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9-25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姬流觞) [卷五]


【卷五:手心长出纠缠的曲线】

生活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不可以再改变。

(1)
  剩下的日子好像神仙似的,检察院来了以后就再也不见踪影,沈备不再安排小张接送草草,冯尚香也没有打扰草草。黄盼盼好像消失了,关浩和沈备一如既往的见面谈生意,小乔为了项目的事情经常在公司加班,鲁修承陪着她,两人相好的谣言甚嚣尘上。沈备有了红颜知己的传闻也在公司如水波一般悄悄传开。
  不过草草不以为冯尚香就这样善罢甘休。她已经有了小张的手机和办公室电话,也知道他的上班地点,依冯尚香的为人,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根本不需要再找草草!
  草草算了算,自己的那笔奖金可是五位数呢!虽然比别人少,但是终究是辛苦挣来的,白白便宜了冯尚香这个白眼狼!
  到了月底,草草拿到工资,冯尚香如约奉上赌约部分,奖金却是真的白瞎了!
  天气已经转凉,路上的行人都披上各色风衣。环肥燕瘦招摇在愈发凛冽的秋风里,草草走出大楼,正向地铁口走的时候,旁边有人叫她:“邓小姐?”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在嘈杂的人群里,别有一番滋味。
  草草循声看去,认得——乔小芮。
  小乔走过来,高挑的身材差点高出草草一头,不过过于纤细的身材在这个季节里显得有些单薄。草草下意识的裹紧自己的大衣,她穿的总比别人厚,身上已经是及膝的薄羊毛大衣。
  “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小乔明显比上一次见面瘦很多。不过眉间话语间的爽利与锋芒并不因此消弱。
  “哦,我得回家做饭。”草草退后一步,和她拉开些距离。这样看起来小乔没有那么高,自己心理上比较舒服。
  “关浩今天带沈总见上边的人,不会很早回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小乔显然是有备而来。
  草草眨眨眼,关浩是沈备的合作伙伴,但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小乔在说关浩的时候总是那个样子呢?好像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联系?
  “哦,我知道。沈备和我讲了。”草草捂着嘴,微微咳嗽了一下,“我是说我要给我自己做饭。”十分正经的样子因为这三个颇为绕口的“我”字多了一分额外的戏谑。
  借着低头咳嗽的机会,草草想起当初离婚时自己似乎也是被人找着谈话,还没有主动找别人谈过。潜意识里总觉得那样很丢人,好像两个女人为男人打架似的。当然,实际也差不多。这三个“我”字也不无提醒小乔,她不愿意多谈沈备的意思。可惜,这层意思太深,深到连她自己当时都没意识到,更别提小乔了。
  “不如一起吃?”小乔不松口,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草草叹口气说:“如果你是找我来谈沈备的,我劝你还是回家吧。我和沈备的事情,正如你和沈备的事情一样,都是不相干的。”
  “难道你连沈备最近的工作状态都不想管了吗?”小乔吃了草草的钉子,并不气馁,甩出另一个诱饵。
  草草早就从冯尚香那里见多了这些诱饵,不慌不忙的说:“我不认为你能告诉我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虽然可能会有一些独家新闻,但是对我没用。我既不能因此帮助他,也不能因此对他加深理解。所以,你还是回去吧。我也要赶车了,bye-bye!”说完转身走人。
  “等一下!”小乔追了过来,声音有几分哽咽,拦住草草的去路,倔强的说,“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同你谈谈。”
  草草见她此时完全是惊慌的小女孩,心里也有些不忍,不过即使是小女孩也不等于没有爪子。她道:“说什么?说你多爱沈备?说你陪着他这么多年有多么辛苦?说我不应该介入?唉!”草草叹口气,脑子里想起一句话“缘灭如风,四散东西”,人怎能留得住风呢?
  小乔道:“就算你知道我也要和你谈。”
  “那就在这里谈,三分钟,把你要说的告诉我。”草草索性站在那里。
  国贸由两个塔楼一个裙楼组成,裙楼前面有个正门,离地铁口最近。在裙楼大门前面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空旷,或者马路。而是有个宽大的走廊。秋冬的时候,楼与楼之间本就强烈的风从这里打着旋儿的刮过,凭空加强了两级。这个门口多半是为展会服务,有展会的时候,门口长长的排了一大溜车,卸货卸人,热闹非凡。平常的时候,国贸里的以地铁为主要交通工具的人也会从这里走。但是,这条路为了方便车辆往来,安了矮墩墩红白相间的隔离桩,人们来来去去颇为不方便。
  草草正站在一个隔离桩旁边,两个隔离桩之间的黑色铁链软嗒嗒的垂下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小乔一笑,扭头看看来来往往的车,以及在专用车道上等候的出租车说:“你不会这么没风度吧?在这里?”
  草草掠起鬓边吹散的头发,知道自己失言了,可是也不觉得能和她有什么好谈的,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地铁口卖玉米的大婶说:“或者,我们可以在那儿边吃边谈?”
  小乔勃然变色:“邓草草,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和你谈是看得起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草草等了一下才说:“抱歉,我饿了,说话有些不顾后果。不过,放到十年后我或许愿意和你谈。而现在,我不想。”
  “你笃定沈备一定会选你吗?你们还没有结婚,随时都有变的可能。”小乔大声的说,旁边的出租车司机感兴趣的低头从车里往这边看。
  草草看着卖玉米的,好像是和小乔说,又好像是和自己说:“对啊,他也许会变呢!”
  小乔一愣,这个邓草草魔怔了吗?
  草草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小乔说:“他当然可能会变。但是我已经选择他了,不是吗?我当然知道!”草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夜色在她面前也骤然减淡。周身泛着显而易见的快乐气息。
  小乔不知道草草想起什么,对她近乎神经质的反应有些不耐烦:“你不怕他不要你?”
  “怕!”草草道,“当然怕。可是这些事不是怕就能不来的,不是不怕就可以得到的。小乔,如果沈备有一天真的选择你,我尊重他的选择。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的态度。”说到这里草草停了一下,忽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你是不会知道的。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是刚刚开始,有大把的憧憬和梦想,怎么会像我这么消沉呢?”
  草草简直是在自言自语了。她原想告诉小乔,重要的是自己的选择,抓住是爱,放手也是爱。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以小乔的经历和现在的状态不仅未必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恐怕还要曲解。索性一声长叹,结束一段即兴独白!有点败兴的挥手离开。
  小乔被这个女人忽而高昂,忽而低落的情绪搞得神经紧张,沈备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还说什么拯救了他,难道所谓的善良就是这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和神经质的说话方式?小乔一点脾气也没有。草草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她很清楚即使自己强制要求,这个疯癫的女人不定能想出什么花招让自己颜面尽失。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和她谈了。
  以后的事还说不准的呢!
  小乔双手插进衣里,交错在身前,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转身走进黑暗狭长的走廊里……
****
  草草钻进地铁,呵了呵手,人流像洪水一样灌进来,刹那间的功夫,便人贴人人挨人了。草草站在座位前面,地铁窗户外面是黑黢黢的隧道墙壁,随着前进的节奏,地铁里的人像脸盆里的水左右摇晃。草草看着窗户里自己的映像,深绿色的软檐帽子下面是一张苍白的小脸,至少比旁边那位大姐的脸小。窗户大概是双层的,一张脸被拉成上下两层,又重叠在一起,比平日的长一些。上面长了一条长长的鼻子,四只眼睛,两个嘴巴,每个耳朵垂儿下边还摞着一个耳朵垂儿。
  这才是真正的双面人吧?
  草草好像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正从身体里慢慢分出来,在头顶上冒出一半,用一摸一样的表情回视自己。听说有一种镜子,可以看出内心的欲望;还有一种镜子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是它们都是神话或者童话里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在现实中拥有过。
  那么,现在,这扇地铁的窗户又是一扇什么样的镜子?
  草草四处看看,人们面无表情的站着。即使大家紧密的挤在一起,男人并没有因为身边贴着女人就一柱擎天,女人也没有因为靠着男人的大腿大惊小怪的哭泣,没有表情的站着,或者昏昏欲睡的坐着。性这东西,真的必须先有欲望,才有行动。连欲望都没有,行动力可以完全消失。
  草草动了动眉毛,百无聊赖的转回头,继续观察镜子里的自己。咧咧嘴巴,向上拉拉,向下抽抽,然后她吃惊的发现,这两张脸的动作频率是不一样的。好像只有一个在动,而另一个却是百般不情愿的样子!
  草草咧开嘴做了个笑容,里面的两张嘴一个在笑,一个却抿的紧紧的,好像两张不同人的脸!
  一股冷汗从草草的后脊背悄悄的爬上来,绕过汗毛,漫过毛孔,曲曲折折的爬到草草的后脖颈子,见了风,冻在那里,凉飕飕的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建国门站到了,有在建国门站下车的乘客请准备下车。建国门是换乘站……”地铁单调呆板的报站声一字一顿的吞吐着,草草几乎踉跄着跑下车。下了车还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个窗子,透明的,里面是灰黑朦胧的人群,哪里有什么影子!
  草草摸摸脸,有点不敢坐车了。好在周围人很多,几乎拥着草草转进了二号线。
  这一次,草草手疾眼快的为自己找了个座位,不去看身后的镜子。尽管如此,那两张诡异的脸还是留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她记得自己在做那个表情时心里想什么!正是因为想到了,所以才会笑;正是因为笑,所以才看到一张不笑的脸半隐在笑脸后面,诡异无比!
  她想到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做一件事,这件事不一定会成功,但是失败的原因只能有一个!草草的手有点发抖的捂在脸上,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埋掉这个想法。
  就好像那个笑脸,是真的开心的笑脸;但是总有一张不笑的严肃的冷漠的脸藏在笑脸的后面注视着她!
  她不喜欢那张脸,很多人都说她笑的时候最好看。沈备说,眼角的皱纹是笑纹,会活动的笑纹。轻轻一动,她就会年轻十岁!
  草草下意识的揪着嘴角向上轻轻的提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盖住那张不笑的脸!
  其实,那张不笑的脸草草也很熟悉。
  在离婚后生死不如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草草天天从镜子里看见这张脸。那时候她天天对着这张脸说话,哭闹,颓废的陪着这张脸在城市里游荡。在生死边缘徘徊。直到有一天,她走在小区里,阳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于是她抬起头,展开胸膛站在花园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两三岁,“咚”的一下没头没脑的撞到草草身上。孩子也不哭,抬头看着草草,好像吓傻了似的立在那里。草草看着孩子,想起自己的博博,慢慢弯下腰。小男孩儿的妈妈追过来,抱起孩子,连声向草草道歉。
  “哇!”孩子爆出哭声,好像受到莫大的委屈,又好像被什么吓到,拼命的向后推着妈妈的肩膀。年轻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回事,抱歉的笑了笑带着孩子离开。
  草草却听清了孩子哭闹的声音中,隐约的话语:“妖怪、妖怪、妖怪……呜呜呜……”
  东直门站到了。再次换乘时,草草已经没了坐车的勇气,走出车站上了出租车。
  五彩缤纷耸入夜空的大楼从路两边闪过,汇成一条流动的活动光影长河,生机勃勃。
  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念短信的声音,多半都是祝福,生日快乐的,新婚快乐的,乔迁之喜的,升学考试的,还有预祝司法考试通过的,喜洋洋的声音透过电波一点点慰平草草布满褶皱的心。
  “我们这里一条短信,诶,挺奇怪哈,”女主持的声音亮丽轻快,草草侧耳倾听,“他说啊,今天是一个很平凡的日子,他因为有应酬要去见客户不能回家吃饭。他的老婆坐地铁回家未必能听到这个短信。但是他就想说,老婆,我爱你,你是一个好女人,碰见你是我的福气。落款是一个好男人?”主持人笑着读出落款,似乎“好男人”这个说法很好笑。
  草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司机也乐了:“您说这男的忙活什么呢?该听得听不到,这不浪费吗?”
  草草看着破旧的收音机说:“怎么会白说呢?爱一个人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想说就说了,不会去管对方听不听得见。爱与得,本来就是两回事啊!”
  司机看了草草一眼:“一看您就是大学老师,说话都和别人不一样。反正啊像我们这些俗人,什么爱不爱的都谈不上,您看我这杯茶,可不是一般的茶。里面是我老婆的独家秘方,每天中午我得开到她们超市那儿换一杯。诶!您别说这得损失多少钱啊……”司机摇了摇大杯子,里面各种黑乎乎的东西乌压压的装了半杯,“没这,我还真的坚持不下来!喝了就是舒服!”
  草草笑笑,“大哥真是好福气,嫂子是个贴心人。”
  司机很开心:“唉,啥贴心不贴心的,过日子呗。你说这么多人,光坐我车的每天都得几百上千,这么多年下来,我不就娶了她一个吗?还得说缘分。我不是迷信啊!这玩意儿不信不行。有时候我开车没人的时候就琢磨,你说怎么就两个人能碰上,怎么就那么对眼呢?我不是说您啊,但是我看那些明星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我老婆耐看!”
  草草忍不住笑出来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来这位大哥背后站着的女人眼角一定有漂亮而生动的笑纹……
  笑纹呵……笑容凝固在草草的嘴角。司机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人生宇宙,草草只想起沈备的脸,黑黢黢的脸膛上,眼角也有一条深深的笑纹,柔和了一身的阳刚与锋利……
  兜里的手机传来轻轻的震动,草草打开一看,是沈备的短信:“刚才发了一个短信给电台,估计你听不见。不过,我刚想起还可以再发一次。”
  紧接着是第二次震动,一个新的短信来了。草草打开一看,是收音机里念过的那条。
  “我换出租车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不想坐地铁。好男人,少喝酒多吃菜,早点回家好睡觉。”草草把短信发出去,后面跟了一个“^_^”。
  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沈备再次发过来一个短信:“早说啊!听见了也不说!浪费!”
  草草原本眼睛有些酸了,看见这个短信,“扑哧”又笑了。她想沈备的脸一定红了,那种黑红,黑红的。
  真是的,明明想让人知道,知道别人已经知道了,又埋怨人家不说,别扭!
****
  沈备回家的时候烂醉如泥,草草开门一看愣住了。送沈备的竟然是关浩!
  “别愣着,到点水来!”关浩好像没注意到草草的惊诧,径直走进屋子,把沈备放在沙发上。草草赶紧倒些蜂蜜水,又把准备好的解酒茶到了些递过去。
  “没事,我没事!”沈备嘟嘟囔囔的说,“没问题,等我结婚的时候我请你们!”
  草草看了一眼关浩,关浩手里托着水碗和沈备,头却扭向她这边。草草眼皮一耷拉,试图装作没看见。
  关浩把沈备放平了,男人没那么细心,沈备半个身子歪在小沙发上,脚垂在地板上。草草立在旁边一动不动,关浩站起来,晃晃手里的空碗,又看看鼾声渐起的沈备:“独门解救汤啊?好久没闻到这个味儿了。我也喝了不少,给我一碗吧?”
  草草迟疑着,关浩倒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没有了?那就算了。”言下挺遗憾的样子,揉了揉额头,拿起自己的车钥匙。
  “等一下。”草草喊住他,转身走进厨房。里面响起了碗盆相撞的声音。
  关浩看着草草的背影。浅粉色的纯棉家居服,上面是白色的棉花一样的小碎花,脚上是同色的软底拖鞋,和这个以鹅黄色为主要色调的房间和谐的融在一起,让人几乎忘记外面萧杀的寒秋。
  “给,趁热喝了吧。”草草递给他一碗汤。关浩了然的笑笑,一饮而尽。
  喝完了,抹抹嘴说:“就算没有夫妻缘分吧,能喝杯这个也不错了。”
  这话说着没错,但是草草却觉得别扭:“谢谢你送沈备回来,天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关浩指着沈备说:“你就让他睡在这里?”
  草草笑道:“活该,谁让他喝多了呢!不彻底遭罪,哪知道改啊!”
  关浩意有所指:“倒也是,不彻底遭罪是不知道改。可惜,有时候想改也没机会了。”
  草草走到门边说:“谢谢你送她回来,不多耽搁你了。”
  沈备哼哼了几下,大声嚷嚷着:“草草,水,渴死我了!我要喝水!”
  草草看看他,又看看关浩,做了个不得不请的手势,催促关浩。
  关浩笑着摇摇头:“你就那么不待见我?”
  草草道:“我有理由待见你吗?”脸色是异常的严肃,分明是不耐烦了就要摊牌。她已经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和这个人做朋友或者——见面。
  关浩噎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开门出去。
  草草带上门,反手又锁了一遍,这才放心下来。倚门立了一会儿,才跑到沈备跟前。
  沈备身高体沉,草草移动他实在不容易。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把人立起来了,才要踉踉跄跄的走,身上的力量骤然一轻,肩膀被人扶着,只听沈备说:“照你这么扶我,还没到床上,咱俩就得摔倒!”
  啊!你没醉?草草惊呼一声,抬头看他。
  沈备依然半靠着草草,揉揉额角,甩甩头:“喝了不少,不过也不至于。要是不装,他们还得继续灌下去。”
  草草知道这种场合有很多无奈,虽然恼恨沈备戏耍自己,可也理解这么做的理由。伸手掐了他一把,扶着走回卧室。扑鼻的酒气熏得草草有点发晕。迷迷糊糊的想起刚才和关浩的对话:“唔,我……刚才……是关浩……那个——”草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备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有洁癖,不喜欢他。今后我不让他送了。”
  草草不太明白是因为介意才不让送,还是因为不介意。一种说不出的憋闷感,在喉头堵着。
  沈备虽说还有理智,终究喝的多了些,倒在床上呼呼就睡了。草草看着他笨重的身子,忍不住狠狠的锤了一拳!“笨蛋!讨厌!都怪你!”
  骂完了,草草自己也乐了,坐在床边的台灯下,想了想,拿起纸笔,刷刷的写了起来。

