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与你无关
药老仙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昔日的心上人凤眸。看到她脸上那道疤痕时, 成仙之后就变得有些无欲无求的心顿时紧缩了一下。
一旁的白发仙人原本就等得不耐烦,觉得药老仙与这些凡人的话太多了。现在龙岛的镇神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白发仙人冷声道:“上仙下达了命令,我们不该在此耽搁太久, 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 他便遁云消失了。
药老仙却挪不动脚步, 只紧紧盯着凤眸道:“你是来这里见我的吗?”
龙岛镇神看着昔日的恋人却眸光清冷,淡淡道:“我来此,是为了了结龙族的血仇,你该回归天界了。”
她说得并不是假话。因为她来此的确是为了复仇的。当初冉冉他们离开龙岛的时候,她曾经对冉冉说过,如果知道了是谁杀害了岛上的青龙, 务必要告知她,她一定会为青龙报仇雪恨。龙族记仇的能力,无人能及。那么大的一条青龙被人活活抽干了血,她作为龙岛的守护神必定要报此仇。
所以当冉冉以水为媒介,就地画符, 将这讯息传达到龙岛时,她便再次冲破了龙岛的禁锢, 出岛寻凶。
就在这时, 冉冉也说道:“我在空山里时,嗅闻到了那黑色的骨塔上有浓重的青龙之血味道。立刻明白,粘合那些骨骸的,正是青龙的血。所以我方才在避雨的时候,便将讯息传递给了龙岛镇神, 请她来此查看一番。”
药老仙摇了摇头,有些焦灼道:“这里不久会被夷为平地, 所以你们还是快些走吧。现在就算知道青龙是盾天所杀,你们也无能为力!”
可是薛冉冉跟苏易水对望了一眼之后,抱拳道:“老仙,此次干系到万千人命,我等修真之辈岂能临阵推诿?我们想再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在天界降罚之前,摧毁骨塔,免了这场人间浩劫!”
药老仙无奈地继续摇头:“若真有其它的法子,天界之人也不会出此下策!这是唯一能阻止盾天疯狂之举的法子……你们还是不要再折腾了,有这个时间,还是通知周边百姓快些撤离吧。”
可是他说完,却发现无人接话。苏易水将西山的弟子们叫到跟前,低声吩咐后,那几个弟子便纷纷下山而去,也不知是不是通知百姓们撤离去了。
可是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要四地撤离那么多的人,根本不可能。只怕他们说出大地要翻覆的话来,人家也只会当他们是一群疯子。就算是大齐皇帝降下旨意,要那么多人背井离乡,抛弃房产田地也不是易事。
想到这,药老仙又看向了凤眸,却发现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少年,那少年很是依恋地站在凤眸的身旁。
凤眸立在一旁,眼望着空山上的那黑黝黝的塔,不知在想什么。
药老仙不想就此离开,他走过去还想再跟她说些什么,可是那个龙角少年却突然跳到了凤眸的面前冲着他凶狠的呲牙,一看就是刚刚化出人形,却兽性未改的样子。
“小龙,不要这样。”龙岛镇神低声申斥着那个龙角少年,他便是她认下的那个干儿子,因为有了她的金光加持,他早早炼化成形,只是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类似龙鸣般的声音。所以被她说了后,那少年倒是委屈地眨巴着眼睛,发出类似小狗般的呜咽声。
薛冉冉在一旁看着自己解救的小龙还是积习难改,喜欢护食,不由得摇头一笑,伸手将小龙拉到了一旁。
那两个人许久不曾相见,又是在这种异常凶险的关头,总要让他们说些私话,述说一下离别之苦。所以冉冉特意将孩子拉到了一旁,别耽误了人家的久别重逢。
而凤眸似乎刻意将头偏向一侧,不太愿意让药老仙看着她带有伤疤的那半张脸。药老仙也看出她的心结,只能屏息问她:“你是因为脸上这道疤,所以当年才留下一封信,便与我不告而别?”
凤眸没有说话,似乎也是默认了。药老仙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绞痛:“我还以为……你是怕了,所以才……”
可惜冉冉的这一片好心,到底被辜负了。药老仙走上前去,可还没跟凤眸说上几句话,从天上便翩然下来个女神仙。
冉冉看着那位女仙头顶紫霞清气,正是上次在江边放莲花灯时,陪在药老仙左右的那位叫玉莲仙人的仙侣。
仿佛是感应到了药老仙与昔日的恋人重逢,所以玉莲仙子适时出现,出言提醒药老仙该回去了。
药老仙以前从来不知凤眸在那一次天罚中,竟然损毁容貌,并且自卑而不愿见他。想到这么多年她独守龙岛,内疚之情顿起。此时玉莲出现,又挽住了他的手臂,顿时让他有些尴尬,脸上显出了一抹困窘。
他想跟凤眸解释,天界的仙侣,不过是同修在一个仙洞的伴侣罢了,不过是相伴修行,并非世俗男女的那种炽热的情感。
可是所有的解释都在凤眸冰冷的眼神里冻住了。
她突然慢慢正过脸来,不再避忌,任着自己的疤痕暴露在这对仙侣的面前,又了然地看了一眼那玉莲仙人带有宣誓性的挽手,冷笑了一下,然后突然越起身子,化身为龙,朝着空山飞去。
因为天界做了决定,万劫天谴也就此停歇,空山上空云开雨散,只是阴云并未散去,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天罚。而跃起的金龙在空山上方漂浮,倒是驱散了阴霾,让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条金龙。
药老仙甩开了玉莲仙子挽着他的手,看着那金龙飞舞的样子,再次想起了往昔……凤眸是何等傲娇的性子,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当初提出分开的原因,并非是她怕了天界的惩罚,而是她为了成全他的仙修之路,更是怕他看到她毁容的样子内疚,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他错了,这么多年来,如果他能去龙岛一次,明白她的心思,何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龙岛镇神这次出岛是要为青龙复仇的,甚至甘冒了再次受到天罚的危险,虽然在出岛的那一刻,心内还是隐约希翼着能再见到昔日恋人一面,亲自告知他,让他忘了她,不要再年年放那漂移到龙岛的莲灯。可现在,她却觉得那每年漂浮而来的莲灯,追忆的也许并不是她……
微微悸动的心,就此也就可以逐渐变冷。龙是不轻易动情的族裔,一旦情断,也是慧剑斩情丝。见过天地之大,腾飞于九霄的龙神,怎么会容得下自己要与另外的女人共挤男人的心房?
薛冉冉看着眼前的情形,看着药老仙一脸悔不当初的悲怆,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她虽然两世为人,可对这个“情”字的理解也不是很透。
当初这位龙岛镇神为了恋人能成功升仙,宁可自毁修行和容貌,并且提出分开,成全了恋人。这是甘愿牺牲自我,爱得隐忍克制。
而那个盾天成仙之后,甘愿堕落为魔,毁天灭地也要逆转时光,重新救回妻儿,也是为了“情”,宁愿牺牲一切,全然无所顾忌。
这两种“情”看着相似,又全然不同,不禁让冉冉有些唏嘘感慨。
想到这,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易水,开口说道:“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万万不能变成盾天那等模样,不顾一切地入魔……不然我……”
苏易水了然接道:“不然你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我,也不会接受用血淋淋的人命换来的重生。”
他太了解她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可……如果发生意外的是我,你又当如何呢?”
冉冉连想都没想,开口说道:“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会护你周全!”
苏易水闻言眼睛狠狠瞪起,仿佛失忆时的样子一般,阴恻恻道:“你――敢!”
薛冉冉知道,那一句“魂飞魄散”触了师父的逆鳞,勾起了他刚刚失而复得的不好回忆。不过方才瞪眼的那一刻,仿佛失忆时的师父附体。
不过冉冉知道,无论是哪个样子的苏易水其实都是他真实的一面,曾经的少年偏激从未消失,只不过随着生平历练,和年岁的增长,很好的包裹在了稳重内敛的表皮之下。无论是他的哪一面,她都喜欢……想到这,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场难以想象的大战即将来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跟他在一起,生死不离。
在空山上空巡游了一圈的龙岛镇神又重新化为人形落下,走了过来,对冉冉和苏易水开口说道:“方才我去了空山的上方,那塔的确沾染着青龙的龙血。盾天杀我族裔,我定与他势不两立……不过这逆天之塔虽然建成,若要发动,只用青龙血作为血引是不够的,还需要献祭。你们想要摧毁那塔,就万万不能让献祭成功。”
“献祭?”冉冉听得微微蹙眉。
龙岛镇神点了点头,低声道:“逆天之塔的运转,承袭的是人的执念,只有足够深的执念,才可以让塔逆天而行,倒转时空,所以献祭之人必须要有足够的遗憾和进行改变的执念,才可以推动塔的运行。”
盾天的执念虽足,可是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献祭的,就是不知他要从何处寻人来献祭灵塔。
在一旁的玉莲仙人又忍不住催促药老仙快些返回天界。这里的事情简直是个烂泥潭,身陷其中必将万劫不复,更何况还有龙岛镇神在这里,她更急着让药老仙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冉冉说道:“我已经让师兄他们下山联系官府,同时也用符文驱使鸟儿给皇帝苏域送信,尽可能地让四山百姓先转移一部分,但是算算时间肯定来不及的,所以我们还是想要尽一尽自己的努力,阻止盾天,不知药老仙肯不肯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在凤眸申斥他之前,药老仙也许会无奈拒绝,同时再用长辈的口吻叮嘱这小丫头天命不可违的真谛。可是凤眸对他嘲讽的话语犹在耳畔,他也扪心自问,丢了心爱的人,一路升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在人间浩劫疾苦时,立在高高的云端,将一切都推诿给天命不可违吗?
现在凤眸大方地毫不遮掩脸上的伤疤,可是那双曾满是爱意的眼,也不曾再看向他。药老仙的心里一时酸涩,百感交集。但是他知道,凤眸若是要执意与盾天寻仇的话,他是万万不会将她留在这凶险之地,而自己一个人回到天界的。
想到这,他转身对玉莲仙人道:“我要留在这里,你赶快回去吧……另外,我回去之后,也会另寻仙府,一人独住……”
说完,他便翩然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
玉莲仙人隐在长袖里手都在微微颤抖,咬了咬牙,转身飞身上天而去了。
因为万劫天谴暂时停歇,再靠近空山反而没有那么凶险了。
苏易水此时身上的雷击之伤在药老仙的救治下也好了大半。大家稍事整顿,便准备一起入空山毁掉灵塔。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这次入山的阵营里又多了龙岛镇神和药老仙两位大能,虽然不见得能打败由仙入魔的盾天,但是最起码,也能维持个平手。
只要能推翻了逆天灵塔,那么就不会再有逆天的事情发生,天界也就不会掀翻四山,造成生灵涂炭。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了,时间有限,不容得再浪费,所以一行人陆续来到山下。
虽然此时万劫天谴停歇,可是大劫将至,似乎有无形的力量从天上碾压下来,气压低得不行,连许多鸟儿也扑棱着翅膀,艰难低飞,成群结队地朝着四散逃去。还有许多走兽蛇鼠,也纷纷出山,一路争先恐后地逃窜。
而他们这群人跟那些飞禽走兽背道而驰,显得格格不入。因为这种渐渐下沉的碾压之力,药老仙这样的仙,都不愿费力在空中漂浮,作为仙人许久不占尘埃的鞋袜,也要在满地的泥泞里前行。
冉冉这一路上,似乎并没有受到低沉气压的影响,嘴巴一直没有闲着,正吃着从救助的百姓那里得到的红甘蔗。
有几个贩卖甘蔗的路人甚是慷慨,加上急于逃离这地界,当时给了冉冉一大筐的甘蔗,现在那筐甘蔗就背在了苏易水的后背上。
当地的甘蔗味道甘甜,就是汁水的颜色浓稠些,咬出的汁水也是红彤彤的,一不小心,就将嘴巴吃得嫣红。
大战将至,别人都是心事重重,只有西山的一对两世师徒看上去是那么不务正业。那个苏易水一边走,一边用削铁如泥的宝剑替冉冉削着甘蔗皮,生怕她吃得不够过瘾。
魏纠斜眼看着,忍不住出声道:“你们也真是悠闲,难道怕大限将至,要做个饱死鬼吗?”
