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序 我爱过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
朋友们都说,何洛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二十六岁的初春,好友李云微嫁人,新郎是她的青梅竹马。何洛工作的小镇临近费城,不能回国观礼。彼时最后一场寒流袭击美东,由南而北,大雪纷飞。
翌日傍晚,雪停,堆起将近一米。镇公所的清雪车从窗外隆隆开过,推开房门,有勤快的邻人铲过雪,从家门前挖出一道壕沟来。她刚从美西的阳光加州搬来不久,看着几乎等身的雪墙,童心大发,回身抓起Northface的长风衣,拉高风帽,沿着战壕迤逦前行。
三五个褐色卷发的波多黎哥少年大声喊着,前后跑过。最后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何洛,带得她一个趔趄。少年回头粲然一笑:“Sorry.”惯讲西班牙语的唇舌,略带生硬的“r”音,听来直率热忱。
“That’s all right!”何洛真诚地笑。
“There’s a nice restaurant ahead!”少年点点街角,竖起大拇指。
或许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潦倒,大风雪刚过的夜晚,一个人单薄地走在街上,像觅食的寒鸦。何洛想着,肚子叫了一声。
店面占据了街边转角,门脸很小,进去却发现别有洞天。左手边向南是一进咖啡厅,波多黎哥咖啡浓郁的香气散开;右手边向东,是一排高椅的酒吧,Happy Hour刚过不久,但因为是雪天,顾客寥寥。正中是灯火辉煌的家庭式快餐,玻璃柜内一排何洛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Ribs, please.”她点了一客排骨,只有这个她可以大方的叫出名字。
老板热情地捞一大块红澄澄的排骨给她,配饭是细长粗糙的米粒,上面浇一勺熬得浓稠的豆羹。
何洛捧着托盘临窗坐下,桌上有一只翘首的公鸡模型,墙边也是公鸡的贴画,还有波多黎哥的国旗。这个加勒比海上的小岛,有着国家的称号,却是美国的一个自由邦。若即若离,名分不清,像疏远的爱人,时而彼此需要,时而彼此厌恶。
看着将将八点,到了Unlimited Local Call Time。拿出手机来,先第一千三百四十七次抱怨针对美国佬的设计厚重有余,精巧不足,拨通,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找云微么?今天是她的婚礼,她现在忙着化妆啊。如果是公务,您改天再打好么?”
“哦,我叫何洛,是她在美国的朋友。”
听筒中没有说话声,依旧嘈杂。那边李云微的Sumsung从一只手递到下一只,中间谁没拿稳,啪地摔在地上,震地何洛险些将自己的手机丢了。
“恭喜恭喜,二十六年恋爱长跑终成正果。”她笑。
“喂,你要不要再把我们娘胎里那一年加上呢?”李云微哈了一声,又低声说,“某人今天也来了!”