(2)
  第二天,沈备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太阳已经高高的升了起来。草草上班走了,屋里安安静静,有一股甜香在他鼻子边流动,沈备舔了舔嘴唇。床头是一大桶晾好的蜂蜜水,旁边是一只小巧的玻璃杯。
  沈备坐起来,拿起水壶就要倒水,看到玻璃杯下有一封信!
  封皮上是草草娟秀的字体,——“沈备收”!
  “嗯?搞什么花样?”沈备喝了口水,打架的肠胃稍稍安宁些,腾出手来打开信。
  “沈备,
  你这个笨蛋,讨厌鬼。都怪你误事!不然,我也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
  草草的开篇理直气壮的痛骂了一顿,把平日沈备骂她的话都一一回敬。沈备摇头笑了笑,女人真是小心眼儿,变着法儿的报复。然后继续往下看:
  “我昨天查了黄历,今天宜婚嫁,是个好日子。我的户口在朝阳,所以我在婚姻登记处等你。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事。多少夫妻都不得不面对这些尴尬,人生在世,难免会有石头挡在路上。你想的太多了!昨天我想通了一件事——我想嫁给你。我不想做人情妇,也不想独自过日子。尽管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可是我还是希望有个家,嫁给你,有我们的宝宝。我不会强迫你娶我。如果你一直认为那些事很严重很重要,并拒绝娶我的话,我不强求。今天我在婚姻登记处等你,如果你想娶我,就过来;如果你不想,就当作没发生。不要过来,也不要给我打电话。就当你从来没看到这封信。如果你敢过来告诉我不想娶我,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我等你到下午五点下班。 草草留”
  沈备呆呆的看着信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是求婚吗?
  他有一种草草正押着他结婚的感觉,虽然还美妙,但是也很没面子。
  “刷啦”沈备把信纸甩到桌子上,抱着水壶大口的喝着。
  歇口气的功夫,看着那张信纸,又“扑哧”乐了。放下水壶,小心的把信纸叠好,四处看看,走进书房,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各种各样的勋章和纪念品。白色的信纸叠成心的模样,端端正正的放了进去。
  “神经病!”沈备笑呵呵的收好东西,钻进浴室洗漱。
  草草肯定是一时冲动,他万分肯定。等到开车出地库的时候,沈备还在想:让这个傻瓜在那里等着吧。这种大事,不能像她那样儿戏。自己这里这么多麻烦,怎么能拖累她呢!
  “可是她不在乎啊!”心里有个声音小小声的说。
  “她好不容易想通了,想嫁给你。你凭什么要浪费这个机会呢?”
  “这几天都没有防护措施,万一有了宝宝,难道还这样拖着吗?”
  “将来若是真的有事,就算不结婚,那些人还能不骚扰她吗?”
  “为什么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光明正大的保护她呢?”
  “沈备,你太不是男人了!人家女方都这么大方,你怎么畏畏缩缩的!”
  “除了草草,你还想和别的女人过日子吗?”
  “或者干脆拒绝她,让她再找别的男人?”
  “关浩显然没死心,你舍得把她让出去吗?”
  “去他奶奶的!”
  沈备一打方向盘,重新冲进主路,踏着油门飞也似的向着劲松方向开去!
  劲松中街,路极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店和门市,路边摊比比皆是,行人慢慢悠悠的堵满马路。
  沈备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按照草草写在易事贴上的地址慢慢的找着。终于看到电影院的标志了,一栋脏破不堪的二层小白楼立在路边。沈备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停车的地方,路边倒是有停车的,有些已经贴了白条。还有一个带着胳膊箍的老头拿着相机,给一辆桑塔纳贴罚单。
  沈备又往前走了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停车位。停车还要往回走一大段路,到了门口,贴罚单的老头正愤怒的瞪着他,好像他没有停在这里就是坏了他的生意!
  沈备心情极好,三步并作两步按照贴着“婚姻登记”的红色纸牌上了楼。楼里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对着门的地方是一溜蓝色的塑料椅子,人们并排坐着。除了甜蜜蜜的小两口,还有互相不理的人。
  沈备知道:这里同时也办离婚,自己还曾是其中一员。
  几乎是本能的,一眼就把草草从人群里拎出来。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紫色丝绒小西服,领子藏在西服里,高高的立起来。黑色的长裤,同色的皮鞋,头发扎成马尾的样子,正低着头翻看手里的文件。公文包垫在文件下面,就差拿个笔记本了!
  沈备笑着摇摇头,走过去,站在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傻傻的笑着。
  草草头动了一下,随即停在那里,等了大概有十秒钟才慢慢抬起头,强自抿紧的嘴唇慢慢的松开,最后突然变成大大的笑容,无比灿烂!
  “领号了吗?”沈备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句话。草草笑着摇头,好像傻了似的。
  沈备抓起她的手,走进拐角处的一个大点的房间,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在进门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两个工作人员正在低头填什么。看见沈备和草草,头也不抬的问:
  “结婚还是离婚?”
  “结婚。”沈备看看草草,草草还是那副傻笑的样子,只是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第一次吗?”
  “不是。”沈备又看看草草,草草的笑容顿了顿,抬头看沈备,两人相视一笑。
  “诺,把这个填了。然后到那边拿个号。等着叫号吧。”
  草草咬着下唇,跟着沈备走到一边的桌子,上面有准备好的签字笔。看着沈备认认真真的填写完了,草草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才低声说:“我们还没照相呢?”
  沈备心里好笑,又觉得甜丝丝的,站起来,用笔点点她的鼻尖说:“你是不是连照相的地方都找好了?”
  草草老老实实的点头,一副晕晕的模样。
  照相,还得快照,总共需要四十大圆。
  草草慷慨解囊,被沈备喝住。
  男人已经很没面子了,这个不能再丢。结婚证的手续费九圆,草草乖乖的站在一边,沈备掏钱却发现自己没零钱了,工作人员那里也找不开。草草掏出自己的钱包,工作人员说:“都一家人了,还分什么分啊!”
  草草扭头冲沈备做了一个鬼脸,看起来已经晕的不懂矜持了。
  走出登记处,沈备后知后觉的发现楼下竟是个卖彩票的。
  “诶,我们去买张彩票吧?今天是好日子,说不定能中奖。”沈备异想天开。
  草草拦住他:“不要!万一中奖怎么办?”
  “那更好啊!买彩票不就是为了中奖吗?”
  “可是我听人说,这样的外财得了多半会情场失意的。”女人忧心忡忡,显然当真了。
  “切,净胡说!那这地儿不是不能卖彩票了吗?”沈备不以为然的反驳着,揽着草草的腰走出大门,不再提买彩票的事情。
  第二天,沈备和草草带着登记回来到京客隆买了巧克力到办公室里发喜糖。草草为沈备准备了两种,一种是办公室用的礼糖包。粉色的带金丝的透明小袋子里面装了六颗不同样式的糖块,看起来很精致喜性。还有一种是小金色的纸盒,外面是红色的喜字,大约有四五十份。
  沈备带到办公室交代小张,袋子的发给同事。除了办公室里的同仁外,大楼里来办事的主管以上的都有份。两大包应该够了。纸盒子是给今天来办事的客户的,不用刻意去发。沈备特意嘱咐小张,人家若有回礼,坚决不能要。要了就开除他!
  鲁修承和小乔各自拿了一包糖块,修承倒是无所谓,笑嘻嘻的恭喜沈备,还问什么时候可以当叔叔。小乔拿着糖块,眼前一阵阵发黑。
  从她找到草草,到沈备发糖不过是两天的功夫。这个邓草草动作也忒快了!
  难怪她那天那么开心的跑了,原来竟是想先下手!
  小乔眼睛发涩,鼻头发酸,张口说话,“恭喜”两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咳咳。”鲁修承咳嗽了一声,“沈总,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的。回头我把收购合同模板及摘要给您汇报一下。乔助理,我们一会儿还有一个会,您看您还有什么事吗?”
  小乔低着头摇了摇,沈备说:“既然没事,你们就忙去吧。等我新房下来了,一起补上。”
  “等一下!”小乔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鲁修承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沈备也低头看别的文件,两人听见这嗓子,都觉得奇怪。
  小乔稳了稳心神,说:“我想请假。最近太忙了,我几年的年假都没休,现在想休息一下。”
  沈备有点措手不及,项目马上要进入合同谈判阶段了,小乔却提出要休假!
  想了想,沈备说:“休假也行,不过现在项目进行的正紧,能不能晚点?”
  鲁修承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小乔深吸一口气,说:“我太累了,可能不行。如果不让我休假,我就辞职。”
  沈备觉得很难看,有种被人逼着的感觉。心里火大,你不就是一个员工吗?我结婚都不行了,你还要拿这拿那的,摆什么谱!转念一想,也难为一个女孩子了,自己还是算了吧!
  “行,你把工作交接一下,然后休假吧。”沈备连具体时间都没问,就准了。爱歇多久歇多久,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吧!
  看着小乔和鲁修承离开的背影,沈备挠了挠头,不知道小张那里怎么样了?难道是因为结婚了,所以人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
  草草开始留心那件轰动全市的贪污案的审理,却没了风声。报纸和杂志的注意力转到了外省市,草草想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吗?
  在网上搜索了一会儿,草草知道司考的成绩要等到十一月底才能出来,沈备买的新房子十一月初就可以交房了,这几天应该过去看看。如果有必要应该找装修公司了。
  草草发了喜糖,南威端着架子祝福了几句。草草看他跑的快,赶紧说:“我已经给小雯发短信了。”孙南威定住身形,嘿嘿一笑道:“是吗?哦,她一定祝贺你了。”
  草草说:“这个周末,到我家来,请你们吃饭。”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小雯同意了。”
  孙南威嘿嘿一笑,还算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转身进了办公室。
  草草耸耸肩,继续埋头工作。
  办公室里各忙一摊,悲喜都很淡。
  草草的电话响了,一连串数字,也不知道是谁,接听起来是黄盼盼:“邓小姐吗?我要见你,今天中午,在老地方。”啪嗒挂了。
  草草奇怪的摘下耳麦,看看电话,嘟囔了一句:“你是谁啊!”
  下午开会,草草要准备最近几个案子的进展汇报,中午饭也没吃,直接进了会议室。一点钟,会议开始。草草把手机转到秘书台,专心开会。
  关浩或者黄盼盼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人,总是要无情一点,对人对己都好。

