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千丝万缕
“不是你想的那样。”温行远的目光很深沉,在韩诺转身之时打破了沉默,声音比这清晨的微风还冷上几分。
韩诺停下脚步,心思在瞬间千回百转,没有回头,只沉声说,“颜颜,我在楼下等你,我想和你谈谈。”
他的声音不高,但郗颜还是听见了。她咬着下唇,站在原地没有动。
电梯门打开,韩诺走了进去,又有人走了出来。
“请问是温行远先生吗?”酒店的服务生见到赤祼着上身的温行远,礼貌地确认他的身份。
温行远没有说话,只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在他拿来的单子上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然后是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很久很久。最后他仰起头,极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走到郗颜身前,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去吧,有些话你也想说的不是吗?”
郗颜抬头,在他眼中看到怯懦的自己,突然很想哭。吸了吸鼻子,强把眼泪逼回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我去了。”
温行远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静静看着她。郗颜也不说话,似是在等着他回应。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在她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别做傻事!”
他的声音不似昔日的清亮,却依旧温和,郗颜的心头不禁迷惘一片,仿佛忽然间起了风,吹动心头无数的树影,摇晃斑驳。
韩诺倚在车前抽烟,烟雾缭绕中令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郗颜缓慢地靠近,脚步不似从前的坚定,带着丝犹豫。
像是怕她下一刻会转身离去,他将烟蒂从手上弹开,大步上前牵起她的手,将她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坐进来。
她没有挣扎,很顺从的坐上他的车。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郗颜知道他误会了,她冲动的想过解释,可当他转身的瞬间,她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误不误会对她而言不再重要了不是吗,他现在不是她男朋友,他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生气,而她,也没有解释的义务。
“怎么办,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爱上别人…”在经过良久的沉默之后,韩诺艰难地说,眼晴如浩瀚的大海,似是洞悉一切,又似宽容悲悯,深沉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
“两个注定无法相爱的人,又能在一起守多久呢?”没有想像中的难,郗颜抬头望着他,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貌合神离的温暖有很多,却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
“不是我们的错,和我们根本就没关系。”他以为她会哭,他以为她或许会沉默,可她却说出这么理智的话,她的冷淡不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放弃地试着挽回些什么。
郗颜点头,又轻轻摇头,对着韩诺牵起嘴角,心底忍不住开始难过,“不是我们的错,但我们却逃避不了,所以到底还是和我们有关系。”
她也希望发生的那一切真的和他们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关系,可事实证明,他们却是无法置身事外的…当事人。所以,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假想,在已经发生的现实里,是不可能成立的。
他明白,比她更明白,所以三年前他选择分手,将他们四年的爱情扼杀在那一场变故里。只是,他真的不该选择那样的方式去结束,太过残忍。
“颜颜,我做不到…”再开口,他的声音透着绝望般的痛苦,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他说,“我知道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可我并不是有意想要伤害你,面对那样不堪的事实,你让我怎么办?”干净而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掺杂了无可奈何的凄然,“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开,一米,一百米,直到消失在我的眼前,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回来,我决不放手。我日复一日地等着,一年,两年,直到你出现为止。”
“我走了不止一百米,我走出了七千里,韩诺…”她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出来,末了低唤着他的名字,眼泪簌簌而落。
她也曾等,傻傻地站在机场大厅,看着人潮人往,看着别人的聚散离别,用最彻底的绝望,等他挽留。可他没来,他就那样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她走出了一步又一步,一米又一米,直到她走出了整整七千里,他依然没有说一句话给她。
三年了,就在她以为他已经将她遗忘的时候,他却说他受不了她爱上别人。
“韩诺,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她哑声,泪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颜颜,对不起!”靠近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告诉我,你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他问她过得好吗?她的眼泪霎时决提。她想过好的,她想远离这里,彻底忘了他,可是她,忘不掉…
记得刚刚到大研镇的时候,她拼了命一样的工作,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他。后来,她学会喝烈酒,她试图用醉酒去令自己麻木,可当清醒之时,却是更深的寂寞与疼痛。她如何能过得好呢。
分手时的痛苦,分离后的思念,所有关于他的记忆瞬间涌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她在他怀里哭尽了委屈。
韩诺紧紧拥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知道,她的心,很冷。
“颜颜,原谅我…再一起做个梦好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得小心翼翼,心中被后悔与心酸充斥着,渴望她赋予希望,让他有机会失而复得。
那个快乐时会腻在他怀里撒娇,难过时会抱着他委屈地大哭,任性时会闹着让他讲笑话的女孩子,是他最爱的颜颜。
然而,三年前,他放手了。
再一起做个梦!再一起做个梦!
多么诱人的提议,美丽的梦呢,却也是遥不可及啊!
他们还可以吗?她不知道,她怕梦会再次破碎,碎得七零八落…
当咸涩的泪粘湿他胸前的衬衫,他的眼晴霎时红了,心疼地拉起她,珍视地捧起她的脸,微凉的唇缓缓落下,轻柔地吻去她的眼泪。
“颜颜…”他低声唤她,语落之时,覆上那思念已久的唇,强势而辗转的深深吻住,丝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
那气势太过强烈直接,郗颜的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飘摇得仿若脆弱的玻璃,轻轻一击,就可能碎得零零落落。她的眼晴,她的耳朵,甚至是她的鼻中,全部都是韩诺英俊的脸孔,韩诺低柔的声音,韩诺淡淡的气息。
深情缠绵的吻一路而下,郗颜连连弃守。蓦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又无限清晰的面孔,深沉的目光紧紧锁着她,拉回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双手抵在胸前,大力将韩诺推开,她深深呼吸,“不要这样…”
退出他的怀抱,挨着车窗靠在座椅上,周身弥漫着冰冷的死气,良久,郗颜哽咽,“妈妈走的时候,我跪了整整一夜,我请求她原谅,原谅我不能放弃你,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你却不要我了…我以为你懂,只要我坚持,你就不会放手,但是,我错了。”
他们之间,或许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那时天真的以为可以永不分离,但其实是绝无交错的可能,当明白的时候,就是梦碎的时候。
为什么要哭呢,三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不是吗?
虽然拥有过,可到底还是没有守住,所以今天,也就谈不上失去了。
“韩诺,真心想找一个人的话,并不是那么困难。”强迫自己收起悲伤,转头不敢看他哀然的目光,她故作坚强地说,“谢远藤的爱并不廉价,别再伤了她。”说罢,她迅速打开车门,飞奔而去。
韩诺无力般跌坐回后座,闭上眼仰起头,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太过用力已经泛白。等再睁开眼时,眼底分明有了血丝。
他就这样坐在车里,任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充耳不闻。他静静地看着温行远与郗颜并肩下楼,他载着她决尘而去。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直到谢远藤出现在他面前,他依然呆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谢远藤的神情很憔悴,还有掩饰不了伤心,拉起他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口,她说,“韩诺,你知道这里有多痛吗?”语落之时,泪也随之落下。
本以为有机会和他走得最近,然而用尽了全力,依然有得不到的幸福。
三年的默默守候,三年的痴心等待,在他们见面的那一瞬彻底的结束了。他不爱她,他依然爱着别人,那个三年前不得不放手的恋人。
“韩诺,三年前你对我说,爱情有很多种,但母亲却只有一个。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你们之间真的结束了,过去了,我以为平淡也可以有爱,哪怕你从来都不肯牵我的手,我也心甘情愿成为你填补彷徨空虚的替身。”她别过脸,泪溢满眼眶,却倔强得没有让它掉下来。
“可你知不知道,我是个人,是个女人,我也是会痛的…”
韩诺缓缓转头,静静地望着她,长久默然。
她爱他,最爱他。
一直以来,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从来不需要他回应,更无需他付出什么,只是他不开口拒绝,只要他默许她的陪伴,她从无怨言。甚至他情绪失控之时,她依然冷静地化解他的尴尬,甚至是昨晚,她还体贴地照顾酒醉的他。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她,到底哪里不好?没有,都没有,她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他,不爱她,仅此而已!
(16) 白色泪海
坐在车上,将头偏向窗外,静默地望着倒车镜后他的影子越来越淡,直到完全看不到,那声绵长的叹息似乎还回荡在耳边,无奈又悠长。
韩诺,你我之间,就到此为止吧。走到今天,我甚至连做朋友的勇气都没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呢?
我们之间的那个梦三年前就碎了,再也无力粘合了!我失去了毅然决然的勇气,我们身上的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早已将坚定的爱情压垮。从最初的两个人,到后来的两家人,现在还有温行远与谢远藤夹在中间,我们的相爱,会伤害太多的人,甚至无意间还会伤到彼此,何必呢,何必…
曾经我视你为土壤,而你却不给我生存下去的机会;曾经千百万人之中,我独独为你一人患得患失,悲悲喜喜;可现在呢,我已遍体嶙伤,你的心也千疮百孔了吧,我们再也没有力气重来一次,我们都太过疲惫了。
如果岁月的河流可以倒回,郗颜祈求那场变故可以被阻止,而他们之间,那甜蜜的四年交错可以继续,永远不要划上句点。然而,时光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脚步。
他们,不能回头。
“颜颜,你答应过我不放弃,幸福就在你身边,只要你回眸,那爱你和等着你爱的人就站在那里,请你一定要去试,努力去试。”若凝轻轻拥抱着她,轻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是鼓励,也是祝福。
郗颜回头,温行远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与唐毅凡说话,神情带着些许的落寞。从她见过韩诺,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知道,他在生气,那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但是他却忍着没有发作。
“我不能拿他来试,这对他不公平。”郗颜收回目光,轻声叹息,“若凝,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不能伤害他。”
“颜颜,我讨厌你这么理智,你连试都没有试过,怎么就能肯定会伤害他?”若凝看着一身深兰色休闲服的温行远,恰巧他也望向这边,与她的目光相碰,他淡淡笑,又转过了头。
“只要你是真心的想要爱,我相信即使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会怪你。”牵起郗颜的手,与她十握交握,若凝继续劝她,“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你知道他有多好,你知道他值得你冒险。”
郗颜无言以对,在无奈中沉默。
机场大厅里旅客川流不息,透过厚厚的玻璃窗,静静看着轰鸣起降的各次航班,哀伤地缅怀着过去,那样固执而失落。
温行远站在她身后,不敢再多看一眼那背影,只觉再看一眼,他就再也克制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她看上去那样无助而孤独,甚至比三年前那个雨夜中颓然的身影更觉纤弱。
郗颜,在这个嘈杂多变的时代,你究竟要守着那段逝去的感情到何时?既然有勇气当面拒绝,为何又在转身之时落泪?若是放弃令你如此痛若,又为何不肯抛开一切,试着回头。
即便你的笑容为别人绽放,我也会感觉到欣慰,至少花儿依然在开放,没有枯萎。这么多年了,不是不气妥的。他温行远对别人向来说一不二,却惟独对她,从来下不了狠心。忽然之间,自心底涌起强烈的挫败感。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取代那人,或许她渴望的永远不会是他的怀抱,或许一切不去言明,他才可以这般故作坦然,以朋友的身份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微笑,看着她,为别人一次又一次哭泣…
朋友?他仰起头叹气。
郗颜,我试过,一次又一次试着以朋友的身份与你相处,可是我发现,我不行。
或者绝对,或者零。总之,这辈子都不可能。
朋友明明有很多种,可为何我们竟无法达成共识,选择一种最适合的方式相处。
送走了去法国度蜜月的唐毅凡与若凝,郗颜说了个地址,温行远没有说话,沉默着开车载她离去。
墓地四周松柏成行,清香随风飘动,郗颜俯身将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花放在母亲的墓前。
望着墓碑上妈妈恬静而温暖的笑容,郗颜眼睛红了,眼泪默默流下来。
蹲在墓前,伸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中妈妈的脸,她哽咽着诉说。
妈妈,小颜回来看你了。你好吗?有没有想我?小颜好想你呢!
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快得我恍惚中就过去了三年,可为何我还是觉得过得好慢,没有你,竟像是度日如年。
妈妈,你是不是怪小颜走得那么远,一直都没来看你?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我怕你不原谅我,我怕你怪我。
她吸了吸鼻子,倚坐在墓前,将脸轻轻贴在那冰凉的照片上,任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化开一朵名为哀伤的花。
妈妈,我答应过你,一定不过让你白白走了,可当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是回不来不是吗?我真的好恨,我恨他们所有的人,我发誓要报复,可是…我做不到…
你知道吗,我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毁了他们,但在最后一刻我却退缩了,我下不了手…除了远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哥哥现在也好,我知道,他其实付出了很多,很辛苦。我想他是常来看你的,你该知道了,都不用我多嘴了呢。
妈妈,你在哪边还好吗?爸爸也好,你不要担心,哥哥有空就回去看他,我…这次回来我也会去看他的,只是,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见我。
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绽开一抹温暖的笑,又说道,“妈妈,你说小颜是最乐观坚强的丫头,经历了这么多,我发现自己其实很懦弱。这次回来,我见过他了,突然间发现还是会为他流眼泪,心口还是很疼…对不起…”
轻倚在墓前,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她静默着出神,全然忘记还有人等在车里。似乎自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只希望能这样安静的陪在妈妈身边,听妈妈轻责她周末不肯早早回家,所有的时间就拿去陪男朋友,都不理她。
“小颜,周末早点回来,妈妈看中一个手袋,很漂亮呢,你陪妈妈去看看,好不好?”
“让爸爸陪你去呀,他不是总说他眼光最好了吗?”
“咿…他懂什么呀,他这辈子只有一次眼光最好了,就是娶了我。”妈妈轻声笑,又追问,“好不好呀,要不要陪妈妈去呢?”
“这个周末韩诺生日啦,我答应了陪他的…”
“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妈妈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妈妈半嗔着抱怨。
“好啦好啦,我下午回来陪你,晚上再陪他吃饭,这样总行了吧?”她妥协,拿黏人的妈妈完全没办法。
“就知道小颜最乖啦,那妈妈在家等你,早点回来,正好帮你给韩诺选份礼物,你说好不好?”
“哎呀,还好你有说呢,我都忘了准备礼物给他啦…”电话那端的她尖叫,听到妈妈轻快的笑声,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对着电话轻声说,“还是妈妈最疼我了,谢谢妈妈…”
那是一段多么温馨的时光,周末妈妈在家等他,平时在学校有韩诺陪着,假期的时候还可以和爸爸,哥哥杀上一盘象棋,尽管每次她都被杀得片甲不留,依然兴致勃勃。
“爸爸…妈妈…哥哥…”她轻声昵喃,泪顺着眼角再一次滑落。
有一只手缓缓抚上她脸颊,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搂着她细瘦的肩膀坐在一边。
“伯母,好久不见,我是行远,我陪小颜来看你。”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听他悠悠地说,“小颜虽然三年没有回来,但她很想您,每时每刻都想。我知道您没有怪她的,可她却固执着不肯原谅自己。”
郗颜偏头,将脸深深埋进他肩窝,任泪水滴落在他的皮肤上。她的悲伤,她的无助,在他面前早已无所遁形,无需掩饰。
搂紧她,分担她心底深深的痛楚与哀伤,他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而他,也一直在这样做。三年前他陪她送走妈妈,三年后他陪她来看妈妈,那么再过三年呢,他又该站在哪里?不管了吧。只希望,能陪到哪一天便是哪一天了,只是,他希望久一点,再久一点!
“小颜其实过得蛮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您瞧瞧,都长胖了呢,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动了。”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背,温行远以最不以为意的语气谈化她心底的忧伤,“您可得替我说句话,这丫头没事就欺负我,有气儿全往我身上撒,这都赖上我了…”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掐了下他的胳膊,他低低笑,又说,“那年,外婆因为我爬树偷没熟透的苹果,说我是大笨孙子,这下可好,小颜倒是比谁记得都清楚,动不动就损我,我算是翻不了身了,您说我是不是挺聪明的?咱可是上过大学的人…”
闻言,郗颜破涕为笑,抬起头瞪着他,“我还上过大学呢,怎么不见你夸我聪明?”
