忡,米鱼不满地嘟囔:“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疯了,身为警察反而被席硕良打了个鼻青脸肿,身手也不咋样嘛。”然后仰着脸问她:“你确定救你出狼窝的人是他?”神情满是疑惑,似乎极为怀疑牧岩的本事。
  她缓过劲来,刚想问他什么时候来过,谭子越已抢先插话进来:“女人,你懂什么。凭大木的身手席硕良想近他身都困难,那一拳是他心甘情愿挨的。”事情发生之后,是谭子越给牧岩打了电话,告诉他新郎没来,安以若宣布婚礼取消,安父当场犯了心脏病被送到了医院,而席硕良毁婚的理由他经由米鱼的嘴知道后也一并告诉了牧岩,否则素来冷静的男人不会失控至此。
  “P话,他有病吧。”米鱼顿时恼了,不自觉暴了粗口,竖着眉毛骂道:“除非是神经病,否则哪个人甘愿被打?”她当时并不再场,所以不知道牧岩挨席硕良那拳时说过什么,只是看到牧岩脸上有块青紫才忍不住问他怎么了,那人皱着眉说了句:“没什么”转身走了,米鱼好奇心重,跑去向护士了解情况,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宝贝儿,小声点儿,这是医院。”谭子越一脸无奈,对于米鱼的胡搅蛮缠没办法,揉了揉她的头发,搂着她往楼梯口走。
  安以若隐约听见他说:“大木是恨自己连累你死党受到伤害而自责,才躲都没躲硬生生挨了那一下。与其说是被人打,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赏了自己一拳……”谭子越的声音渐渐淡去,他的话却植入了她心里,刺得她很疼很疼,甚至落下泪来。
  之后那段混乱不堪的日子,每当她从家里出来,大力的警车都停在小区外,与手下的警员一起为她挡去纠缠的记者,然后笑着说:“安小姐,我来送你去医院。”
  她道谢后坚定地拒绝,任由家里的司机载走,却在医院门口再次被记者团团围住,大力尾随而至,把她拉出人群,有些别扭地解释:“安小姐,我们头儿也是不希望你被打扰。报道的事我们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宜出面,你应该知道他不是怕被卷进来,而是不希望因为他给你雪上加霜。”想到某人阴沉的脸色,时不时发作的脾气,大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即使只是普通朋友,你也没必要拒绝他的好意。”
  安以若何尝不知道自出事以来他始终没露面是出于对她的保护,于是默然。
  电话突然响了,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安以若将目光从铃兰花上移回来,看见手机上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名字,突然有些紧张,如果她没记错,自从婚礼过后,他们从没联系过,除了昨晚那通只有两句对白的电话。犹豫了下,她按下通话健。
  “是不是吵醒你了?因为一会儿要出任务不方便打电话,所以……”低沉的声音透着隐隐歉意,牧岩开口解释。
  “没有,我已经醒了。”似是被他的坦然感染,安以若敛了神色,语气听上去很自然。
  “二队的任务现在还没结束,你的车子估计得下午才能开回来,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见面,我给你开过去?”
  昨天晚上发生了点突发状况,加完班开车回家的安以若在半路被突然出现的警察拦住,那人拿出证件在她眼前一晃,语气焦急地说:“小姐,你好。我是缉毒二队张恒,现在需要征用你的车子,明天请带上行车证到缉毒大队领取。”路边停着一辆车,看样子像是坏了。
  安以若猛地踩了刹车,有点惊魂未定,稳了稳心神,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电话一通,她问:“张恒是你们队里的人吗?”
  电话那端的男人明显怔了怔,蹙着眉沉声说:“是有位叫张恒的警员。怎么了?”
  “有就行。”不等他说话,她已挂断了电话,然后留下车钥匙,步行回了家。
  目光再次回到那盆铃兰花上,似是听到他在耳边温柔地说“永不分开”安以若紧抿着唇,好半天才喃喃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下班时过去开。”莫名地,她怕见他。
  “那也行,到时候直接找大力拿钥匙。”牧岩并不勉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嗯了一声,然后沉默,像是和他再无话可说,而他也默契地没说话。两个人听着电话里对方轻浅的呼吸声,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最近好吗?”就在安以若想要挂断的时候,牧岩终于开口,语气不自觉放柔了几分,然后听见她轻轻地说“挺好的,就是工作有点忙。”
  “我知道。”他没头没脑回了一句,似乎意识到不对,又解释说:“听子越说米鱼最近忙着拍宣传照片,你在帮忙。”也不等她回答,他又嘱咐:“注意休息,别太累了。”语落之时,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盲音。
  安以若皱着眉看着手机,嘀咕了一句“这个家伙”,随即微微扬起了唇角。
  忙了一整天,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安以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缉毒大队。到了地方,她站在外面思想斗争了好半天,像是有洪水猛兽等着她一样,始终没有勇气进去,直到猛地想起早上牧岩说过让她直接找大力拿钥匙,而之前大力又亲自打来电话说会等她,这才松了口气。
  抬步进了大厅,她问:“请问古队长在吗?”牧岩升为大队长之古励被他推荐为队长,这事她从米鱼嘴里听说过,人前自然要改称呼。
  警员抬头打量着她,微笑着说:“是安小姐吗?我们队长刚刚出去,临走前说你应该会来取车。”
  她礼貌的笑笑,正打算取出行车证,却听警员说道:“钥匙在我们大队长办公室,他还没走,你直接上去拿吧。他的办公室在三楼。”


【47】 煞费苦心

  很多时候,爱情是一道伤。伤口深埋在心底,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再流血,碰触到了依然会痛。对于安以若而言,席硕良是那道伤,牧岩又何尝不是。那段凌乱而痛苦的记忆里,两个名字交替出现,一刀一刀凌迟过她的心。
  牧岩在她出嫁前夜说:“安以若,你要好好的。”
  席硕良在婚礼当天说:“安以若,就到此为止吧。”
  此时的他,彼时的他,一前一后松开了手。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的心,飘摇得再也没个落处。
  大厅内晕黄的灯照在安以若眼里,令她沉睡的心意忽然复苏,此时才发现:伤痕没能被时间淡去,依旧如故。刻意陈封的心事从踏进这里时已被悄然唤醒,她到底还是欠缺勇气,想到要见他,竟然比偶遇席硕良更让她无措。
  警员见安以若怔在那半天没动,以为她不知道牧岩的办公室在哪儿,善解人意地问:“需要我带你上去吗,安小姐?”