****

2点钟,会议准时结束。打开手机,进来一长串短信,都是黄盼盼留下的。草草也没看,删掉短信继续工作。
晚上沈备没有应酬,两人约好了去老首长家“汇报情况”。
沈备腼腆,只字不提检察院找他了解情况的事情。小雯和孙南威不知道从哪里听见风声,跟在屁股后面赶了过来。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对沈备越发无情地讨伐起来。
“既然如此,你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孙南威不愧为律师,很快明白其中的关键,问题一出,大家都是一愣。
草草脸红了,沈备清清嗓子说;“这个是这样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天下雨,我开车路过车站的时候看见草草正在跟人吵架,当然,她就是挨骂的样子。认识嘛,我就停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她不小心碰了一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不依不饶的数落她……”
沈备煞有介事,振振有词,别人还听得津津有味。草草慢慢瞪大眼睛,沈备简直颠倒黑白阿!
“我其实不是后悔了吗?赶紧趁这个机会就上去说了两句,解了围,顺便送草草回家。就这么又联系上了!”
小雯摆脱不了浪漫的想法,异想天开的说:“你是不是知道草草拒绝你不好受,故意在楼下等着?”
沈备笑了笑,不置可否,做足了情圣的表情,估计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承认当初是草草“救他于水火”的!
草草低头偷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君,她在天国还好吗?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还曾经是同路人吧!
“你送草草回去……那啥,就没上楼吗?”孙南威一脸坏笑得问。
小雯精神倍增,好像吃了兴奋药似的盯着他们,两个老人也是微微侧了身子,专心地看着沈备和草草。
草草一下子脸就红了,眼神慌乱起来。当时没想那么多,胆子忒大,回头想想,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担子。
沈备脸皮厚,“没有,我坚持不上去!孤男寡女的,上去不是说不清了吗?”他竭力维护自己道德圣人的形象。
可能是他太黑了太能装了,人们竟然相信他。
小雯点点头,“也对,要是你上去,草草肯定认为你是登徒子,才不会理你呢!”
“咳咳——”草草咳嗽两声,不能把他捧得太高吧?说道:“他倒是想呢,我也没请他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谎话说圆,心里都有些无奈。如果这些不是谎话,可能今天他们顶多是朋友,还是那种擦肩而过的朋友吧!
“吹牛!”小雯啐了沈备一口,转身拍打孙南威,“看看你们男人,没事儿就知道夸大自己吹牛皮,吹破了吧!”
沈备竟能笑出来,而且黑脸膛显得无比憨厚。“我是说我想的嘛!草草没叫我上去,要是叫了,肯定不去!”连着重复几遍,沈备强调着,孙南威心有戚戚,“还是部队出来的有道德,换了我估计早就范了。”
“去死!”小雯怒吼一声,扑打过去。
老首长赞许地点点头,“沈备,做得好!虽然不穿军装了,可心里要时时提醒自己,咱是穿过军装的人。”
沈备这回是真的有所感触,点点头深受领教。
以前,他坐在这里心不在焉地听着教训,心里想着怎么游戏余生;现在他还是坐在这里,不同的是旁边坐着一个和他过日子的女子。
这个圈子绕得很大、很辛苦,却值了!
扭头看看草草,她没有参与聊天,只是一个又一个地削着苹果,递给在座的诸位。苹果皮长长的均匀的垂下来,露出洁白无瑕的果肉,好像女子白润的脸庞,草草乌黑的长发也那样静静地垂下来。
没人注意到沈备神色的变化,草草抬起头对上沈备的眼睛,微微一笑,手上加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沈备已经吃了一个,如果可以选择,他想吃别的,不过他还是接过苹果,笑了笑。
“草草,光给别人削了,你也吃啊!来,吃个橙子。”姜还是老的辣,不动声色间,老太太已经切开了橙子,最先递给草草。
稍作谦让之后,草草拈起一瓣橙子吃了。
和所有曾经位高权重的老人一样,老首长有点泡泡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细的长线,眼角和嘴角都向下垂着,但雪白的头发又让这张天生威严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睿智和祥和。
眼皮动了动,沈备觉得有道目光射过来,头微微垂下,原本昏昏的脑子有点清醒了。只听老首长说:“沈备阿,你是个聪明人,社会远比部队复杂多了,诱惑也多。我看草草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不管以前你们遇到过什么,受过哪些委屈,甚至想过报复什么,放弃什么,现在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吧,一定要珍惜阿!”
沈备脸上一热,他知道老首长其实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刚才说的,只是人前人后给自己一个面子,处处都是为自己好。看看草草,草草正看着他,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们也看到未来生活的光明。
“是,司令说的是!我一定会珍惜的。”沈备重复着,又仿佛发誓般。草草看着他,愣愣的忘了吃东西。
每个人都知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每个人也都知道新的总会在某一时刻走过来,可是真的和它面对面的时候,那种豁然一亮的感觉,那种从黑暗里走出来乍见阳光的感觉,依然是贫乏的语句无法描述的。
草草现在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高考复读生,失败了一次,然后继续复读,终于在今天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花就开了,世界就变了,身份也变了,人也变了。
新生,不仅仅在于肉体,还在于灵魂、在与生活、在于认识、在于每一个放大的毛孔,每一个膨胀的脑细胞。
从此后,和沈备好好地过日子,她可以重新过上像样的日子了!
草草仓促的低下头,借着那面巾纸的机会,抬起手臂擦了擦眼角。再抬头,送给沈备一个明晃晃的笑意。
老太太和老头儿相视一笑,这么多年了,还还不清个人吗?沈备该过好日子了。
“吃饭,吃饭。”老太太招呼大家,“看我光顾着聊天了,都忘了招呼大家吃饭来了。”
老头儿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边走边说:“小雯阿,沈备都结婚了,你呢?人家南威可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老拖着阿!”
小雯脸一垮,冲草草办了个鬼脸,猛地矮下一截!

****

沈备终究放不下心鲁修承,问题是小乔还挂着名,又不能换了她,沈备不得不抽出时间看那些文本。而且,他想起中午的会面,黄盼盼几近疯狂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这个女人究竟是爱关浩,还是恨关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该不该在这个连环套里搏一把呢?
他不会让自己犯法,但是他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守着空中楼阁般教条。他已经学会为自己争取利益,他已经接受把个人利益放大到尽可能的范围内的观点。但沈备是军人,所以他有底线。
门被敲响了,是小张。
沈备犹豫了很久,终于没有把冯尚香的险恶用心告诉他。其实自己当初也是动机不纯的,可是碰见了草草。也许这个小张就是冯尚香的“草草”?不管怎样,他相信小张的眼光。这个孩子,心很正直,有原则又脑子快,会把握好自己的。
小张有自己看人的一套,大概是因为原来的训练,所以眼睛很毒。哪些是沈备喜欢的,哪些是沈备不愿意的,哪些是沈备愿意讨好的,哪些是鲁修承他们可以应付的,只用了几天工夫就摸得一清二楚,之后的工作简直是游刃有余。沈备已经让他慢慢开始接受小乔部分工作,在她不在的时候,多锻炼小张。以前的沈备很喜欢这些场合,一来无聊,二来在觥筹交错互相吹捧间能找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小乔的原则是:只要级别够,都留给沈备。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沈备希望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家庭中,投入到项目的执行和把握中,那些场面上应酬的工作能推就推,能交给鲁修承和小张的就叫个他们。他很放心小张,这样一来,公司里对小张又不得不更加刮目相看。“沈总的兵”是他在人们八卦中的代号,很能说明问题。
“沈总。”小张走进沈备的办公室,把门关好。
沈备抬头见他呢么严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们,有事?”
“有点事情想跟您说一下。”
“坐吧,什么事?”
小张想了想,反而站的更直了,“我刚才去了一趟鲁总的办公室,他让我把这些合同交给您。我到的时候,他正在看一份合同,然后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他把这些合同交给我的时候,我没找到刚才他看的那份。”
小张表情僵硬,一字一顿地说。
沈备慢慢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看了一会儿小张,然后说:“可能是不太重要的吧,毕竟我不用看所有的合同。”
小张还是直挺挺的站着。
沈备道:“你做得对,公司里的事情人人有责,多留心一些就会提早防御问题的发生。”
听到这些小张慢慢放松了,绷紧的下巴动了动。
“你先帮我把会议纪要整理出来,另外,”沈备顿了顿,“帮我问问办公室主任,根据规定,国有企业二级子公司都必须有自己的法务顾问,我们集团发展了这么久,在这方面还是空白阿!让人力和办公室安排时间,大家看看怎么办吧。”
小张就差立正敬礼了,下意识的绷直了,才转身出去。
沈备看着天花板,小张眼睛向来毒,他能拿一份合同说事儿,看到的就绝不仅仅是这些,恐怕还有其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沈备自失地一笑,如果在战场上,这时候的小张已经开枪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提醒了他:他自己不能把所有的合同看过,能不能找个人来看,比如法务部?
虽说有律师做过尽职调查,但是这一次沈备打算亲自找个法律顾问,把这个项目接起来。