“我没夸过吗?”他装糊涂,用纸巾轻擦她的花猫脸。
“你总是骂我白痴,从来没夸过我。”她瘪嘴,满腹委屈的模样。
他微笑,温柔又宠溺,“那的确是我的错,我们小颜不止聪明,还是最勇敢的,什么困难都打不倒,简直就是女中豪杰,这样行了吧?”
“我还不够勇敢…”郗颜嗫嚅,知道他在鼓励自己,低下头怯怯地说,样子像个小媳妇,令他瞬间有吻她的冲动。
轻咳一声,拉她起身,他说,“够了。不要要求自己太多,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是被允许的。”伸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宽厚的手掌中,“不要再自责,没有人怪你,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过去了,去了的人不能回来,而活着的人也都好好的,惟独你不好。”他顿了顿,怜惜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小颜,别这样,既然决定回来,无论是暂时的,还是会长久的留下,都该洒脱一点。三年了,说实话,时间不短了,什么该放,什么该忘,还需要我说吗?勇敢点,还有我在你身边呢,嗯?”
郗颜抬头望着他,只觉此刻的温行远是全然陌生的。不再是喜欢与她斗嘴的那个男人,此时的他成熟又稳重。幽深如海的眼眸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更似瞬间将她吞噬,却又在无形中给她无穷的力量,她的心猛地跳了两下,许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你!”
他淡淡笑,掩饰不了的失落。她永远只有这三个字对他说,他等来等去似乎只能等来一句感谢。然而,他不动声色,依旧轻声调侃她,“光嘴上说可不够,请我吃饭吧,少爷我饿得快虚脱了。”
“是是,温少饿了,姐姐我这就带你去吃饭。”郗颜也笑,抽出手朝他胸膛捶了一记。
“什么话都敢说,印象中好像我比你大吧。”伸手揉着她的头发,无奈地摇头。
“所以你是老人家啦,经不住饿。”郗颜淡淡笑,回身在母亲的墓前深深鞠躬,“妈妈,小颜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温行远也恭敬地鞠躬,轻拥着她离去。
(17) 禅意设计
原本喊饿的是温行远,结果路过超市,郗颜却让他停车。她冲进超市,那架势不像里面的东西不要钱,更像是去打劫。结果可想而知,她把自己的钱包洗劫一空,买了一堆零食,然后不等温行远动手,抢起两条细细的胳膊,拎着几大袋子食品晃上车。
“都多大了,还喜欢吃这些东西。”难怪她瘦得电线杆似的,看来她还是不习惯按时吃饭,非得有人盯着,温行远皱眉毛。
“说你不会享受还不承认,又好吃又方便,一举两得。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闲得发慌打打高尔夫,饿了就出入高级餐厅,那是钱多烧的。”睨他一眼,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
“大小姐,自打你说高尔夫是烧钱的运动,我可是都跟着你打网球了,那可是挥汗如雨啊,还不满意?”他挑眉,见她撇嘴,低声笑。
缓缓打着方向盘,低沉的嗓音在车内响起,温行远与郗颜有一搭没一句地闲聊着,话题从各自的死党唐毅凡与若凝何时谈恋爱到最近起伏不定的股市,又转到非洲是不是也有驼鸟,总之海陆空都被他们侃了个遍,郗颜的心情由阴转晴,渐渐露出了笑容,温行远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哄着她把零食要了下来,直接把车开到“上游”,径自带她来到他专属的包间。
“温先生,是不是上菜?”李经理笑着站在他身前,恭敬地问。
温行远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点了点头,便挥挥手让他出去了,像是懒得和他废话一样。
“你手下?”郗颜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见李经理小心客气,怔怔地问。
“我地盘。”他环视四周,挑了挑眉,伸直了腿,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
“比谁腿长啊?”郗颜瞪着眼晴,脚不安份地踢了下他的小腿。
瞪她一眼,他作势要打回去,见她躲也不躲,收回了手,“和你比那是对我的侮辱。”
“敢说本姑娘腿短,看我不弄死你。” 顺手抓起桌上的餐单打他。
“谋杀啊你,堂堂温家少爷就这样被某丑女用餐单弄死了,我也太惨了点。”
“哈”她尖叫着扑过去,两只手机灵得伸到他腋下,触到他痒痒肉,“敢说我丑,你死定了。”
温行远哈哈笑,胳膊一夹,将她不安份的爪子夹住,抬手轻敲她脑门,“疯丫头,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竟然知道我死穴。”
“快认错,还说我丑不,啊?”她用力抽回手,又扑了过去。
“好好,我认错,你不丑,我丑行了吧。”温行远跳起来,躲闪着她,嘴不服软,“可我再丑也比你强那么一点。”
“你死定了,敢嘲笑我,看我如何为民除害…”说着,她呲牙笑,眯着眼晴向他冲了过去。
“野蛮女友啊,要知道地球这么危险,我真该回火星去…”
“敢说我野蛮,罪加一等,杀无赦…”
“哈哈……”
“还敢说我丑不?”
“再也不敢了,饶了小的吧…”
两个人在包间闹得不可开交,形象全无,直到李经理带人来上菜,才气喘吁吁地坐下。
“别学别人减肥。”他给她夹菜,“健康才是最重的,瘦得一阵风都能被吹走,郗贺见了免不了埋怨我。”
“嘁…我还以为关心我呢,原来怕我哥问罪呀,白感动了。”虽说吃了点零食垫了底,可还是很饿,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着反驳。
他气结,深呼吸两次,动筷吃饭,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就一女人,头发长的女人啊。
包间内恢复了平静,两个人不再嘻闹,老老实实吃饭。
中途温行远接了个电话,是他老爸打来的,郗颜听他连嗯了几声,以为自己在场他不方便说话,借口去洗手间。等回来时看他脸色不太好,用胳膊肘儿拐了拐他,“怎么了?脸比包公还黑,犯错误了?”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温行远皱眉,语气难得严肃,看起来心情的确不好。
郗颜见他不愿多谈,撇撇嘴,低头吃饭。
“一会我送你回公寓,晚上郗贺来接你。”见她闷不吭声,温行远轻描淡写着解释,“公司的事,我要回S城。”
尽管从A城到S城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郗颜还是担心他开夜车不安全,吃完了饭就让他赶紧回去,不必陪着她等郗贺。温行远看了看时间,坚持把她送回了公寓。
“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点。”到了公寓楼下,郗颜临下车前轻声嘱咐。
他愣了愣,似是不习惯她自然的关心,好半天才嗯了一声,见她打开车门,突然拉住她的手,“小颜?”欲言又止。
“嗯?”郗颜望着他,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打消了要抽回手的想法,“怎么了?”
温行远深深的凝视她,沉默一瞬,然后说,“好好在郗贺那呆着,我过几天就回来。”
郗颜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呼吸似有若无的轻拂过她的面颊,幽深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脸上。这么近的距离,郗颜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长长的睫动轻轻的闪动,她不自觉地深深呼吸,有些进退不得。
安静地站在楼下,直到看不到他的车子,郗颜才转身上楼,心事重重。
晚上八点多,郗贺开车来接她。三年不见,兄妹俩一见面,郗颜差点哭了。
“傻丫头,终于知道回家了。”郗贺接过她手里的包,轻拥着她上车。
“你才回来,干嘛不休息一下明天再来,我又不会跑了。”任由他帮自己系着安全带,她哽咽着问。
宠爱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这不是想你了么,怎么瘦了?”
“减肥嘛。”她孩子气地笑笑,随后又嘟嘴,“你也瘦了许多,不过更结实了。”
“是不是风采依然?”郗贺偏头轻笑,说不出的宠溺。
“是啊,郗副局。”望着郗贺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笑,轻轻靠在哥哥肩头,久违的温暖。
兄妹俩一路上有说有笑,没一会功夫就到了郗贺所住的小区。
郗贺独居,公寓是一百多平的四室两厅,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宽敞的客厅装潢得简单而典雅,素净得贴近大自然的木墙,木地板,让人体验到一种繁嚣中的恬静,隐隐渗出淡淡的禅味。
郗颜换鞋进屋,四周环视了一圈,悠闲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按着遥控器,“我还以为你腐败了呢,这种淡素的色调还真是适合你。”
“由我们小颜时刻监督着,哪敢腐败。”郗贺换了身居家服出来,一脸的笑意。
“知道我怎么想起这样的设计吗?”郗颜拉他坐下,下巴轻搭在他肩上,“一到大研镇,我就喜欢上那里的小木屋,古色古香,朴实无华,让人感觉放松和舒服。所以设计你这房子时,就注入了木和大自然的元素。”
“行远说你的设计一向走简约路线,从不盲目跟着潮流走,拿到这幅设计图时,我才真的信了,设计师的眼光果然不同。”搂了搂她的肩膀,郗贺诚肯地夸奖。
以前总是拿她当小孩子,可当他看到她设计出来的作品,才认识到妹妹在这方面的天赋与努力。原本当时只是一时兴起,想让她当个试验品罢了,没想到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有着自然美感的禅意设计令他对小妹刮目相看,倍感欣慰。
“人家本来就很棒,这下不再小看我了吧。”郗颜皱着小脸,似乎有些委屈。
“是是,小颜是最棒的,看来还是行远最了解你,嗯?”郗贺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话里有话。
“说什么呀,听不懂听不懂…”搂着郗贺的脖子,她耍赖。
“你呀…好了,不说了,去看看你的房间。”郗贺想到这丫头以前老是抱怨房间的窗子小,所以买下这处房子后便特意留了那个有落地窗的房间给她。
“我的房间?”郗颜讶然,完全不知道郗贺还特意留了房间给她,设计的时候他也没说啊。
“是行远设计的…”
(18) 各自微妙
郗贺的工作很忙,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深知郗颜吃饭马虎对付的毛病,他每天早上都会花很长的时间,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妹叫起来一同吃过早餐才出门。晚上他一般不出去应酬,尽量回家和她一起吃饭。
他白天上班,郗颜就一个人在家,有时听听音乐,看看碟子,有时无聊就带着球球到楼下的中央公园散步,偶尔还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总之,日子似乎过得有些昏昏恶恶,却也是难得的放松。
有意关了手机,不知是不是怕谁打过来,有时又忍不住要开机,想着或是他会打电话来,思前想后,反反复复开关机了不知多少次,矛盾极了。这期间温行远发过一条短信来,就是回家的那一晚,只是告诉她,他到家了,再没多说一个字。有两晚倒是与郗贺通过电话,两个人像是在谈公事,很严肃的样子,本以为他会叫她听电话,可是却没有。
那天吃饭的时候就感觉温行远怪怪的,而他走后的反应也与以往不同,换作是从前一周至少该打三个以上的电话,然而这次,一个都没有。他像是无声无息地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陡然平静的日子令郗颜有些心烦意乱,一想到那晚他在她下车前吻了她,就更没有勇气主动联系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确切的说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吻了她。她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瞎想,可是却无法逃避他炙热的目光。
“你还打算逃避到何时?”经过许久的沉默,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问她。
她抬头,怔忡地望着他,却又见他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上去吧,我得走了,老爷子还等着呢。”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刚刚根本没有问过那个问题,而这一吻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就像道别一样仅仅是个礼貌的亲吻。
你还打算逃避到何时?她反复咀嚼着他的话,突然很怕面对他,也很讨厌无法静下心来的自己。
她不知道那天温行远为什么会突然开口,又为什么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些感情,不去挑明,或许还可以不朽。一旦说开了,也许就意味着结束。
缘尽!脑海中猛然跳出这两个字,心口一阵揪紧的疼。
懒懒地坐在地毯上,将球球抱在怀里发呆。
“小颜?”叫了几声她都没反应,郗贺弯身拍了拍她的脸。
“啊?”郗颜回神,“干嘛,哥?”
“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了。” 郗贺眉心轻聚,面色难掩担忧,“累了就去早点睡,我要出去一下,不要等我了。”
“知道了,说话越来越像爸爸了,老拿我当小孩儿。”郗颜把球球放下,将外套递给他,推着他出门,“倒是你哦,回来要开车的,别喝酒啊。”
“唠叨的小管家婆。”郗贺温和地笑,伸手掐了下她的脸,关上门走了。
觉察出郗颜的心神不宁,刚一出小区他就拔通了温行远的电话。
“郗贺?”电话响了半天温行远才接,背景有些嘈杂。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郗贺深知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轻易不出席什么应酬的,不解地问。
“老爷子押着来出席一个酒会,正准备溜呢。”他走出宴会厅,向停车场而去,“有事啊?”
“你和小颜怎么了?”郗贺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什么怎么了?”温行远坐上车,把座椅放低了些,靠在上面。回来这几天累坏了,身心俱疲。
“没怎么?”郗贺皱眉,感觉到他的语气透着浓浓的疲惫。
“我倒是想怎么,没机会。”他再开口,有些自嘲。
“小颜就是那么个性子,看似什么都漫不经心,可她心里却是有主意的。”要不是深知他的痴情,郗贺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给他,毕竟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即便亲如兄妹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都三年了,你还打算就这么等下去?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做生意那股狠劲哪去了,怎么到了小颜面前全灭火了?”
“我哪敢惹她,你是不知道,她可不惯着我,要是逼急了,那还不得和我玩命。”伸手扯下领带,解开领口的扣子,“她见过韩诺了。”
“什么时候?”郗贺讶然。
“就在你回来的那天早上。”他闭上眼,声音暗沉,“你知道她多久没一次性吃了那么多的零食吗?两年了,足足两年。”
不必再多说,郗贺已了然。
郗颜有个习惯,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特别想吃东西。温行远在古镇陪她的那一年,她闲下来的时候就会买几袋子零食当饭吃,体重倒是不见涨,可脸色却越来越差,精神也萎靡不振,还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这两年我虽然不在她身边,可是子良很照顾她,说她心情开朗了许多,没有再像原来那样。”深吸了口气,他又说,“见过韩诺,那哭得叫一个伤心欲绝,我他妈的…”想到她梨花带雨的脸,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右手紧握成拳,朝着座椅狠狠捶了一记。
“行远?”郗贺听到声响,不免有些担心。
“老爷子这次发话了,要是我再不领个人回家,就禁我的足。今天晚上一直介绍女人给我,还是银行行长的女儿。”自嘲地笑笑,他又说,“你说我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天天被逼着相亲,搞得我连老爷子的面都不敢见。”
想想回家后老爸的那张脸,温行远就头疼。
郗贺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年轻英俊的钻石男人,眼看着三十了,还没交过女朋友,温家二老不急才怪。
“她这几天都干什么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管不住自己,又想她了。
“吃饭,睡觉,带球球散步。”
“她对球球都比对我好,没事的时候还抱抱它,亲亲它,我真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宠物得了,你说她就不能主动给我打个电话?”温行远咬牙,想到自己强忍了一星期没给她打电话,那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就忍不住来气。
“行远…”郗贺有些犹豫,不确定到底是该鼓励他还是劝他放弃。
“别说让我打退堂鼓,兄弟我坚持了这么多年,那死丫头得对我负责。”温行远似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适时接口,“得,她不打,我打。再这么折腾下去,兄弟我就快牺牲了。” 温行远作无力状,拍了拍额头,“我得问问小颜,她就真舍得我另娶她人?她要是点头,我明天就结婚。”他有些赌气,却又像个撒娇的孩子。
闻言,郗贺在电话那端笑了,“行远,有的时候也别太宠着她了。”
“你小子是她亲哥吗?”温行远也笑,心情好了些。
“没听小颜叫我亲哥啊。”郗贺笑笑,又想到那块地的事,忍不住问他,“真的决定参加竞标?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局里相当重视,虽说华都资金雄厚,可到底不属本地企业,有阻碍。”
“这我考虑过,如果施工单位是本地的企业就可以弥补这个劣势。”一谈到工作温行远也严肃起来,“材料还在准备,设计院等我回A市亲自去谈,这个工程我计划和华诚合作。”
“华诚建筑?”郗贺对华诚建筑公司印象比较深刻,那是本市知名的建筑公司,颇具实力,转念一想,他又皱眉,“如果我没记错,华诚的资质不够。这次的工程关乎A市的整体规划,只有特级资质的建筑公司才可以承包。”
“这也是我正头疼的地方,华诚申报的材料送上去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批下来。”
“已经决定与华诚合作了?没有更适合的人选吗?”