  她抬头,犹豫了下,说:“能不能麻烦你……”
  “你来了。”淳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转身也知道是谁,安以若听见他云淡风轻地说:“怎么下班这么晚,都等你半天了。”坦荡的语气,带着不意觉察的小心。他不想让她紧张,更不想见面时尴尬,惟有故作轻松,仿若是朋友。
  “大队长。”警员严肃地与牧岩打招呼,见他点头,又埋头继续摆弄电脑。
  “好久不见。”抿了抿唇,安以若转过身微笑,笑容清淡。她以为她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实不知这样一句生疏的话语却已泄露了她全部的心思,面对他,她有些紧张,或许,还有些害怕,至于在怕什么,或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牧岩边将外套穿上,边从楼上快步下来,站定在她在前,偏头揉了揉额角,他说:“是好久没见了。怎么,在减肥?”眼底漫过温柔,灼灼的眸光定格在她脸上。有些心意,似乎没再掩饰的必要,也或许实在太过强烈,根本掩饰不了。
  “嗯?”安以若怔忡,见他抿着嘴笑,才明白他是说她瘦了,微低了头,她说:“是啊,减肥成功了。”经历过之前的种种,她是真的回不去了,哪怕牧岩已经很自然,安以若依然觉得有压力,尤其是他注视她的时候。
  将她的不自然看在眼里,牧岩拧着眉,神情严肃地嘱咐:“你现在瘦得厉害,身体的抵抗力会下降,要是有时间就多参加些户外活动。”
  惨烈的往事交织着现实,彼此纠缠牵扯,已然令她身心俱疲,尽管饮食正常,依然日渐消瘦。
  抬头望着他,安以若眼神中的怆然那么深切,她说:“我来拿钥匙,麻烦你了,牧队长。”
  她称他牧队长?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之前她都是直呼他的名字,轻浅的声音听在牧岩耳中有一种很完整的归属感。只是,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眼底的复杂以及脸上的表情,她已试图用礼貌的微笑掩去了一切。
  牧岩错愕,觉得她是在用这个称呼告诉他,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她,不想走进他的世界。
  “你叫我什么?”他望着她,即使面容难掩疲惫,她的容颜依旧清新明丽,如果,如果目光不那么疏离,他会觉得此刻的面对面很幸福。
  他愿意等,等她走出阴霾,可他又等不了,怕再等下去她就真的走远了。他放手过一次,他不允许再有第二次,所以在挨席硕良那一拳时,他旁若无人地抛下话:“这一拳算是对我先前放手的惩罚。席硕良,你记住,从此刻起,安以若我决不会再放。”或许他没资格说出那样的话,可是,自然而然地,不顾后果地,他就那样说了,事后也并未觉得不妥。
  安以若凝视牧岩,他语气里隐隐的怒意让她眼眶骤热,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有些狼狈地伸出手,她低声要求:“把钥匙给我。”别扭的样子像个耍赖的孩子,企图要回丢失的玩具。
  牧岩抿唇看她一眼,目光渐渐温柔,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这是在干什么?好不容易把她等来又要逼走她吗?知道她今天要来拿钥匙,一整天他都坐立难安,下班前大力敲开他办公室的门,笑得贼兮兮地:“头儿,我有事先走了啊。”
  牧岩正在看案例,只是似乎看不进半个字,他轻咳了声故作严肃地说:“下班了就走,不用报告。”这个臭小子,比他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他,看来平时对他太过温和了,不仅和二队的那群小子串通起来在背后算计他,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晃到他面前来,不过,他好像一点也没生气。
  面对他的冷眼,大力不怕死地说:“我给安小姐打过电话了,她晚点会来拿钥匙。”然后不等他说话,走过来把钥匙放在办公桌上,“你等吧,头儿。”
  他嗯了一声,当门被关上,微微扬起了唇角。在她下出租车的时侯,他已在窗前看见了她,当然更没有错过她站在外面挣扎的一幕。他看着她,又低头看着表,足足二十分钟,她竟然在外面站了二十分钟。就在他以为她会转身就走,就在他准备冲下楼的时候,她终于走了进来。当听说钥匙在他那儿,她不意外地怯了步。他明白,都明白,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容易,他不该再强求太多,于是,站在楼上的他主动下来,像朋友一样与她说话,就是不想让她觉得尴尬,但是,效果明显不如预期的好。
  “天黑了,我送你。”不是征求她的意见,牧岩转头对呆在大厅气都不敢用力喘的警员说:“值班的时候上点心,有事及时和你们头儿联系。”
  “知道了。大队长放心。”警员从电脑前探出头,朝着牧岩和安以若笑了下又缩了回去。
  他径自往外走,安以若只得跟在后面,迟疑了下,她固执地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开回去就行。”
  “一定要和我这么客气吗?”他不介意再多等些时间,但不代表他打算继续隐身下去。这个女人,比他想像中顽固。牧岩心想,要是她敢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他决对会用非正常方式让她闭嘴。