冉冉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会偷偷离开呢。这么冲锋陷阵,可不像你魏尊上的为人。”
魏纠晒笑道:“此等大战,必将载入修真史册,我自然要在旁边看个过瘾。再说了,天上的那帮杂碎算了一笔好账,竟然将我赤焰山数百年基业全算进去了。我岂能随了他们的心愿?”
他天生反骨,修真时不走正道,对于那些天界的神仙们也是天然的反感。大约将来他就算飞升,也会入魔,修不出什么人间正道。
不过冉冉倒是递给了他一段削好皮的甘蔗,赞许道:“只为你这一句‘不可尽随了他们的心愿’,当值得敬上一杯酒,可惜此间无酒,你凑合吃段甘蔗吧。”
这迟来的佳人赠“酒”惺惺相惜,自然叫魏纠的眼角眉梢透了些许得意。
可惜他刚伸手要接,那段甘蔗却被苏易水一把夺了过去:“魏尊上晚上睡觉磨牙,是脾胃不合之相,若吃甘蔗恐怕加重症状,你莫要害了尊上。”
苏易水明明犯了小心眼,可是拈酸吃醋也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恢复了记忆的他,也恢复了那套温文尔雅的阴损气质。气得魏纠斜眼冷笑:“放屁!我什么时候磨牙了?”
苏易水也慢悠悠道:“自然是阁下在我的榻上求得一夜好梦之时……”
二人你来我往,冷箭不断,正在斗嘴的时候,冉冉却突然顿住了身形,指着一旁的河道说:“你们看,那河里是什么?”
原来因为先前的暴雨,附近干涸了很久的河床雨水上涨。现在天色渐黑,可是冉冉却有一副好眼力,突然发现,在那大河之中似乎有什么,仔细一看,却是个女子在水中起起伏伏。她的身上还缠绕着一段断掉的蛇尾,看着那奇异的斑纹,看上去像是九头怪蛇。
药老仙挥动了一下拂尘,便将那女子从水里救了上来。就在那女子拼命呛出水时,冉冉才看出那女人竟然是屠九鸢!
早前在客店里时,就有九头怪蛇分化出来的屠九鸢上门行骗。现在这河里又冒出一个被蛇尾缠绕的屠长老出来,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真假。
就在那女子拼命咳水时,魏纠已经抽出了自己的长鞭,一挥腕子,便缠在了屠九鸢的脖子上。“说,你这个假货想做什么?”
屠九鸢费力咳出水后,却被勒住脖子拎提起来,只能无力地一手抓着鞭子,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费力道:“尊上,是我,屠九鸢……”
她此时头发潮湿,眼角泛着红,声音也嘶哑无比,抓握着鞭子的手,已经泡得起了皮皱,应该在水里泡了很久了。
魏纠微微松了些劲儿,冷声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屠九鸢咳了两声后道:“那赤焰山混入了假的尊上,被我识破以后,他便将我诓骗到了后山,想要杀我灭口。幸好我熟悉地形,借着火山溶洞逃离出去。我四处辗转,终于看到了您沿途留下的暗记,便跟随着去了西山,可是那时您又同苏易水他们去了空山。于是,我追踪到了这里,却被九尾怪蛇盯住,不幸中了蛇毒,被它分裂出个假的……”
魏纠眯眼,他当初前往西山时,为了找寻门人,的确留了标记。只是屠九鸢是怎么发现赤焰山上的是假货的?
屠九鸢听了他的疑问,微微苦笑下:“因为他对我太客气了,不像尊上忽冷忽热的态度……”
魏纠有些被属下的回答噎住了,凤眼微微斜了一下,冷笑道:“算你还没有蠢透!”
听到这里,冉冉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逃过一劫,被它复制后,没有被它杀死的?”
屠九鸢沉默了一下:“我也不知,只是它朝着我喷蛇毒时,我的腹内似乎有什么在发光,让我逃过了一劫……”
她的这套说辞显然并不可信,不过幸好一会就是子夜阴阳交替时,到时候举着火把去照她的人影便知真假了。
不过药老仙却提前辨出了真假,伸手替她搭脉时,他的眉头一皱,低声道:“你……好像怀有身孕了……”
若是九头怪蛇分裂出来的假身,就算再惟妙惟肖,也伪装不出人才有的喜脉。而屠九鸢所说的腹内发光替她阻挡了蛇毒,显然是她腹内的天生带有灵力的胎儿替娘亲挡了一场死劫。
听了药老仙的话,魏纠第一个炸了起来,他圆凳着眼,阴郁不定地看着屠九鸢,还有她那平坦的小腹,最后阴冷道:“这是谁的孩子?”
屠九鸢显然早就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从方才上岸开始,她的手就会不自觉捂着肚子,很是小心的样子。现在听了魏纠的质疑,她刚刚恢复了些红润的脸颊登时又变得惨白。
屠九鸢抖了抖嘴唇,最后道:“这是属下的私事……与尊上无干!”
冉冉有些听不下去魏纠的那些王八混账话,只一把推开了他,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屠九鸢的身上,然后说道:“我们正好要在此地扎营,先生火替你烤烤,你身上太凉,小心动了胎气。”
【第 97 章】真的假的
说完后, 薛冉冉便手脚麻利地升起火来,让屠九鸢缓一缓精神,还热了些用石头碾压出来的甘蔗汁给她喝。
屠九鸢看了一眼薛冉冉,并没有开口说谢谢。她自小便在一个颇为冷漠的环境下生长, 承受了别人的好, 也不会开口言谢, 但是会记在心里,恨不得早点归还,免得欠了人的。
而魏纠从始至终冷眼旁观,明显冷落着那好不容易历劫归来的屠九鸢。其实他心里清楚,屠九鸢除了自己并无其它的男人,按照月份来算, 也不会是那个假货的种。但是她敢私自怀了他的孩子,本身就是大无赦的罪过。
跟在龙君身旁的龙少年,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甚满意地哼哼,冉冉听不懂,龙岛镇神替少年翻译了一下:“他说这里该死的男人太多, 他真想一口吃掉一个……”
听了这话,魏纠和药老仙齐齐瞪向那少年, 有些不确定他在骂谁。
龙少年则默默将脑袋伸到了龙岛镇神的怀里, 习惯性地拱一拱,让她摸摸自己的小龙角。这是少年作为小龙时的习惯,就算化为了人形,也改不过来。
那股子腻歪劲看在药老仙的眼里也是酸酸涩涩。
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众人也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男女的恩怨里。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对抗万劫天谴用力太猛的缘故, 那护盾似乎没有先前那么灵气充沛了。龙岛镇神再次化龙,一个甩尾就将护盾的一角击破, 裂开了一条口子。
当他们进去时,也没有遇到梵天教众阻拦,山路之上空无一人,飞禽走兽方才也顺着护盾的裂口跑光了。整座山就像它的名字一般,空荡荡的。
就这样,众人一路顺畅来到了灵塔之旁。
待到了塔旁,他们才知为何一路这般顺畅,原来那塔似乎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而那些梵天教众们居然不可自控一般,纷纷抽刀自尽,鲜血迸溅到了他们脚下的沟渠里,汇成小河被那灵塔吸收。而沐冉舞赫然也在其列,也不受控地抽出了宝剑来。
她的灵力远胜其它的教众,加之亲眼看到了那些教众的下场,现在她的脸已经吓得惨白,只努力与操控自己的力量抗衡,想要撒开手里的宝剑。可是那股力量实在太过强悍,她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就在这时,她正看见薛冉冉他们赶了过来,立刻出声凄厉大叫:“姐姐,快来救我!”
薛冉冉其实真的被那一句姐姐恶心到了。可是她也心知,万万不可让灵塔完成血祭,所以只操控着短剑,朝着沐冉舞的手腕袭去,想要击落她手里的宝剑。
沐冉舞这时也是精疲力尽,已经无力再控制手腕,她手里的宝剑拨开短刃后,便直直朝着自己的喉咙扎了过去。
就在这时,冉冉的另外四柄短剑也快速袭来。
她现在操控短剑的技艺愈加纯熟,可以随心所欲同时操控五柄短刃。当五柄短刃快速袭来时,堪堪架住了沐冉舞朝着自己喉咙扎来的宝剑。
就在格挡住了宝剑的空隙里,苏易水挥手将那宝剑振开。
沐冉舞却依旧不受控地去捡拾一旁别的教众扔甩在地的宝剑,继续想要割开自己的喉咙,此时的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姐姐,姐姐快救我,我还不想死!”
薛冉冉飞身上去,用机关棍再次拨开了沐冉舞手里的宝剑。
此时天色渐浓,药老仙伸手引出真火升至半空,照亮了黑塔四周。当火光闪动的时候,薛冉冉发现,挨离她很近的沐冉舞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瞳孔化为两条细线,就跟蛇眼似的,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虽然当火光照亮之后,她的瞳孔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但是这瞬间的变化也足够让薛冉冉警醒。
果然就在冉冉靠过来的一瞬间,沐冉舞手里宝剑突然翻转直直刺向了她。
薛冉冉虽然心生警惕,但是要躲避还是有些迟了。她想到自己身上穿着曾易给她做的软银甲,只好运足真气,想要生抗这一剑。
可是沐冉舞手里的那把剑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当直刺过来的时候,竟然夹裹着一股子凌厉的邪气,一路劈山削石,贯破了护体真气,直直朝着薛冉冉的胸口刺去。
眼看着这一剑躲避不开,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两指架住了剑身,同时真气顺指而出,使宝剑发出仓啷啷的声响。
沐冉舞抬头一看,原来是苏易水及时来到了薛冉冉的身侧,夹住了宝剑。
可是沐冉舞却并不惊慌,只阴毒一笑,握住剑的手腕轻轻一翻转,突然那剑柄的位置弹射出十几枚长针,再次射向了薛冉冉。
这次太快,虽然苏易水及时用真气震荡,但是还是有一枚长针穿过了真气,正好扎在冉冉胸口的位置。虽然有软银甲相护,但是针尖还是刺破了冉冉的肌肤。
就在那一瞬间,冉冉感到了火辣辣的痛,立刻反应过来――这针尖不干净,似乎有什么毒素!