“华诚当家作主的是唐毅凡,季若凝的老公,我朋友。”温行远知道郗贺还不知道唐毅凡与他的关系,简单解释。
“原来小颜姐妹的老公就是华诚的少东,真是巧了。”郗贺笑笑,又问,“是压着还是哪里有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办事效率太低,你知道,有些方法不能用。”
郗贺想了想,说:“这样,明天你让华诚送一份材料给我,我先看看。对了,温叔叔那边怎么样了?那才是最关健的一环。”
“别提了,老爷子动怒了,说什么都不同意,我这都周旋好几天了。”
“如果温叔叔不肯妥胁怎么办?”
“那我就动用自己的股份,这块地,我势在必得。”
“行远,你别赌一时之气,那是上亿的投资,天裕未必拿得下来。”
“我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韩天裕看上的,我温行远偏不让他称心如意。”温行远冷言,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以为找到个财主注资,就能靠这个项目翻身,他也不惦量惦量。”
“其实…”
“我不会拿老爷子打下的江山开玩笑,我是商人,赔钱的生意不会做,放心吧。”温行远知道郗贺要说什么,沉声打断,“至于他…三年前我没动他,今天也不会动他。”
(19) 于公于私
华诚申报特级资质的材料第二天上午送到郗贺的办公室,他细细看过之后,又与温行远通了电话,下午便与事先约好的资深监理去了华诚正在施工的工地。
唐毅凡远在国外,接到温行远的电话,不得不提前结束了蜜月旅行,搭凌晨最早的航班赶回了A市。下了飞机,也顾不上送若凝回家,就直奔工地,刚好与郗贺同一时间赶到,见到他车子的车牌号,唐毅凡微笑着迎上去。
“你好,郗副局,唐毅凡。”伸出手,与郗贺轻轻一握,“给你添麻烦了。”
“行远的事就是我的事,算不上麻烦,不过,我可是公事公办。” 郗贺点头微笑,眉宇间透着自信与刚正。
唐毅凡也笑,挑了挑眉,“我等着领导们指正批评可是很久了,一直没机会。”
“这位是张监理。”没有过多客套的寒喧,郗贺将随行的监理与唐毅凡介绍后,直接切入主题。戴上安全帽,在工地足足呆了一个下午。
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听着李监理的讲解,郗贺不时与张监理交换意见,频频点头。
“厅里没有任何公文下来?”郗贺转头,看着唐毅凡。
“初审结果三天后会在网上公布,但是上面还没派人下来评估。”唐毅凡摇头,对于始终没有结果也有些着急,毕竟这次的工程关系重大,无论对华都还是华诚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希望有什么闪失。
郗贺神色清淡地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独自走到一边打电话,神情凝重。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再回来时依然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情绪。唐毅凡不动声色地相陪,心中疑团渐生,对这位温行远口中温和儒雅的郗副局多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华诚的法律顾问是韩律师?”突然想到什么,郗贺脱口问道。
他问得突然,而且表面看来也与华诚申报资质没什么实质性的联系,但唐毅凡依旧坦然地点了点头,“华诚与仁恒律师事务有三年的合约。”
郗贺神情淡然,“难怪华诚的事故记录几乎为零,韩律师的确不错。”
唐毅凡咧嘴笑笑,感觉郗贺话里有话,“听行远提起郗副局与韩诺也是旧识。”
郗贺微笑,只是笑容有些冷,没有说话,又偏头向张监理询问了些专业问题。
“各项标准都达标,评估完全可以通过。”张监理身在郗贺身侧,递上即将竣工的工程的报告。
“进度如何?”郗贺接过评估报告聚精会神地看,严肃问道。
“工程已接近尾声,如无意外,十日内可竣工,比合同签定的时间提前了五天,华诚的诚信完全值得信任。”张监理笑笑,看来颇为满意。
“报告很完美。听说华诚的工程李监理不是第一次跟了,不是与唐总有什么私交吧?”郗贺牵起嘴角,看了一眼唐毅凡,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神情泰然。
“郗副局开玩笑了,请相信我能力的同时,也相信我的职业操守。”李监理神色自然,语气坚定。
郗贺面无表情,合上手中的资料点了点头,“辛苦了。”
“办公厅明天会派专人来做评估,如果进展顺利可以赶上这次的初审。”郗贺敛神,对唐毅凡笑着说道。
唐毅凡送走了郗贺,与温行远通电话,又急急赶回了公司。
若凝回家收拾好东西,就给郗颜打电话,两个人约在良木缘喝咖啡。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计划玩半个月吗?”郗颜早到了一会儿,待若凝坐定她不解地问。
“毅凡公司有工程要做,政府最重视的那块土,也是A市十年内最大的项目,你不知道?”
“我干嘛要知道?”郗颜漫不经心,轻轻搅着怀中的咖啡,正向,逆向,反反复复。
若凝神秘兮兮地坐到她旁边,“听说最具实力的竞标单位是华都房地产。”
“温行远?”郗颜讶然,明显对此一无所知。
“这么好的男人,要是别人早扑上去了,就你还在这犹豫不决。”若凝好奇心始终没有被满足,继续先前无果的话题,对郗颜眨眨眼,“怎么样了你们,有什么进展?”
郗颜瞪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挂,你老公要做大工程了,你还不想想怎么为设计院拿下这个项目,夫妻联手,名垂青史?”
若凝不怒反笑,用胳膊拐了拐她,“有你在,我才不担心这个设计会落入别的设计院手里。”
“别扯上我,那是公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郗颜白她一眼,“温行远可是公私分明的人。”
若凝看着她笑,那笑容让郗颜不安,推了她一下,她问,“结个婚结傻啦,笑什么呢?”
“温行远可是公私分明的人…”若凝学着她的语气重复刚才的话,末了忍不住笑了,“这话听着真肉麻。”
郗颜有些窘,为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了解与信任感到吃惊,惟有用咬牙切齿的表情掩饰尴尬,但最终还是在若凝的“严刑逼供”下与好姐妹分享了心事。
“颜颜,我有预感,温行远才是你的那盘菜。”临走时,若凝笑着说。
郗颜自始至终都没问郗贺关于竞标的事,对于他们的工作她不是不管不顾,只是因为她清楚郗贺的行事准则,也相信温行远的为人和处事能力。更何况她认为这是他们的公事,她帮不上忙,也不该指手划脚。
三天后,华诚建筑出现在网上公布的特级资质初审企业名单中,身为人妻的若凝兴奋地给郗颜打电话,约她晚上一起聚聚,说是她家唐总作东。
感受到若凝的激动,郗颜有些哭笑不得,虽说她不喜欢应酬,但这不过是朋友间的私人聚会,都是熟人,无非就是唱唱歌,喝点酒,可以完全放松,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没有扫兴,爽快地答应。
晚上八点钟,一身休闲服的郗家兄妹出现在“上游”私人会所。
唐毅凡出门相迎,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与平日的嘻嘻哈哈迥然不同。郗颜被若凝拉到一边的沙发上聊天,而郗贺则与唐毅凡闲聊着喝酒。
华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通过初审,郗贺帮了很大的忙,面对唐毅凡真诚的道谢,他不以为然地笑,“要是评估通不过,我也无能为力,诚信本来就具备这个实力,只是之前有些误会。”
“误会?是误会就好。郗贺,我敬你一杯。”唐毅凡也是久经商场,自是聪明油滑得很,已听出话外之音,轻易绕过,避而不谈。
对于郗贺,唐毅凡觉得他的笑容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但因深知温行远与郗贺之间不寻常的交情,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拿捏得恰到好处,人前办事时称呼郗副局,私下里早就改口直呼其名了。
“我可等着你们兄弟二人联手拿下这块土,千万别让我挑出刺儿,否则我可手下不留情。”郗贺端起酒杯,与他的轻轻相碰,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放心,决不让领导失望。”唐毅凡也举杯,爽快地一饮而尽,两人相视而笑,却是各怀心思。
侍应生将包间的门推开,唐毅凡冲来人挥手,“你小子够慢的,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
“你以为我开飞机啊。”温行远潇洒自若地走到郗贺身边坐下,目光状似不经意扫过郗颜的脸,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郗颜不知道他会来,见到他的那一瞬有小片刻的怔忡,随后表面上若无其事地与若凝继续聊天,心跳却控制不住的加快。
“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我个答案。”
“什么?”
“我说过的四种朋友,你选哪一种。”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迷人,郗颜握着话筒的手抖了一下,半天没吭声。
“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见她没反应,温行远不依不饶,“别和我说你听不懂,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有哪几种吗?”这丫头不逼不行,不推不动,他决定听郗贺的,不能太宠着她。
“我正困着呢,要睡觉了,有事以后再说。”什么人嘛,大半夜打电话来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让人回答问题都这么霸道,帅就了不起吗。
闻言,温行行在电话那端低声笑了,已经想像到她撇嘴的小动作,随后他磁性的声音再次传进她耳里,无比严肃,无比深情,“颜,我比你想像中等得更久,答应我,好好想想,我不想就这样被判出局。”
挂了电话,郗颜彻底失眠了。
他到底还是开口了,她终究还是要面对他的感情。
三天,他给她三天的时间,然后,泰然自若地出现在她面前,来要答案。
牵手,亦或是背道而行?!
(20) 泪有尽时
今晚的温行远异常沉默,手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郗颜,漆黑的长卷发衬映着她的脸,眉目清丽,明眸似水,眼神清亮,但此时却有些飘忽,不够专注。
相比三年前,她已少了青涩冲动,多了几分沉静安然,论容貌不属绝色之列,但却有种淡泊无争的气质。
想想她的变化或许不是因为时间流逝的成长所至,而是铭心的慰然无法去抚平的刻骨痛楚逼得她改变,他就有些沉不住气。思及此,温行远苦笑,仰头把整杯酒喝了,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下,直烧进心里。
都说水越喝越冷,而酒越喝越暖,可此时,再多的酒也不能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温行远失神的瞬间,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灼灼的目光来不及收回,郗颜已蓦地转过头,那双淡冷无波的眼眸落入他眼底。
两人相视仅有三秒。
温行远敛神,随即开口,“一晚上也不见你说句话,过来。”
郗颜笑了笑,有些勉强,却还是坐到他身边,“为了那块地过来的吗?”见他沉默,她找了个很烂的话题。
“不想谈公事。”将目光中的深不可测敛去,他故作轻松,抬手敲了下她脑门,“从我一进门就躲在那不吭声,怕我吃了你啊?”
郗颜微微向后侧了侧头,朝他瞪眼,“你胳膊很长啊?”
“我腿更长。”那人挑眉笑笑,放松下来背靠着沙发的身子透着几分慵懒,还潇洒的伸直了修长的腿,故意在她面前招摇地晃了晃。
一双黑眸如清冷夜空闪烁的繁星,亮得慑人。郗颜避开他的目光,抗议,“我腿也很长。”
“比比?”
“比就比,谁怕你。”
没有想像中的艰难,温行远什么都没说,似乎忘了那晚问的问题,依然和她笑闹,只是眉宇间隐忍的忧虑令她觉得心疼。
这就是温行远,总是润物在无声之中!
然而,他不说,她就不该给他个交代吗?曾经不知道她可以不必去承担他等待的寂寞,可是她知道了,已经自私的回避了两年,默许了他的陪伴,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或许才令他无法放手吧,如果是这样,郗颜不知道是不是拒绝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颜颜,温老大堪称十大钻石级未婚男人排名中的头名,普天之下最有条件花心,却最不花心,最专情的男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接收了他?”唐毅凡喝了几杯酒,探询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暧昧地眨了眨眼。
若凝已移坐到唐毅凡身边,正抿着嘴笑,见郗颜瞪着她,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气得她咬牙切齿。
郗贺端着酒杯,脸上也扬起一抹笑,好像被调侃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妹妹,只是陌生人,但漆黑的眼晴却也不约而同的落在温行远身上,似乎在说,行远啊,你看着办吧,喜欢就带走,我不是他亲哥,不用有所顾虑。
温行远挑着眉偏头瞄唐毅凡,“我说怎么哪都有你啊?”见唐毅凡抱膀往沙发上一靠,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样子,嘴角勾出一抹完美的弧度。
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郗颜的心莫名地怦怦乱跳,就在她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却见温行远转过头深深凝视着她,“要不,你考虑考虑?”
因为是背对着众人,所以唐毅凡与郗贺并没有看见温行远脸上认真的表情,被他的话逗得笑了。
如果换作从前,郗颜或许会笑嘻嘻着配合他应下,而此时她却坐立不安,面上一热,有些慌张地起身,“那个…我去一下洗手间。”
几乎是逃也般离开了包间,她一路冲到楼下,倚在车前发呆。
尽管身边有家人有朋友,但郗颜始终觉得孤单,本以为那是与生俱来的,却在面对温行远灼灼的目光时,忽然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祈求破碎的心在他的怀抱里找到真正的温暖。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早已不再执着,经过那一场变故,她觉得人若是太执着的活着,似乎就失去了乐趣。但对于他的付出与等待,她却执着的要求自己能予以真心的回应时,才敢接受,否则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在温行远离开大研镇的这两年,她变得随性许多,从没有刻意的想过要得到什么,似乎做什么事都是随她喜欢怎样就怎样,而别人爱做什么是别人的事,她一点也不关心,更不在意,惟有他的一切不容她忽视。
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可以不必承受心里的负担,所有的反应都是坦荡而自然的,可当知道了,却不能云淡风轻的去无视了。
想了三天,依然理不出头绪,脑中依然会浮现韩诺绝望的脸,那段逝去的爱情到底在她心里埋得太深太深了,以至于她想忘记时,就能感觉到一种刺心的痛。
是谁说过,当无力拥有时,便努力让自己不要忘记。她并不希望自己走到这一步,如果可以,她希望所有的过往真的能轻描淡写间过去,让那样伤人的,痛苦的记忆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得不留一丝痕迹。
叹了口气,她用双臂环抱着自己,姿势像是在寻求安慰,纤细的背影,那么孤单而无助。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惊扰到她,直到一件带着男性气味的外衣披在她肩上,郗颜才猛然回神。
讶异地抬首,望着那人幽深如海的眼眸,她怔了怔,感觉到眼角有湿滑的液体即将涌出来。
“时光的那一处角落,我们的脚步曾那么近,不知该怪天意弄人,还是感叹自己的脆弱与不够坚持,当幸福如流沙一般从指尖流走,颜颜,我谦卑地祈求一切还可以回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更不会就那样与你擦肩而过。颜颜,不敢开口请你原谅,只想告诉你,‘我爱你’请给我们的爱情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自从那日拒绝了韩诺,他打不通她的电话,就不停地给她发短信,开机时,他的短信占满了她的手机。一条一条地看过来,又静默着一条条删除,可删除了他的信息就能将他从心里彻底移除吗?
她不知道,也无力探究。
彼时,温行远坐在她身边;此时,韩诺站在她面前。耳边又不期然地响起两个声音。
韩诺的声音温润而沙哑,“颜颜,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温行远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小颜,我一直在你身边!”