  见他眼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安以若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漆黑,心头有炽热的火焰在跳动,她疲惫而又慌乱。
  “走吧,再站下去你要冻僵了。”深秋的夜很冷,牧岩见她穿得并不多,脱下风衣裹在她身上,伸出的手乍然收了回去,他制止了要去握她手的冲动,大步向停车场而去。他不想吓着她,她是个那么敏感的女人。
  深色的风衣带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久违了却并不陌生,安以若下意识深呼吸,缓缓跟在他身后。如果牧岩在此时回头,就会看见安以若脸上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与眷恋。
  在内心深处,她渴望他的温暖,只是,那颗心,终究是被伤得太深了。对于爱情,她是真的怕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天荒地老和永恒不变。
  牧岩想直接载她去吃饭,反正她人在车上倔也倔不过他,只是车子刚启动,她的手机就响了,听出是安妈妈催她回家吃饭,他下意识拧着眉,缓缓打着方向盘,车子终于还是往她家的方向驶去。
  再坚强的人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软弱,而且会习惯性反得发作。和父母用过晚饭,安以若回了房间,关了所有的灯,让窗外的灯火和月光更加明显,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玻璃上,脸上的哀伤无所遁逃地反射在上面,有种自己与自己恳谈的意境。
  想到牧岩送她回来时一路的沉默,想到他用力握着方向盘的手,最后想到临走时他的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老天似乎总是喜欢横生枝节,命运突来的转角令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此时又逼着她面对牧岩,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记得莫洛亚说过:人间没有一样东西能在遗忘弃置中久存的,房屋被弃置时会坍毁,布帛被弃置时会腐朽,友谊被弃置时会淡薄,快乐被弃置时会消散,爱情被弃置时亦会溶解。
  安以若有些迷茫,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将那些暗暗滋生的感情溶解,目光久久落在那盆兰铃花上,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点信心在忽然想到萧然时瞬间被击得七零八落。生活是现实的,他们如何能像钤兰花一样永不分开?!
  就在安以若被困在爱情死角苦苦挣扎的时候,牧家正在上演一场“惨烈”的逼婚事件。
  客厅里,牧妈妈不满地瞪着一言不发的儿子,耐着性子提醒:“大木,周末妈提前预约了,你必须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许出门。”见牧岩终于将目光移回来,她说:“我已经和你徐姨约好了,周末要见个面,她女儿也会来,你们年轻人有话聊,你帮妈招呼一下客人。”
  “你们要聚就聚,不过别拖上我。”送完安以若他被老佛爷一通电话召回了家,已经被折磨半个小时了,他叹了口气,终于求饶:“妈,我怕了您了,别再安排我相亲了行吗?你儿子英俊潇洒的,还愁娶不着媳妇儿啊?”
  “那你倒是说说我儿媳妇儿在哪啊?你之前不是信誓担担地向我保证年底就把人领回来,人呢?”还敢犟嘴,牧妈妈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我那不是……”
  “是什么?安慰我?骗我的是吧?”提起了伤心事,老太太像个别扭的孩子往儿子身旁一坐,负气般扭过脸不理他。
  牧岩挠了挠头,讨好般搂过母亲的肩膀,哄着老妈说:“我这不也在努力呢嘛,您说我这边使劲,您那边拆台,还能有胜算吗?”他正琢磨着周末如何约安以若出来,可不能被老妈破坏了计划。
  “去,说得倒像是我不对了。”牧妈妈不吃他这一套,忽然想到什么,忙说:“你说你在努力?”见儿子咧着嘴笑,她神情转为严肃地说:“坦白和妈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是,有了。”牧岩不再避讳,像是受审的犯人一样如实回答。
  “真的?”习惯了他总打哈哈蒙混过关,牧妈妈竟然不相信。
  “比真金还真。”牧岩敛笑,郑重点头。
  “谁啊,快和妈说说。”牧妈妈一听立马眉开眼笑,拉过儿子的手,劈哩叭啦开始轰炸:“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长得什么样?脾气好不好?什么时候带来给妈看看……”
  “你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让他先回答哪个啊?”牧晟从书房出来就听见母子俩的对话,又见儿子拧着眉毛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出言为牧岩解围:“你这妈当得一点也不称职,一天到晚给他介绍女孩子,也不嫌累。”他就估摸着照妻子最近这么个折腾法牧岩肯定沉不住气,索性就说了:“人家心里早有人了,就是那个叫安以若的丫头。”
  “谁?”牧妈妈明显怔了一下,望着牧岩,不确定地问:“你爸说的是安以若?那个你从缅甸救回来的女孩儿?”