就在这时,苏易水已经反手用剑一下子刺穿了沐冉舞的心脏。
只见那沐冉舞的身体迅速化为青烟,只剩下了一个狞笑着的头颅……
这个“沐冉舞”显然是假的,是九头蛇所化出来的,所以她的眼睛在迎光的时候,才会有一瞬间的蛇眼变化。
假的虽然立刻毙命了,可是薛冉冉的头顶却开始冒出了青色的烟。魏纠和屠九鸢都是过来人,看到这样的情形,脸色一变,齐声叫道:“不好!她中了九头巨蟒的蛇毒!”
就在他们俩的话音未落时,那些青烟凝聚,果然幻化出了另一个薛冉冉,一样的身形衣着,简直毫无差别。
那假货刚一成形,便突然转身朝着一旁的灌木丛跃去,一下子就跑得没了踪影。而薛冉冉则被苏易水塞了一颗清毒丸在嘴里,总算缓解了蛇毒带来的疼痛感。
此时灵塔周围的一圈水渠里淌着浓黑的血,而那灵塔吸取着这些血液后,似乎开始有了呼吸,仿佛人的躯体一般,在起伏蠕动。
可是这些人的血祭显然只是开胃小菜,还不足以催动灵塔。
现在薛冉冉更担心的是,梵天教这么煞费苦心地弄出个自己的分影倒是要用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药老仙看向塔的尖顶时,脸色突然一变,低声叫道:“人魔王……”
众人举目一望,在塔的最顶端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头骨。
薛冉冉和苏易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当初在赤焰山的秘洞里被人偷走的人魔王的头骨。
这头骨一直没有被炼化,聚集了人魔王的怨念,现在更被高高置于逆天之塔上,不知是何用途。
薛冉冉看到这里,高声喊道:“盾天前辈,请您出来说话吧!”
可是她的声音在空山间回荡,并不见有人回答。
这座骨塔浸满了青龙的鲜血,刺鼻的龙血对于龙的守护神来说,简直是最张狂的挑衅,所以镇神再也按捺不住,再次幻化成了金龙,蓄积真力朝着那塔猛袭了过去。
冉冉见此情形立刻高呼“住手!”
金龙冲得太快,压根不听她的阻拦。就在龙尾要扫上那塔之时,黑色的骨塔竟然发出类似野兽的狂鸣声,黏腻蠕动的表面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尖利的骨刺,竟然可以穿透坚硬的龙鳞,刺破了金龙的龙尾,那些骨刺还如巨蚊的吸嘴一般,刺入之后就开始拼命吸食龙血。
龙的血液是龙的精神力的源泉,一旦被吸,力量也会大幅度衰减,所以镇神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同时迅速后撤,想要甩脱了那骨塔。
但那些骨塔尖刺吸附力甚是霸道,死死钩住了金龙不放。
就在这时,药老仙和龙少年都发了急,一起飞奔过来。
龙少年身体翻转,化为一条泛着流光的龙,然后用龙爪拉扯金龙,而药老仙则抽出了利刃,朝着那些吸附的尖刺砍了过去。
两厢用力下,终于将镇神解救下来。
待金龙再次化为人形颓然倒下的时候,冉冉发现,那些骨刺居然带着倒刺弯钩,挂在了她的皮肉上。
“不行,现在这塔是活塔,拼命吸取靠近它的灵力血肉,我们没有办法将它推翻!”龙岛镇神努力忍着剧痛低声说道。难怪天界的上仙们会做出如此冷酷的决断,只求颠覆大地,将灵塔埋入万丈深渊里,他们应该一早就预料到这塔难以接近,无论人神都对它束手无策了!
魏纠恨恨道:“怎么办?老子经年的基业难道就此就要跟盾天的灵塔一起陪葬了吗?”
他的根基全在赤焰山,如果不能推翻灵塔,也就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而且这灵塔拣选的都是灵气汇集之地。在地劫倾覆之后,想要找个适合修行的地方都困难重重,灵力耗尽时也许他就只能像凡人一般,渐渐老病死去,碌碌无为地化为尘土一捧了。
就在这时,盾天的声音在苍茫的黑暗里响了起来:“不让你们试试,你们怎么会知自己的斤两?这骨塔既有青龙的血肉,又有人魔王的元神加持,已经是形神兼备的灵塔。你们不是它的对手,就不要妄想蝼蚁撼树了……”
苏易水四下环顾后,朗声道:“天界是不会允许你逆天而行的,与其牵连万千无辜的百姓,不如你趁早收手吧!”
暗夜里,又传来了一阵带着苍凉的笑声:“我不过是想找回我最宝贵的东西,却有那么多人千方百计地阻止。成仙要经历万千的考验,要舍弃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成仙之后呢?天界为了推倒灵塔,决定颠覆四方,害死那么多条人命,只需得用一句轻飘飘的‘天命不可违’就搪塞了?”
苏易水冷声道:“你当初决定牺牲妻儿,是你自己的抉择!既然做了决定,何必现在追悔莫及?”
盾天不再笑了,那声音透着无比的冷意:“你呢?你当初眼看着沐清歌魂飞魄散,而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难道不曾后悔?不曾想要杀尽在场所有的正道为她偿命?不想捅破了天地,将她从地府里拉拽回来吗?”
苏易水没有说话,可是盾天说的这些,的确是他在二十年前,目睹了那场残局时的心境。他与盾天素未谋面,但这个入魔的大能却能如此准确地说出他当时的想法,这是纯属巧合,还是……
就在这时,冉冉却无比坚定道:“他不会!”
“哦,你为何如此笃定?你真的了解这个男人吗?他是跟那个人魔王一样,都是天选的魔子,注定一世入魔,造成生灵涂炭的!”
面对盾天的质疑,冉冉一本正经道:“他不会,因为他知道,做了那些事情,我是不会快活的,更无颜如此苟活下来。事实不就已经证明了吗?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死而做出像你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盾天似乎被她的话说服,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们走吧,这塔马上将要开始了,世间的一切都将重新演绎。希望你们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说完这话之后,一阵狂风扫过,竟然将几个人飞卷了起来,直直朝着山下吹去。
就在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里,几个人都被吹散了。待稳住了身形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吹到空山的山脚之下。
屠九鸢的身子一直很虚弱,再加上她这阵子孕吐得厉害,脚下也虚了一些,方才差一点就撞到了大树上。幸好魏纠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小心些……”魏纠开口说道。
屠九鸢听了这话,不由得抬眼看他,眼里似乎悸动着什么。可是魏纠接下来的话,却一下子将她的心击落深渊:“等此间事了,你寻个可靠的医馆,将孩子打掉吧……一旦结下凡胎,你将来可就升天无望了!”
屠九鸢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抽掉了胳膊。垂眸道:“属下肚子的……跟尊上没有干系,属下会妥善养好的,请尊上不必操心了……”
魏纠已经习惯了屠九鸢的绝对服从,现在听了她这样绵里藏针的话,登时火起,可是还没等他瞪眼,屠九鸢却捂着肚子软软倒下,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依着魏纠的性子,面对忤逆的属下,从来没有废话,只一鞭子劈断了事。但是现在,看着屠九鸢白着脸的样子,他一时想起了在客栈里看到那个假货的尸体,以为屠九鸢死了时,那种怪异的滋味……就此本想出手的鞭子也缓了缓,他想: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他再慢慢跟她算账也不迟。
就在这时,其他被吹下山来的人也纷纷缓住了身形。
龙岛镇神被骨塔刺破的伤口一直汩汩冒血。龙血的流淌就意味着神力的流逝,所以必须马上止血。
药老仙急了,连忙隔空为她剔除骨刺疗伤。可是镇神却避开了,冷漠地说道:“不必了,冉冉会为我疗伤的。”
西山的苏易水医术了得,薛冉冉作为他的爱徒,自然也学到了些皮毛,更是随身带着止血的伤药。所以冉冉立刻掏出了怀里的药包,用里面的小镊子为镇神剔除骨刺。
药老仙碰了冷墙,自然觉得心头一冷,此时他倒是多少理解了盾天的心情,那种恨不得时光重来,修正错误的心思的确很煎熬人。可是凤眸现在不肯原谅他,他也只能默默立在一旁,看着冉冉手脚麻利地将骨刺挑出,再给凤眸涂抹上止血的药膏……
此时夜色更浓,很快就要到子时了,全靠药老仙的真火照亮。而来自天际的压迫也越来越重,让人有种呼吸不过来的喘息感。他们知道,如果还没有想出推翻逆天之塔的方法,他们也得撤离了。天罚会在明日子时如期而至,到时候四峰之内不会有一片完整的土地。无论是人还是神,若是还滞留在此,那么就会被吸附拖拽入地底深渊,再无出来的可能。
就在这时,高仓和白柏山,还有留在客栈里的王遂枝和丘喜儿也都摸黑赶回来了。
据白柏山说他们去了附近的官衙还有村庄送信,可是那些官差里长们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盯看着他们。就算他们说破了嘴,也无人肯信。甚至还有一个村子的村民比较彪悍,直接用钉耙和粪勺将他们给轰撵出村了。
“现在只能看你给皇帝的书信能不能及时送达了,可是天高皇帝远,就算苏域信了这事,恐怕也没时间遣散那么多的百姓了……”白柏山脚下的鞋子都磨得破了洞,只能一边脱鞋一边沮丧地说道。
丘喜儿看到了屠九鸢的时候,还是吓得低叫了一声出来。
没有办法,她在客栈里时,被那个假的屠九鸢吓到了,此时再见,难免疑心真假。
此时远处的小镇传来依稀的梆子声,此时正好是子时了。所以高仓便道:“师妹莫要害怕,我替你辨一辩真伪!”
说着,他举起了一路拿来照亮的火把,来到了屠九鸢的近前。
这位赤焰门的女长老虽然体力不支,可是气势不减,只翻着冷眼瞪着高仓。她的那个表情,其实很像死妖蛇,可是她身旁的影子明晃晃的,醒目得很。显然这位死里逃生的屠九鸢是真的。
高仓看了之后,对丘喜儿道:“师妹不要害怕,这个屠九鸢有影子!”
既然到了子时,高仓便兴致勃勃地又举着火把将其他人照了照。
本来是闲极无聊,苦中作乐,可是他脸上的笑意在照到其中一个时,突然定住了。
那人……脚下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高仓僵硬着脖子,慢慢抬起头,举着火把满头冷汗地盯着这个人的脸……
这人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地甜美:“大师兄,你怎么了?好像见了鬼似的?”