(3)
“什么?你……你接沈备的case?”草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瞪着孙南威。
孙南威挥挥手,“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打架还是我保的呢!”说到这里推推鼻梁上的“施乐”,坏笑着说,“就是那次你们偷偷接吻阿!”
草草一窘,沈备真鲁莽,害她被人笑话这么久,到现在都不敢接那片儿的案子,生怕碰倒派出所的人又被取笑!
“别瞎说,你居心不正幻视了。我是眼睛进了东西,他帮我吹吹而已。”
“不对吧,上次还说是沈备眼睛进了东西呢!”
“沈备的case你可以接,我不想去他们公司。”
“你不去谁去?亿艾的你不去,这个也不去?老大,我还要吃饭哪!那个黄盼盼用人忒狠了,人家咽不下这口气,顶着要告。新劳动法刚下来,一大堆的检索,小王根本忙不过来。沈备这个case就是看看合同,做个风险分析报告。而且人家那边都有人看过一遍,还做了摘要呢!这么简单的活儿,难不成要我做啊?”
草草哼了一声,“我也要避嫌阿!”
“又不是刑事案件,避什么嫌?”孙南威说,“再说了,你去工作加班也方便,换了别人还得在公司里呆着,你直接让沈备带回家两人商量着来,我看挺好的。”
“孙南威!”
“成成成!”孙大律师赶紧摆手,“就算我没说,实事求是嘛,我也就是太客观了一点啊!行,要没别的事就这么着吧。我忙着呢,你还有别的事吗?”
草草无奈的摇摇头,出去了。
孙南威想了想,这是公事,但是具有私事邀功的性质。小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直觉,甚是担心那个乔助理,现在正好可以当做自己办的一件大好事!
小雯的第一反应和草草一样,觉得不太合适。孙南威神秘兮兮地把门关上,压低声音说:“除了她没有更合适的了!”
“啊!为什么?”
“你想啊,这次并购部里面可是紧紧地盯着呢,沈备也好,鲁修承也好,谁都担不起责任。另一方面,沈备前不久不是被举报过一次吗?虽说现在风平浪静了,但是谁也说不好啊!沈备他原来是干什么的?侦察兵出身,他能不知道这里头的浪头?你说它能不谨慎?最后了,我跟你悄悄地说,我听说上面对沈备的看法分歧比较大,保的人有,想摘桃子换自己人的也有。那眼睛,别说装上显微镜挑错了,我怀疑——”孙南威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已经不仅仅如此了!”
“至于吗?”小雯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案子办多了,有病啊!”
“你人身攻击阿!”孙南威道,“你想啊,这合同是谁把关?沈备自己加上他们公司的运营总监鲁修承,还有助理乔小芮。现在呢,乔小芮休假,沈备没时间,就剩下鲁修承一个人。这些合同我都看了,那个姓鲁的不愧是名校出来的,摘要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目了然。你说,摘要不就是方便沈备看吗?沈备为什么还要专门找个大活人帮他一本本地看合同?分明是要抛开这些摘要!这说明什么?别说你看不出来啊!”
“看出来什么?”小雯纯洁的心灵阻挡了敏锐的头脑,招来孙南威的嘲笑。
“沈备谁也不相信,但是他自己又力不从心。”
“所以……”小雯有点明白。
“任何一个律所,都可以抓出我这样的人。但是,有哪个律所能抓出一个邓草草呢?”
“那,沈备自己直接找草草不就行了?!”
“哎呀,你怎么那么直呢?”孙南威急得直挠头,“总要有个程序,有个合理性吧!那个鲁副总,还有所里的人,肯定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沈备找的是律所,评估的是法律风险,他们能说什么?草草又没执业,还是打着我的名义,连报告书上签字的都是我,我还当着靶子呢!”小孙不服气地说。这个沈备看着憨憨的,算计起来神准!
小雯呸他,“收钱的还是你呢!”
“嘿嘿,那个另算。对了这么一来就没那个乔助理什么事了,你也可以放心你那个好同学了。算我大功一件吧?”
“去!到我这里讨便宜!我警告你啊……”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会儿情话,孙南威才放下电话。
他已经大致看过鲁修承的摘要,不觉得这个case本身如何。从目前来看,孙南威更倾向于沈备只是出于前途的考虑有点过于谨慎了。不过,他并不想直接说出这个结论。正如他分析的,合同本身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合同背后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他孙南威有钱不挣是傻子,但是挣钱也要挣得安全。草草真是一棵好草,晃晃悠悠地就把大把的钞票招来,还能让他安安全全地坐享其成!
随他们去吧!孙南威想,一个人一个活法,他自己活得好好的就行。不是有那么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这就是一个自扫门前雪的时代,所谓助人为乐早就被解释成助人助己,无利不往了!

****

晚饭草草基本上不用给沈备准备。
男人偶尔回来得早了,要不就是看电视,要不就是躺到床上再被追来的电话打断。说了一天的话,好话坏话骂人的话,到了家里连嘴也懒得张了。婚前的浪漫到了婚后都会渐渐消失,不过草草也没有准备享受这些。沈备留给她一个强烈的信号——这就是他家他的窝!对草草而言,这就够了!
沈备要给草草买辆车,被草草拒绝了。沈备问她为什么不要?草草说:“我喜欢上下班时候的高峰,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面孔。我喜欢看见他们,也喜欢他们看见我。”
沈备点点头,“那你不想看他们的时候告诉我一声阿!”然后翻身睡了。
男人永远不能理解女人的伤感,就像女人永远无法理解男人的骄傲一样。
尽管草草接受了现实,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想和沈备多说一会儿话,多撒一会儿娇。可是睡着后六亲不认,虽然已经不再把草草揣下床,但是草草的手放在他身上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的发出不耐烦地哼哼,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任你有多少温柔,也会在这种哼哼里烟消云散!那天晚上,草草悄悄地把眼泪抹在沈备的手背上,睡梦中的沈备却警觉地把草草掀到了一边,自己无辜的呻吟两声,翻个身睡着了。
“今天晚上还是自己吃?”冯尚香走出来,打断草草的伤感,“陪我吃点儿饭吧。”
草草突然觉得冯尚香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种陌生的表情——好像也是伤感?
“恩。”草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一次,她们去的是国贸桥一角的韩式烤肉店。乌烟瘴气的样子和冯尚香一贯标榜的文明有些不搭调。
草草一个鼻孔闻着她身上的香奈儿五号,另一个鼻孔闻着油烟熏烤的肉味儿。在烟雾中看着冯尚香几近解气地吞肉喝酒,就知道出事了!
“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真的有前世阿?”在沉默无语中喝掉一瓶啤酒后,冯尚香面带着酡红问她,高傲的脸上露出轻易不得一见的困惑,别有一种娇媚。
草草心中一动,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陌生,猛地夹起一片洋葱,把这个想法就着阿洋葱吃掉了,味道怪怪的。
“谁知道!”草草被冯尚香愈来愈“诚恳”的目光逼得说了一句,“我……我是不知道的。”
“以前我肯定不信,现在——”冯尚香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再说话,又狠狠地灌了一口。
草草看她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天的伤感也算不了什么。虽然快乐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可是看见别人痛苦的样子的确能减轻一点儿伤痛。草草内疚地陪着喝了一杯,然后就释然了——我以前不知道这样帮了多少人呢,现在享受一下也不为过吧?
“你……怎么啦?”草草还是有点怕这个喜怒五常的女人。沈备说,那是天生善良心怀的表现,不和她计较而已。但是说话没底气,总是担心被算计。
“怎么了?还不都怪你!”冯尚香又没头没脑的抱怨,只是用责怪来形容有点严重了,应该是嗔怪比较合适。
草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揉了揉胳膊。
“哎,你看,我哪点儿差呢?”冯尚香坐直了,张开双臂,“要模样,谦虚点儿说,众人之姿,稍微靠上;论身材,凹凸有致;论学历,那就别提了;论工作——切!他凭什么就看不上我?我看就是一块木头疙瘩,或者就是个——他不会是GAY吧?”
“谁……谁啊?”
“张大牛!”
“张大牛是谁啊?”
“你!你不会连沈备的贴身侍卫都不认识吧?”
“什么呀,还贴身侍卫呢!他是皇上阿?”
“哼!活该你被男人甩!”
“你——冯,尚,香!”
“怎么啦?事实如此。敢做不敢说阿?那个关浩是不是一脚把你踢一边儿了?别跟我说回头是岸,他又觉得你好了。根本就是回头吃着新鲜!男人,哼,都不是好东西!”
“我这个离过婚的都没这么说,你一黄毛丫头乱说什么?”草草平静了一下,的确如此,没什么好生气的。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甚至还能调笑一下。
冯尚香摆摆手,“干杯!为离了婚也不认为男人不是东西的傻女人干杯!”
草草再好的脾气,听到这里也有些憋闷,端着杯子的手有点举不起来。
冯尚香执著地举着,“怎么,不敢了?我就说你,敢做不敢当,虚伪!”
“干杯!”草草抬起头,举杯撞了上去。
放下酒杯冯尚香幽幽地说:“草草,你知道吗?现在我爸身边的女人不是我亲妈。这世界上的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要说这是动物的本能吧,我也认了,为什么还有那么个异类呢?”她趴在桌子上,慢慢啜着杯中酒,好像那是白开水,“艾,不知道哪个女人那么好运,能嫁给那头牛?”
“一头牛有什么稀罕的?说不定时间长了你还嫌他老缠着你烦呢!”
“哼!说说罢了。草草,你烦沈备吗?他可不是完美男人,你们也结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烦吗?”
“这……不烦。我不像你,我没那么高的期望,也不指望他天天围着我转。两人过日子,搭个伴儿,互相照顾罢了。”
“互相照顾,容易吗?”冯尚香似乎很有感慨,“就算你我有金山银山,心里不也想有个靠山吗?我就羡慕那些女人,生活不算特好,人也不算聪明,长得也一般般,可是她们心里都有一个靠山,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过着日子。羡慕啊!”
“得了,别人还羡慕你呢!像你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过那种日子还不把你憋死!算了算了,就当一时糊涂的想法,来喝一杯!”
“我没糊涂,我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冯尚香带着哭腔,“我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呜呜呜……”
终于彻底地哭了出来!
草草看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她好像刚毕业时的自己,面临着一个艰难的岔路。
冯尚香边哭边说话,今天的重点话题是好男人和坏男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草草想:关浩不是好男人,沈备不是好丈夫。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标准谁来定呢?
男人啊,是女人永远的话题。我们总想把他们框进自己的模子里,他们却总想着逃出去。
冯尚香肯定是在小张那儿碰壁了,她所谓的“男人都喜欢的标准”其实不过是她自己定下的标准。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这个标准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样的命题,有一个反例就足以了。而所谓的不幸,就是你碰见了那个反例。
草草躺在自家床上时,情绪还很激动,好像冯尚香还在身边,随时会用尖刻的话刺向她!只是心里却舒坦了很多。
她仍然没有放弃心里那个好丈夫的标准,却把容忍度又调低了许多。冯尚香有一点说对了:男人不是女人的全部,减少他们在生活中的分量,自然可以提高女人对自身的关注,那样会更容易把握住快乐!
“还没睡?”沈备轻手轻脚地进门,看见草草还没睡,又闻到一股酒味,“又喝酒了?”沈备皱眉,神情变得严肃。
“恩,陪冯律师喝的。好像她跟你们的小张出了点问题。”
沈备放心了,“那个女人小张才看不上呢!”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约了几次没约着,最后小张不耐烦见了一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说是再也不会烦他了。”
“阿!不会吧?”冯尚香真是跟军人犯冲。到底是那根筋不对,她一定要在他们身上出气呢?或许原因仅仅是不甘心?
“我就是不甘心!”
冯尚香固执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这样的执著已经很难归类于游戏了。
“她不甘心?”沈备不屑一顾,“她喜欢玩感情游戏,就一定要别人陪着她玩?笑话!小张肯是当面回绝她算是给她面子了,换了我,我早就——”沈备戛然而止,“唉,你那是什么眼神?”
草草想,要不要告诉他,冯尚香喜欢他的时候是真心的呢?
“没什么,我开始还担心小张会爱上她呢。现在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那是!当兵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是个女人就喜欢。那也是要讲道德、讲理想、讲共同语言的!其实,我们的要求高着呢,不仅是精神层面的,对吧?”沈备的声音暧昧起来,不怀好意的蹭了蹭草草。
“别瞎闹,还有正经事儿没说呢!”草草赶紧推开他。
“什么正经事儿?”沈备抱着草草。
草草挣脱开他,“你委托给南威的事,他交给我了。”
“阿!交给你了?”沈备停下来。
“恩,是啊!你看这……”草草犹豫着怎么劝劝沈备,好跟小孙说说。
沈备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伸了伸懒腰,“这个鬼灵精!睡觉睡觉,最近太忙了,好久没有亲你了。”
“还没说完呢,你怎么……”
“专心点儿!晤……”
沈备总是很有理,睡着前草草想,我只是选错了地方就让他堵住嘴了,下次换个地方,看你怎么欺负人!