  牧岩点头,见老妈脸色有点不对,忙冲老爷子使眼色,牧晟笑笑,一副包搞定的表情,不急不缓地坐到妻子身边,将事件的起因经过向领导详细报告了番。
  其实就是几个月前为了平息风波,牧岩无奈之下向牧晟道出了实情。那天在书房里,他说:“爸,请您一定帮我这个忙。再这么报道下去,她会被舆论压跨的。”
  安以若与席硕良结婚又离婚的消息已经轰动A城,再加之很多报道中都提到了牧岩的名字,牧晟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略一沉吟,他皱着浓眉说:“大木,你和爸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姜还是老的辣,在牧岩莫名其妙冲出家门那一天,他已经隐隐猜到什么,后来他一度很消沉,还主动提出去新警员培训基地任教练,今天又特意回家让他转移媒信注意力,细想之下就接了起来,但是,这么大的事,牧晟需要他亲口说。
  “是。我喜欢她。”牧岩抬起头,站在书桌前迎视着父亲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在去云南之前,我就喜欢上了她。”如果没有绑架的事发生,他或许还看不清自己的心。
  牧晟不说话,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目光投得极远,他听见牧岩说:“对不起,爸。”对不起之前的隐瞒,尽管义正严词地说救人是他的职责,但不得不承认,负伤赶去云南与他身为警察毫无关系,他是为她去的,为他爱的人。
  牧晟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表示不必道歉,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么导致席硕良毁婚和你脱不了关系了?”不是责怪,语气却难掩沉重,牧岩是什么脾气秉性他这当父亲的怎会不知,在看到报道后他没过问一句,一半是出于了解,一半当然是因为信任,可是今天,他却……
  牧岩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其实也搞不明白在整个事件里自己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只知道,他得保护她,不能让她独自收拾残局。
  转过身来,牧晟语重心长地说:“牧岩,爸不想干涉你感情上的事,你不小了,做事要有分寸。”顿了顿,他斟酌了下,又说:“在作决定之前你要三思,爸不希望书慧的事儿重演。”
  闻言,牧岩胸口无端一窒,原来,自己年轻时犯下的过错竟然给家人留下了阴影,想到父亲的担忧,他甚至不能为自己辩驳一句。
  那一季里的爱情有着年少轻狂的冲动,更有着刻骨铭心的伤痛,在终于有了决定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决不能让一切重演。
  父子之间划过一阵长久的沉默,再开口时,牧岩的语气坚定得不容人不信,他说:“安以若与书慧不同,我也不再是当年的牧岩。”
  牧晟与他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最后终于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父子俩的对话很简短,却像是道尽了一生。牧岩在客厅坐了整整一晚,牧晟在书房静默了一夜。
  第二天,表面上一切按部就班,丝毫没有什么不同,私底下,父亲却无声地允诺了儿子一个重要的选择。牧晟是有顾虑的,毕竟安以若离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不得不担心如果哪天两人真的走到一起,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然而,能让牧岩放下一切来求他,牧晟知道儿子是动了真情,为了他的终身幸福,他决定放下什么。于是,他让人不着痕迹地递出了些资料,甚至接受了杂志的专访。
  在儿子爱情的问题上,牧晟与席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他给了牧岩最大的尊重与自由,换来的,当然也是迥然不同的结果。


【48】 逼爱情潮

  对于初恋,人的记忆都会自然而然地深刻许多,但如果感情变了质,是不是还要固执地纠缠下去呢?那样会不会有些贪婪?
  牧岩说得没错,安以若与何书慧不同,安以若在面对生死之时勇敢而坚强,何书慧却是个连听到枪声都会害怕,甚至晕倒的女人。
  牧岩其实不愿将两人作比较,爱过的人,爱着的人,真的没有任何可比性。
  选择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坦露心事,牧岩只想扫除一切可能成为后顾之忧的阻碍。他心里明白,经历过之前的种种,要让安以若向他迈出一步很艰难,任何一丝风波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废,在这一场爱里,他需要独自撑起一片天,为自己,更为她。
  青涩的岁月已经结束,许多往事开始在心底沉淀,牧岩庆幸,安以若出现在他懂爱的年纪。他是个理性的人,在挣扎痛苦之后,深知缅怀过去的旧时光已经于事无补,该做的,能做的,就是将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像铃兰花一样相守在一起,永不分开。
  他像孩子一样握着母亲的手,眸底满是期待,他说:“妈,安以若是个好姑娘,任何人都不能因为她受过那样的伤害而看轻她。我喜欢她,我希望得到您和爸爸的祝福。”
  牧妈妈看见儿子脸上坚毅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笑了,“妈没说不同意,妈相信你的眼光。”想到铺天盖地的报道,老人家又隐隐担忧,她说:“可是今后的路并不好走啊。”
  将母亲的手包在掌心之中,牧岩弯唇一笑,“问题的关键只在安以若身上,其他的人或事都影响不到我。”
  那么自信的表情,如此坚定的语气,由不得牧妈妈不信,与丈夫对望一眼,她叹了口气,皱着眉嗔怪地说:“你徐姨又得念叨我了,她那女儿我倒是见过两次,人长得真是……”
  “妈——”牧岩撒娇般搂过母亲的肩膀,拉长了音调阻止了她的牢骚。
  牧妈妈嘟着嘴抱怨儿子不体贴,又见他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就像小时候淘气不听话被她罚站时的表情,心下一软,笑着催促:“那就动作快点,妈等着抱孙子呢。”
  “是,小的遵命。”
  牧晟看着这对母子,缓缓勾起了唇角。活到这么大把年纪,奔波过,劳碌过,苦过,更累过,今时今日,妻娇子孝,他,满足了。
  得到父母的认同和支持,牧岩像是绷在弦上的箭,撒弓而发,目标直逼安以若心房。