薛冉冉正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笑吟吟地跟高仓说话。
高仓下巴滴着冷汗,目光再次移向了薛冉冉的脚下――她的脚下的确是空荡荡一片,没有半分影子!
“啊呀……她……她不是薛冉冉!”伴着高仓的一声鬼叫,众人的目光也齐聚在了薛冉冉的身上。
薛冉冉自己也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疑惑道:“奇怪……我的影子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树丛里突然传来同样清亮的声音:“师父!你们小心,有蛇妖假货在冒充我!”
随着话音,又一个薛冉冉从树丛里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
高仓高喊:“你先别过来!”然后,他举高火把,照了照后来的这个薛冉冉的脚下――一道清晰的影子正好出现。
看来这后来的薛冉冉才是真的。方才他们被盾天的邪风刮下山来,一片飞沙走石,混乱极了。那个假货也许就是趁着这一片混乱趁机调包到了他们中间。幸好高仓心血来潮,挨个用火把照了照,不然这个假货混迹其中说不定要做什么坏事情呢!
就在这时,那个假货看起来似乎不死心,一脸急切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才是薛冉冉啊!我……我的影子哪去了?师父!你要相信我才是真的啊!”
说着,她急切地扑向了苏易水。
可是苏易水却抽出了宝剑,及时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别动!”
有影子的薛冉冉一脸厌恶地看着想要顶替她的假货,高声喊道:“师父,这一定就是方才我被毒针刺中后,变出的那个假货,快!砍下她的脑袋,免得她再兴风作浪!”
而那个假货似乎气得脸都红了:“你给我闭嘴!你才是假货!”
苏易水似乎懒得再继续这场闹剧,手腕翻转间便直直朝着假货的脖子砍去。而那假货似乎完美复制了薛冉冉的身手,弹跳闪避流畅得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落下风,看来想要杀了她,并非易事。
薛冉冉一看,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机关棍,与苏易水一起大战这个冒牌的假货。
当她加入战局之后,那假货的颓势立现,没几个回合,就被挑飞了手里的机关棍。薛冉冉一个巧劲猛震,一下子将假货撞到了苏易水的长剑上。
在闪烁的火把下,明晃晃地剑穿透了假货的胸口,殷红的血立刻顺着剑尖滴了出来,打湿了雪白的衣衫。
【第 98 章】一页天书
“师父……我……我是真的!”哽咽地说完了这几个字后, 那个假货颓然倒下,如一滩软泥一般倒卧在了地上。
可是奇怪的是,这次的假货并没有如之前的假货那般, 四肢立刻化为青烟散去, 而是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薛冉冉疑心她没死透,戒备地弯腰试探鼻息脉搏, 完全没有动静,应该是死透了啊!
苏易水也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剑上滴滴答答的红血,然后将惊疑不定的目光移向倒在地上的尸体……
就在这时, 薛冉冉却开始放声大笑:“怎么?觉得奇怪,为何这个假货没有化为青烟吗?”
苏易水慢慢将目光移向了她。此时天际的乌云微微散开, 明月的月光洒向大地, 而薛冉冉脚下的影子,却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点点地消失散尽。而那个倒下的假货身旁却模糊出现了一团影……
这下子,众人全都傻眼了,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的镇子再次传来了梆子声,一下、两下――清脆的梆子声明晃晃地告知众人,此时还是子时……
为何梆子又报了一遍子时?
众人全都脸色微变,一个个是面面相觑。
药老仙警惕地抬头看向四周时,却发现月光所及之处, 四周的景象似乎都有微微的扭曲改变, 好似波纹散开一般。不过一瞬间, 四周的景象便又恢复了。他明白了……方才的那场狂风, 其实都是障眼法!盾天利用飞沙走石作掩护, 将他们吹落下山后,便开始为他们架设了一个扭曲的镜像幻境!
方才远处村镇传来的报时梆子声自然也是假的, 所以方才压根就没到子时!而在这幻境里,所有人有没有影子,呈现出何等模样也完全由幻境的主人盾天操控!
这些天来,一次次出现在西山众人面前的假货,不断在他们的脑子里强化着靠影子辨别真假的重要性。这几乎让西山的师徒们形成了习惯――没有影子的,一定就是假货!
正是凭借着这一点,盾天巧妙移花接木,隐去了真正的薛冉冉的影子,而给了假货一副影子,然后就是利用苏易水的剑,杀死了真正的薛冉冉……
丘喜儿听了药老仙的解释之后,顿时惨叫了一声,扑倒在了血泊里的师妹身上,手忙脚乱地往她的嘴里塞药丸:“师妹,你挺住,醒醒啊,快醒醒!”
王遂枝更是泪流满面,手脚并用地爬向师父。
而苏易水则松脱了手里的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然后疯了一般地跑过去,甩开了陆续哭喊扑过来的人,将鲜血淋漓的女孩死死地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可是紧闭着眼睛的薛冉冉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突然睁开眼睛,顽皮地冲着他笑了……
看那假货还在猖狂的大笑,高仓和白柏山已经出离悲愤,他们在被师父狠狠甩开后,嗷一声怪叫,朝着那假货扑去。
愤怒产生的力量异常之大,高仓凶猛一刀便将那假货的脑袋削砍在地。只见假货的四肢立刻化为青烟,消散在了风中,只余下那颗脑袋,还在露着得意的笑……
这次聚集之人,大家的目的各有不同,正邪不同,可是在场诸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对薛冉冉这个小姑娘有着深浅不一的好感。所以看到冉冉死去,西山师徒的悲痛自不必说。龙岛镇神和龙少年,还有温纯慧的脸上也显出了难过的神色,药老仙作为沐清歌曾经的朋友,心里的唏嘘自不必言,就连魏纠和屠九鸢都觉得愤恨难平。
尤其是屠九鸢,她心里一直感念着冉冉对她几次三番的相助,对冉冉的感情也很微妙,没想到亏欠冉冉的这份人情,却再难还了……
就在这时,天际的上空再次传来了盾天浑厚的声音:“怎么样?亲手杀死心上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易水慢慢抬起头,两只眼睛仿佛被灵泉附体,已经血红一片,额头也再次显现出阴界灵泉的符文,他一字一句道:“你为何要这样算计我们?”
盾天苍凉地笑了:“你不是不理解我为何要建造逆天之塔吗?造化弄人,上苍不公,明明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眼前流逝消失……这种滋味,不是亲身经历者,如何能知?薛冉冉是转生树上结的果,魂魄本就不稳,你就算想用转生树再如法炮制,也没有用了。想让她活,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你心甘情愿成为血祭!到永生之塔前,挖出你的心脏献祭灵塔!到时候,时光逆转,也许重来一次,你才有机会挽回你的爱人……”
药老仙在一旁听得脸色顿时变了。他终于明白了盾天苦心策划这一切的目的了!
逆天之塔虽然可以流转时空,可是盾天的身体已经入魔腐烂了。他想要带着现在的记忆重回过去,弥补种种缺憾,必须要用一个崭新的身体。所以他千方百计取来人魔王的元魂未散的骨骸,再让身为魔子的苏易水自愿献祭,挖出心脏,来换得逆天之塔成为活塔,在逆转时光的同时,换得自己的重生。拥有了两代魔子的元神和心脏的盾天也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操控逆天之塔回溯过去,回到让他悔恨终生的那一刻,做出不同的选择。
想到这,药老仙急急地对苏易水喊道:“不要听盾天的疯话,你若死了,如何能挽回爱人?”
苏易水一直低头,再次抬起头时,眼睛竟然滴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异常平静:“我死了没关系,可是她会再次重活一次,不是吗?”
苏易水的语气太过平静,如果不是他那两行血泪看着让人侧目,真会让人疑心他并不是那么悲伤。
这是太过悲痛之人才会呈现出来的麻木。
西山众人都知道,苏易水是如何深爱着冉冉的,更何况这次,是苏易水亲手杀死了冉冉,此时他的人应该快要痛苦得癫狂了,所以他那平静的语调,也让人难受极了。
现在想想,那个盾天可恨又可怕,他一直迟迟不动手,偏偏要等苏易水解除了洗魂符后动手,就是生怕苏易水爱得不够,难以达到那种失而复得,又再次亲手毁掉的痛苦。用这样痛苦之人的心作为祭品,才能产生足够的怨念,去支撑着灵塔开启逆天换命的力量……
就在这时,苏易水终于慢慢放下了冉冉,将她轻轻放置在一块柔软的草地上,然后用披风盖住她的身体,突然站起身来,朝着灵塔的方向走去。
药老仙急了,连忙高声喝道:“万万不能让他去灵塔献祭,快!拦住他!”
一旦时光逆转,乾坤大乱,世事全都会发生改变,到时候就连沐清歌会不会出生都不好说,还谈什么重生?
可是现在苏易水显然被悔恨支配,完全受了盾天的蛊惑,一心只想逆转时光,让冉冉得到重生的机会。一旦他献祭成功,灵塔就会提前启动,只怕天罚地劫也会提前降临。
药老仙实在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能大喊着叫大家一起拦住苏易水,让他千万不能登上灵塔。
药老仙的话音未落,大家已经一拥而上,要拦住苏易水。
魏纠一马当先,要用鞭子卷苏易水下来,可是当他的鞭子卷起时,却一下子被弹了回去。
原来盾天一早便在苏易水的身后架设灵盾,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可以心无旁骛地挖心献祭。以至于小龙化出原型,拼命撞击透明的灵盾,也不能进去。
最后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易水,一路向上,沿着地面零落碎骨搭起的骨梯,一步步慢慢登上了塔顶。
这次骨塔并没有露出攻击性的尖刺,任着苏易水一步步登上了高高的塔顶。
当他来到塔的顶端时,便可见人魔王的金头骨已经与塔身彻底长在了一处,甚至头骨上也如塔身一般长出了黑色的血肉,而头骨的下方有个类似佛龛一样凹陷下去的洞。
就在这时,盾天的声音又起:“不要犹豫了,快些血祭吧,只要你肯牺牲,薛冉冉就会再次获得生命……这是我当年杀人魔王时所用的刀,你就用它来挖心吧……”
说话间,一把雕龙的刀漂浮到了苏易水的手边。苏易水流着血泪,赤红着眼拿起了那把刀,然后缓缓问道:“只有我的心,才能够血祭吗?”
盾天道:“还记得天脉山的洗髓池吗?我当年留下那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挑选出能够血祭活塔之人。选择了黑池便是自愿断绝了情爱。甘愿断情绝爱之人,一旦动情,其实比那些多情子们更加用情至深!那池经历了这么多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可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可惜当年沐清歌搅乱了一切,害得我的计划差点出现偏差……别迟疑了,一旦错过了,薛冉冉就真的没救了,从此天地之间,再无这么一个清灵绝透的女子了。”
这最后一句话,果然让流着血泪的男人微微动容。苏易水闭上了眼睛,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突然高高挥起了那把刀,朝着自己的胸口猛扎过去。
“不!师父!”
“师父!不要啊!”