韩诺说,请给我们的爱情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温行远说,告诉我,我们属于哪一种朋友。
忽然间感觉头晕目眩,她茫然四顾,却清晰地看见母亲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晴,还有雨中他削瘦的背影和黑暗中异常闪亮的眼晴。
母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温行远说,活着的人都好好的,惟独她不好。简单的一句话,令她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柔软到湿润。
郗颜霎时很软弱,然而,心底却莫名有股力量支撑着没令她倒下去。
尽管无法控制声音的哽咽,却倔强着逼退眼中泪意,“已经到了极限了,真的不可能了…”
韩诺久久凝望着她,眼底青色隐现。
经过许久的沉默,就在郗颜准备转身之时,他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碰触她的脸颊,“对不起”声音沙哑。
还来不及开口已听见她说,“已经到了极限了,真的不可能了…”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他真的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相拥,他真的恐惧,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站在她身边。
爱与不爱,一字之差,却是相隔千里;恨与不恨,两难境地,让她如何跨过?
那段遗失的爱情,那个相许着天荒地老的誓言,终究是要一步步远离了吗?
极力握紧手心细碎的记忆,深怕一不小心便会从指缝间跌落在地,可当她飘零异乡,是不是一切已然结束?
夜似是在瞬间寂静下来,颈边拂过他温热的呼吸,那是曾经贪恋的温暖,眼晴酸得厉害,可合上眼帘之时,已没有泪落下来。
轻轻退出他的怀抱,她缓缓转身。
(21) 无私的爱
清晨,薄雾笼罩着大地,高速公路上的车还很少,郗颜用力踩着油门, 以每小时120码的速度一路狂奔,原本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却只用了二个钟头就已开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道路两旁的树叶绿油油的,雨珠露珠合为一体,晶莹而透明,蓬勃而旺盛。
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轻轻推开半掩的院门。
细算下来,已有五年之久没有回到乡下的老家了。那时候爸爸忙事业,妈妈忙工作,哥哥初入官场,谨慎而认真地学习着处事之道,而她,除了应对学业,就是忙着恋爱,一家人,各忙各的,难得有空回家一趟,这次回来,郗颜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父亲半躺在藤椅上,眼睛轻轻闭着,似是睡着了。暖暖的阳光透过屋前的柳树,折射出斑驳的晕光,时光就此停驻,仿若一幅流畅婉约的水墨画。
郗颜立在门口,眼晴微微湿润,心却感觉到安详与平静。
三年不见,父亲苍老了许多。而她,也从无知莾撞的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纯真无邪的岁月留下了美丽的影子,快乐无忧的童年也已流入记忆的长河,碎片般的回忆拼合在一起,构成了她二十六年的人生。有快乐,有甜蜜,也有哀伤与痛楚。
如果,真有如果,郗颜希望时间别再奔跑,永远停留在那段幸福的岁月。
那个时候,她会挽起裤角与邻居家的小朋友去河里抓鱼,郗贺会牵着她的小手去爬山,黄昏时分,她坐在操场边上,静静地看着男孩子们挥汗如雨地打球,时光转瞬而瞬,一切渐渐成了记忆中零碎的片段,他们也一步一步成熟起来。当青涩的男孩变得稳重而成熟,当调皮的女孩变得端庄而忧郁,一切,到底是过去了。
小的时候天天盼着长大,等到真的长大了,才发现花季的美好与珍贵。只是,时光始终都是向前而行,永远不可能倒退。
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咸湿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良久,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一步步向熟睡的父亲而去。
走到他身前,小心的伸手为他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微凉的手轻握住父亲枯瘦的大手,她哽咽着轻唤,“爸爸。”
父亲没有睡熟,听到她细若蚊声的轻唤,缓缓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声音低沉,“…小颜…”
“爸爸。”搂着明显削瘦的父亲,郗颜潸然泪下。
父亲伸出手臂将纤弱的女儿搂住,老泪纵横,许久才听他喃喃轻念,“爸爸的小颜终于回家了。”
蹲在父亲膝下,依偎在他身边,仰起头看着父亲,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爬满了皱纹,白了大半的头发更是触目惊心。
郗颜只觉心中凄凉,泪如雨下,顿时哽咽,“爸爸,我回来晚了。”
许是太激动,父亲摇了摇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目光满是慈爱。
为何能如此狠心,只想到自己的伤痛,只想着快些逃离这个溢满伤心的坚硬城市,为了一份苦苦挣扎的爱情放弃了已所剩无几的一切远走他乡。她太自私了,自私到仅仅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忽略了身边关心她,爱她的家人。
疼爱她的父亲是如何走过那段失去母亲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多么需要女儿在身边陪伴,可她,却毅然决然地走了。
离开的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父亲没有来,只有郗贺来送机。
“爸爸说,如果离开可以让你快乐起来,就走吧,只是别忘了,他会在家等着你。”郗贺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间哭干了眼泪,郗颜鼻子发酸,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只是茫然地点头。
“不要拒绝行远的关心,在陌生的地方是需要朋友的。相信哥哥,这个世界上依然有无私爱着你的人。”爱怜地揉着她的头发,郗贺语重心长。
那时,对于郗贺的安慰与暗示郗颜并不明白,她整个人极度恍惚,心中似乎只有一个人记得起,而脑海里却不停的回放着他拥着别人离去时的背影,除此之外,谁在她身边似乎都看不见。
就这样,她随温行远走了。他安排好了一切,而她只需要出个人,配合他完成一切。例如上飞机,例如到了古镇后接受他安排的工作,例如任由他留在那里陪伴了一年,例如把他当兄长一样的嬉闹。
“这个世界上依然有无私爱着你的人。”后来想起郗贺的话,她一遍遍地咀嚼话中的含义,长久默然。
温行远,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又该在什么时候留给她用来沉默与悲伤。那样的人,那么沉重的感情,她,要不起。
那座满是回忆的城市过于坚硬,原本柔软而甜蜜的爱情在人生转角之时迷失。逝去的感情,如同掌心里的水,任你如何用力去握紧,终究还是会一点一滴从指缝中悄然流走。
爱情已逝,留下一道清晰的忧伤,他们之间,总有人,要先放开手。
尽管有些憔悴,父亲的精神还好,郗颜回来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父亲,陪他聊天,陪他散步,陪他下棋,而且开始和照顾父亲的张姐学着煮些简单的饭菜。看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她边笑着,又忍不住眼晴发酸。
夜里,乡下极是安静,郗颜却睡不安稳,常常作梦。有时梦见母亲,有时梦见急促刺耳的刹车声,甚至还会梦见街道上的路灯忽然间全都灭了,原本明亮的世界陡然变黑,她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时却发现房间的灯亮着,而父亲正坐在床边为她掖被角。
“爸爸,你怎么还没睡?”郗颜握住父亲的手。
“从小睡觉就不老实,大了也一样,还是踢被子。”父亲目光柔和,笑容温暖。
“爸爸,小颜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她坐起来,依偎在父亲身边。
“傻丫头,你留在这乡下不是要闷坏了,爸爸老了,喜欢安静,你想去哪就去,只要抽空常回来看看,爸爸就开心了。”父亲轻叹了口气,不似惆怅般的忧郁,更像是放心的慰然。
“那你回A城吧,哥哥在那,我们也放心。”郗颜半仰着头,目光中满是恳求,尽管郗贺安排好了一切,有专人照顾陪伴父亲,可他还是孤独的,她知道。
父亲微扬嘴角,摇了摇头,“你哥哥当时也不同意,是我坚持回来。”轻搂着她,他的目光投在那张全家福上,声音有些飘忽,“以前我和你妈妈都很忙,除了工作,几乎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陪她四处走走看看,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怨我的…年轻的时候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谁知道,等我闲下来的时候,却是她走的时候…爸爸老了,身子骨到底是不行了,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着她…你不知道,你妈妈其实最喜欢这里…”
那晚,父亲说了很多,眼神露出向往的神色,似乎母亲并没有走,而是站在某个看得见的角落,静静陪着他。而在她眼中冷清寂静的家,因为父亲的思念,变得温暖起来。
安静地趴在父亲怀里,就像小时候撒娇不肯睡觉,非要他讲故事一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生活回归平静,日子安稳踏实,郗颜打电话回公司续了假期,一直在乡下住到七月。
抱膝坐在田埂上,仰头望着天际的火烧云,郗颜禁不住想,明天,会是晴朗的一天。
“小颜,该回家了。”父亲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郗颜回头,扬起一抹恬静的笑,拍拍身上的草屑,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胳膊。夕阳的余辉洒在他们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或许平淡才真的是福,她不需要谁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与寂寞,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世间之事,本就不能尽如人意。有些幸福遥不可及,而有些幸福却是触手可得,而她,正学着不再执着。
(22) 潮湿的心
天已放白,薄雾轻罩,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韩诺正倚在车前抽烟,颀长的背影俊逸挺拔,昏暗朦胧的街景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朗眉星目。惟独轻聚的眉心,昭示着他隐隐的心事。
谢远藤睁开眼之时,自己正躺在副驾驶座上,身上披着件男式的西装。轻轻皱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看了看时间,拿开衣服下车,她提醒,“今天正大的案子开庭。”
“时间还早。”韩诺熄了烟,淡淡笑,一夜未睡,神情无丝毫委靡。
拢了拢头发,谢远藤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他身侧。一眼望过去,江面平静无波,在晨光下令人心情安详,难怪他总是喜欢清晨到这里来,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夜,只是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它的理由,她不想探究。
韩诺从车里将自己的外衣取出来,披在她身上,“披着吧,早上凉。”
声音低沉而暗哑,让她心中一暖,回以微笑。
这样的韩诺似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微仰起头,她问,“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一会还要回去看看资料。本想送你回家的,看你睡得挺香的,没忍心叫你。”他的眼神幽深如海,声音低沉,“以后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谢远藤微怔,随后面露窘色。昨晚与客户谈合约的事情,同行的同事酒量浅,她多喝了几杯,客户不依不饶地劝酒,她怕自己出丑,趁着清醒的时候借着去洗手间的空档打电话给他。她只记得他来时,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涣散了,直到他微笑着挡下酒,将她扶进车里,她才清醒过来。
“你这段时间太累了,等正大的案子结了,休息一段时间吧。”想起这一个多月来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望见他眼底因睡眠不足隐现的青色,谢远藤忍不住心疼。
“再说吧。”韩诺侧过脸,看她,“设计案怎么样了,下个星期该交稿了吧?”
长长的街道冷清寂静,昏黄路灯洒下的淡淡清辉也已散去,谢远藤看着眼前神情略显疲惫的韩诺,对他难得展现出的关心,有片刻的怔忡,随后她扬起一抹轻笑,“我对自己的稿子向来有信心,只是不知道华都是否肯信任九维。”
谢远藤是设计出身,对色彩的运用及把握很是到位,又加上她对潮流的走向极为敏感,创意也尤为独特,短短几年时间,已在广告这个行业展露头角,现在已是九维创意设计部经理。
在别人眼中,她是人冷静又好强的女人,只是他明白,为了自己的理想她付出了多少辛苦,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凭着实力拼出来的,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倔强地不肯接受他的帮忙。
记得三年前他胜了第一场官司的时候,她大半夜赶完稿子跑到公寓为他庆祝,脸上的笑容那么生动,比自己的设计稿被采用还兴奋。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她看着他笑,情不自禁地亲了下他的侧脸,微低下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任韩诺怎么劝她都不肯听。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哭了,他有些无措,又不知从何安慰,只是坐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哽咽着说,“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
“没有,你很好。”任由她搂着,韩诺无奈地叹息,“是我不好。”
迷迷糊糊的谢远藤抱着韩诺摇头,泪水无止境地流,声音无助地令他心疼,“爸爸妈妈都不管我,姐姐成绩不好就不会受罚,可我就不行,姐姐工作不顺心就可以回家抱怨,可我每次回去就要面对他们的冷脸,好像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从小就都不喜欢我?”她哭得愈发伤心,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委屈地问,“你也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只爱郗颜。”
这样的谢远藤是韩诺第一次见,对她称不上了解,但在印象中她都是倔强而清冷的,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得倒她,然而,此时的她,很脆弱。
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搂着她,韩诺一时有些凄然,这世上,是不是谁都有秘密,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为人知的苦。
正想着,谢远藤缓缓抬起头,柔软的唇轻印在他微凉的唇上。
那是他们之间的初吻,韩诺的脑里,一片空白。怀里像无尾熊一样偎在他怀里的人那么温柔,又那么羞涩地吻他。
而她,脑海里也是混乱的,似是将世间的一切都瞬间抛开了,只知道眼前的他是自己深爱的人,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的唇很冷很淡,就像他的人一样,有着陌生的又令她渴望的气息。
当他搂紧她,开始热烈地回应,温柔又霸道地细细吻她,霎时夺去了她的思考,她的呼吸,谢远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模糊。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韩诺含着她柔软的唇,低声呻吟,“颜颜……颜颜……”
火热顿时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刹时冷却。谢远藤霎时清醒过来,整个人有些僵化。
他也蓦然清醒,倏然放开她,猛地从沙发中坐起来,沉默片刻后沉声说,“对不起。”声音暗哑,冷得令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闻言,谢远藤的眼眶猛地红了,泪如泉涌,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
她踉跄着站起来,推开他公寓的门,顾不得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发疯般跨进那潮湿冰冷的水汽里。
她爱他,在他与别人相爱的时候就爱着他,可是,在他们分手后她却成了别人的替身。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完全超出她的承受能力,她的心,很疼。
那个夜晚,下了整夜的雨,那个夜晚,迷离而令人心碎。
他站在窗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看着她飞奔在雨雾里,心,也被大雨淋湿。
茫茫人海,两个原本陌生的人能够相遇而后相爱,真的很难,而能坚持走下去,是不是更难?如果根本不爱呢,日子要怎么过?
“韩诺?”谢远藤见他久久不语,轻推了下他。
韩诺收回思绪,静静看着她,意味深长的样子,“华都和九维合作过,相信对九维的实力还是了解的,别想太多,尽力就好。”
谢远藤点头,想了想又微微偏过头说,“我们去吃早餐吧,我饿了。”
声音轻柔娇羞,带着丝小孩子撒娇的味道。
韩诺没什么味口,但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下一软,没有拒绝。
就近找了一家早餐店,谢远藤是真的饿了,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吃了半笼包子,而韩诺只随意喝了几口豆浆,就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
没有让他送她去公司,谢远藤在市中心的广场下了车。惆怅地走在熟悉的街上,心中酸得厉害。
她不相信所谓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才会发生美好的爱情,她相信平平淡淡悠然宁静的相爱才能走得更长更远,至于那海誓山盟的约定,她认为,许在心里就好。只是,这么久了,他依然坚持着自我。想到他的困惑,他的迷惘,她忍不住气妥。
那个他惦念了三年的人,那场隔在他们之间的意外变故,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有个问题在他心头辗转千百回而不得结果,将原本意气风发的韩诺磨砺得愈发沉默寡言。曾经是稳重,如今是深沉,令她再也猜不透他的情绪。可他,还是要飞蛾扑火不是吗?她想拦,怕他再也承受不了更多,而她,却又无能为力。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A城的街道上,谢远藤仍记得他那声绵长的叹息和无可奈何的目光,想起他是真的爱着她以外的人,泪就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
三年,她仅仅靠着假象一般的温柔坚持着,外人眼中他们是多么的相配,经常以恋人的身份出双入对,甚至已到了可以将婚期提上日程的亲密爱侣,可她自己知道,他从不曾承诺过什么,甚至委婉着拒绝过不记得多少次,她却始终自欺欺人地不去点破。
然而,她离他的心,终是很远。
(23) 两心对峙
法庭宣判的时候,韩诺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幽深的目光扫过坐在最后一排的温行远,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整理好资料出来的时候,温行远表情淡淡地倚在那辆有些招摇的越野车前,显然是在等他。
两个人就这样迎面立在法院外的广场上,意味深长地对视,交换着或许只有彼此才懂的心境。
长久的沉默,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目光愈发沉甸。
最后,韩诺深吸口气,走到他身前,沉声:“相信不会影响到华都竞那块地。”
“如果仅凭这么个小案子就能击垮华都,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眼神沉沉地看他一眼,温行远淡声,“明知必败无疑,你还是接下这宗案子,是为了打破零的记录?”