  当他暗的明的,委婉的直接的邀约不断,安以若却为工作和米鱼拍照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不是刻意但又有意地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镇定和自若。对于她表现出来的冷淡,牧岩并不意外却也丝毫不气馁,在安以若第十六次拒绝他吃饭的邀请时,他做出件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的事。
  记得很长时间以后米鱼提起这事还笑得直不起腰,她怎么也想不到沉稳冷静的牧大队长竟然也会死皮赖脸,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停地嚷嚷:“队长同志,就你的行为我总结出一句话。”
  “什么话?”直觉认为不是什么好话,却敌不住好奇心的牵引,牧岩果然上套。
  “英雄终究还是为美人折了腰啊。”
  牧岩脸上挂不住,瞪着谭子越说:“除了用这种笨方法告诉她我的诚意,难道像别人一样送贵重礼物表决心?”下意识拧眉,又说:“我反正是想不出别的法儿来了。”
  谭子越和米鱼看着他微红的脸,别扭的表情,忍不住哈哈乐了。
  月上树梢,安以若捶捶酸疼的后背,将目光投向窗外,寥寥树影下依然停着那辆银灰色切诺基,车的主人正倚在车前耙着头发,百无聊赖地仰头望天。维持仰视的姿势差不多有十分钟之久,然后,男人坐进车里,了无生趣地瘫软在椅背上。
  安以若往窗前靠了靠,看见车内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很快地,她收到一条短信,他问:“告诉我,过程和结局都有了,你还要固执多久?”等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敢在她面前出现,又用将近一个月的等待告诉她他的诚意,牧岩沉不住气了。
  他突兀的问话让她怔了怔,随即牵起苦笑,按下回复:“努力过,挣扎过,试过很多次想要笑对,然而,无力改变。”当她等他给她一个解释的时候,他接过请柬成全她的幸福;当她想要放弃那份无以言明的感情与席硕良共度此生时,他因门第之别选择了抛弃她。在爱里沉浮过后,她哪里还有力气再去付出和争取,她毕竟是个脆弱的人,容易退缩,容易怯懦。心悬已久的丝丝疑念,早已在他的邀约和等待中得到证实,然而,又怕万一出现闪失,再次万劫不复。
  推开车门,他抬眼望向楼上亮着灯光的窗口,她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眸掩映在半垂的长睫下,安以若将倦意坦然地显现在脸上。
  为什么逼她?
  明明隔着山长水阔,又像是迎面而立,两人之间划过长久的沉默,然后,他忽然下车,将手机递到耳边,当他低语如喃的声音飘入她耳里,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在瞬间凝滞,她听见他说:“你下来,我们谈谈。”不是问句,而是命令,带着不容她拒绝的肯定。
  寂夜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讷讷无言,挂断电话抓起包下楼。再这样下去好像特别没意思,安以若也觉得他们是应该谈谈,自从上次脱险之后,他们之间,始终欠缺一场心平气和的谈话。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牧岩正从大厅外面急步而来,深色的外套衬得他肩宽腿长,眉眼浓重深遂,看见她,惯常清冷的眼眸不显山不露水,他脚下未作停留,径自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安以若摒息听着自己的心跳,只觉得再任由他等下去自己脆弱的防线终将溃败,再无力抽身,刹那间,她有了某种决定。
  “在想什么?”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牧岩突然问。
  安以若偏头看了他一眼,感觉今夜的他格外深沉,让她觉得很压抑,似乎连笑都有些勉强,将目光移到窗外,看着快速倒退的街景,她老实承认:“脑袋空白得很。”
  良久,牧岩才问:“一定要拒绝得这么彻底吗?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我一向不聪明,明白得晚了。”她的语气那么淡,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空茫感,想起他刚从云南回来的时候被米鱼带去山水吃饭时的见面,顺带忆起那场没有开始就已被席硕良打断的谈话,安以若哽住,觉得心揪紧得不能呼吸。
  “牧岩,别再浪费时间了,我相信你很忙。”他们之间亲密到有过缠绵的湿吻,他们之间陌生得从未有过一次融洽地交谈,心底有过疑问没错,可是此时,她是真的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望着他的侧脸,她说:“结果都已经这样了,中间经历过什么真的不重要了。”对于牧岩,感激感动过,挣扎努力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心痛,安以若心倦至极。
  他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猛然停住,长臂倏然贴在她耳际撑上椅背,她被全然笼罩在他薄恼的气息里,近在咫尺的声音冷冷响起,“告诉我哪些经历不重要了,是地下室里的亲吻,还是你为我挡下的那一刀?更或者是我们在山水见面时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哪个不重要?安以若,你就打算用这三言两语打发我?”
  就用一句“不重要”斩断了他们之间一切的瓜葛联系?如此不留余地。
  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不意他有如此反应,安以若怔了怔,感觉他的呼吸萦绕在耳边,下意识挪了挪身体,将背紧贴着座椅上,直到避无可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和自处,惟有与他两相对望。
  “说话。”寂静的夜衬得他眸内星光沼闪,眼神深如旋涡,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面若桃花的容颜,牧岩强势地追问,语气带着无法忽视的凌厉。
  见她要开口,他忽然贴近她,气势压人,冷冷地说:“千万别和我说你对我完全没感觉,也别拿我们不合适这样蹩脚的理由当借口,你别忘了,我们接吻的时候你也一样投入。”
  “够了,牧岩!”在听到他说她对那一吻的投入,安以若气得失去理智,竟然冲动地扬起了手。
  “巴掌能抹杀掉心意吗?是不是想打下来粉碎一切?”牧岩怒极,握住她的手腕,死死地不肯松手,“如果说你和他之间真有沟壑,你也努力过试着去填平,是他没福气傻得自己放了手,你想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如果舍不得就回头,如果决定放下就学着对自己宽容,你故意让心锁生锈,即便我有钥匙都进不去,你知道吗?”