此时山脚下,西山弟子们已经呼号一片;大家都流着眼泪猛烈拍打灵盾想要阻止苏易水。可那凌厉的一刀还是狠狠落下了……却是落在了塔顶人魔王的金头骨上!
盾天所用的刀,是黄帝当年斩杀怪兽夔所用的那一把,乃是先圣加持辟邪驱凶的圣刀。这一刀砍下时,坚硬的金头骨登时发生碎裂。那头骨的下巴咔嚓作响,似乎发出痛苦的嚎叫声,震得天上的云彩都在四下飘散。而盾天发出了震天怒吼:“该死!不!”
伴着他的一声吼,苏易水脚下的骨梯顿时散架掉落,骨塔也再次生出防御的尖刺。
可惜那作为塔魂的人魔王头骨已经碎裂,便是击中了塔的七寸要害,整个塔身上包裹的黑色血肉迅速萎缩干枯,露出了原本的骨架。原本高耸入云的骨塔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
盾天这时终于显出了真身,立在半空中,一张腐烂了一半的脸甚至扭曲变形,他愤怒咆哮:“你怎么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毁掉了让你心爱的人重生的唯一机会!”
“我师父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他的选择永远不会跟你一样!因为他知道,我永远也不愿踩着别人的血肉换得苟活的机会!”
当众人听到这清亮的声音,纷纷惊诧转头,却发现早已咽气,倒在血泊之中的薛冉冉竟然……精神抖索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只是她的胸口还汩汩冒着红血,看上去诡异极了!
丘喜儿胆子也是小了些,冷不丁看到师妹诈尸还魂,还来不及高兴,先翻着白眼仁昏了过去,幸好高仓一把将她抱住。可是高仓也跟着二师弟一起惨叫一下后,三位同门互相紧抱在了一起。
盾天没有想到薛冉冉居然死而复生,不由得慢慢瞪圆了眼睛:“怎么会!你明明就死了!”
当薛冉冉中剑之后,隐匿起来的盾天已经操控那个假的冉冉验明了她没有呼吸。而且盾天不必近身查看,也可以清晰感觉到,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再无血脉声息,而且她流了那么多的血,这是做不了假的!
薛冉冉叹气地看了看胆小的同门们,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有些猥琐地从怀里掏出了个……皮水袋子。那汩汩冒出的鲜血,正是从这水袋子里冒出来的。
“为了这袋子红甘蔗汁儿,我的腮帮子都要嚼酸了!怎么样,红红的颜色足可以假乱真了吧?喂,你们别瞪大眼睛看我,我是人,不是鬼!”
原来她方才冒出的“血”,竟然是她一路嚼的红甘蔗的汁水。看着冉冉古灵精怪地揉着腮帮子,刚刚醒来的丘喜儿破涕而笑之余,又惊疑不定道:“冉冉……我刚才摸着你,可没了脉息啊!我……我不会在做梦吧?”
说完,丘喜儿狠狠地掐了一下高仓的大腿,疼得大师兄嗷嗷叫,连声喊着不是做梦。
薛冉冉笑瞪她一眼,又取了贴在自己胸口的那道符,扬了扬道:“此乃酒老仙的新作,可以完全假死的猝死符。虽然效力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不过也足够撑一场了。”
当初酒老仙给她画这符时,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当初是为了逃离赤焰门才琢磨出这符的。可惜赤焰门给他送来的酒太香,他都舍不得装死了,一时也没用到。现在他将这符送给小友,就是劝勉她,万事不可太逞强,若是遇到强敌,不妨贴符装死,当一当狗熊。
没想到鸡肋一样的东西,这个时候居然就用上了。
至于那穿心一剑,就要靠苏易水的本事了,他的剑是曾易为他打造的软剑,只要善用巧劲,就可以在衣服里,扎破了水袋子后,绕过冉冉的身体再从背后出去。
说白了,街头变戏法卖艺人的小把戏罢了!
当然,苏易水的那行触目惊心的血泪,也是红甘蔗汁,大晚上的,看着触目惊心,足可以掩饰苏易水稍微有些欠缺的演技。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想要演绎痛失爱人的凄惨也够难的,幸好有甘蔗汁撑完全场,绝不拉胯!
盾天还是不敢相信,冷声道:“不可能!你们是何时看出了我的计策的?”
薛冉冉将装着甘蔗汁的水袋子扔在了地上,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衣服上红彤彤的甘蔗汁,决定彻底给盾天答疑解惑。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那天你派假的屠九鸢和魏纠上门,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活捉我们,你看上去并不急切。那么这么打草惊蛇又是什么目的?直到我看到了这个……”
说着,她从自己的衣服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正是她从龙岛取回的那个。
当万劫天谴击开了匣子后,薛冉冉和苏易水坐在山坡树下避雨的时候,便一起看了匣子里的东西。
当时魏纠还以为他们在一起搞男女的花样子,不停骂骂咧咧来着。
那匣子里其实是一页“纸”。说它是纸,却有似纸非纸,上面的字忽隐忽现,似乎会灵活调动。而当他们看时,那纸上赫然是一行字:“异坤年六月亥时三刻,苏易水杀薛冉冉……”
当他们看到这字时,自然是吃惊互相望了一眼。可就在这时,那纸上的字再次模糊,然后便是“天机泄露,世事待定……”
苏易水当时便明白了这“纸”应该是沐清歌当年从天书上撕下的一页。
沐清歌当年违背天规,偷窥了天书,看到了苏易水的命数,所以后来,才有了她大胆替他改天换命,用自己的一命换来了苏易水脱离魔道宿命的机会。
可是她当年不知为何,还是偷藏了一页在龙岛上。直到苏易水和薛冉冉将它取回,这一页才重见天日。
至于方才的那一句,很明显是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惜已经被苏易水和薛冉冉看到,所以“世事待定”,还有变数的可能!
而正凭着这一句的泄露,聪慧的薛冉冉立刻跟苏易水简单制定了对策。
就算他们当时也不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可是就在薛冉冉中了蛇毒之后,两个人互换眼神时,立刻有些明白了为何盾天会让那两个假货出现在客栈。也许他就是要利用假的薛冉冉来鱼目混珠,搞些什么事情。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一切水到渠成,二人甚至不必开戏台子彩排,就从容配合,做了这一切。
苏易水当初其实也有些分不清真假。可就算当时的薛冉冉真的是假货,他也不会刺杀她的。
当他绕过那一剑,看着薛冉冉依计行事时,便立刻知道了真假,剩下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各凭唱戏功夫了!
那骨塔实在是太强了,不用些把戏松懈了盾天的戒备心,是无法接近骨塔的。所以这师徒二人才想出了这个计策,果然奏效,砍碎了灵塔的关键。
就在这时,骨塔在不停地松散跌落,发出轰隆倒塌的声响。盾天听完了薛冉冉的解释时,巨大的失望和愤怒翻涌袭来。
苦等了无数年的机会就此破灭,这足以毁掉了这个由仙入魔之人的心智。他大吼一声,挥手执握着刀朝着苏易水袭去。
伴着骨塔的碎裂,天罚也自动终止,原本低沉的气压逐渐消散,药老仙和龙岛神君的本事也可以得到施展了。所以就在盾天扑过来时,两位神仙也飞身来到了苏易水的近前,帮他抵挡盾天的神法攻势。
可是苏易水一挥手道:“二位不必相助,我与他的事情,还是自己了断比较好。”
听了这话,药老仙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苏易水。他就算天资再高,也还只是人。如何能跟曾经为仙,现在为魔的盾天抗衡?苏易水之前跟盾天交手过,应该知道盾天的能力有多么可怕。更何况现在骨塔倒塌,盾天在震怒之余更加狂暴,苏易水却想一人逞强去斗盾天,怎么看都是有些笑话。
魏纠此时收复赤焰山有望,登时来了精神,一看苏易水要二仙退下,立刻紧张高呼:“这等时候,就别在那逞强了!打败盾天干系到天下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正义感十足的话,竟然是从魏魔头的嘴里喊出,还真是叫人侧目。
可是苏易水似乎主意已定,难以更改。他让两位神仙退下之后,便走上前独自迎战盾天。
敌我的力量实在是太悬殊了。下一刻,苏易水就被盾天的雷霆万钧之力重重摔在了地上。
看师父被摔得如此之狠,西山的徒弟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高仓有些急切地问薛冉冉:“师妹,我们就这么看师父挨揍也不去帮帮他?”
薛冉冉不忍心看苏易水挨揍,所以她干脆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
此时那纸上又浮现一行字――“异坤年六月子时四刻,苏易水独杀盾天……”
现在时辰还差一点,苏易水也是独自迎战盾天,但是他怎么才杀了盾天,冉冉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一页天书会不会出了什么纰漏?又或者学问有些欠缺,一不小心,将这句子的头尾给按错了,它其实想写“盾天独杀苏易水”呢?
【第 99 章】两败俱伤
不怪薛冉冉疑心, 实在是苏易水毫无取胜的迹象。
圣人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当苏易水再次被狼狈地狠狠摔在地上时,薛冉冉实在是沉不住气了,抽出机关棍就想跳上去与苏易水并肩而战。
可就在这时, 盾天突然开口道:“将那页天书交给我, 我可以饶他不死!”
这话是冲着薛冉冉说的,此时盾天狂揍了苏易水一顿, 似乎怒气稍微消减,也有余力思考了。他这么久的执念,岂会因为骨塔坍塌而放弃?所以火气消减后立刻去想如何补救。
冉冉知道这一页天书若是落在了盾天的手里, 又会是一场滔天的祸事。
盾天这时却开口冷笑道:“当年的沐清歌,胆子真的是够大的, 竟然窥探天书之后又私藏了一页……可是你们知道偷窥天机的后果吗?三大门派的那些乌合之众为何能将沐清歌打得魂飞魄散?不过是天界借着三大门派的手在惩处偷窥天机的狂徒罢了!现在你不长记性, 还在窥视天书,真的不怕天谴再次降临到你的身上?”
冉冉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说完, 她突然引出真火准备点燃那一页纸。
其实盾天不说,冉冉也觉得拥有天书不是什么好事。不然的话,二十年前她也不会赶在出事前将天书寄放在龙岛上了。现在盾天想要抢夺天书,不如她一把火烧了,省得大家惦念……
可是当真火刚刚挨上天书时,从冉冉身后突然伸出一支手抢夺天书。冉冉赶紧往旁边闪了一步, 堪堪躲了过去, 却发现抢夺天书的人是魏纠!
魏纠晒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 岂能一烧了之?你知不知道拥有了它意味着什么?”
拥有天书, 就能窥得天机, 先天一步!魏纠自然不会让薛冉冉这么暴殄天物,甚至还想将它抢在手里。
龙少年见状, 第一个蹦出来,一个神龙摆尾就将魏纠扫到了一边。
薛冉冉冷声道:“魏纠,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添乱吗?”