韩诺的脸色透着疲惫,微敛着眼,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忽然就笑了,“哪儿敢啊,我现在的成份就够复杂了,明知会输还接,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边说边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身为华诚的法律顾问,害得毅凡差点拿不下资质,这个时候再给自己制造污点,我的事务所就该关门大吉了,你认为我就这么不尊重自己的职业?”
温行远似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勾起嘴角,“开始我还真没弄明白,明明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过不去,想不到问题竟然出在你韩大律师身上。”
“你不知道?”韩诺不理会他话里的刺儿,挑了挑眉毛。
“几亿的投资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绷了起来,他又说,“资质的事迫在眉睫,要不是真急了,也不会麻烦郗贺。”
带着几分嘲讽,他翘起嘴角,那笑容让他整个人看着去带着森冷的气息,“韩诺,你面子大啊,郗贺还是头一回动用了关系。”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韩天裕想借着正大的案子拖着我,他能啊,一个月就想把我终结了?就凭他想动华都的子公司,这动静也大了点。”
收敛了表情,他径自上车,随后又摇下车窗,“他该感谢你肯授理这个案子,不过,同样的方法你已经用过一回,这次你帮不了他。”
温行远的车扬尘而去,韩诺仰头看天,扯着嘴角苦笑。
三年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三年后这一幕再次重演,他已感到疲惫。
尤记得三年前法庭宣判之后,他情神恍惚地走出来,有人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等他。
“韩大律师这演的是哪出儿,大义灭亲?”那人微眯着眼,优雅地抬手,让司机先走,“韩诺,你记得,他欠下的债不是你还得了的,你最好别再插手。”
“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还想怎么样?”韩诺的眉间剧烈地颤抖着,漆黑的瞳孔紧缩,冷声质问。
“你告诉我什么是应有的惩罚?”男人熄灭手上的烟,表情瞬间转冷,似是千年寒冰能在刹那间将他冰封至死,“郗家的帐户一夜之间全部被冻结,小颜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至郗家于死地。”双手紧握成拳,他已极力克制怒气,“什么深仇大恨让他下了这么重的手?啊?商场如战场,敢赌就要担得起后果,他凭什么动了整个郗家?郗贺有错吗?小颜又错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如果郗家再打输这场官司,赔上的是什么?五年,哈…”冷笑一声,他抵着自己的左胸口,冷声质问:“你摸着自己的胸口告诉我,他做的那些事是坐五年牢就能了事的吗?”
“你记住了,他怎么往死里整郗家,我会让他加倍还回来。不就是五年吗,我等着他出来。”
韩诺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深刻的凄绝,抿着唇不再说话。
看着韩诺眼底透着浓浓的哀伤,他一字一顿,“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话我不想再重复,能做不能做的你都做了,之前就当我不知道啊,如果再生出什么枝节,就连你我都一道送进去。”
韩诺与他对视,动了动嘴角,他的声音醇厚,语气简洁而冷漠,“记住了,我叫温行远。若是你伤了小颜,我叫你,生不如死!别怀疑我的话。”
那次,不是韩诺第一次见他,记得郗颜家里刚刚出事的时候,韩诺送她回家时见到温行远与郗贺站在楼下说话。他一直不停地抽烟,偶尔点点头。临走时他拍了拍郗贺的肩,似是鼓励,也像是安慰。郗贺先是皱眉,随后懒懒地笑,在温行远的右肩重重捶了一记。然后,他看见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不知道温行远是谁,从未听郗颜提起过。然而,他猜测他与郗贺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时候,能令郗家人展颜的人根本没有,而他,似乎轻易就做到了。
在郗颜妈妈的葬礼上韩诺第二次见到温行远,他穿着深色的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投在她的背影上,许久许久。
当郗颜哭得脱力,是他大步上前,及时扶住她下滑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那么紧那么紧……
那样的目光韩诺看得清楚明白,是深刻的柔情,是满溢的怜惜,是一个男人看他心爱女人时该有的表情。
白色的花海,湿咸的泪水,绝望的脸庞,一切都惨淡得让人心痛,令他没有勇气上前。
许久,韩诺终于闭上了眼,哑声说,“颜颜,对不起。”
记忆里印像最深的就是温行远似有穿透力的眼神,让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而他清晰又有些空茫感的声音时常回荡在韩诺的耳边。
“韩诺,最后一次机会,三点半的航班。”握着电话,他许久说不出话,而彼端的他也选择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五分钟变得似是比五年更漫长,就在韩诺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温行远已抢先一步挂了电话。
他给了韩诺最后的五分钟,他用五分钟的沉默结束了郗颜的初恋。
五分钟过后,韩诺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在镜子中看到自己可怕的脸色。
那么受伤而绝望。
五分钟过后,温行远没有再迟疑,坚定地从郗贺手上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地球的最南边,一守就是三年。
那么坚定而决绝。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深夜。
横躺在宽大的床上,随手摸出枕下的相框,他贴在胸口。困意来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很不安稳,不断地做梦,醒过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没有开灯,就那样睁着眼晴,直到天边有了光亮。揉了揉太阳穴,他抓起衣服走进浴室。
刻意让自己忙碌,就是怕心不受控制地想她,可是哪怕累得连眼晴都睁不开,她,依然如影随行。
原来,思念一个人,痛楚竟是如此清晰而深刻。
七点钟,他站在窗前,拨着那熟烂于心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不记得这一个多月来听到过多少遍相同的话,他漫不经心却又固执地一遍遍重复按着那几个数字,既耐心又无奈。
公寓的门铃响起,他烦燥地收起手机,打开门。
谢远藤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抓起他的手就往门外拖。
“远藤?”韩诺不解,按着她的手。
“监狱医院打来电话,韩叔叔心脏病发…”
话音未落,韩诺已冲向了电梯,不知道是怎么将车子开到医院的,只知道隔着玻璃看到父亲的身上插着管子,而床边的仪器上显示着他心脏依然在跳动时,他瞬间跌坐在椅子上。
(24) 别无选择
韩诺木然地坐在医院的走廓里,耳边清楚地听到熟悉的心脏监视器的声音,而那白色病房的大门正向他敞开。
一室的苍白,一屋子的仪器,还有满心的冰冷。
他站起身,颤抖着推开病房的门。
父亲正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毫无生气,毫无知觉。身上插满了维持他生命最后一缕气息的仪器,他看到隐约有血迹渗出来…
他的心,像是碎裂般绞痛着,那么强烈,那么清晰。
身体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空,倚在门框上,他大口大口喘气。
是天意吗?是惩罚他的过错吗?撑了三年,挨了三年,可是今天,仿佛这一切,已经到了终点。
主治医生看见韩诺来了,叹息着摇了摇头,“你父亲一直在等你,我都担心他撑不到你来,还好…”
韩诺抿紧唇,仰头闭上眼。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节哀吧。”主治医生拍拍他的肩,“去和你父亲道个别吧。”
护士随着医生都退出了病房,谢远藤静静站在他身后,眼中蓄满了泪,轻轻握着他的手,却无从安慰。
这一天到底是来了,或早或晚,终是逃避不了。
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几声闷雷滚过,倾盆大雨接着一泻而下。
病房里,回荡着微弱的呼吸声,清冷就这样无情地洒落下来。
真的,已经不行了吗?他是要去赎罪了吗?
挣开谢远藤的手,韩诺一步一步挪到父亲身边。
父亲老了,头发白了,皱纹深了,眼眶也已微微下陷。可他,却依然是他的父亲,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
嘴角动了动,心如针刺般疼着。
三年前入狱的时候他就病着,医院偶尔会打电话给他,可他从未来探视过他,只有谢远藤来看他,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告诉他父亲的近况。他知道,他的病一直没有好,他知道,父亲一直想见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恨过他,恨他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恨他从不曾顾及到儿子的感受,伤害了无辜的郗家,以至令郗颜的妈妈枉死。然而,他身上依然流着他的血,他还是与他有着血缘之亲的家人,给予他生命的父亲,他是真的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脸孔面对他。
夹在爱人与亲人之间,韩诺痛不欲生。
如今,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候,他,是真的要走了。
“爸…”韩诺低声喊他,细听之下声音有些颤抖。
韩天启静静地躺着。
“爸…我是韩诺,我来看你。”握住父亲枯瘦的手,韩诺的眼眶红了,“你真的要走了吗?你要到妈身边去了是吗?爸…对不起…对不起…”
逼退眼中的泪意,韩诺蹲在床边,将父亲的手抵在额头,“爸,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把我抚养成人…韩诺不孝…韩诺对不起你…”
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他都快要走了,他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和原谅?他可以,可以的,那是他父亲,他是他儿子,是连死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恨不愿意来看他,可有谁知道他是多么怕进医院。凄冷的苍白在他的记忆里太过深刻,走廓尽头微弱的灯光洒下淡淡的寒光,他觉得冷。
有人说过,医院是“生之门,死之狱”,一个生命从这里降生,又从这里死去…对他而言,那死狱之门已经是第三次向他敞开,先是郗颜的妈妈,然后是他的母亲,现在又是他的父亲。
原以为三年前他的世界已被全盘掀翻,如今看来,那时还不是极限。
到底要从他身边带走多少人才算结束,人生的变故到底要发生到几时才算终结?
郗颜走了,母亲走了,现在,就连父亲也要走了…一时间,韩诺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从此以后,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枯瘦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奇迹般缓缓回握着他的手。
韩诺惊愕,猛地抬起头来。
韩天启似是拼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睁开了眼晴。慈爱又充满愧疚的看着眼前英俊的儿子,无力地紧了紧手。
“爸…”韩诺哑声,眼底霎时湿润。
父亲的眼底已不复清明,却依然努力地牵起一抹浅淡的微笑,“韩诺…”
“爸…对不起…”一句埋在心底的原谅终于能在他面前坦然地道出,韩诺握紧父亲的手,深怕唯一的亲人就此离开他。
韩天启的笑容安详而温暖,似乎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混浊的目光落在韩诺的脸上,过了好一会,他才费力地说,“韩诺…爸有一个请求…”
“爸…你说…”始终握着父亲的手,他低声说。
他看着韩诺,又缓缓将涣散的目光望着门的方向,“爸想见郗颜…”
韩天启的声音低沉含混,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韩诺僵化,似是在心底无声地挣扎着,好半晌才听他艰难地说,“好。”
即便他所做的错事已经无法弥补,可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垂死之人,面对他最后的心愿,韩诺无法拒绝。
医院走廓里回响着他踱步的脚步声,按下那几个数字,电话那端依旧是冷冰冰的回应,“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感觉当胸被人捶了一拳,心口闷闷地疼起来,极力平复情绪,翻看着通讯录中的电话号码。
迟疑着打过去,通了。
“你好,请问哪位?”一个陌生却又礼貌的声音。
“颜颜在吗?”沉默了几秒,他低哑着问。
“小姐陪老先生散步去了,如果您有急事,请留下…”不等那边的人说完,韩诺就径自挂断了电话,倚坐在走廓的椅子上出神。
“你好,请问郗副局在吗?”谢远藤的声音自走廓尽头传来,“在开会啊…哦,好的,那我一个小时之后再打过来…”
谢远藤的眼晴有些红,像是刚刚哭过,站在他身侧,咬咬唇,她轻声安慰,“郗贺一定有办法联系上她的,我现在就去局里找他。”
见他不吭声,谢远藤突然有想哭的感觉,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韩诺拉住她的手,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不用了,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
谢远藤偏过头,难掩即将涌上来的泪意,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抽回手,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走廓的尽头。
(25) 恍然惊痛
“郗贺?”站在楼道里,见他推开会议室的门出来,谢远藤轻喊。
郗贺应声抬头,看见她站在那里,额际的发丝已然半湿。
楼道里的感应灯忽然灭了,昏暗中他的脸看不真切,一如他此刻的情绪般复杂难明。
敛了敛神,恢复淡淡的表情,单手拿着资料,提步向不远处的谢远藤而去。
“等了很久?”他开口,语气平缓,见她点头,他又问,“找我有事?”
谢远藤依旧只是点头,好半天说不出话。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那一刻,突然感觉很委屈,千头万缕聚涌心头,忍了许久的眼泪似乎要在瞬间倾泻而出,紧紧咬着唇,她哽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郗副局,张局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秘书小李从楼上下来,见郗贺与一位小姐面对面站着,微笑着传达局长大人的指示。
“好。我五分钟后过来。”郗贺神色无异,声音低沉。
见他低头看表,谢远藤意识到他是真的很忙,没有再犹豫,直接道出来意,“韩叔叔怕是不行了,他想见郗颜,可韩诺打不通她手机,你能不能…”
“不可能。”郗贺锁眉,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冷漠到极点,目光深沉复杂,“这个时候才知道错了吗?请求小颜的原谅?你不觉得他的要求过份了吗?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小颜?”
外面依然飘着雨,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轻脆地声响,啪啦…啪啦…
印象中的郗贺温文而雅,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此刻严肃的表情还是头一次见。谢远藤有些怔忡,平时的伶牙俐齿此记刻已变得笨拙,一时被噎得无语。
见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郗贺惊觉到语气有些重,轻不可闻地叹息。随后,他错身,与她擦肩而过,就在谢远藤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回去吧,这个忙我帮不上…那是我妹妹。”
“他已经快死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你凭什么替郗颜作主?”谢远藤猛然回身,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全然不顾这是办公大楼,冲他低喊,“是,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设计了一切,阿姨就不会枉死,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替韩诺想一想,他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要承担他父亲做过的错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韩天启的儿子?”
因为已到了午休时间,办公楼里很安静,郗贺一言不发,静默地望着她,眼底的隐忍似是已达到极限。
谢远藤心中酸涩,语气不受控制地尖锐,“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当他能够选择的时候,他选择的是你们郗家。无论何时何地,他心里装着的都是你妹妹。那是他爸犯下的错,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们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吗?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痛苦里,你们还想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隐忍的怒意,默然片刻,郗贺转过头,侧脸冷硬,“他们是父子,有些东西本来就不可分割。没有人刻意让他去承担,是他自己的选择。”顿了顿,他平复了情绪,淡淡地说,“这世上,有个词叫幸运,还有另一个词,叫命运。现实的残忍在于,微薄的幸运最终敌不过无奈的命运。结局都注定了,这个时候再见,徒增烦恼。”
微薄的幸运敌不过无奈的命运!
郗贺的话重重砸向她胸口,谢远藤惊觉到心痛翻来覆地席卷而来。
从小到大,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缺少家庭的温暖,哪怕渴望的爱情行走得风雨飘摇,她始终是克制地,认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远藤抬起头,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流下来,忽然觉得无力又疲累。她用尽全力去追求幸福,为什么始终站在食物链的末端,想着韩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坚强猝然瓦解。
她等待了那么久,她克制了那么久,天平的两端始终无法平衡。
她,一直是孤单的。
郗贺停下步子,目光深沉难测地看着她。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儒雅,可也不是故意,但说出来的话,偏偏语意深远。
看着软弱无助的她,郗贺心有不忍,双眉微紧,沉声:“雨太大了,等会我送你回去。”
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他,谢远藤控制不住哽咽,“不看别的,就看在他那么爱着你妹妹,见他一面好不好?求你打电话给郗颜,他撑不了多久了…”
郗贺看着她,犀利的目光中敛着深沉的疑问,“远藤,为什么?”