  盛怒之下依然怕弄疼了她,牧岩不着痕迹地松了松手劲,声音有点哑:“安以若,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意。你在怕什么我也明白,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躲着不能解决问题。我没有要你现在就爱我,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忘了他马上和我在一起,可你至少给我们一个机会,也许你会发现,我们更适合。”
  安以若哭了,像个孩子。
  他说得没错,他的心意她懂了,在她无力去猜的时候他用行动告诉了她,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报道中说得那么不堪入目,席硕良那么坚定地认为他们门当户对,她觉得好难堪,每个人的目光都给她压力,她不敢想后果,她怕啊。可如今他却这么“温柔”地逼她,她似乎又无处可退。
  她哭得那么凄凄惨惨地,周身被一股哀伤的气息包围,牧岩不自觉地慢慢合拢手臂,将她环抱在怀里。
  他不想这么逼她的,可她一语不合就以言语相刺,急着和他划清壁垒界线,让他如何沉得住气。
  牧岩在心里对自己说:既然话已经挑明了,就没有收回去的理由,今天非得逼她承认自己的心意。
  一面却控制不住心疼,手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将温柔地将她搂住,他放柔了语气哄她:“以若,别哭了,是我心急话说得重了,我不逼你……”
  牧岩怀里的温度,他手臂的力度,以至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让人莫名软弱,安以若埋首在他胸前,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哭得愈发伤心。
  无止尽地沉默,耳畔只剩她低低的哭泣声。
  插进她发间的手将她的头轻轻抬了起来,因长期握枪而微带薄茧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拭去一滴滴湿咸的泪,他说:“之前是我不对,该说的话始终没说出口,以为放手是成全你的幸福,却没想到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如果我知道我的迟归换来的是你的婚讯,我决不会在云南多呆一天。今天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非说不可,我和萧然之间什么都没有,那天她所说的话不是真的,去到姐告的那晚我们是共处一室,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我没碰过她。”话语间执起她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欠你一个解释,我借过一个怀抱,我还迟了一份表白,安以若,给我一个机会,对于喜欢的人,我没办法远远看着。”目光似是要望进她心里,他看着她的眼晴,低低地问:“听没听过一句话?”停顿了下,等她回答。
  他长久没再作声,久到她只有抬起头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哽咽:“什么话?”
  “不要吻你不爱的人。”他一字一句地接口,像是等待已久,随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嘴唇,温柔地摩挲,然后缓缓而下顺延,慢慢滑到她的锁骨,若有似无地滑动,最后,男人俯低了头,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额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已然宇宙洪荒,她听见他淳厚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别再固执,别傻得那么让人心疼,我可以等你,多久都行,只要你别急着躲开。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无数情绪疯狂交织,不舍的,疼痛的,渴望的,甚至是眷恋的,齐齐聚涌心头,安以若主动埋首在他怀里,眼泪再次流出来,已然心慌意乱。


【49】 温暖之冬

  牧岩把安以若送回家就走了,怀着满心的欢喜,虽然她没明确允诺什么,但他满足于她的那句:“请给我时间。”
  抬起她的脸,目光似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他说:“好,我等你。只是,别让我等太久。”见她紧抿着唇不说话,他轻轻笑了,“我是说如果老了再谈恋爱会不会有点不好。”
  那么体贴入微的话语,深怕给她一丝压力。安以若控制不住感动,仰起头望着他,在他眼中看到嘴角微微向上弯起的自己。她想,缘份才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避不开躲不到,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任你再怎么想握在手中,也会像流沙一样滑落手心,完全不由人拿捏。
  她不清楚,两个人的命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系在了一起,但她知道,时间的某个角落,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想到上个星期偶遇席硕良,他唇边浅淡的不带温度的笑意,她不禁想,或许爱情真的有很多种,而他们之间那份永远无法得到平衡的爱情,终究是要随飞而逝了。
  牧岩其实很忙,工作的特殊性让他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但他会尽可能安排时间见面,有时接她下班,有时和她一起吃饭,有时甚至晨跑到她家楼下,触到她诧异的神情,他只是挑着眉说:“两个人一起跑有点劲头,要不我很怀疑你是不是下楼散步的。”然后也不等她说话,径自向前跑去。
  安以若在他身后摇头苦笑,有些喘地追上他,等他放慢了速度,才说:“即使不是散步,你也不用跑这么快吧,想累死人啊。”嗔怪的表情无意间流露出来,惹得他笑着睨她,说:“这个速度估计连小孩儿都跑得出来,看你累的,缺乏运动的姑娘啊。”
  她张嘴想驳他几句,听见他慢悠悠地说:“再不加速跑回去,你上班要迟到了。”
  她怔了怔,随即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道跑到哪里来了,下意识低呼一声,转身往回跑。
  牧岩在她身后微笑着提醒,“要是跑不动就坐车,我不笑你。”
  “牧岩!”她回身瞪他,却见他笑着指了指停在路边他的车子,“有免费司机要不要?”
  随着时间散步,转眼已进入冬季,当第一场雪降临这个城市的时候,安以若与牧岩的关系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他泰然自若地行走在她的生活中,没有打乱她的步伐,也没浪费任何一次可以拉近距离的接触。
  出短差回来的那个周末他给她打电话:“明天有空吗,一起去子越的俱乐部?”