魏纠讪笑了一下,可还没等他回答,一股强风已至,盾天前来抢夺薛冉冉手里的天书来了。
苏易水见盾天朝着冉冉袭来,立刻举剑冲了过去,同时高喊:“保护好冉冉!”龙岛镇神和药老仙也立刻架设灵盾挡住盾天,盾天一时间也挨不到冉冉的跟前。
盾天此时已经懒得再跟这帮人纠缠了,就此痛下杀手,只刀刃翻转,一下子便刮破了龙岛镇神的胳膊,而药老仙也被他强横的力量震开,似乎气息翻涌不可抑制的样子。
盾天的面前再没有了阻碍,举刀直直刺向了薛冉冉。
此时无人是盾天的对手,那种激荡而来的寒芒甚至有种瞬间将人冰冻住的感觉,想避都避不开。
可就在这时,突然又冲过来一人,用宝剑格挡住了盾天致命的攻势。
此时玩命奔过来的自然是苏易水!
只是……现在的苏易水仿若换了一个人般,浑身的气势竟然不输于盾天。他的额头又隐隐冒出了印记,一下子格挡住了盾天的那把黄帝刃。
当苏易水的额头冒出印记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血红色的双眼让他充满了无比邪气,奔涌而出起的魔力,一下子将盾天反震开来。
盾天也吃了一惊。苏易水虽然曾经为魔子,可是他已经归还了灵泉,为何现在还会有如此的魔力?而看苏易水自如地操控这股突然爆发出来的魔力的样子,好像他与生俱来,就拥有如此魔力一般……
当苏易水伸手挥动,再次凝聚魔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时,盾天甚至有些招架不住,二者的法力在半空中发出猛烈的激荡回响。
盾天闷哼一声,从嘴里冒出一股子黑血。方才苏易水的那一击甚至击破了他的护盾,让他的心脉震荡了一下。
盾天曾经为仙,而后成魔,无论是魔是仙,都不是区区凡人能伤害得了的。可是方才苏易水暴怒一击,明显夹裹了鬼神之力,远超过他这个一直迟迟没能结下元婴的修士的能力了。
这时的盾天终于定下神来,细细去看苏易水额间浮现的符文。这符文乍一看倒是跟灵泉魔子的符文很像,可是细细观之,就会发现这符纹……分明是魔仙的标志!
仙界拥有上中下仙无数,可是魔仙却是数百年来未曾出现过的。像盾天这样的仙,虽然最后因为心思偏激成魔,也不过是躯体慢慢腐烂的魔,绝不是元婴结成的魔仙。
“你……是不是早就飞升成仙了!”盾天的脑子飞快流转,一下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苏易水淡淡说道:“二十年前,我已经飞升成仙魔……”
就在他眼见着沐清歌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他的大道已成,便可飞升成为仙魔。这也是沐清歌为他“规划”的最佳的结局。
天界立意用他这个魔子来为人界历劫。就好像纣王于妲己之用一般,搅得天下大乱来承接人界的兴衰天数,最后凄惨而死。沐清歌当年看到了天书之后,便决心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改变苏易水的天命。
她的死,就是苏易水的劫,度过了这个劫,他就可以顺利飞升成魔仙。
苏易水虽然对外宣称他是用结丹换了转生树的一线生机,可是实际上却用了自己的魔仙元婴蓄养了转生树,及时接住了沐清歌的一缕魂魄。
结丹损耗可以修补再生,可是元婴折损再难弥补!也就是说,他用自己得之不易的仙格,换来了沐清歌二十年后重生的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元婴算是废了,以后无论再怎么重修,也难以再次飞升。也难怪当别的门派宗主严阵以待迎接飞升渡劫时,他却一副放羊吃草,毫无兴致的样子。
苏易水之前全忘了这一段,可是现在解了洗魂符,自然也全都记了起来。
他已经是元婴半毁的魔仙了。只是元婴半毁,不可再损耗元神,所以这些年来,他时不时吸取些魏纠之流添补元气,彻底封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元婴。
可是就在方才,盾天的黄帝刃要挨碰到薛冉冉的那一刻,苏易水便彻底放开了禁忌,解禁了另一半沉睡多时的元婴,所以额头的魔仙符文尽显,与盾天进行殊死一搏。
冉冉看着苏易水红眸散发,全身散发的气息带着股说不出的危险和压迫感。这一刻,她觉得她的师父似乎离她很远很远……
龙岛镇神的脸上一直缺少人类太多的表情,可是此刻却是脸色微微动容:“魔仙……天界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冉冉听了,不由得低头又看向了那一页“纸”,纸上的那一行字并没有变,依旧是“异坤年六月子时四刻,苏易水独杀盾天……”只是就在她定神看时,那行字的后面,隐约有浮现出了新的字,苏易水亦元婴耗尽,与之同归于尽……
元婴?苏易水尚未结成元婴,怎么会元婴耗尽?此时来不及多想了,就在看到这字的那一刻,冉冉已经飞身跃起,再次朝着盾天袭去。
根据上次的经验,这一页天书上的内容并非不能更改,既然天书显示是苏易水独杀盾天,那么她就合力杀了盾天,改了天书上的内容!
就在冉冉起身的同时,药老仙紧随其后,龙岛镇神和龙少年全都化为巨龙腾空,朝着盾天而去。
“师父,万万不可耗尽所有的元婴之气!”冉冉大声提醒了苏易水之后,便同药老仙和两条龙轮番混战盾天。
屠九鸢记得自己欠了薛冉冉的人情,所以见此情形提剑便要上。魏纠却将她一把扯了下来:“怎么?肚子不疼了?”
屠九鸢抿了抿嘴道:“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魏纠倒是知道自己的这个下属,从小长在赤门,也算心狠手辣,可是生平最恨亏欠人情。
想到这,魏纠又冷哼一声:“在这呆着,莫要乱动!”
说着他也抽出了自己随身长鞭,飞也似地朝着混战中的人群冲去,也加入了与盾天相斗的乱阵之中。
随后,温纯慧和其他的西山弟子也纷纷冲上,与盾天决战。
盾天虽然法力高深,可是一个半毁的魔仙已经在他的算计之外,再加上药老仙和两条龙,外加薛冉冉和魏纠,也着实须得耗费精神。
可惜骨塔的摧毁,已经毁掉了他大半的理性。看着这些阻止他与妻儿团聚的人,盾天心内的魔性也愈来愈烈。这一刻,他就算死也要拉上在场的所有人,与之同归于尽!
狂性完全放开的盾天,头发蓬乱飞扬,浑身夹裹的灵力只要激荡开来就能摧骨分肉。
功力太浅的高仓他们,甚至都未能到达他们身边,就被这些大能们的余力震荡,飞落在地,开始大口吐血。
魏纠也有些抵挡不住,只几个回合,也被震飞了出去,昏倒在地。而薛冉冉因为跟苏易水练习的是同修供气之术,相互依附。苏易水的另一半元婴就在薛冉冉的身上,此时苏易水的元婴觉醒,也震荡着冉冉身上沉睡的力量。二人并肩而战,正是美玉合璧,力量也为之大增。在药老仙和龙岛镇神,还有龙少年的助力下,和盾天堪堪战成平手。
可惜鏖战几个来回后,药老仙和两条龙也尽被盾天重创。
盾天不想恋战,只想抢走冉冉身上的那一页天书。在击退了两条龙后,他看准了时机,一记霹雳斩袭来,直直击向薛冉冉。
苏易水扯着冉冉避开要害,可是那一斩正好划开了冉冉的衣服袋子。那一页天书顺着破口飘了下来。
而这时地面突然飞闪过一人,拿起那一页天书转身就跑。
冉冉看得分明,那人正是沐冉舞!看来她偷听多时,知道那天书的好处,便想坐收渔利。
就在冉冉暗叫一声不好的时候,盾天却挥手一记霹雳斩,直接将沐冉舞给击倒在地。
沐冉舞这次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瞬间倒下浑身抽搐地抓挠着地面。
盾天冷哼,一个供他驱使的喽啰而已,还能叫她成精反天不成?
就在这时,薛冉冉快速落地,伸手去抢那一页天书,而盾天随后也到了,再次使出霹雳斩击向薛冉冉。
这一次,又是苏易水挡在了冉冉的身前,生生受了这一猛击。
盾天的实力太强了,而其他的助力也被他击退。苏易水知道只有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才有可能击败他。不然依着盾天的能力和深沉的心思,迟早又要酿出大患!
所以这次,眼看着盾天再次袭来,苏易水完全不躲不闪,以单手为刃,直直袭向了盾天。而盾天的黄帝刃也直直插向了苏易水的胸膛。那刀刃极长,可是盾天只向前推进了一寸,便再难用力了。
薛冉冉冲过来用双手握住了黄帝刀刃,不让他继续往前推进,而苏易水已经徒手为刃,直直插到了他的胸口,抓握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只有半个元婴的魔仙也是仙,所以可以抓握住盾天这个魔的心脏,同时用力拉扯,一下子就拉扯了出来。
苏易水的胸口中刀,却带着一股阴冷的笑意道:“我还以为魔不会有心跳和温度了。你的心原来还跟人一样啊……”
盾天依旧紧握着刀柄,捂着失去心脏的胸口,死死瞪着眼,依旧执拗地要将刀刃完全推入到苏易水的胸膛。
“我就算死!也要你来垫背!”盾天的杀气丝毫不退。再进一寸,神刃便要贯穿苏易水的胸膛!
冉冉拼尽全力握住刀刃的双手鲜血淋漓,却丝毫不敢撒手。她急中生智,看着盾天的眼睛,突然开口说道:“天脉山有一处幻境,小溪茅屋,窗畔有鸟儿鸣叫,那一定是你最想去的地方,我们……会将你埋在那里,你可日日听见孩童的嬉笑声,还有……你妻子轻唱的安眠曲……”
说着,她强忍着疼痛和焦灼,开口轻声吟唱起天脉山幻境的歌儿。
伴着歌声,盾天满脸的狰狞慢慢松懈,他的脸不自觉朝着天脉山的方向望去。
空山正对着天脉山,他师姐当年选择的这处修真之地,视野真的是很好。伴着天际渐凉的晨曦,他可以看见天脉山苍翠绵延的山脉,看见他带着妻子亲自攀爬过的山崖,在那里,他的孩儿嚷着要吃树上的果,一个接一个,酸倒了牙之后,又不依不饶地哇哇大哭……
那里真的很好,而那处幻境,几百年来,他却一步都不敢踏入,因为他怕这个美梦太好,醒来时,会让人痛不欲生。可是现在,他马上就要跌入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梦里了,被掏空了心脏的胸口,因为想起了那幻境里最甜美的记忆,而变得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了……
在冉冉轻柔的歌声里,他握着黄帝刃的手终于慢慢松开,然后用手指着天脉山的方向,颓然倒下!
一代大能盾天,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息时,睁大着眼,直直越过崇山峻岭,看着他隐藏着幻境的地方……
当盾天倒下时,冉冉甚至来不及松一口气,那刀刃虽然没有完全贯穿胸膛,可是对于苏易水来说也是致命伤了。想到那页天书言之凿凿二人同归于尽的结局,冉冉强令自己不许哭,更不许慌!没有什么天命是在劫难逃,不可更改的!她既然改过一次天命,那么一定可以改第二次!