谢远藤苦笑,目光苍凉却又不失天真,“我不知道啊…”
三个小时后,当郗颜出现在监狱医院的时候,韩诺守在他父亲的身边,絮絮地和他说着话。
“爸…颜颜在路上了,很快就会来的…您再等会儿…。”韩诺声音沙哑,听出是在极力控制着哽咽。
“韩诺…爸对不起你…”韩天启轻闭着眼晴,虚弱地说。
“无论您做过什么,都过去了…”握着父亲的手,声音破碎“您明明可以阻止我将证据呈上去,可是您却没有…是我对不起您,爸…”
啪的一声脆响,似是谁的心弦断了。
手中的车钥匙滑落到地上,郗颜踉跄着退后,脸上的血色被霎时抽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声回头的韩诺,仿若自言自语般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是你…”
见他起身,郗颜转身,冲出病房。
老天为什么和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她的母亲因为韩天启设计的那个局枉死在那场车祸里,而让他受到惩罚的竟然是他的儿子,她深爱的恋人,韩诺。
宣判的那天她没有出席,而是躲在家里,站在阳台上透过厚重的玻璃俯视着A城,恍惚着努力回想着这一场突出其来的变故。
当父亲被判无罪,当庭释放,与郗贺一同回到家里,她抱着父亲大哭了一场,随后就病倒了。
醒来的时候,她看到郗贺担忧的目光,微微笑了。
大病初愈,她决定离开这座冷硬而充满了哀痛记忆的城市,站在机场大厅,直到登机的最后一秒钟,她都在等着他的挽留。
只要他来,只要他说一句,“留下”,她就会飞蛾扑火般和他走。然而,直到最后一刻,韩诺都没有出现。
是什么力量让他不顾养育自己的父亲,将证据呈上去?
是爱。
她发疯一般冲出医院,让自己融入冰冷的雨中。
她万万没有想到,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他。
如此残忍!
相比之下,他所承受的痛苦远远大于她吧。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
韩诺,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选择独自面对?
郗颜觉得滴入嘴里的雨水真的很咸,很苦,很涩,让人哽咽。任由冰冷的雨砸在自己身上,她的心,很痛。
为自己,也为韩诺。
茫然地站在雨中,疮痍满目。
混沌的天地响起一声轻颤地低唤,低哑的声线透着挣扎般的疼痛,“颜颜…”
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冰冷的身体环抱进怀里,韩诺哑声,“对不起,我以为放手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心中悲凉,双手捂着脸,转身投入他怀里,眼泪就掉了下来,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
一滴,两滴,汹涌蔓延,无比心碎。
自从知道家中的变故与韩家有关,她始终克制地不在他面前哭,然而此时,郗颜忍不住大哭起来,埋在心底深处的难过与痛楚,除了冰冷的雨水与湿咸的泪水,无从冲刷。
郗颜哭得不可抑制,韩诺搂紧她,心思恍然。
不知过了多久,郗颜转过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被狂风暴雨席卷的天空,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终于听见自己悠远而破碎的声音,“韩诺,对不起!”
对不起!
善良的颜颜竟然和他说对不起,韩诺不知道当他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疼痛?是感伤?还是遗憾?
风雨交加的三年,缘散情断的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挣扎与思念,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可当她说出口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承受不了。
修长有力的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雾一般迷茫的眼眸里有泪,有悔,有痛。
他凝望着她,看到她清澈的眼底闪烁着怆然。
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年前,当他拥着谢远藤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心在刹那间被揉得支离破碎。
她的人在他怀里,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她距离他近到像是可以触碰到他的心跳。然而,郗颜不知道,他的心有多疼。
韩天启到底没有挨过去,当郗颜与韩诺浑身湿透的回到病房,他目光空洞地看着郗颜,许久才虚弱地说,“丫头…是我对不起你们郗家…我不敢开口请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怪韩诺…不要怪他…别怪他…”
枯瘦的手垂在床侧,有一滴悔悟的泪,辗转在眼角。
他的心跳停止了,他身体的温度消失了,带着用死都无法弥补的错,带着终其一生都无法清还的债,就这样,走了。
韩诺的心脏在剧烈地绞痛,像是有一把刀一点一点割着他的血肉。刺目的鲜血慢慢涌上来,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他蓦地转身,仰头。
晶莹剔透的泪珠,柔软地从她的眼角落下。缓缓挪到床边,纤细的手轻抚过韩天启的眼晴,她深呼吸,再呼吸,一声细细地,轻得仿佛不能再轻的声音,从她唇齿间溢出,“好,我不怪他…”
(26) 怒火攻心
对于A市那块地,温裴文不但不妥协,还暗中横加阻拦,使得整个项目的进展颇不顺利,温行远知道老爷子打什么主意,坚决不肯服软,父子俩算是扛上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常在A市与S市之间往返。
与环宇设计研究院的合约签得很顺利,这中间当然脱不了唐毅凡的私人关系,不过,温行远向来公事公办,合约的条款丝毫不寻私,甚至说是苛刻。
签约完成后,温行远与季博明握手,他表情淡淡着说,“辛苦季院长了,只是,我希望华都的设计案是独一无二的。”简洁的一句话,实际是郑重地提醒季博明,与华都签约意味着他不能再接受其它房地产公司对这块地的设计合约。
季博明了然,赞赏地看着眼前俊逸非凡的温行远,郑重地承诺,“温总放心吧,环宇向来不同时接手同一块地皮不同房地产公司的设计合约。”
温行远点头,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季博明的手,“谢谢季伯父。”
季博明回握,淡笑不语。
刚从环宇出来,就接到高阁的电话。一路飞车,二十分钟后人已在中心医院的病房区。
“怎么回事?”透过窗子见郗颜闭着眼躺在病床上,他沉声。
“淋了雨,昨天晚上就开始发高烧。”郗贺因为整夜没睡,声音微有些哑。
高阁从病房里出来,交代护士准备针水,拍拍他的肩,“别担心,烧退了,折腾了一个晚上,刚睡着。”
“他怎么在这?”温行远瞥了眼韩诺,语气十分不善。
“小颜晕倒了,是韩诺送她过来的。”郗贺偏头看了眼神情憔悴的韩诺,将温行远拉开了些距离,才将郗颜去监狱医院见韩天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温行远敛着眼,半天没说话,忽然一把抓住郗贺的衣领。
高阁见他眼晴沉得不像话,连忙拉住他,“行远,别这么大火气。”
“你看她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温行远怒声,“还跟着别人在她身上划一刀?”
郗贺闻言脸色骤变,眼底闪过锋利,“小颜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换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温行远抿唇看着郗贺,眉间闪过明显的痛楚,目光暗沉得有如黑寂的夜。
走廓里恢复安静,温度却急剧下降,气氛开始变得紧绷。
忽然,他大力甩开高阁的手,越过他,三两步走到韩诺身边,一记重拳挥向他毫无防备的脸,同时怒吼,“韩诺你他妈是不是男人,疼了三年还不够?”
“行远?”郗贺一震,与高阁同时惊呼出声。
“行远,你冷静点…”唐毅凡距离韩诺最近,一把扯住温行远。
病房外的走廓里顿时响起了护士的尖叫声,低沉的劝架声,似乎还有椅子碰撞的闷响,非常嘈杂。
韩诺眼底的森冷不下于温行远,利落地挥出狠猛的一拳,他低吼,“温行远,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句话。”
生性的快速反应让韩诺又挨了一拳,温行远的脸色波涛汹涌,声音冷然,“就凭你爱她七年,而我,爱她整整十年。”
从医院出来,温行远烦燥地抓了抓头发,直接上了回S城的高速。然而,温府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场风暴。
温裴文冲眼前挂了彩的儿子低吼,“我是不是太放任你了!你看看自己狼狈成什么样子?你把公司当成什么?为一个女人复仇的工具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温行远摸了把微有些肿的脸,眉头轻聚,坦然直视着父亲,“我清醒得很!您有力气在这教训我,不如腾出空儿来说服自己才是紧要。我的脾气您知道,我劝您还是省省吧。”
“你!”温裴文看着儿子,急火攻心,可又知道他的个性,不得不强压下怒气,语重心长地劝说,“三年前你知道郗家出事,连夜从英国赶回来,我拦着你了吗?我不但没拦着,还请你谭叔叔出面打那场官司。你说要陪她去古镇,我说什么了吗?我给你时间,给你自由,因为你告诉我,那是你等了七年的女孩子,你不能看着她就此消沉下去。公司的事你不闻不问就是一年,我没说过你一句。这两年你针对天裕,只要是他看上的地,你非要拿到手,我也放任了你,可是结果怎么样?她跟了你吗?她有没有过任何表示?你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年吗?”
温行远仰头叹了口气,面色依然平静,“十年,整整十年的时间。”他看着父亲,眼神犀利而坚决,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也不过是十年而已!我还年轻,还有时间。”
温裴文彻底被儿子激怒,他拉下脸,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退了一步又一步,他却还是这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顺手抄起手边的书狠狠砸了出去,他咒骂,“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真以为我管不了你是不是?你翅膀再硬也是我温裴文的儿子。”
温行远也不躲,只是挥手打掉书,“是,我是您儿子,可您当我是您亲儿子了吗?以为把李行长的女儿硬塞给我就是为我好? 您有没有为我想过?华都根本不需要靠别人帮衬,钱赚多少才算够,您还想挣多少啊?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啊?。”温行远高挑着浓眉,一字一顿,“实话告诉您吧,我管她是什么李行长,还是张行长家的女儿,她就是总统家千金,我也瞧不上眼儿!我不想和您在这犟,您要是非得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我也没办法。总之话儿我给您放这了,除了郗颜,谁也不要!”
“你李叔叔家的女儿哪里不比那丫头强,人家对你的上心劲强过郗颜多少倍?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温斐文恼怒。
温行远冷笑一声,“得了吧您,她对我上心?对我上心的人多了,我还负不过来责呢。我劝您趁早死了这条心,您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咱爷俩儿就心照不宣了啊。您也别再逼我了,我的要求并不过份,我只是想娶一个我爱的女人!为什么您就非得命令我?是不是不压着我,您心里就不舒服?啊?”
温斐文气得眼晴都快喷火了,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目光坚毅冷静,神情自若而镇定。他突然间感觉到无力,曾经判逆孤傲的小子是真的长大了。他吓不住他了,更左右不了他。扯出一抹苦笑,暗嘲自己的不知足。这么骄傲又优秀的儿子不正是自己一心要栽培的吗?他的执拗,他的手腕,他的犟脾气,甚至是他看似温和的外表,都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他在生什么气,他该感到欣慰才是。
郗颜他不是没见过,虽说只是匆匆一面,那情景还是十分鲜活。那丫头并不是多漂亮,长相清丽,带着几分灵气,开朗乐观,侃侃而谈,笑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看着有点疯,但在正式的场合却丝毫不怯场,举止优雅端庄,气质淡然又不失亲切。
思来想去,他似乎还是明白儿子为什么喜欢她的,可是十年过去,儿子还是孑然一身,让他怎么平心静气。如果不是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是很喜欢她的,当时也曾想过,凭着两家在商局和政界的影响力,要是真的结了亲家,那真是锦上添花。
他长舒一口气,神情疲惫,“你先出去吧,这块地我是不会同意你竞的,先不说华都一时之间抽调不出这么大笔款,就是银行那边你李叔叔恐怕也不会帮忙。”
闻言,温行远也有些恼了,他转身欲走,又在门口停下,静默了一瞬,又说:“爸,我知道华都是您一手创出来的,您费了多少心血儿子清楚!可您也该相信我,不能置疑我对华都的重视,我承认我要竞那块地与郗颜有关,可我也不是赌一时之气,扳倒他韩天裕不一这非得靠这个项目。今天和您说这些,是因为我尊重您。您百般阻挠,不过就是想要我答应和李晓筠订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另外告诉您一声,贷款的事我已经搞定了。那块地,我势在必得。”
(27) 依稀恍惚
寂静地夜,走廓的灯也熄了,韩诺轻握着郗颜柔软的手,默然地坐在床边。
轻轻抚摸过她的头发,脸颊,珍视如昨。目光中的眷恋似乎只有此刻才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渲泄。左胸口隐隐作痛,修长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深沉的眸子渐渐泛出些许湿意。
曾经微如毫发般的点滴细节,一幕幕浮现眼前,清晰得一如眼前她清丽的样子。她的人,与她之间甜蜜又哀伤的爱情,一直被韩诺小心的封存在心底最柔软之处。
韩诺的女朋友,是郗颜曾经的身份。亲近如谢远藤,也终是不能替代。
“我们走得那么近,甚至用尽了全力,依然有无法得到的幸福,真的再无交错的可能了吗…”深深凝望着她的睡颜,韩诺语气凝滞。
太过沉重的问题羁绊了他们向彼此而去的脚步,纵然她就在他身边,他都无法握住她的手,而她,亦没有勇气用他的肩膀做依靠了吧。
去而不复返的旧时光,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却也那么无奈地远离。他知道,沉甸甸的爱情其实正渐行渐远渐模糊,只是,他始终不愿承认。
将她的手放入被中,无力地倚在靠背上。十指交握身前,深深凝视她,似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般胶着。
不知过了多久,郗颜轻皱着眉偏了偏头,随后又轻轻翻了个身,浅浅地呓语着什么,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飘忽。
病房的门被推开,郗贺走过来,拍拍韩诺的肩膀。见他回身,郗贺看了眼门外,又径自出去了。
韩诺体贴地为郗颜掖了掖被角,跟着出了病房。
两个男人静静坐在外面抽烟,一根接一根。
郗贺的胳膊随意地搭在石椅靠背上,仰头看着暗沉的夜空。
“小颜很少生病,虽然瘦了点儿,体质还是挺好的。”经过良久的沉默,郗贺开口。语气平缓,声音淡淡,让人听不出情绪,然而他想说什么,韩诺已经明白。
狠狠抽了一口,将烟头弹出老远,韩诺哑声,“我明白…”
他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只是,他真的舍不得说出口,他说不出口。
郗贺偏头看着他,难掩眉宇之间的几分疲态,看着眼前同样疲惫的韩诺,心生不忍,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他说,“虽然亲如兄妹,我其实并没有权力干涉小颜的选择,只是我不希望你们走弯路。”
“尽管感情不能以时间来衡量,可我相信,愿意付出十年等待一份爱情,行远的爱不比任何人少。”顿了顿,看见韩诺的脸上划过深深的痛楚,“他了解小颜,知道全部的她。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的,甚至是落魄的,他都能接受,他都爱着。”
郗贺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对于韩诺来说太残忍了,可是他却无法以局外人的身份任由他们三个人继续纠缠下去。
下午与温行远的谈话令郗贺震惊,他一直不知道,当他与温行远成为哥们儿的时候,郗颜就走进了他心里。只是那时,她还太小,他在等她长大,然而,感情不在他掌控之中,当他从国外回来,初入大学校门的郗颜恋爱了。他看着她倚在韩诺怀里幸福地笑,他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快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手。
“只要她幸福,我无所谓。”他说得漫不经心,可那份故作的洒脱郗贺又怎会看不出来?
七年前的放手,温行远该是多么心酸而又无奈。
只要她幸福,我无所谓!
那么什么对他来说才有所谓?