  “明天说好要去菲菲的工作室,下次吧。”不再像从前那样找借口拒绝,她坦然解释不能赴约的理由。
  听出她是真的有事,牧岩假装抱怨:“看来可怜的我只有和大力那帮小子打桌球去了,多好的周末时光啊。”
  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安以若想像他孩子气的表情,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想了想说:“你桌球打得好吗?我想学。”
  “你要学?”他拧眉,“女孩子学什么桌球。”
  “女孩子怎么不能学桌球了?你歧视女性啊?”安以若绷着脸指责,“现在男女平等了,牧大队长。”
  “男女平等?都哪儿跟哪儿啊。”听见她又故意叫他牧大队长,牧岩轻笑,“那就学吧,不过我收学费的。”
  “怎么计费?”
  “一个小时请吃一顿饭。”
  “没问题。不过请吃什么得我说了算。”
  “没见过这么会讨价还价的学生,那你请我吃什么?”牧岩倒是好奇她打算如何打发他。
  “肯德基。”安以若憋着笑,答得理所当然。
  一口水准确无误地喷到沙发上,牧岩在电话那端抗议:“不行,那是晨晨吃的……”敢情拿他当小孩儿哄,这个女人。
  挂了电话,安以若独自站在窗前,想起相处的点滴,不明白他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甚至没给她丝毫抵触的机会。静默了好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索性敷个面膜再想吧。
  还在上班,牧岩的短信如期而至。
  “执行完任务回来凌晨了,没敢给你打电话,天下还太平吧?没有恐怖份子吧?要不晚上由人民警察护送回家如何?”
  “上次征用你车的警员张恒还记得吗?他今天来我办公室,临走的时候说我最近笑得特别慈祥,大力他们笑得形象都没了,你说这群小子是不是欠收拾?我怎么说也是他们头儿吧,一点秘密都藏不住了。哎,我说,你什么时候让我笑得更慈祥啊?”
  无人的时候,她低头一条条信息看下去,下意识扬起唇角,心里面暖暖的,那种无以言明的快乐毛茸茸地触及她心底的某个角落。
  米鱼的公司安排她拍一组宣传照片,安以若为她设计了一款礼服,趁着午休时间她驱车带着礼服过去给米大小姐试穿。
  试衣间里,米鱼拐了拐她的胳膊,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安以若,春风满面啊,队长同志不错吧?你什么时候从了人家啊?”
  安以若竖眉毛,也不多说话,一本正经地示意米鱼转身给她拉拉链,然后手上微一用劲,礼服的腰身被她恶作剧般猛地收紧了几分,惹得米鱼哇哇叫,“你要谋杀啊,我上不来气儿了。”
  离开米鱼公司的时候,收到一条新信息。
  “中午的时候去食常吃饭,大力郑重其事地问我需不需要再征用一下某人的车。”
  之前她只是看那些短信却从不回,犹豫了下,这次她回复了:“你怎么说?”
  “我说,自己看着办,这种事不必请示。”
  “牧岩!”她咬牙切齿。
  “啊,在。怎么了?”那人装糊涂,唇角一弯,笑了。
  快下班的时候牧岩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火锅,想到短信的仇安以若故意说:“很忙啊,得加班呢。”
  “那正好,我一会儿有个会要开,估计得晚点过去接你,你在公司等我。”
  “那要是我忙完了你还没开完会怎么办?我不喜欢等人。”
  “这样啊。”那人咝了一声,像是在考虑折中的办法,然后才说:“那就你来接我吧,要是半路被人拦了车子就说你是我女朋友,保证放行,一路畅通无阻。”
  三言两语安以若败下阵来,却还不肯服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口才这么好?”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牧岩有些得意地轻笑,随后煞有介事地接口:“我这不都是被你激得超常发挥嘛,其实我嘴笨得很。”
  安以若忍笑忍得吃力,“队长同学,你谦虚得真没诚意”
  “你别拆穿我啊,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救命恩人吧,多少给我留点面子。”牧岩拧眉,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神情,低头看看到了开会时间,他扔下话:“等我去接你,最迟七点。”
  快七点的时候公司的人早都走光了,安以若坐在办公室里修设计稿,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牧岩来了,正想说打个电话就行干嘛特意跑上来,抬头看到的却是她的老板关寒南。
  “关总还没走。”她欲起身,接到关寒南示意的眼神,又坐回了原位。
  “我该考虑给你加工资,现在这么勤劳的员工不多了。”关寒南的脸色不是很好,神情尤显疲惫。
  安以若礼貌地笑笑,“晚点有个约会,朋友要来接我,所以才没走。关总是不是有事?您之前提过奥妮集团的程总这两天会到A城来,需要我陪您去见他吗?”半个多月来她一直在忙这份设计案,如果争取到奥妮这个大客户,公司今年的销售额会是去年的两倍,身为首席设计师,有些场合她必须出席。
  关寒南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奥妮的设计不必赶了。”
  “为什么?”安以若不解。
  “也没什么,你知道奥妮是我们公司极力争取的大客户,但我今天才听说他和弘泰的席总私交不错,这单生意我们能拿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乍闻那个名字,安以若有一瞬的怔忡,随即回过神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同在时装界,这样的冲突再所难免,她也无能为力。
  抽屉里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悦耳的铃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这段时间为了赶设计稿辛苦你了,周末好好休息吧。”关寒南微笑着起身,率先出了办公室。
  牧岩很准时,差五分钟七点他的车子刚好停在安以若公司楼下,给她发了短信,他下车往大厅去迎她。
  “想吃什么?”