想到这,她大声对龙岛镇神道:“快,引来塔上的青龙之血给苏易水!”
她这么一说,凤眸立刻心领神会。
当初那逆天骨塔是靠青龙之血凝结而成,这种拥有无限神力的灵血对于受重伤的苏易水来说有着无尽裨益,比吸食一百个魏纠都管用。
于是镇神再次腾空而起,绕着骨塔的废墟盘旋,身为龙神,她可以号令诸龙,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依附在骨塔上的龙血引出,汇成血泉包裹住了苏易水。
“你先忍忍,我将刀拔出……”有了青龙之血愈合伤口,薛冉冉才敢去拔那一直插在苏易水胸口上的刀。这刀不是凡尘之物,一旦被它割破,很难愈合,幸好那刀插得不深,又幸好冉冉想起了青龙之血。
当苏易水总算被龙血包裹住了伤口,缓过了一口气时,一旁的沐冉舞艰难爬了过来:“姐姐……救我!快,用青龙之血救我!”
薛冉冉径直越过了她,甚至都不看她一眼。
对于这个所谓的前世“妹妹”,薛冉冉已经仁至义尽。她这一世从来都不曾跟沐冉舞生出过什么姐妹之气,而之前她算计自己,射出的毒针,更是消除了冉冉对她仅余的那么一点同情心。
中山之狼不可救,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可是沐冉舞,却被薛冉冉此时的冷漠激怒了:“你是我的姐姐!怎么可以不管我呢!难道你忘了爹娘对你的嘱托了?我是你的责任,是你甩脱不掉的责任!”
薛冉冉看着身负重伤的她,淡淡道:“可是……我早就不是你的姐姐了,不是吗?”
沐冉舞被冉冉此时眼底的冷意给刺痛了,她终于发现这个对谁都和气的小姑娘,对她是带着遮掩不住的厌恶。二十年前,姐姐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此时,被盾天击伤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如同刺破的水囊一般,争先恐后地流逝,随之流淌的,还有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是我的姐姐啊!最疼我爱我的姐姐啊!你怎么……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沐清歌在大口地吐血,却依旧心有不甘地咆哮。
薛冉冉正在救治高仓和白柏山他们,闻听这话,她也是叹了一口气,语带怅然道:“可是那么好的姐姐,不正是被你亲手害死了吗?”
沐冉舞登时语塞――当年正是她亲自出卖了姐姐,向三大门派透露了姐姐的行踪,还亲自将姐姐引入了埋伏圈……
如果是沐清歌,无论她做了什么,沐清歌都会原谅她的,绝对不会跟她这么锱铢必较的!可是……沐清歌已经不在了……被她亲手害死了。
当死亡的刺骨寒意向沐冉舞袭来的时候,失血过多的冷意让她产生了幻觉,那时的她还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哭着在破庙的屋檐下喊饿,而她的姐姐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硬的馒头,一边喂给她吃,一边柔声道:“小妹莫哭,你要想着这馒头是一款刚出锅的红肉,喷香嫩滑,卤汁咸淡正好!”
那时的姐姐,在她的心里就是娘亲一样的存在啊!可是她什么时候,将姐姐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红肉……”当薛冉冉起身的时候,沐冉舞哽咽地说完了她最后的一句后,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沐冉舞的破口大骂可以无动于衷的冉冉在听到沐冉舞这没头没脑的临终遗言时,眼底的清泪一下子奔涌出来。
可是她哭得却是一阵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如此垂泪,就好像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自己,而此时的那个“她”正在为沐冉舞的死去而伤心落泪……
苏易水现在刚刚能动一动身体,当看到冉冉像个无措的孩子,对着沐冉舞的尸体落泪的时候,他努力坐了起来,将冉冉揽在了怀里。
也许现在的她全无前世的记忆,可是有些东西,却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
他当然知道沐清歌曾经对自己的妹妹是如何的宠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对沐冉舞几次三番的挑衅无动于衷。不过造化弄人,沐冉舞到底是罪孽深重,作茧自缚了。而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给冉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尽情地哭,再与前世的种种恩怨,做个彻底的诀别!
不过薛冉冉还记得一件重要的事情,当她弯腰正要捡起那页天书的时候,却发现这“纸”变得滚烫,让她一下子撒了手。
就在这时,天际的浓黑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祥光,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天火将那张“纸”给引燃了。
“天机不是凡人可窥见的,难道你忘了偷窥天机的下场了吗?”
伴着这一声呵斥,天际出现了几个人影。
【第 100 章】十日之期
冉冉循声望去, 原来是先前跟药老仙监督万劫天谴的几个仙人,不过现在他们都簇拥着中间一个白发白眉,却看似童颜的仙人。
说话的正是那位白眉仙人。
天界的神仙也分三六九等, 像药老仙这样的资历尚浅者, 只是下仙。而看着那几个趾高气扬的仙人对这位白眉仙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应该是位地位很高的上仙。
听药老仙称呼他为紫光仙尊, 据说是八大上仙之一。
薛冉冉朝着他抱拳道:“冉冉再世为人,不记得前尘往事,还望这位上仙明察!”
那位白眉神仙挑了一下白眉:“你这刁钻的丫头, 是准备拿不记得前尘为借口,搪塞过去吗?”
冉冉现在对这些神仙的感觉很微妙, 尤其他们还是纷纷事后赶到, 这种感觉就更玄妙了。所以她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我本尘间之人,未曾屹立云端俯视世事全貌。所以做事只求务尽全力,不愧对天地良心!为了抵抗盾天, 免得四方百姓陷入无望绝境,我等唯有借助能借助的一切,这才勉强打败了盾天,免得四方倾覆……也许诸位来得再早些,我等也不必偷窥天机,自然能赢得胜券在握了!”
冉冉这话说得棉花里藏得都是小钢针!但凡要点脸的人听了, 都得老脸一红。不过高居云端的那几位已经不是人很久了, 听了冉冉的讥讽, 一个个也是神仙萝卜脸, 不红不白的。
冉冉说的都是事实, 那些上仙们当初因为无法摧毁骨塔,而做了省事的决定, 要倾覆四方避免时光倒流。现在薛冉冉他们九死一生,不光是摧毁了骨塔,更是杀死了入魔的盾天,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再斥责。
仙和人一样,功与过自有天地间一杆无形的秤来衡量,苏易水和薛冉冉他们此番救助四方百姓形成的福荫不浅,若是现在立刻将他们惩毙,做此决定的神仙只怕会形成恶因反噬自身。所以就算是薛冉冉泄露天机犯了大忌讳,上仙们也不得不衡量一下。
那位白眉神仙继续说道:“天书被窃不是小事,你与苏易水都是当事之人,而且苏易水身为魔仙,却私自分出元婴干预人之生死轮回,让本该死去之人转生,这样的罪过跟盾天有什么区别?……十日后,乃是天界之门开启时,没有脱离凡胎之人也可以登天。到时候你们须得入天界,在仙界天尊的面前陈情领罪……”
也许是这位上仙也有些拿捏不住惩罚的火候,干脆将烫手山芋扔甩到了掌管上仙的天尊那里。
他们已经将那一页天书焚毁,已经可以跟上面交差,至于其他的天罚,要留到十日后由天尊定夺。
不过药老仙擅自留下,跟着这些凡人胡闹的事情,却要立刻惩罚,所以紫光仙尊冷冷命令药老仙立刻回天界陈情,等候发落。
药老仙倒也不甚在意挨罚的事情了。也许是方才冉冉对他毫不留情的斥责让他猛然醒了过来,他自问自己真的忘了升仙的初衷了。今日,他作为天界的下仙,本不该参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可是今日一战打得又是何等酣畅淋漓。更何况他能再次与凤眸并肩而战,竟然似美梦一般,可惜梦总有醒来时,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凤眸,便被紫光仙尊投下的一道光晕笼罩,飞升上了天界。
当他回头凝望地面上时,方才在激战中几次舍身维护他的凤眸却不愿看他一眼。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叹了一口气,任凭身体渐渐上升消失在了天际……
神仙退尽,地面上的众人便要开始打扫战局了。
这一场大战,西山虽然没有亡者,却伤势惨重。高仓和白柏山他们吃了药老仙给的丹丸后,总算平稳了心脉,可是丹田受损,需要漫长时日修养。
最可气的是,西山众人拼死一搏,最后落得天界十日的缓期宣判。丘喜儿觉得太丧气,在那些神仙走干净之后,指着苍天破口大骂。
冉冉没有心情骂街,她正在运功替苏易水疗伤,他的伤势很重,虽然有了青龙血保命可是依然需要静养。
冉冉从来都不知她的转生,竟然是苏易水用他的仙格换来的,想到他若真的跟盾天同归于尽,冉冉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独活,定要追随他而去。现在他还活着,那么她就可以安心了。至于十日后的事情,便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在众人修整的时候,温纯慧上山看了看空山派的屋舍,虽然盾天入魔,但并非嗜杀成性之人,而他驱使的那些教众,又都是心志不坚,贪欲甚重者,所以空山派的弟子大部分被囚禁了起来,迷失的心智也渐渐恢复,并无性命之忧,所以她让他们先上山在客房暂住,养好了伤再走。
不过温纯慧婉言谢绝了魏纠,恭请他还是回赤焰山看看残局吧。
空山的骨塔是逆天之塔的主塔,现在主塔坍塌,其他的塔应该也不复存在。他作为赤焰山的主心骨,不能不去。
温纯慧是看透了魏纠的为人,这就是个真小人!大难当前的时候,魏纠都能时不时动一动心眼。现在解决了盾天,若是让魏纠上山,这个魔头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幺蛾子来祸害空山。
魏纠也看出了温纯慧客气言语里的撵客意思,不由得冷笑三声,挥袖让屠九鸢跟着他折返回赤焰山。
他现在也急着回去查看他的基业还剩下多少,无心在此停留。
虽然现在苏易水受伤,是弄死他的绝佳机会,但是有那两条龙在,也很难成事。
他向来觉得自己跟苏易水的能力在伯仲之间,可是苏易水早在二十年前,就以魔子之身修炼成仙了!魏纠如今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是云泥之差,这样的酸水已经够够魏魔头喝上后半辈子了,所以他走得倒是很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屠九鸢抿嘴低头,跟着魏纠走人了。
可是没过多久,屠九鸢又偷偷一个人折返回了空山。
冉冉正带着几个空山派的弟子在山林子里摘草药,看见她突然折返回来,自然得开口问她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屠九鸢却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我左右欠了你天大的人情,索性厚着脸皮再求一求,请姑娘帮我想想办法,保住我腹内的胎儿。”
俗话说,为母则刚。魏纠摆明了不管她腹内的婴孩是谁的,都不许她留下孩子。所以如果跟他回赤焰山的话,她只能饮下一碗打胎药。可是若她私自逃跑,赤焰山惩治叛徒的手段血腥残忍,她还是难逃一死。
所以思来想去,屠九鸢只能来求薛冉冉,看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能不能替她想出什么法子来。
冉冉看着屠九鸢白着脸捂着肚子的样子,伸手替她搭了脉。虽然母亲一路波折心绪不宁,不过她的胎像平稳,肚子里的应该是个健壮的小家伙。
冉冉沉吟了一下,说道:“原本我西山可以收留你,可你也知十日后我和师父要上天界领罚,福祸不知,没法子庇护你周全……也许有个地方是你避世的好去处,但是需要得到那里主人的许可,我可替你问问。”
等到薛冉冉问起龙君凤眸,屠九鸢才知道她所说的避世好去处,就是传说中的龙岛。那里群龙环绕,是个万分凶险之处,魏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到那里迫害孕妇。
只是冉冉也不确定凤眸会不会答应,毕竟龙岛是禁地,谢绝外人入内。可是她不过略提一下,凤眸立刻一口应下,痛快得冉冉都吓了一跳。
凤眸却说她的帮助也是存了私心的,就看屠九鸢肯不肯答应。
原来这次龙岛镇神出道,本身就触犯了天条,天罚难逃。她当初因为天罚毁掉了五百年的修为,容貌也被毁大半,这次如果再受罚必定更加严重。所以凤眸愿意结下一份善缘,帮助屠九鸢保住腹内的婴孩。到时天罚将至,不知能否因为她的善举,而少一丝丝的雷霆之罚。
更重要的是,婴孩乃至纯未沾污浊的存在,雷霆天罚绝不会伤及孕妇,伤害这一世未染原罪的婴孩。如果屠九鸢到时候肯帮她护法,那么她也许能够侥幸逃过一劫。
屠九鸢一口答应下来。她在赤焰门长大,受了环境熏陶,做事异常狠辣,可是骨子里却是个很重义气之人,所以凤眸直白地告知,她也一口应承下来。
反正到了哪里,都逃不开魏纠的追捕,她不如拼死一搏,就算真有什么不测,她也会跟自己的孩儿同去!