****

小乔休假,草草进驻公司,在有心人看来似乎是一种暗示。
但是,沈备并没有对草草给予过多的关注,而草草也总是埋头文件堆里,并不与不相关的部门做更多的接触。只是与作为主管领导的鲁修承接触过,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鲁修承这一次非常抵触草草的入驻。明里暗里,甚至在会上也指向沈备——公私不分!所以,他那种明显的疏远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算来的不是草草,这样一个带着审核性质的彻查也等于是把沈备和路修承的矛盾摆到了桌面上。尽管沈备没有露出哪怕一点儿知情的痕迹,尽管对他而言一切似乎都是例行公事,但是大家都在猜测鲁修承要有大动作了,沈备要防范了。
而实际上,鲁修承似乎也是发生了某些改变,他和沈备之间没有先前的那份默契了。
与此同时,远在西藏的小乔也接到了一个神秘的电话——鲁修承家里的确不简单!他的父亲是草草所在律所的大合伙人,部里有相当一部分人之所以反对沈备是看在鲁修承爷爷的面子上。这么有出息的孙子是一定要扶起来的,就算老爷子不发话,别人也要做出一份“贡献”。
****
“鲁总,打扰一下,方便吗?”草草拿着一份合同,敲了敲鲁修承的门。
“哦,邓律师,没问题。”鲁修承笑着抬起头,指了指靠墙的沙发,“请坐,什么事?”
草草拿出合同说:“这份合同上提到我们还有一份分成协议,而且具体事项要参照那份协议。我找了一下,没有发现那份合同阿!”
“是吗?我看看。”鲁修承站起来,走到草草面前拿着合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前面标着的合同号,“哦,2003年的合同了。不知道你说的那份合同是哪一年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同一家公司。”
“那只能早不能晚了?”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
草草笑着点点头,“理论上,的确是。”
鲁修承把合同还给草草,“那家公司合同管理工作有专门的档案室,听说2003年左右,他们曾经因为经营不善有过一次内部调整,差点儿清算。据说管理也是相当的混乱。我把能找到的合同都找到了,如果你觉得缺什么的话,可以打电话问问。如果没有,我也爱莫能助了。”
草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打扰了。”
其实这么久了,也许合同早就失效了,而且在此后的合同中也没有发现这家公司再参与到公司的业务中来,草草并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耽误了业务。
晚上,沈备没有应酬,两人结伴回家。路上,草草提了一句。
沈备沉思了一会儿说:“既然知道对方的名字,不妨去那家公司问问,也许他们留着呢?”
草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跟钱有关的事情没有大小,或者我们可以让小张去办。”沈备很严肃,草草亦不敢怠慢,赶紧说:“不用了,我可以办。”
第二天,草草先打了个电话到目标公司,对方根据记录查到的确有这样一份协议,但是包括在提交名单里。草草心里“咯噔”一下,额头隐隐冒汗。仔细追问合同中的另一方是谁时,对方根据简短的记录,只查到两个外国公司名。
草草一听BVI,心里凉了半截,不知道又是哪个“聪明人”选择了这些离岸公司做勾当?只得继续追问合同标的期限。对方的纪录只是简单记的:8%的永久收益权,期限是100年。别的就没了。
草草心里一凉,这个离岸公司真的很邪门,不知道沈备知不知道?
沈备听了草草的汇报,说:“有这么个公司吗?你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办?”
草草深吸一口气,“最好能查一下被收购公司历年的财务报表,重点是和这家离岸公司的往来。”
沈备看了看草草,“很费钱的,而且我们没时间了,况且对方的财务报表修承已经找过会计师看过了,报告都出来了,也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个公司的影子。”
“我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些工具抽干公司,转移财产。”
“这倒不会。我们收购的这家公司从2000年开始就没有盈利纪录,年年亏损。如果是收益权,至少应该有利润。”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合同的内容。”草草道,“如果收购之后发生收益,这家公司会不会跳出来主张?”
沈备皱着眉头,“可是合同找不到了,总不能因为这样一份合同就放弃了吧?”
草草眨眨眼,没有说话。
沈备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经营发面我不擅长。”
沈备笑了笑,“难为你了,不管怎么说,总算让我知道哪里还有问题了。对了,你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草草放松下来,“这个月中旬,网上可以查到。”现在已经11月了。
“有信心吗?”沈备问。
“嗯……不是说好了不问吗?”
沈备一笑,拍着头说:“忘了,忘了!”
接下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草草查阅的结果和鲁修承的汇报差不多,沈备表示满意,按照合同,草草算是完成了工作,回到律所。
孙南威啧啧有声地抱怨,“这个沈备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还可以帮他谈判嘛!怎么又交给别人呢?”
草草没理他,想着那个简短的插曲,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儿,心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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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在草草走后的第二周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人似乎开朗了很多,和沈备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沈备想,聪明人一点就透。很满意小乔的回归。
“乔总!”财务经理“讨人嫌”悄悄地摆摆手。
小乔四下看看没有人,便走了过去,“什么事这么神秘?”对于“乔总”这个称呼已经默许,神色间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凌厉,原来那份娇柔又退去了一些。
“讨人嫌”说:“前一阵子邓律师问过一份合同的事情,那时候你不是打过电话要我留心一下吗?”
他顿住,满脸谄媚地看着小乔,眼神里似乎还有几分得意。小乔“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讨人嫌”讨了个没趣,只好径直说下去,“鲁总确实收起了那份合同,我去汇报工作时候在他的抽屉里看见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那份?”小乔警觉地问。
“那边厂子接到邓律师的电话后曾经到怎们公司查问过,总机那电话转到我这里,是我回答的。”
“鲁修承知道吗?”
“查问电话的是他们的助理,应该没有直接和鲁总讲,不过那边的其他人说没说我就不知道了。”
小乔低头想了一会儿,矜持的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老陶,真是辛苦你了,相信沈总也会感激你的。”
“讨人嫌”并不傻,笑着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好说,回头我去和人事经理说一下,就让他接司机的班吧。”
“好的,谢谢乔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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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考成绩下来,草草没有通过。
孙南威眨巴眨巴眼说:“辛好,辛好,我不用再招人了。草草,你就安心地做我的助理吧。”
冯尚香听说后,也是相同的动作,然后愤愤地说:“你那么用功怎么也会不过?没有查成绩吗?”
草草更关心自己的薪水。冯尚香想了想说:“当然不能按照实习律师来调,不过老鲁说所里要加薪了,而且他听看好你的,估计会有些变动。还有,这儿有个银行保理业务,你做下前期吧。”
“冯律,您不是要招新人吗?”草草嚅嗫着。
冯尚香大眼一瞪,“新人!哪有那么好招的,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开会了。”
草草哭丧着脸走出办公室,小王同情地看着她,“草草别伤心,明年再接再厉。”
“谢谢你。”
“不客气。对了,我要转成实习律师了,鲁律师带我,怎么样?今儿晚上我请客,咱们庆祝一下?”小王眉开眼笑。
草草五官都要挤在一起,胃缩成小小的一团,酸水一股股地往外冒,“不去了,我要回家做饭。”
“阿!你们家老沈不是有应酬吗?”
“取消了。”草草没好气地趴在桌子上。
今天晚上的应酬没有取消,她只是为自己做饭罢了。
半年的心血再次付诸东流,那个新婚丈夫醉醺醺地回来,一张嘴一股臭酒,薰的草草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等到沈备的呼噜声想起来,草草才悄悄抹了抹眼泪,唉声叹气的睡下。
得之,我辛;不得,我命。
司法考试,为什么就差一分呢?
最惨的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差距!