  “你不是说吃火锅。”
  “我要是说吃肯德基你有没有意见?”牧岩偏头看她,眼里微微带笑。
  “吃什么都行。”安以若有心事,情绪有些低落。
  牧岩皱了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刚好遇上红灯,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是不是累了?要是累的话我早点送你回家。”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像是带着一股强大的电流,酥麻了击了安以若的心房一下。她挣扎了下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绿灯了,还不走?”她出声提醒。
  牧岩将目光移向车窗外,果然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子已经在按喇叭催了,他挑了挑眉,松开了手,低声说:“这个红灯真短。”
  安以若窘得面上一红,都不敢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晴,转过头去,假意看着外面的车流人潮,嘴角却不自觉微微扬起。
  还是按着原定计划去吃火锅,像是知道她胃不好,牧岩选的竟然是一家“药膳火锅”,望着他的侧脸,安以若心底涌起感动。
  看了看她点的菜,牧岩给她加了杯酸奶,趁着菜还没上来的空档,他问:“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休息得不够还是被老板批评了?”
  安以若见他一脸的正经,皱着眉说:“我这么能干,老板表扬我还来不及,哪里会批我。”
  眉心轻聚,他看着她说:“那一定是我不够帅,你看见我脸色都变得不好了。”
  她忍不住乐了,拿起桌上的餐单打他:“本来就是你的错,害我心情不好食欲大开,破坏了减肥计划。”每次一起吃饭他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安以若觉得自己最近胖了点儿。
  “别学别人减肥,健康最重要。”他敛了笑,板着脸训她:“没见过比你更排骨的女人,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
  她撇嘴,“哪有那么瘦。要真能被风吹走,倒是省了机票钱,可以满世界旅游了。”
  “你想的这个免费旅游的方法可行性为零。”他拿眼晴睨她,不动声色地说:“难道设计师的脑袋构造和别人不一样?”
  “啊?”安以若抬起头,看见他微微前倾向她靠近的脸,眉若远山,眼似秋潭,晕黄的灯光投在他脸上折射出别样温柔的光。
  那一秒一瞬间,恍若被惊雷劈中,安以若的心莫名就是一颤。
  听到他磁性的声音响起在耳际,“看来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他的呼吸轻而浅,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微低着头,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领口那颗未系扭扣看到他麦色的肌肤,猛地忆起他胸膛的温暖,还有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带着灼热如火的力量。
  她微微退坐回椅子上,轻咳了一声说:“公司可能会损失一担非常重要的订单。”
  牧岩很快反应过来:“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忙的那个设计案?”见她点头,他蹙着眉说:“我还为以什么大事呢,表情那么凝重。”
  “这还不是大事?”她不满。
  “生意场上向来如此,再有实力也不能保证次次获胜。”牧岩将酸奶插好吸管推到她手边,挑着眉说:“华都是地产界的领军企业,上个月才被天裕抢了一个重要的项目,行远是不是得撞墙?”
  想到郗颜之前是和她提过温行远损失了一个工程,却和没事人似的陪她定期到医院做产前检查,安以若释然了几分,有些时候,确实不能将成败看得太重,否则人生就失去了意义。
  牧岩知道话她听进去了,忽然想到什么,微笑着说:“行远说小表嫂预产期就在下个星期,到时候一起去看医院看宝宝吧。”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晨晨了。”她愉快地应下,没有注意到牧岩脸上意味深长的笑。
  侍者上菜,两个人心情愉悦地享用着药膳火锅,安以若吃得特别带劲儿,热得额头沁出了汗,她扬着下巴示意他要纸巾,牧岩却不给,不急不缓地拿起手边的纸巾,伸出手去,隔着桌子轻轻为她擦着。
  自然而然地,她轻轻笑了,胸腔里洋溢着缕缕柔情。牧岩不着痕迹地注视着她,那一刻她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自然,让他觉得再久的等待都值得。
  送她回家的时候,牧岩说:“有任务,明天早上要去B城出差,大概五天能回来。”
  “什么任务啊?你要亲自去?”安以若讶然,他不说她都快忘了他是一名特警,从事的是最危险的工作。
  “保密。”他微微侧身为她挡去了些许寒风,又顺手给她拉高了衣领,“上下班开车慢点,你的技术可不咋样。”
  “我开车稳着呢。”安以若嘟嘴抗议,忽然想到什么,她说:“我怎么听别人说你飞车的记录似乎很多?”
  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他拧着眉说:“我那是工作需要,你可别好的不说偏学这些。”
  “那也不能拼命,多让人担心啊。”安以若说完,脸颊突然烧了起来,但话已出,收不回来了,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要走。
  牧岩一把拉过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担心过?”
  “很晚了,我要上去了。”她试图转移话题,却被他打断,“我问你是不是担心过。”
  她别扭地像个孩子,用力挣开了他的手,牧岩又去拉她,她反手挣开,他再拉,她再挣。
  两个人有些孩子气地反复执拗地较着劲。
  牧岩的耐心被她耗光,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卷进怀里,两个人近到鼻尖都已经碰到一起,将她抵在车门上,他放柔了声音问她:“告诉我是不是担心过,嗯?”
  不知道是不是路灯灭了,四周忽然被黑暗笼罩,惟有他的目光,那么明亮而温暖,安以若在他长久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牧岩深深地看着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带着温热潮湿的温度。
  思潮起伏,还没来得及平定,他的俊颜已缓缓压了下来,冬夜的寒风刺骨,他的呼吸如七月流火的空气,拂在她面上,是暧昧而炽热的撩拨。
  他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似乎是在试探,然后才缠绵地将她吻住,起初吻得异常轻柔,仿佛她是他惟一的珍宝,当她不自觉搂上他的脖子,温柔的轻吻突然变得激烈,像是要在倾刻间将她吞噬,安以若觉得世界瞬间摇晃起来,令人目眩神迷,她靠在他怀里,浑然忘我地沉醉在这个异常热烈的吻之中,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