郗贺恍惚间有种错觉,郗颜的幸福,只有温行远才能给,只有他,只会是他。
温行远的初恋是一场暗恋,悄无声息地在心里生长了三年,又有意深埋了四年。直到三年前的变故发生,他又回来时,才开始真正变质。
“郗贺,我可以接受小颜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经历过这么多,她的选择依然是韩诺。别和我说什么爱情没有理由,那样的鬼话我温行远不信。”他的目光投得极远,声音磁性又低沉。
“他们的爱情不需要我的成全,因为小颜从来就不属于我。”然后他自嘲地笑,“但要我放手,很难。”温行远临走时,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背影挺直,透着孤寂的落寞。
独自坐在病房外,郗贺想了很多。
十二年前后街与温行远的初次相遇,那时的他,傲气凌人,脾气暴燥;八年前他出国前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舍与眷恋;七年前回国,朗眉星目的他成熟稳重了许多,然而,深沉的目光却带着几分他读不懂的复杂;三年前,家中突生变故,身为企业负责人的父亲因种种不利的证据被拘留,而从政的母亲也被停职候查,至于他,初踏政局,涉事未深,也不曾幸免地被央及。那个时候,温行远突然回国,不分昼夜地与谭律师翻资料,找证据,幽深的眼眸里溢满关切与焦急。温柔儒雅的他,运筹惟握的他,甚至是高深莫测的他,郗贺都见过。可是今天,失控又落寞的温行远却让他感觉陌生又…心疼。
“心疼”这个词儿用在两个大男人身上,郗贺一点都不觉得娇情。
“行远,或许这件事该让小颜知道。”三年前温行远与郗颜上机前,郗贺意味深长地说。
“能改变什么吗?除了让她更痛苦,一点好处也没有。”温行远眉头轻聚,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清很淡漠,“如果韩诺有勇气直视她的眼晴而毫无愧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都可以,毕竟阿姨泉下有知,也希望小颜幸福,可是他不能。”
直视她的眼晴而毫无愧疚!
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原本简单得只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却因为一场商战而演变成两个家庭的争斗,还有郗颜母亲的生命,韩诺父亲的自由夹在中间,他们去哪里找直视彼此眼晴的勇气,任谁能毫无愧疚?
太难了,或许永远都不可能了。
郗贺在无奈中沉默,任由情如手足的温行远将郗颜带去遥远的异乡,希望时间,还有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浓浓爱意,慢慢抚平她心口的伤。
韩诺不再说话,无意识地抬头看天。没有月亮的天空,呈现出凝重暗沉的深蓝色,几颗孤零零的星挂在天上,显得清冷而孤寂,如同他一沉再沉的心。
“行远今天确实不够冷静,不过他心疼小颜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怎么样,胳膊还好吗?”郗贺突然想起韩诺整个下午都抬不起来的右手,关心地问。
闻言,韩诺苦笑,吃力地活动了下右手臂,“他下手可是毫不留情,我觉得自己反应够快了,骨头还是裂了。”
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郗贺却忍不住心中一紧。温行远的怒气与他的爱意是成正比的,韩诺感觉到了。
郗贺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小子脾气暴着呢,这么多年还磨练得好了很多,换作前几年,难说我今天都得倒下。”
想到温行远打架的狠劲,回忆着那段悠远地往事,郗贺嘴边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韩诺笑得苦涩,却不可置否。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抽光了身上最后一根烟。
这一夜,两个同样爱着郗颜的男人第一次坐在一起,郗贺委婉又不失坚决地劝他放手,韩诺亦在痛苦中沉默。
有些话不必言明,但彼此已经明了。
这一夜,至孝又倔强的温行远与他的父亲进行了一场家庭抗争,随后,他开了一瓶酒,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端着冰凉的酒杯,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不言不语不笑,只是望着天空怔怔出神,直至天亮。
这一夜,郗颜昏昏沉沉地一直做梦,梦里似乎听见有人打架,有尖叫声,有咒骂声,还有悠远的叹息声,最后,一切又渐渐恢复平静。
在梦里,韩诺哀伤又无奈地凝望着她,似乎在说,曾经,我们是彼此心中某个角落那把唯一的钥匙,然而命运如此安排,终究是不随你我而易。
郗颜闭上眼,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恍惚中又梦见温行远,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的梦里。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缓缓执起她的手轻柔地印下一吻,柔声说,“别怕,小颜,我不逼你。”
与他幽深如海的目光交凝,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她轻轻点头,任由他拭去眼角的泪,任由他温柔地搂她入怀,俯在她耳边轻喃,“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似是在瞬间涌起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无语。
这样微妙的感觉,令郗颜一忽希冀,一忽恐慌,一忽彷徨。
(28) 爱情碎片
出院的那天,是韩天启入葬的时间,韩诺当然不可能出现,而温行远也没有露面,只有郗贺来接她。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是炎夏,但风依然有点凉,感觉有些冷,隐约中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早就醒了,却迟迟没有起身,懒懒地倚在床头,眼晴定定地看着窗外。
郗贺推门进来,拢了拢她细碎的发,声音低沉,“真的不和他说一声?”
“谁?”郗颜怔忡,随即明白郗贺口中的他指的是温行远,敛了眼,她选择了沉默。
爱不得,恨不能。
沧海月明,起落往复,心依然是痛的,一阵一阵…这个时候,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亲密到无话不谈的若凝。
见郗贺欲言又止,郗颜收回恍然的目光,她安慰,“我只是回去工作。”
郗贺了然地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上午的竞标会行远也会到,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郗颜摇了摇头,“我要出去一下,顺便再去买点东西,可能赶不急。”
独自一人站在冷风拂过的江边,任风吹痛她的眼角,任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而她,只是静默地望着远处,怔怔出神。清瘦而纤细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哀伤,像是一片风雨飘摇中孤独的小舟。
空洞无神的眼底闪过淡淡湿润的光,浓密的睫毛抖动着,却始终不曾让泪流下来。
她不可以再哭,她不能再软弱。
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会怀念江边柔软的微风?因为即便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伤痛,在心底的一角,依然深埋着甜蜜。
缓缓转身,轻倚着护栏坐在地上,眼前一幕幕浮过与韩诺共有的记忆。
七年前,也是在这里,韩诺站在她面前,握紧她的手,小心地就像握着她的心。
“颜颜,我喜欢你!”深深地凝视着她,经过长久的沉默,他终于开口。
她怔怔地抬头,脸颊上迅速染上一层红晕,紧张地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韩诺的嗓音迷离,低沉地说出心中的秘密,英俊的面孔也有些微红,略显局促,“是真的喜欢,不是玩笑。这种话,说出来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却必须让你知道,因为,你只能是我韩诺的女朋友,不可以是别人的谁,你明白吗?”
“为什么?说不定人家比你对我好。”郗颜望着他,似笑非笑。就是猜到他知道有人给她写情书,准会吃醋,看他还忍不忍得住。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都不会变。”他的音量并不大,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心悸地看着眼前的韩诺,清澈流转的目光落在他面孔上,她不确定地问,“一辈子?”
“是,一辈子!”他答得那么坚定,根本由不得她不信。
天边的夕阳洒下淡淡的金光,暖暖地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站在他身前,郗颜久久望着紧握着她手的韩诺,忽然温柔地笑了。抽出手,环上他的脖子,俯在他耳边低语,“我答应你了,只做你韩诺的女朋友!”
他的心猛地一跳,漆黑的眼眸中,有异常闪亮的光芒划过,内心被一种叫作“幸福”的感觉充斥得满满地,像是瞬间就会溢出来。
伸出手臂搂上她的腰,他笑弯了眼晴。
那个时候,他们年轻而单纯,以为爱情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五年前的假期,他们手牵着手去天涯海角,她在海边追逐着浪花,清脆的笑声被巨大的海浪声淹没,回头时,见他望着她温柔地笑,笑得宠溺,笑得缱绻。
“韩诺?”扬声喊他,见他挑眉,面露疑惑,郗颜扬起一抹灿烂地笑,对着澎湃的海面大喊,“我爱你…”
赤脚踩着湿咸的海浪,她小跑到他身边,红着俏脸踮起脚轻啄了下他的面颊。见他怔怔地出神,她呲牙笑,样子调皮而娇憨,就在她准备转身跑开的时候,却被他猛地扯进怀里,缠绵地深吻随之落下。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波澜壮阔的大海前,他们深情拥吻。
那个时候,他们爱得张狂而快乐,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走下去。
四年前的冬天,她正缩在寝室和姐妹们神侃,韩诺的电话打进来。
“颜颜,我妈来了,半小时后我们在江边的德庄一起吃饭?”
“啊?什么?你怎么不早说?”郗颜的头发顿时竖了起来,挂了电话,她从一堆零食中跳出来,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颜颜,你别紧张,看看韩诺的好脾气,他妈妈准不是难相处的人。”若凝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安慰。
“听他说吧,没准不靠谱。为了他妈妈的接见,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笑不露齿,快累死了,再不来我都装不下去了。”想想几个星期的备战,郗颜浑身一个机灵,倒吸一口气。
“谁让你平时野惯了,这下有人制你了吧。”若凝嗔怪地笑骂。
“真是的,交个男朋友也这么不容易,早知道不要他了。”郗颜皱着眉毛,苦着小脸。
“少口是心非了,我就不信你舍得你家韩诺?”若凝掐她脸。
“有机会你得和他说说,为了他,我这牺牲多大啊。”郗颜嘻嘻笑,拉开若凝的手撒娇。
“快走吧,丑媳妇,免得让人家等。”若凝推着她出门,还不忘给她打气,“加油,宝贝儿!”
郗颜牵起嘴角笑,调皮的眨眨眼,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当赶到德庄的时候,韩诺和他妈妈也刚刚到。
“妈,这是颜颜。”话语间,韩诺亲昵地轻搂着郗颜的纤腰。
“阿姨,您好!”郗颜的脸微微有些红,礼貌地问候着眼前端庄的韩妈妈。
韩妈妈温和地笑,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外面很冷吧,快过来坐。”
那是郗颜第一次见韩诺的家人,也是惟一的一次。韩妈妈很喜欢她,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颇有些恋恋不舍,一直嘱咐她假期要和韩诺一起去韩家。
韩诺看着眼前两个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女人为了他而紧张地备战,又如此投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那个时候,他们感觉到幸福和满足,以为携手的一天近在眼前。
三年前,当变故突如其来,韩诺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别担心,颜颜,我回去找我爸帮忙,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郗颜含泪点头。
后来,当她觉察到事情似乎与韩家有关,她的世界似是在瞬间倒塌,而看到同样憔悴不堪的韩诺,她却一句责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当母亲被推进抢救室,郗颜彻底崩溃,整整三天都不曾开口说话。韩诺闻讯赶到的时候,她倚在郗贺的怀里,目光空洞,表情木然。
“颜颜。”韩诺哽咽着把她拥进怀里,将她纤细而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声音破碎,“不会有事的,一定不能有事。”
那个时候,他们或许已隐隐感觉到,爱情的尽头已在脚下。
一辈子啊,真的很长。长到遭遇一场风波,碰上一场变故,或是人生的一个转角,就会丢失了彼此,也迷失了自己。
曾经以为,爱情是最温暖最甜蜜的,可经历过才知道,将温暖与甜蜜的一页翻过,疼痛与哀伤更令人难以承受。
相爱的心跨不过亲人的血,他们到底没有逃过这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一切都将不一样,只是,他们不仅仅是擦肩而过,可惜,他们终究是在相爱至深之时忍痛割舍下彼此。
世界没有变,然而彼此,已是遥不可及。那最真挚的心怀念那记忆中的人,用最沉的叹息告别那一段哀痛的往事。
(29) 经典永恒
“郗贺?”熟悉的声音自身传来,郗贺停下脚步,回头时,他优雅地开口,“张局。”
“今天的竞标会你代我去看看,临时有点事走不开,我已经让李秘书打电话给会场那边安排了。”
“这么重要的项目,您还是亲自去比较好。”郗贺微微皱眉,态度诚恳。
“你去我还是放心的。这次华都与天裕似乎都势在必得,他们的资料也都通过了审核,只是要看他们的方案哪一份更接近我们的预算。这块地的重要性,你清楚,关系着咱们A市整体的发展,成本是重要的一环。虽说这次你一直有意回避,但我清楚,你其实中意华都,或者说,你更信温行远。”
郗贺微笑,并不说话。以他的身份,还有所处的位置,其实很容易帮到温行远,可是他却不肯让自己插手,在这方面,郗贺对温行远相当激赏。
“听说这两年,只要是天裕有意向的项目几乎全被华都拿了,不知道这一次获得注资的天裕能否胜得了华都。”张局长淡淡地笑,别有深意地说,“温行远年纪轻轻,的确有些手腕。”
“地产业潜在的危机性很大,以至于很多企业为了项目破坏了良性竞争的规则。温行远最不同之处就是不会破坏游戏规则,而是稳扎稳打。”
“综合各方面的条件,华都都是更胜一筹,只要不出现什么意外,你就看着办吧。”张局长拍拍郗贺的肩,笑容和蔼,“上头的调令来了,我也快退了。”
“张局?”郗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对于一路提拔教导自己的老局长颇为不舍。
“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退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不过话说回来,以你的能力,早该提起来。”
“张局说哪里话,要不是这几年在您手下的锻炼让我受益非浅,哪里会有这么一天。”漆黑的眼底满是真诚,郗贺感激张局长对他的肯定,和他共事这许久,老局长的行事作风廉洁公正,令他对未来的发展多了几分信心。
“下周就要宣布调令了,局里这些小子免不了要你请客,到时候大家再好好聚聚。交给你,我才放心。”见郗贺又要说什么,拍拍他肩膀,“快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郗贺到会场的时候,各大公司的负责人都已到场,惟有华都的人没有到。看了看时间,他眉心瞬间聚紧。要知道若是不能准时到场,就失去了竞标的资格,而以温行远一惯的作风,他该提前十分钟到的。
拨通了温行远的手机,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郗贺?”
“到哪了?”透过电话,郗贺听到车喇叭不停地响,他沉声,“你别急,我在会场。”听见他在电话那端应了一声,才收线缓缓向会场外而去。
时间刚刚好,差两分钟十点整,伴着一声急刹,温行远的身影出现在一楼大厅。
“你怎么来了,这次不是张局长全权负责?”温行远见到郗贺站在大厅,不解地问。
“给你小子打气,赌车了?”顾不上与随行的唐毅凡,季若凝及他的助理打招呼,二人大步向电梯而去。
“韩天裕这次是真急了,派人动了我的车。”不以为然地笑,从助理手中接过资料,递到郗贺手上。
“这样会不会太招摇?”见郗贺毫不犹豫接了过去,温行远挑眉。
“都这个时候了,如果不是出现什么大问题,事情也就定下来了,至于这过场儿,无非是让对方死个明白罢了。”郗贺扬眉笑,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你小子命好,方案天衣无缝。”
“有消息不早点透露,你小子够坏的。知不知道若凝的设计团队加了几个通宵的班?”他也笑,回身望了眼含笑的唐毅凡与季若凝。
作为环宇的设计人员,这块地的设计方案由季若凝全权负责。此次华都与华诚联手,本来已有“天下无敌”之势,又加上与甲级设计研究院环宇签了合约,让原本就很强大的阵容又添一名设计“猛将”,难怪温行远如此势在必得。
“韩天裕这次可是没少在张局那下功夫。”温行远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更显稳重成熟,一脸的同情。
“他走错棋了,张局是什么人。他要是稳当点机会反而更大些,偏偏喜欢搞些小动作。”正说着,电梯已到达十五楼,郗贺与温行远对视一眼,他侧身,温行远推开门率先进入会场。
二分钟后,郗贺拿着华都的企划案大摇大摆进来。按着规定,只要主办主负责人不到场,就不算迟到,华都有惊无险。
韩天裕见到温行远那一瞬间,眼晴都快瞪出来了,没一会功夫又见郗副局进来,在经过温行远身侧的时候将方案摆在他桌上,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主办方负责人的座位上,瞬间就泄了气。
仗还是要打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肯放弃,尤其他又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微眯着眼,暗沉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温行远,扬起一抹不示弱地笑,哪怕有些牵强,依然为他扳回些许的气势。
十家企业经过两个小时的第一轮筛选,仅剩三家,而其中最具竞争实力的当属华都与天裕。
中午,郗贺与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一起到餐厅用餐,温行远则与唐毅凡,季若凝一桌,而他的助理去取一份相当重要的合约。
“行远,九维的推广方案你都枪毙几个了?就没一个满意的?”吃完饭,三个人坐在休息室,唐毅同不解地问,“不会是你对人家谢远藤有意见吧?”