(4)
沈备是三天后才知道的。不过那时候草草已经被繁忙的工作弄到没时间去叹息,沈备也不了解这里面的重要性。看草草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干巴巴地鼓励了两句算是了事。
只有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备突然想起来,“草草,你考了几次了?”
草草正在喝粥,一不小心呛到嗓子眼儿,好容易调整了呼吸,见沈备还是极认真的看着她,才嘟囔了一句,“五六次了吧?”
“天啊!这相当于人家小学毕业了你才上三年级阿!”沈备惊呼。
草草恨不得跳进锅里淹死自己,掩面而逃。
沈备哈哈大笑,又多喝了一碗粥。
草草躲在厨房里,听者沈备“呼呼”地喝粥,狠狠地想:看吧看吧,这就叫没良心!我的伤心事他竟然可以穷开心!唉,叹口气给自己可怜巴巴地摇了一勺粥。
****
公司展开除蟑螂卫生大检查,小乔拿着物业的钥匙打开鲁修承的大门。屏退众人,小乔没有急着翻找东西,而是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又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楼下是来来往往蚂蚁般的人流和火柴一样的汽车。鲁修承出差了,今天肯定回不来。
小乔站在窗前深吸一口气,摸摸颈上的坠子,让自己平静下来。
人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上一秒还坚定如铁,非生死不能改变;下一秒可能就一笑泯恩仇。人心之偏颇和圆滑实在超出我们的预想之外!
回家看过父母,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已经明白沈备不是她生命的全部,那样一个无缘的男人也无法承担她沉甸甸的幸福。但是,她无法轻易放下几年的感情,心里总有一块地方空空的,和过去形成鲜明的对比。就这样,她踏上去西藏的路程。坐着长长的火车,听着寂寞的节奏,一路摇晃。之所以选择这个目的地不过是因为它够长,没有尽头。也许,在这段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上,她可以找到一条路,在心里挖个洞,让浓水流出去……
躲开扰攘的人群,避开各色眼神,一个人在高原上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有人搭讪,有人探询,也有别有用心者从她的举止中看出端倪,带着暧昧的眼神靠近她,然后再摸着鼻子走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心总会越裹越厚!小乔躲避着,寻找着,终于来到一户当地牧民的家里。
简陋的帐篷里弥漫着浓浓的腥膻味,但是她喜欢这种语言不通带来的安宁。就是这份安宁,似乎可以慢慢融化她心上的那块寒冰,让她心中沉静。
这户误打误撞闯进的牧民家,周围是厚实的山峦和静谧无痕的湖泊。其中一个帐篷里住着的竟然是个喇嘛,带着一个小喇嘛,每日绕湖诵经,呢喃声和这个世界的沉默融为一体。
小乔以为喇嘛一定需要寺庙,可是小喇嘛看她时澄澈的眼睛告诉她,他的心已经是宏大而辉煌的佛国。
心的力量,宏大,悠远,深厚。如这山、这水、这世界……
小乔好像一个上途跋涉的人,终于来到休息站。又好像走过长长的轮回,回到婴儿时期。
终于休息了,终于可以趴下了,终于可以不用思考了。
山峦在地平线上起伏,湖泊连着天空和大地,心安、心静、心平、心无语。
小乔站在湖泊边,深深的呼吸着,看着老喇嘛绕湖而行, 耳边是喃喃的诵词,眼中不觉充满了液体。泪眼模糊中,湖水透着天空的蓝,天空映着湖水的绿,空气中凝结着蓝绿的氤氲,透亮透亮的。
伸出五指,轻轻捏在一起,然后再一根根张开,一种自己是活着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不会让你在宏大的气象里觉得自己渺小,但也不会让你骄傲。你只觉得,我是其中的一分子。和这山、这水一样,是自然的一部分。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
人仿佛死了一次又活过来。小乔嘴角微微一动,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爱过了,恨过了,死算厮守一生,到最后不还是独自一人走向这儿吗?
她问自己,爱是什么?依然没有答案。
她问自己,爱谁?答案变得很丰富:父亲母亲、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小学的班主任、中学的化学老师,她甚至想起了一度被她刻意忘记的暗恋。在大学里,为了见他一面,她甚至会下意识地重复偶尔而见时做过的小动作,似乎这样一个动作就能如“蝴蝶效应”一样,带来他的回眸。那是她青葱岁月的暴风雨!她还爱过一个叫沈备的男人。爱得深,爱得狠,爱得忘记了自己,爱得走火入魔。
小乔的眼泪流出来,好像是从一个黑黑的洞里流出来。心渐渐地变大了,变宽了。她想起离开家之前,父母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机场上送别的朋友依依惜别的样子。泪水还在奔流,冲刷着沈备的影子。小乔站在湖边,看着它渐渐远去,再远去……
喇嘛走到她跟前,抬头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好像是眼前山峦的起伏线,沉静的目光转向湖泊,与天地融为一体。然后他看着小乔点点头,又笑了。手中的经轮重新转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继续绕湖行走着。
小乔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不是想明白了,她只知道这一刻的确是忘了沈备,忘了邓草草,忘了自己比邓草草有多好,忘了自己为沈备付出的所有的一切。
她忘了该忘的,也记起来该记的!
****
小乔看着手里的合同,沈备的办公室在她的左手,鲁修承在她的右手。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小乔试图让自己换个眼光换个标准。
这份合同是一份再正规不过的合作合同,鲁修承藏起来的态度才是最可疑的。她相信,沈备坚持让自己和鲁修承一起工作,让邓草草查合同,都是基于一个理由——他不相信鲁修承!
如果这份合同交出去,沈备和鲁修承之间的暗战无疑会多一个筹码。也许不是最致命的,却肯定是有用的。
小乔转动着桌上的地球仪,纤细雪白的手指点在大洋的另一端。那里是另一个红尘,却可能是她新的开始。
“叮——”电话响了,小乔拿起听筒,“我是小乔。”
“您好,您要的资料已经找到了。鲁修承是……”
小乔静静地听着电话,不过是另一个螳螂捕蝉被黄雀抓住的游戏。
****
“你……决定给我了?”沈备没有看,有些迟疑。
小乔点点头,“决定了。”
“看过了?”
“看过了。”
“谢谢。”
“不客气。”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但是所有的熟悉也同时消失了。好像两个陌生人,甚至有些不想去揣测对方。
沈备终究有些遗憾,“为什么给我?”
小乔笑了,很开心的笑了,好像她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因为我爱您。”她大大方方的说。
沈备摸摸鼻梁,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
“我的爱和邓草草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她不会因为得到就更美好,我也不会因为落空而低下。爱情和生死、呼吸一样,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她看着远处这个城市不多见的蓝天,叹了一口气,“我爱您,很爱很爱,不管是否得到回应,不管这种情感有一天是否会消失,当我还爱着的时候,它就是爱。”
沈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完全糊涂了,只好保持着沉默。
“没事我先走了。”小乔问。
沈备赶紧点头。
拉开门,小乔好像想起什么,扭头娇媚地一笑,沈备正好抬头, 愕然地看着她。“沈总,如果您后悔了,不妨继续考虑一下我。”谦卑的言辞,却带着施舍的口气,娇颜如花,明朗如春。
沈备看着关上的大门,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还是女人的变化太快?
****
“讨人嫌”拉住小张问道:“小张,走这么匆忙做什么?”
小张好像学会笑了,弯了弯眼睛,“沈总叫我。”
“什么事这么急?”
“不知道。”
“您现在都是董助了,英语也那么好,怎么还开车?要不让小陶给你分担一下?”小陶就是“讨人嫌”的侄子,小乔按照约定,把他侄子安排进了车队。
“谢谢。不过工作范围里面有这一项,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乔总原来也没有做过这个阿?”
“大概是新加的吧?呵呵,我过来就是这么安排的,乔总那里就不太清楚了。”
“哦,这样啊!沈总也真是操心的人,连车队的事都要管。不容易,不容易。”“讨人嫌”正要继续问,小张说:“您要是没事,我先走了,沈总还在等我,晚了不好。”
“哦,您忙,你忙!”
两人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各自忙去。沈备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高耸的大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圆柱形的国贸大厦,还有几座已经成为CBD地标的建筑。中央电视台那座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倾斜的大楼也在歪歪扭扭的建着,露出刚劲铁骨。
“沈总。”小张进门下意识的站直,就差喊报告了。
沈备看着眼前的电脑,又做了些处理,才说:“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边反馈说已经完成注册了。”
“恩,那就好。外管局那里没说什么吧?”
“关总都说通了,资金已经顺利到位。”
“好”沈备抬头,“对了,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小张沉思了一下才说:“我觉得……觉得……”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小张立刻站直了,“我觉得关总好像有点儿问题。前两天鲁总说检察院那边儿是关总通风报信的事儿,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
沈备看了他一眼,“信其有,为什么?”
小张说:“战场上阻击点通常不会只有一个,我们不能因为其中一个,而把自己暴露给另一个。”
沈备点点头,“现在你观察到的有多少个?”
“可疑处有两个。”
“是吗?”
“恩……还有……半个!”
“哪里来的半个?”
“是小冯告诉我的,她说乔总可能……”小张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
沈备想起小乔说过的话,摇了摇头,“不用换那半个了。对了,黄小姐和你联系过了吗?”
“联系过了。她已经帮我们做好了前期工作,现在只等我们这里了。”
“好!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关浩,其实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小张有点纳闷,“沈总,怎么关总夫妻两个还分着给我们办事阿?”
沈备神秘地笑笑,并没有解释,“小张,最近可能需要你去做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小张站直了,兴奋地等着下面的任务。
沈备说得很慢,似乎把握并不大,“我要你辞职。”
“沈总?!”小张惊叫一声,看着沈备的样子,却忽然闭嘴,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半天才说:“是!”
沈备入梦初醒,赶紧解释,“别紧张,我是说你先辞职,然后去当董事长,外资公司的董事长。”沈备笑了,还是那种神秘的有点儿得意的笑,随后拿出一份传真资料给小张。
小张没有多问,小心地收好。
沈备突然冒出一句,“你说关浩身边怎么都是好女人?他一点儿不后悔吗?”
小张撇撇嘴,“那种滥人!”不予置评。
“哦,沈总,这是关总快递过来的执照证明。”小张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打A4纸,其中一张纸质厚重,隐隐可以看见镶着金边。
****
回到家里,沈备在浴室洗澡,草草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扑通——”沈备的公文包掉到地上,里面的文件掉出来。
草草摇摇头,仍然慢条斯理的把衣服投进洗衣机,给洗衣店打了个电话叫来干洗,才走到沙发前把文件一页页地摞好。
沈备简单地围了一件浴衣就走出来。草草坐在沙发上,头都没抬,好像知道他会这样,“去把袍子穿上,冻着了明天上不了班了。在卧室床上呢。”
沈备笑笑,走到草草跟前,使劲儿晃头,跟小狗掉毛似的,水滴溅了草草一身。
草草赶紧护住手下的文件,幸好沈备不是狗狗,零星几滴,还没有溅到文件上。“小心点儿,弄湿了。”
沈备似乎没听见嗔怪,也没见到草草的怒视,还甩了甩屁股得意洋洋地进了卧室。
“这是怎么回事?”草草待他穿着妥当才拿着两份文件问。
“新公司的嘛!”沈备不以为意,“你是律师,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百慕大的离岸公司,我怎么不记得你公司有外资业务?据说你们的资金已经用到收购中了,怎么还有这些事儿?”草草难得严肃地问。
沈备拿过文件看了看,收回自己的包里,“工作上的事,保密需要!”看草草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放心,别那么严肃。来,笑一笑!”
草草秀气的眉毛挤成一团,想了想才说:“你……你为什么非要遮人耳目?外资现在享受的优惠有限,对你们来说限制更高,有这个必要吗?还是你自己……”
沈备说:“没事,公司业务发展的必要。你也清楚顶着国字头虽然是好办事,可有的时候也有忌讳。做生意嘛,要灵活对不对?”他捏捏草草的脸,“快去洗洗,改睡觉了。”
草草将信将疑,“这个……”
沈备有点不耐烦,“别这个那个了,早点休息,女人真麻烦!”
草草气结,瞪大眼睛,沈备却若无其事地走回卧室。
****
三天后,沈备接到草草的电话,也他到LG大厦瑞银证券见面。
“你也看见了,这是我的全部资产,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小几百万了。如果你需要,可以全部拿走。”草草看着沈备说。
沈备有些吃惊,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文件推到草草跟前说:“不,我不需要。”
“不是送给你的。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是我们也不妨签一个财产协议,这些钱算是我借给你的,我相信你能还给我。”
沈备摇头微笑,“草草,我做的都是正常的公司业务,不需要用家里的钱,你不要乱想了。”
“你知道关浩公司的外聘法律顾问是谁吗?是我们所。具体业务就是孙律在做。如果不是小王说起来,我还没想到你这个离岸公司竟然是黄盼盼帮你注册的。沈备,你到底在玩什么啊?”
沈备突然才想起这件事,不过他更倾向于是黄盼盼故意让邓草草知道的。“这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草草忍不住问:“你……还介意?”
沈备摇摇头,“傻瓜,女人有时候是导火线,但是男人的战争从来和女人无关。”沈备说的意气风发,草草听得别提多别扭了。
“呵呵,想不到你还是头不折不扣地大傻猪!算了,我也不自恋了,钱在这里,你爱用不用!”
面对草草的愤怒,沈备表现出难得的坚持。
坐在办公室里,草草还在想,也许他说得对。争斗是雄性的本能,女人或者食物都不过是个借口,唯一不能让她释怀的是黄盼盼竟然也在其中。
****
办公室里,小张依然笔直的站着,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烟灰。
沈备道:“到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小张犹豫了一下,“沈总,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沈备吐出一口烟,“那怎么办?等着他,或者他们把我一口口地吃掉?不这样做我能怎么做?”
“可是,万一黄小姐……”
“你放心,黄盼盼并不想害关浩,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改造关浩的人生罢了!我们各得其所,没有输家。”
“沈总,我心里总是不踏实,黄盼盼和关浩毕竟是夫妻阿!”
沈备目光盯在虚空中的一点,“是啊,他们毕竟是夫妻!”
有一瞬间,小张以为他说的是邓律师,回避性的低下头。
“小张,你说我们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活呢?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还在部队,如果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可能没有这么多的瞻前顾后。”他站起来走到小张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对于我们个人而言,会不顾生死,勇往直前!因为我们坚信,为国捐躯是一个军人的荣誉和归宿。可是现在,我们的荣誉感在哪里呢?哪里又是我们的归宿呢?我不会拿国家的一分钱,但是……”他顿了顿,似乎下面的话有点难以启齿,“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被人算计还要保持沉默!”
“沈总,”小张激动地抬起头,“我们做得没有错!您这是自卫,而且关浩给您出的注意摆明着就是把您拉下水,就算您拒绝他了,他也会去拉别人。黄小姐的主意固然损,可也是个办法。其实,我当兵没想什么国家荣誉,那时我就想不能让我的兄弟战友被人打死,不能我们班我们连因为我而落后。现在,我更不能让您犯错误或者被人陷害!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吩咐一声,我义不容辞。”
“胡闹!”沈备制止他说下去,“越说越不象话了!在部队就学了这些江湖义气?真拿你没办法!”沈备给气乐了,“没事,我会小心的。黄盼盼那儿我有分寸。你再去落实一下各个步骤,外管局方面不要插手,另外,和赵检察官保持联络,随时把我们的情况汇报给他。若是黄盼盼和关浩合起来做局,我们也不得不留一手。到时候,就由不得我们了。”沈眼里闪过一丝坚定,随即轻轻合上眼帘。
“鲁修承那儿,可能就不得不让了!”他长叹一口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个鲁修承,还真是玩家高手。关浩太自负了,自负得可惜了……