凤眸似乎看出了一旁冉冉的担心,又说道:“放心,就算我没有熬过天劫,因为天罚不在了,龙儿也会维护她周全,等她生下孩儿后,再将她们母子送出龙岛。”
她说的龙儿,就是龙少年。它是在龙岛之外出生,未曾落下禁锢之印,就算出岛也不会受到天罚,所以她当初才会带着它一起出岛。
听了镇神的话,少年立刻发出抗议的嚎叫声,似乎不准干妈说如此丧气的话。
安排好一切后,冉冉送走了二龙和屠九鸢,便回去给师父熬药服侍在病榻之前了。
自从苏易水恢复记忆后,二人便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独处。现在一场大战过后,便是难得的宁静。
等喂过汤药后,夕阳未落,天空却顶着太阳再次下起雨来。他们暂住的客房外是茂密的芭蕉丛,雨珠落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所以冉冉喂完了药后,便如疲惫撒娇的猫儿,也磨磨蹭蹭地挨上了床,将自己的脸儿埋在了苏易水的怀里。
苏易水原本以为她困乏了要睡,自然不会闹她,只搂着她,嗅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闭目养神。可没一会,他却觉得里怀的衬子濡湿了。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看那嫩生生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怎么了?”他忍不住皱眉问。
冉冉更咽道:“你这个大傻瓜,竟然为了我放弃了元婴,难道你不知道元婴与结丹不同,一旦受损再难修复吗?”
修真者穷极一生的追求便是修真成仙,一旦成仙便可脱离凡人的生老病死,达到永生。可是苏易水以魔子之身修成正仙,却又因为她而轻易放弃了,他知不知道他究竟舍弃了什么?
苏易水伸出长指揩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却发现那眼泪越擦越多,所以他索性也不擦了,直接用嘴唇吮干了脸颊上的泪,然后低头附上了她的唇,将她的哽咽也一并咽下。
待二人分开的时候,冉冉已经气息不稳,想哭都有些堆砌不上来情绪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这般不正经干嘛?”她忍不住想推开他,可是男人跟石头一般,重得怎么也推不开。
苏易水凝望她的眼神幽深得很,仿佛要一口将她吞下。他幽幽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何能冲破魔子体质,那么快地飞升吗?”
冉冉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
“当年你身边围了太多的男人,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那时就在想,什么时候我能变得再强些,强大到你无法忽略,眼里全是满满的我……”
冉冉被他的真心话给气乐了,这是嫉妒使人进步吗?天底下善妒的人多了去了,照着他的逻辑,岂不是人人都能入魔成仙?
“那现在呢?我身边要是出现了别的男人,您难道要学盾天,再次入魔?”
苏易水挑眉道:“现在倒是省事了。我不是已经下了聘书,你爹娘也应承下来吗?我虽然成过仙,可是还想走一走世俗的礼节,明日回转西山,我们先拜堂成亲吧。”
到时候,他是她的夫君,若真有不知好歹的往上凑,他杀起狂徒来更是明正言顺!
啊?
冉冉原本以为苏易水会忧心天庭的责罚,跟她好好商量一番应对之策。可没想到他却提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婚事。
这……都挨不上啊!
苏易水现在很是扼腕自己失忆时的高傲劲儿,竟然不知乘胜追击,趁着下聘书时,一早便该入了洞房,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日。所以他觉得该将婚事提上日程了。
冉冉张口想要说话,可是苏易水怕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干脆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我什么都记得时,你怕我只爱二十年前的你;我失忆之后,全忘了旧情,不也栽到了你薛冉冉的手中吗?你若再推三阻四,我便要提审你,是不是在玩弄着我,不肯交付真心!”
冉冉与他鼻尖挨着鼻尖,看着他语气硬冷地盘问,却露出一副怕被玩弄欺骗的狠厉样子时,完全是失忆时师父的狗德行嘛!
其实,在冉冉这一世与苏易水认识的前两年里,一直是把他当成师父的。至于什么时候演变成了情愫,仔细想想,竟然好像都是在他失忆的时候。那时候的苏易水全无当师父的样子,性子别扭得很!完全就是《玩经》里的狗子凶兽。可也正是因为这点,她看到了师父往日清冷完美外表下的臭脾气,却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样的他……
十天的光景说到就到,等到了那时候,她就要与他上一起上天界领罚,吉凶不知。可是如果这一世,她能与他结为夫妻,哪怕只有十日的甜蜜也此生无憾!
想到这,她用力拨开了他捂着她嘴的手,故意露出纨绔子弟的浪荡笑容,挑起了苏易水的下巴,色眯眯地看着他俊帅的脸,忍不住香了一口后道:“既然你恨嫁心切,那我姑且纳了你……啊呀……”
她吊儿郎当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苏易水翻身压在了身下,一时被浪翻滚,低笑声不断……冲淡了将要入天界受审的忧愁。
第二天的时候,西山的一行人修整完毕就要折返西山了。
一路上,冉冉空闲下来,可以静心想一想凤眸在临行前跟她说过的话了。
凤眸说,那天书原本是架设在天界问仙台的一本无字书。书页常年闭合,非一般人能打开。所以当年沐清歌能够进入天界去翻看无字书,甚至还撕下一页,怎么想都是一段诡异到不可能的经历。
若是冉冉能想到前世的一切,说不定能解开迷案,待天界审问他们的时候,也可以更加从容的应对。
至于苏易水的身份,在天界的确是尴尬的存在。
魔子应世,本来是人界历劫的存在。若是功德圆满,还有可能在被利用殆尽后侥幸飞升,赏个下仙的仙班,一点点的熬度上去。
但以魔身成仙者,本身就是跳脱了三仙之列,甚至不受天尊管辖。这样的变数,对于所有为仙者来说,都是让人不能安心的存在。而苏易水最后舍弃了元婴,其实天界是乐见其成的。甚至苏易水当年得到的那棵转生树,也是受了高人指点。只是这背后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就有待商榷了。
苏易水看着冉冉费心思量的样子,只是淡淡道:“不必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是冉冉还是忍不住思索着发生的一切。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波折后,她看周遭的一切,都带着些怀疑的态度。
另外,还有一个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当年沐清歌看到那本天书会不会也是个阴谋呢?
等他们回到西山的时候,冉冉的爹娘已经等得有些坐卧不宁了。
这些日子来,天下风云突变,尤其是那四座黑塔将整个西山包围。电闪雷鸣甚至波及到了西山,让人心悬着空山的情形。
后来就是冉冉利用飞鸟传书,通知皇帝苏域的同时,也通知了西山的曾易师叔,让他带着爹娘先行逃散。
可是巧莲和薛木匠听闻了女儿正身涉险境的时候,死活不肯走,只哭着说不能留下冉冉独自承受危险。他们哪里都不去,就是要在西山等冉冉回来。
上苍总算没辜负他们的一片爱女之情,他们的冉冉终于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巧莲高兴得哭个不停,恨不得将乖女儿搂在怀里当个婴孩晃荡,然后便是奔到厨房开始切肉、备菜,让辛劳了几日的女儿好好补一补。
别人可能不知,她的乖女儿可是拯救了天下苍生的头等功臣呢!
在饭桌上,冉冉的饭碗都要被娘夹的菜给堆满了。
当然苏易水也趁着吃饭的功夫,宣布了两件事情。
这第一件事情,就是他将要卸下西山宗主,将西山交还给薛冉冉,同时也与冉冉解了师徒的名分。
这话听得欢快吃饭的众人一愣,白柏山小心地问:“师父……您这是要将自己逐出山门吗?”
苏易水点了点头,高仓立刻哭丧着脸道:“师父,您不要我们了?再说小师妹怎么气着您了?您竟然要离开西山一人出走?”
冉冉觉得满桌的好菜,须得用心好好品味,可苏易水如此故弄玄虚,搞得大家吃不下饭,实在是辜负了鸡鸭鱼肉们。
她用力瞪了苏易水一眼,然后顾不得羞涩,大声道:“放心,你们的师父虽然将自己逐出了山门,但也给自己寻了个好归宿……那个……我要成亲了!”
巧莲眨巴着眼睛,第一个听明白了。女儿终于想通,要嫁给苏仙长了!如此一来,这西山给了女儿也是嫁妆,兜了一圈不还是苏仙长的?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嫁妆终于派上了用场,巧莲欢喜得不得了,拉着苏易水的手,便是女婿长,我儿短。
这下子,众人也全都缓过劲儿来,一下子也都笑出了声。
只是去过空山的诸位,笑容里还带着微微苦意。他们受了冉冉的叮嘱,都没有跟巧莲夫妇说泄露天机,接受天罚的事情。所以现在听闻二人准备共结连理的喜讯之后,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十日之后,天界审罚,就是个未知的天雷。
不过现在,他们还是要尽心准备这一对仙侣的婚事。
可惜这等喜气,还是挡不住恶煞冲山。到了第二日,就在众人张灯结彩之际,魏纠横闯西山山门,恶狠狠地质问苏易水:“我问你,屠九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