季若凝正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听到唐毅凡提到谢远藤,也抬起头看着温行远。
温行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瞪他一眼,“我从来都是以事论事,不针对个人。”
“华都楼盘的前期推广一直都是九维在做,之前都挺顺利的,怎么这次…”唐毅凡欲言又止。
“这次的项目与以往的相同吗?这块地我们要建的是一个及住宅,办公,购物娱乐自成一体的商业中心,引领着整个A市的发展,我要的是永恒的经典。”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温行远的脸上蒙上一层郁色。
永恒的经典!
听到温行远的话,季若凝有一瞬的失神,回神时,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与郗颜的对话。
“颜颜,你不知道,谢远藤这次麻烦可大了,我看九维搞不好会丢了华都这个大客户。”
“什么意思?”郗颜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谢远藤的名字勉强提起点精神。
“你真是敷衍得够可以啊,拿公司的工资,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见郗颜一脸的茫然,季若凝对她眨眨眼,“为了‘金碧天下’预售前的推广方案,谢远藤今天是第八次到华诚了。”
为了那块地的设计,根据合约要求,季若凝已带领她的设计团队被借调至华诚办公,目的当然是便于沟通及随时修改方案,所以她才知道谢远藤的动向。而作为此次竞标的最热门企业负责人,温行远已开始坐镇华诚,为了那块地,夜以继日地工作。
“那有什么好称奇的,谁也不能保证每一个方案都能一次过关吧,况且这次的案子又大,修改细节也在所难免。”郗颜撇嘴反驳,心里却对谢远藤的方案被退回颇有些不解,毕竟她的能力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众所周知吧,连修八次?算是破了记录。
“修改细节?你想得倒简单。是被直接枪毙了八次。”季若凝眨着大眼晴,不自觉提高了语调,“你是没看到谢远藤那脸黑的呀,唉,估计再退一次,她就得从温行远的办公室直接跳下去了。”
郗颜白她一眼,“或许是华都没有阐明所需的方案要求,与九维缺乏沟通,这是设计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作为A市的代表楼盘,温行远要达到的效果应该是永恒的经典。”
“永恒的经典?”季若凝怔怔地重复着,又听郗颜说,“如果你多留意,就会发现华都所有的楼盘风格都不甚相同,每一处新的楼盘,无论是外观,或是户型的设计都有最独特的一面,但你仔细看过他们之前的设计方案又不难看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简约。”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其中一幅设计图呈现在季若凝面前,“你看,看出相同的地方来了吗?”
“空间的利用很合理。”季若凝移动着属标,专业且专注地看着户型图。
“这是小户型楼盘必备的,你再看看大户型,虽然装修不关地产商的事,但华都的楼却考虑到了后期装修,隔断都设计好的,走的是简约风。”
“繁复的东西容易过时,而简约的风格因为没有追求时尚,反而更易成为经典。我想这次这么大的项目,温行远是希望‘经典铸就永恒’。”
“若凝?”唐毅凡叫了她几声都没反应,搂了搂她的肩膀。
季若凝回神,“嗯?怎么了?”
唐毅凡宠溺地笑,“是不是太累了,发什么呆呢?”
虽说已是夫妻,季若凝依然很不习惯与他在人前的亲昵,微微脸红,看了看温行远,“我在想颜颜说的话。”
温行远应声抬头,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期待。
“昨天晚上我和颜颜提起九维的推广方案,她说,华都要完成的这个项目该是一个永恒的经典。”季若凝说完,与唐毅凡相视而笑。
温行远有小片刻的失神,随后,他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杂志。然而,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渐渐加大。
那抹笑,别有深意。
(30) 意外之遇
英俊的脸上依旧温和的神情似与平时无异,惟有轻抿的唇角,带着不可察觉的怒意。淡漠地目光扫过嘴角含笑的韩天裕,漆黑的眼底掀起了细微的变化。
“怎么回事?”唐毅凡看了看时间,凝思片刻,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他。
季若凝拿着手中的标书,偏头望着他们,有些不明所以。
温行远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暗沉,落座之时正欲开口,会议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回首时,却是郗颜站在那里。
她面色微红,额头沁出丝丝细汗,气息尚有些不稳,轻喘着将手中的合同递向他。
温行远沉默数秒,起身时嘴角微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谢谢!”
郗颜深呼吸,刻意忽略他唇瓣轻触耳际所产生的酥麻,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扬起浅淡地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郗颜退出会场之时,主办方一行人刚好入场。与郗贺擦肩而过,二人相视而笑。
“请问温总,华都的预算在三家企业中相比最低,在如此低成本运作下,贵公司如何保证质量一流?”竞标会已进行到常规答辩环节,发问的是地质部的同事,郗贺不动声色,随意地坐在宽大的皮椅中。
温行远微笑,“在制定这份方案前,华都已对钢材市场做过全面的调查,而且由评估组做过细致的分析,目前同类产品中,燃升的质量是最过硬的,价格却是同行业中最低的。”将郗颜及时送到的合同推到会议桌中央,他继续说道,“这份是华都与燃升签下的独家供货合作。”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哗然,韩天裕瞬间变了脸色,目光冷沉至极点。
“燃升在此后的三年内将全力配合华都完成‘金碧天下’这个项目,相信有实力雄厚的燃升相助,将成本降低到标书中的数字并不困难。华都不止不会亏本,利润空间还不小。”温行远语调平缓,却字字掷地有声,结尾还不忘幽了一默。
主办方人员皆点头,低低交换着意见,又听有人问道:“那么华都的设计团队又将如何完成整个工程的设计工作?”
“此次华都在保持一惯简约设计风格的同时,将加入新的设计理念,就是‘经典永恒’。由环宇设计研究院资深设计师季若凝带领设计团队驻施工单位‘华诚建筑’修改完成。”温行远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季若凝。
唐毅凡轻握了下她的手,目光中带着鼓励与肯定。季若凝微笑着点头,优雅地站起身。
会议室里的温度渐渐恢复正常,季若凝神色镇定,手执设计方案,音量轻浅而适中,对主办方提出的设计问题一一给出详细地说明,期间,又有爱人唐毅凡倾力相助,答辩顺利,可谓畅通无阻。
结果可想而知,无可挑剔的标书,相对较低却又明显有利润空间的华都自是大获全胜。无声的战争在看不见的硝烟弥漫中悄然定音。当温行远与主办方负责人郗贺握手时,韩天裕面色沉郁,很没风度地带着他的设计团队提前离去。
“你小子还留了这么一手,口风紧得撬都撬不开。”默契地与温行远最后走出会议室,郗贺挑眉。
“燃升那老小子太倔,为了拿下他兄弟我可没少动心思,还差点被韩天裕坏了大事。”温行远随手拉松了领带,眸底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静,细看之下却同时划过担忧,“怎么会是小颜?如果韩天裕未卜先知…”
“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的车。”郗贺了然温行远的担心,沉声打断,眸底现出一抹锋芒。
午餐过后,郗贺正在和资源局及顾问团的同事研究着方案,就接到温行远的电话,说要开他的车亲自去燃升取合同。不必多说,郗贺已经了然,定是韩天裕又在他助理去取合同的时候相阻。他说,“现在过去时间太紧,下午的答辩很重要,你不能缺席。”
“这个时候毅凡离开,会影响季若凝答辩。”温行远果断地决定不是没有理由,他能想像得到如果唐毅凡突然离开,季若凝的心情必然受影响。
蓦地想起郗颜今早开着他的车出门,郗贺微眯了下眼眸, “交给我。”
郗颜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刚到她公寓楼下,方向盘一打,片刻都不曾耽误,直奔燃升。取了合同,一路连闯三个红灯,终于在两点前将合同送到温行远手上。
离开会场,郗颜又折返回公寓整理行李。直到收拾好一切,温行远的呼吸似乎还在她耳边萦绕。坐在沙发上,手抚上额头,徐徐呼出一口气,只觉得精神疲惫到极点。
一直以来虽然不认为自己是勇敢的,却也不懦弱。可是面对他,总是很担心,似是稍有闪失,就会万劫不复。似乎这一切超乎她的承受能力,只觉得,剪不断,亦更乱。
事出突然,未及细想取完合同会不可避免的与他见面,当时只知道,他是温行远,从未开口要求过她什么的…温行远。想到他如水般温柔的眼眸,郗颜不能拒绝。
回到郗贺公寓的时候,温行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着电子邮件,见她开门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回来了?”
郗颜随口嗯了一声,静默着换鞋,沉思了一会,她慢声问道,“那块地拿下了?”
“嗯。”温行远专注地看邮件,修长而干净的手指灵活地在健盘上移动,很快发出去一封邮件。
目光平视他的领口,郗颜没再说话。想转身回房,想了想又觉得像是自己心虚,刻意躲着他,几番犹豫,最后还是坐到距他不远的单坐沙发上。
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客厅里只听到他敲击健盘的声音,郗贺端着咖啡出来的时候,郗颜故作平静地看电视,音量被调得极小,似是怕打扰到温行远工作。而温行远沉静地眸子只盯着显示屏,似是已忽略了郗颜的存在。只是,两个人淡漠的神情却有三分相似。
“吃饭了吗?”将咖啡推到温行远面前一杯,郗贺问她。
“还不饿。”郗颜微笑着抢过郗贺手上的咖啡,不以为意地回答,没有注意低头发邮件的温行远微微皱眉。
兄妹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谁也没提郗颜明早将搭早班飞机回大研镇。温行远处理好邮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时间,他说,“我先走了,下午的事有了结果,毅凡正恼着。”
“问题出在助理身上?”郗贺偏头看他,见温行远点头,他没再挽留,对郗颜说,“小颜,你送行远下去吧,小区的保安不认识他。”
郗颜与他对视一眼,知道郗贺是故意制造机会给她和温行远独处,拿了门卡随他下楼。
(31) 千帆过尽
离开的时候,天是晴的,郗颜的心情也与三年前离开时迥然不同。
机场大厅里,人潮川流不息,韩诺站在他身边,紧握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却又带着不真实的恍惚。
郗颜心酸欲泣,努力扬起一抹微笑,却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无论如何,希望最后留给他的,依然是她甜美的笑容,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给他什么了,包括以爱为名的不舍,亦或是留恋。
韩诺沉默,英俊的面容上掠过一抹无奈的痛楚。
“乘坐6248次航班前往D城的旅客现在开始登机,请…”甜美的声音自广播中响起,敲响了离别的钟声。
韩诺微仰起头,收拢手臂,与她静静相拥。
郗颜偏头轻靠在他怀里,胳膊环上他的腰身,她哽咽,“韩诺,我们都要幸福。”
韩诺沉重地叹息,将她的头压向左胸口。静默了数秒,伴着他胸腔轻微的震动,她听见他暗哑的声音,“是,我们都会幸福。”
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感觉到他紧了紧手臂,轻轻拍着她的背。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冰冷的皮肤,蔓延至心底,温暖而柔软,还有些许的…湿润。
她扬起灿烂的微笑向他挥手,即将随着人流消失在A城的土地,消失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只是这一次,她决定不再回来。
“颜颜?”
下意识回头,颀长的身影静静立在安检门之外。
记忆中,幽深又不失澄澈的目光依旧,深切而动容地望着她。将右手缓缓抬起,轻轻置于左胸口。
眼眶中湿咸的液体终究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轻咬着下唇,郗颜无声地说,“韩诺,从现在起,让我们学着忘记,忘记刻骨铭心的爱,忘记痛彻心扉的痛,也忘了…彼此。”
滚烫的泪达到沸腾的温度,视线被一点点模糊,然而,心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恍惚,她给他的回应是,坚定地转身。
三年来,用尽全力想握紧手心细碎的记忆;三年后,终究还是眼睁睁看着它自指缝间悄然流去,跌落在地,粉身碎骨之时又独独留下疼痛的痕迹。
韩诺,你说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我想说,因为尊重那段倾心之恋,我惟有选择忘却。
以前,总感觉自己与韩诺亲密到无人可以分离,直到那日大雨磅沱之际,他们相拥在雨雾里,郗颜发现,她是爱他的,真真切切地爱。但是,却也怨他,怨他刻意的隐瞒,怨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更怨他独自承受了三年。然而,爱到底战胜了怨恨,她还是选择了原谅。
母亲走了,无论韩天启是否悔悟,都无法换回逝去的生命,她不想再恨他了,因为恨一个人,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恨一个人,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
韩天启走了,抛开韩诺当初选择的对与错不说,纵然他们再相爱,当面对彼此的时候,其实是时刻提醒自己,至亲的人因为对方的亲人而死去,这样的爱情太过沉重,到底是他们背负不了的。
天大的仇,大不过生死。深沉的爱,敌不过命运的折转。
于是,韩诺在她出院那天打来电话。
“颜颜,我爱你!”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无血色,声音沙哑得令郗颜心疼。
“我也爱你,韩诺!”轻轻开口,泪随之落下。
三年了,当他们如此坦然地说出“爱”这个字眼,已是物是人非,已是缘尽缘散之时。
韩诺与郗颜同时意识到,这许是最后一次听到对方说“我爱你”!于是,他们并未吝啬给予。
韩诺一脸的静默,深邃的眸底溢出哀痛,许久之后,他哑声,“颜颜,忘了我吧。”
“好!”郗颜霎时软弱,她顺从却也破碎着回应。
心里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两个人真的走到这一步,心底却是止不住的悲凉。
原来,当两个人必需面对分手之时,开不开口,心都是痛的。
曾经以为,她与韩诺是相融在一起的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将是彼此生命的一部份,是不能割舍的那脉…骨血。原来,看似密不可分的水也是独立的个体,哪怕都是水分子,依然是有缝隙的,只是那距离微小到不曾被人发现。
曾经以为,那个与自己天荒地老的爱人就是韩诺。然,爱情有尽头,他们,已行至终点。执子之手的誓约终是要成为一段悠远的记忆?!
“韩诺,我要走了…”郗颜哽咽着告之即将离去的消息。
“好,去吧。”韩诺别过脸,将目光投得极远,“让我去送你…送你走。”
三年前她离开,他没有勇气面对,如今,他想看着她走,这个谦卑的请求郗颜无力拒绝。
离开,不再是逃避,离别,忧伤却也是必需。
哪怕已经努力故作潇洒,但当两个人转过身,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两抹身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韩诺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恍然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脆弱。
那一夜,韩诺醉得一塌糊涂,嘴里一遍遍昵喃着郗颜的名字,将相恋时两人的合影,紧紧搂在胸口,几乎要嵌进身体里…
那一夜,韩诺的心却是再清醒不过,他踉跄着站起身,挣开谢远藤的手,沉声说,“别再为我掉眼泪,我不值得…我不需要任何人…韩诺不需要任何人…”
那一夜,郗贺开着车在江边遇到失魂落魄的谢远藤,像是捡到一只流浪的猫儿。见她倔强着逼退眼中欲夺眶而出的泪,有种说不出的心疼自心底深处蔓延开来。他想,自己“纵容”她的坚持是真的错了,可他又有些迷茫,分辩不出自己的决定又是否是对的。
那一夜,天空坠满朗朗的星,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然而,却让人觉得,天,竟是如此暗沉,仿若顷刻间,天幕就会压下来,沉得令人几近窒息。
寂静而又喧嚣的一夜,每个人似是无比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万事可以一刀两断,这个世界可还会有真情存在?如果万事不能挥剑斩断,又如何开始另一段人生之旅?
无论是谁,千疮百孔的心,都需要抚慰,只是,谁需要谁,谁又不需要谁呢?
放手的人,等待的人,尚有!
执着的人,迷惘的人,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