(5)
就在沈备紧锣密鼓地布置时,草草怀孕了。
沈备紧张地站在妇科的家属等候区,以前都是听别人说孕妇脾气不好,现在他可是领教了。草草像是护崽的母兽,容不得任何风吹草动。怀孕四十多天了,从检查出来那天起,草草的责备就照三餐来,晚上还要加一顿当做夜宵。好在沈备盼儿心切,诚心改正错误,绝对配合认错。所以到目前为止,草草已经有所悔悟,对沈备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这不,草草怒容满面地冲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着走到取结果的窗口。
沈备赶紧解释,“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部队时,他们都是抽烟喝酒的,大老爷们儿谁注意那个!再说了,这抽烟喝酒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你说,人家都在那儿抽烟喝酒,我就干坐着?也不像话阿!”
“我不管你像不像话!”草草猛地转身,沈备赶紧扶住她,“要是孩子好好的,我既往不咎;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一辈子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别别别阿!”沈备弓着腰在后面跟着,“我肯定戒烟戒酒,决不再犯。但是,你好歹得给我次机会。这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出来了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我的孩子,是咱两的孩子,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骨肉阿!别说的这么狠嘛!阿,那位同志,麻烦你让让,这儿有一个孕妇。”这句话语其说是讲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自己的。有什么麻烦您忍着,有什么委屈您受着,这儿孕妇最大!
在检查结果窗口,草草取到单子,沈备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自己先打开看了一眼,问检验员:“这是什么意思?”
检验员翻了个白眼,“问医生,我们这里不管。”
草草拉住他,“磨蹭什么呢?就会气我!”
沈备跟小二似的转身,等着草草从妇科接受宣判结果。不过草草走后,他的表情倒是没那么悲伤。女人嘛,难免紧张。沈备很“老练”地想,这个时候说的话都不算数。
****
转眼已经是冬天,大雪节气那天,京城如期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草草的肚子已经鼓起来,沈备嘴角的法令线愈发深刻,人也显发福了。草草一心保胎,不再练瑜伽。沈备也忙着公司的事情,无暇健身,人到中年的味道愈来愈浓。
所里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前台又换了一个新人,草草接起内转电话,有点儿不适应。
有人找。
走到前台,却是关浩。
两个人远远的站着,谁也没动。
“请你吃饭,赏个脸吧?”关浩还是那副永远不急不脑的样子。
草草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腹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跟着他走进电梯。
冯尚香正好从屋里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电梯门关上,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和老沈说一声?”孙南威走过来,“关浩现在狗急跳墙了吧?”
“他!不会吧?”冯尚香说,“老沈的官司还没有了结,关浩还有机会。”
“哼!那官司都是借口,只要上面点点头,说和解立刻和解。老沈现在的未来全系在黄盼盼身上,若是黄盼盼调转枪口,关浩完全可以咸鱼翻身。”
冯尚香哼了一声,“根据我对黄盼盼的了解,她宁可杀了关浩也不会在信他、给他机会了。”
“可是她爱他。”孙南威不服气。
“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看着吧,我想关浩可能是想从草草身上捞回些什么吧?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了,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操心。”冯尚香转身回办公室。
孙南威跟着回去,嘴巴不闲,“外人?那个小司机吧,辞职一个月之后就成了亿艾的大股东,一个莫名其妙地钻出来的离岸公司,你还不得给护着点航?”
冯尚香脚步乱了,然后淡淡地说:“护航又怎么样?他还照样回老家相亲。”
“阿!这你也能忍?”孙南威穷追猛打。
冯尚香猛转身,“还有完没完?!他是他,我是我,你瞎操什么心?多事!”
“咣当——”门被狠狠地撞上。孙南威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眨眨眼睛,回头看见小王伸长脖子看着他,笑着说:“踩着猫尾巴了!”
****
还是在国贸楼下,老地方,只是现在是下午三点,人们都在上班,店里安安静静的。
草草要了一杯热奶,慢慢地啜着。
关浩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原本黯淡的头发又被他抓乱了,乱糟糟的在头上好像一堆草。
“我输了,彻底输了!”关浩的开场白很有震撼力,不过草草似乎没什么触动,依旧专注地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你选了一个好男人。邓草草,你那么笨,怎么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个沈备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关浩尽情地发泄着,“你找他,哼!你就不怕他将来有一天……”关浩瞪着草草。
草草抬起头,目光平静,带着些怜悯,“不要我,抛弃我,像你一样?或者你觉得你给我留了些钱,就算是某类男人中的典范?”
关浩哑然,虽然尖刻,但是一针见血,他无法辨驳。
“算了,关浩,我的事情真的不用你操心了。就算我有一天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倒霉,我也认了。我相信沈备是个懂得珍惜和负责任的人,这就够了。人这辈子要冒很多险,要做很多事情,但是另一方面总要有个伴儿,相知相伴,一起面对和分担风险,在孤独时相守,在喧哗中提醒。这就是我要的生活,他能做到。”
关浩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困惑的看了看草草,“凭什么你就那么认定他?”
草草笑笑摇摇头,“这个问题不用和你讲!”
“沈备比我狠,比我奸,凭什么你相信他可以?”
“不是我相信,是他给我希望。”草草自己也有些犹豫,终于还是点点头,说出这番话。
关浩点点头,不想在这种问题上争论,没意义也没营养,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希望了,索性放下这个话题径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知道沈备对我做了什么吗?”
草草摇头。
“沈备,哼,我真小看他了,那是个人物阿!”关浩感叹,“你记得秋天的时候,检察院找他谈话,我们私下聊天,他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说什么不如自己做事,省得给人打工,还落得闲话。我信了他,提出从公司弄些钱,他说回去想想。”
草草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司,心下了然。估计关浩要通过这个公司把沈备现在企业的资产转移出去。但是现在外管局管的很严,这种行为早就被列为打击对象了,关浩给沈备出这个主意,实在是居心叵测!
关浩道:“没想到沈备最后竟然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了检察院的人,若不是盼盼及时提醒我,差点着了他的道!邓草草,这是你的报复吗?和沈备串通好了来报复我?报复我揭发他行贿受贿?”
草草茫然地问:“什么揭发,你做了什么?”
“他没告诉你?”
“什么?”
关浩抓了抓头发,自嘲了一声,“也是,他那么大丈夫,怎么会告诉你!”
草草默然,沈备的男女界限分明,有时接近封建思想。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不管怎样都得忍。夫妻间的事夫妻解决,反正有一辈子时间。
关浩尖刻的说:“沈备这种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我——”
“关浩,如果你是来骂沈备的,你找错人了。”草草打断他,“我还是比较认同你们两个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想掺和进去!”
“得了吧,邓草草,别故作清高了。”关浩道:“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沈备这样做不是正得你心吗?装什么装!”
草草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移到腹部,“你也知道我恨你吗?我以为你这一生都认为我没资格恨你。”
关浩狼狈的愣住了。
草草苦笑着说:“我是恨你。刚离婚那阵子,我恨不得和你同归于尽。其实,我确实带着硫酸在你公司门口徘徊过。但是,我这个人太胆小,太贪生怕死。旁边报刊亭的大婶和我多说了一句话,我就不想死了。这人啊,其实都是自私的!我在你门前转了10分钟,揣着硫酸转了10分钟,然后回去了!离婚,绝不会头的离婚!你觉得我现在用什么样的报复比往你脸上泼硫酸更解气?”草草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自己已经不能自控的扯开了嗓子,“解气”二字几乎不是说出来,而是吼出来的。
关浩目瞪口呆,他完全想象不到一向安静文雅的草草曾经有过这样暴烈的想法。他也不知道在自己的生命过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改变一生的瞬间,而这一瞬间竟然取决于某人的一转念,取决于一个不相关人的一句话!一时间,关浩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以至于除了眨眼,做不出任何反应。
草草低头喝了口牛奶,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说:“这些都是你和沈备两人之间的事,所谓的胜负成败都是你们的尊严或者荣誉。如果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充当了一回所谓战利品的作用。更何况,这种想法恐怕你更强烈些。换了我在沈备的角度,我也会追查是谁惊动了检察院的。”
“你……你怎么知道?”
“黄盼盼说的。沈备被约谈的第三天,她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她说,你为了搬掉沈备这块绊脚石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卷入那趟浑水。她很担心你,她怕你失去了理智,陷得更深,把自己毁了。”那个电话草草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因为不知道和谁讲才能不引起误会,不知道怎样讲才能不让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她。草草甚至认为,黄盼盼是故意那这事儿难为她恶心她,就盼着她一个不留神说出来!她已经为上次见面的事后悔得不行。这一次是万万不能讲,甚至要忘记。
“盼盼?她……我说怎么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关浩不屑的扭过头。
草草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她这个外人不好评价。
“现在好了,检察院要立案,你满意了?”
“既然立案,你怎么……好像……”草草斟酌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太像。”
关浩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黄盼盼,”深吸一口气,“她找人压了下来。”
草草知道黄盼盼有背景,她那么爱关浩,这种举动不意外。
“嘿嘿……”关浩怪异的笑了一下,“我这次来找你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明天,不对,或者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里?”
“离开这里。”关浩似乎不愿意讲,扭头看向一边儿,双手一合,保养得宜的双手遮住大半个脑袋,看起来竟是那样苍白!
对了,他的国籍大概不是中国的,和黄盼盼离开这里,反正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只要不回来,检察院也不会费力追查他。
草草咬紧下唇,关浩从指缝间露出两颗黑眼仁儿定定地瞅着她,然而草草什么也没有说。
“我离开对你是件好事儿啊!从此以后再没有人骚扰你们了,你终于甩掉我了,对吧?”关浩双手擦脸,头发已经蓬乱,严厉的质问草草。
草草道:“就算不离开也没什么关系。”一滴牛奶掉在桌上,她用纸巾擦净,“就像这牛奶,擦干净了就什么都没了,很容易。过日子嘛,总要天天擦桌子的,不算费劲儿。”
“我就是……那玩意儿?”关浩苦笑着,眼睛在冒火。
草草愈发冷淡,站起来说:“不是它还能是什么?”
关浩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草草,草草早有防备,侧身让开,向后一退,手已经下意识护住肚子。
关浩一下子呆住,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草草已经是个孕妇了。他眨眨眼,突然把眼睛睁大,手已经抬到胸前。草草想再后退,桌边顶着她的腰,已经无路可退。可是,关浩没动。
他只是抬了抬手,然后把蓬乱的头发重新理了理,“我会欺负你吗?”好像是问草草,又好像是问自己,“我会欺负你吗?”
没有任何预兆,草草眼睛突然酸了。关浩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邓草草,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关浩更懂你!”他激动地喊着,“我只是……只是懂得太晚了,太晚了!”
“哗啦——”椅子被重重拖倒,草草向后退,关浩向前一步,食指指着草草的鼻子,“太晚了!为什么你就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
草草惊恐的看着他,只看见关浩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只能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桌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护住腹部,似乎随时准备推开他。
两行眼泪滑下来,落在两人之间,关浩慢慢退了回去,看着草草依旧戒备的样子,终于明白往事不可追!不仅不可重现,连记忆都不可追回!
****
关浩怎么走的,草草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扶着她的是冯尚香。
“你……怎么来了?”
冯尚香还是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替工!”
“什么意思?”
“你烦不烦!大着肚子就敢见这只疯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沈备不得把沈备吃了,小张不得恨死我?!”
草草脑精完全短路,不明白小张和冯尚香算是哪一出?可是她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关……他呢?”
“给,先擦擦眼睛。”冯尚香递给她一张面巾纸,“瞧你哭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关浩杀人未遂呢!”
草草擦擦眼睛,果然湿漉漉的。
“他走了。看你那副蠢样,把他给气走了!”冯尚香扶着草草慢慢走向电梯,“唉,关浩这次算是被拴住了,也不知道算惨,还是算幸福?可能他这样的男人,只有黄盼盼那种女人用如此手段才能抓住吧!”
“怎么回事儿?”
“他没跟你讲吗?”
草草摇头。
“那沈备对你讲了吗?”
草草继续摇头。
“天!你都干什么了?”
草草想了想,“生孩子。”
冯尚香咽了口唾沫,“败给你了!你就不能泼辣一点儿?不要那么小女人,躲在男人背后什么都不管!”
草草说:“我在上班啊!而且我又没耽误工作!”
冯尚香气得翻白眼,“算了,先上去,然后我再和你说。这两个男人也怪,按理说两人都说爱你,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回头却谁也不跟你讲。你说他们究竟想干嘛?过瘾阿!”
草草无言以对,她实在不敢自诩了解男人,更不敢揣测男人。她只是安心得过她的日子,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默默的守着自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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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浩说他后天就离开了,冯尚香说黄盼盼和他一起出国了,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也许黄盼盼真的爱他爱到任由他随便出轨,只要还能回到她身边的地步。无论如何,沈备所在的公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这一次的目标是亿艾科技。这次主谈的一方是黄盼盼委托的冯尚香,另一方是鲁修承。
沈备已经被勒令辞职了。
冯尚香神秘的告诉草草,黄盼盼不是亿艾科技的大股东,这个股东另有其人,是一家海外公司,但是无法查到这家公司何时进入的,因为纪录显示很早,之前从没有人听说过。鲁修承想买断这家公司的股权,为此要支付一大笔钱——这是谈判的焦点。
草草记得冯尚香说过这家公司的老总是小张,可是人前人后冯尚香再也没有提过。草草怀疑这家公司和沈备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是沈备的事情。草草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界限,他的工作就是他的工作,正如自己的工作也从来不需要麻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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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备满身大汗的从外面进来,一派悠然自在的模样,“我今天去看看装修,那边空气不好,你就别去了。”
草草点点头,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你这几天都不去上班了?”
“恩,不去了,听候发落。”沈备口气轻松,大口的喝着粥,喝完了拍拍自己的肚皮,“啊呀,你看看,这才多久阿,已经挺起来了!”那样子竟然模仿草草!
草草气得扔给她一个馒头,沈备反应极快,赶紧接住。草草说:“讨厌,没个正经的。”草草很想问他工作的情况,可是沈备若无其事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想提,再次忍了下去。“那行,你去看看装修的情况,我在家收拾一下。对了,房东要把这房子卖了,我挺喜欢的,就和她说买了。”
沈备说:“哦,行啊。多少钱,我看看账户上还够不够?”
“没征求你的同意,因为前两天你太忙了,房东又急着出国,所以我已经付了全款,现在就是中介帮着办手续呢。”
沈备眨眨眼睛,“也好,我看这地段才早会发展起来。现在房子只有多赚少赚,没有亏了的。”沈备顿了顿才说,“亿艾科技收购已经完成了,而且……”他看看草草,“昨天才到的通知,我的辞职报告已经批准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国家干部了。”
他看着草草,眼神似乎有些遗憾。
草草说:“我跳过槽,如果没有找好下家就从公司里出来叫失业,味道不好受。不过,我没当过国家干部,不知道失掉这个身份什么感觉。”
此时已经日上中天,阳光从落地窗透过来,一直照到餐桌旁,沈备的脸以鼻梁为分界线,一半沐浴在阳光里,一半落在阴影中,仍然可以看出上扬的唇线和雪白的牙齿。
“干吗?奚落我!”沈备伸手捏了草草的脸颊,“放心,你老公我还不至于没有下家。不过,也算是当了半辈子兵了,为国效力这么久,就这样脱了关系,心里……”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草草说:“名头吧?其实你纳税也是为国做贡献啊!再说了,不就是离开了某个系统吗?你不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嘛!只要不投敌叛国,都是做贡献。”
“生娃娃算不算?”沈备忽然赖皮的问。
草草打掉他的手,“别用劲儿,轻点儿!讨厌,说什么都没个样子。”
沈备哈哈大笑,开始和未谋面的儿子交流。草草翻着白眼,对他的急切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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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收购AG公司的合同签完之后,有一家海外公司题然跳出来,在新加坡起诉沈备所在的公司,要求分享沈备公司当年的利益,依据正是那份丢失的合同。
其实标的并不大,对方也有和解的意图。在商言商,无非是图个利字。可一说是海外诉讼,又是和收购有关,有些人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网上也有不少留言,什么私分国有资产,什么贪污受贿,闹得不可开交。部里视之为丑闻,严阵以待,勒令沈备停职检查,鲁修承全面代管公司的业务。
也不知道怎么调查的,反正最后以沈备的辞职为结束。调查组澄清没有任何国有资产被私分以及贪污受贿的问题。不过行业里还是有传闻,这次彻查似乎查出有个供应商和公司财务经理串通,有过什么交易。那个财务经理已经被免职,而供应商始终不知道是谁。而且,最后也没有立案。但亿艾科技要出售确是不争的事实,关浩和黄盼盼走得很匆忙,匆忙的令人怀疑。
沈备辞职后,也就是他和草草商量看装修的那天,部里以极罕见的速度任命鲁修承为总经理。乔小芮为副总。
任命了之后,官司迅速进入到商谈具体条件的阶段,不过已经与沈备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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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找到沈备时,沈备正在家里摆弄家具。
“你打算怎么办?”小乔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问。
沈备道:“不知道。”
“现在有不少流言,不出来解释一下?”小乔的问话带着几分挑衅。
“不用了。清者自清,没什么好解释的。”沈备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可以帮您。”小乔想了想,终于说了出来。
沈备正在摆弄花盆里的土,听了这话直起腰来,“就那份合同?就算大家都知道是修承藏起来的又如何?工作失误罢了。”
小乔看着沈备,似乎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知道鲁修承的爷爷是谁吗?”沈备低下头,摘下手套。
小乔看着沈备慢慢的点了点头,“原来您也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沈备坐下点了支烟,顺手递给小乔,“要么?”
“谢谢。”小乔掏出自己的,点着,很熟练。
沈备失神的看着她的动作,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烟酒不沾了。
“虽然知道,可也已经养大了老虎,晚了。”沈备感慨,“我相信开始他是真诚地想和咱们合作,可是理念不同,他也是不甘于居于人下的,所以这一天迟早会来。”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发现合同丢了不久。”
“她帮您查的?”
“不是,这种事没必要扯上她。更何况,她还和修承的父亲是同事。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助理拿着高级律师的奖金和薪水,已经是他们给我的补偿了。”沈备回头冲小乔一笑,似是解脱,似是感慨,沧桑愈发浓重。
“听说亿艾科技的收购金比较划算?”小乔又问。
沈备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我怎么知道!”
小乔不着急,“亿艾的大股东是个神秘的外资公司,鲁总开始紧咬着不放,几乎在您辞职的同时,收购金额就已经到位,这里面不由得人不猜测。”
沈备道:“是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记得你不是要出国了吗?”
小乔没理他的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关浩利用百慕大公司所谓窃取公司资产的事情究竟是您的安排,还是黄盼盼的安排?为什么每次她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
“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螳螂,还是黄雀,或是那只小蝉儿?沈备,您送给黄盼盼的大礼不可谓不重,我一直很好奇黄盼盼会怎么反馈给您?现在看来,这位现任的关夫人真是不简单。不仅回报了您,还让鲁修承恶心了一把。最重要的是,关浩已经是她手心里的孙猴子,永远不离不弃了。”小乔讽刺的笑了。
现在她也可以笑对黄盼盼的疯狂了,可是她也曾是一枚疯狂的棋子。潮起潮落,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改变。花开花谢,谁也不知道上一年改变了什么。
沈备笑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这是他的原则,男人的事情用不着女人插手。谁愿意解说,怎么解说他管不着,但是别想让他多说一个字。
“你打算呆多久?”沈备换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反正总要上完课的。工作了这么久,正好充充电,希望回来还有机会。”
沈备道:“肯定的,回来以后,你就不是今日的你了,恐怕到时候我还有求于你。”
小乔苦笑了一下,“不客气地说,一直都是你有求于我。”
沈备愣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乔环顾宽敞的客厅,“不错,看来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放放味儿,开春就能搬进来了吧?”
沈备如释重负,“恩,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草草希望再晚一些,反正那边也够住,不着急。”
“倒也是,你和她都不是要求太多的人。”小乔收回目光,“沈备,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你真的……”
真的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是沈备很清楚,他真的融入这个社会了。已经学会把理想融入现实,在现实里寻找理想。至少他已经从那些无谓的激愤中拔出来,脚踏实地的走自己的路了!
门被重重的关上,沉重的铁门好像一把削金断玉的玄铁重剑,连那些无形的东西也被轻描淡写的斩断。沈备呆呆的立在屋子当中,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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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沈备回公司交接工作。小乔递上辞职申请,鲁修承说他还没有完成交接,这类人事还是沈备管。小乔没有理会,转身就走。鲁修承问:“真的要走吗?能不能留下?”
小乔没有回头,却很坚定的摇摇头,“如果你能更光明的赢得这家公司,我或许会考虑留下。”
“难道你不懂商者诡道?!”鲁修承大声地为自己辩解,“我已经给他最好的安排了!”
小乔摇摇头,“否定你并不等于对他的肯定,你们不会理解的。”
甩下茫然的鲁修承,小乔径直走进沈备的办公室。
这份申请应该是沈备最后签署的文件,“就不能让我做个好人?”沈备看着申请书,神色有些惘然。
小乔有点受用,摇了摇头,“有始有终,是个好事。”
“小鲁对你一直不错。”
“有缘无份,成就不了什么。”
“也好,我签!”沈备签上大名,伸手合上文件夹,站起来,“我也要离开了!”环顾四周,恋恋不舍。
“有什么打算吗?”小乔问。
沈备笑笑,“打算?很多。等着儿子出生,等着新的工作,等着和你的喜酒。”
他正视小乔,目光充满了阳光,明朗的,光明正大的。
小乔回视,却只能报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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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在继续,修整了一年以后,沈备得到了海外资金的支持,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在为第一个楼盘的开工奔忙着。谣言说,根本没有什么外资公司,而是他和鲁修承达成的交易。作为退出的条件,鲁修承将一笔钱以出资的形式支付给沈备。但是没有人查这件事,因为在这件事情中似乎没什么人受到损失。
已经辞职的小张神秘再现,再度成为沈备的左右手,这时候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主管人员了。偶尔他会去草草家里做客,草草却不好问他和冯尚香的事情。
那个嚣张的如风般的女人再次如风般离开,说是环游世界了。在她离开之前,刚刚生产完的草草被推荐给一家银行,做了法律顾问。
好在工作不多,草草可以两头兼顾。冯尚香和她依然保持联系,一个张扬独立,一个安静却有些依赖,可是她们真的成了朋友。
除了上下班,草草一如既往的捧起司法考试的书复习。这一次陪着她的不仅有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娃娃。看着正和哭闹的孩子奋斗的沈备,草草想,这就是缘分!夜深人静,与沈备私语,草草说:“也许这个孩子应该取名叫沈思?”沈备眨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浩始终没有消气,在他们走之前,黄盼盼给草草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她说:“今后我会养着他的,他只要好好儿在家呆着就行。”
草草愕然,这句话似曾相识。想了很久才记得,关浩曾经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风水轮流转,只是这股被她默默承受的青萍之风到了关浩那儿会不会变成飓风呢?总之,再也没有他们夫妻的消息了。
爱过的,恨过的,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
还是那句老话——生活还在继续,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不可以再改变。有人后悔,有人侥幸,有人学习,有人遗忘。时间推着人们的脚步,匆匆忙忙,一刻不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