“哦。”都是老同学,意料之中。
“何洛……你,还在飘来荡去啊。”李云微顿顿,“你知道,女孩子,还是不要太逞强。”
“一要嫁人,性子都变了。”何洛揶揄她,“你要洗心革面,做贤妻良母了?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谁先嫁人,别人不用送她红包哦。”笑的狡黠。
“切,你现在在美国诶,逃避!本来你要给我美元的。”李云微依旧大大咧咧。
“新娘怎么躲在这里打电话,赶紧出来啊。”那边有人吆喝。
“哎,是何洛的越洋电话呢,章远,你要不要和她讲话啊。”李云微招呼着。
“不,我不要和他讲。”何洛的大拇指放在红色按钮上,“祝你和常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bye bye哦。”她飞速说完,揿下键子。
与其被拒绝,不如先拒绝对方。
既然已经分开,至少还留住尊严。
然而爱总是没有什么尊严。仓皇逃避,比较简单。
或许,下一站可以去波多黎哥。
何洛埋头吃着豆饭,想,希望那里除了排骨牛肉,还有蔬菜可以吃。
离开章远之后,何洛已经忘记,该如何爱一个人。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爱上别人。
爱上章远之外的人。
十六岁时,何洛爱上章远;此后十年,她的世界只有他。
1. 我多么羡慕你
Forever turned out to be too 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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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寒假。何洛不喜欢数学竞赛班。可她还是来了。
因为下雪,教室里空了很多座位。何洛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旁边的暖气热得烫手,早有人捷足先登,把一副深蓝色的绒线手套放在上面,大大咧咧的,像一双摊开的手掌。何洛摘下自己的,放在旁边。浅浅的茄花紫,手腕处镶一圈白色的兔毛,缀着两粒小小的毛球。小指有意无意搭在深蓝色手套上,更显得纤细秀气。
何洛看着两副手套,心满意足地笑,好像自己的小指真的握在那只宽大的手掌中一样。
这一堂课讲极限原理,已经是大学高等数学的内容了,但据说全国数学联赛中会有所涉及。前两周的课何洛都没有仔细听,这堂自然不懂。她也并不在意,刚刚高一,大学还是一个无比遥远的概念,而且爸妈一向鼓励她投考北京一外,似乎和数学扯不上边。
她来上课,是为了自己未完的心愿。掏出笔记本和铅笔,抬眼,前座的模特儿保持着和上堂课一样的姿势,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双臂叠放在脸颊下。何洛有些失望,这个姿势她已经画了三堂课了。她很想画他的侧脸,短而平整的头发,略凹的眼眶,挺直的鼻子,还有轮廓分明的下巴。比一般的东方面孔深刻,又比西方人柔和。
这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侧脸。何洛想,不画下来太可惜。
可他纹丝不动地熟睡着。老师布置了几道习题,教室中安静得只能听到纸笔演算的沙沙声,还有,前排男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睡死吧!何洛诅咒着,保准你起来时两只胳膊都麻掉。
黑板上的题目她不会做,于是从书包中拿出一袋手指饼,悉悉簌簌拆开。怎么回事?第一层好像少了两根。何洛把袋子放在书桌膛里,一根根摸过去。一、二、三……数了几遍,都是二十八根。太过分了,居然克扣!何洛皱眉,决定下次换一个牌子。
这时,前面的男生懒洋洋起身,手在桌沿一按,身子向后靠过来,浅灰色毛衣上的网纹在何洛眼中瞬间放大。她呼吸一滞,本能地向后闪躲,同时,看到了那张期盼已久的侧脸。
那张侧脸的主人睡眼惺忪,面颊上红了一片,还印着毛衣的纹样。他说:“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很打扰别人的。”可他自己声音洪亮,还带有男孩子变声末期的尖锐,在安静的教室中无比突兀。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原来他塞着耳机。何洛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然又觉得尴尬。明知道那些眼睛都是看他的,可自己却紧张得如坐针毡,好像那个洪亮的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跑出来的,又或者,她和他是一国的,是他的共犯。
台上的老师是市教委重金礼聘的全国特教,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很有涵养,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是淡淡地说:“那两位同学,来讲讲你们的思路,大家讨论一下。”
何洛捏着粉笔,紧紧的,不小心掰成两半。暖气是不是太足了,额头上的汗都要渗出来。她偷眼看旁边的男孩子,他飞速地推演,发尖上沾了一层细薄的粉笔灰。
那我又要写什么呢?何洛望着题目出神,写下一个lim,x趋于无穷。无穷符号怎么写来着?她画了两个携手并肩的小写“o”。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吐血,但是台下确实传来同学吃吃的笑声。
身旁的男生扫了何洛一眼,回头继续推算,在写到无穷符号的时候放慢了笔速,然后又特意擦了,重写一遍。何洛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一笔,一个侧卧的8。
还不是长得都一样。何洛嘟囔着,声音轻的只有自己听到。或许,她以为只有自己听到了。那个男孩子转头冲她笑笑,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老师,我做完了。”他言简意赅地分析了思路。老先生频频颔首,“不错,请回座位。”
何洛头皮发麻,她只写了两行字,都是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公式。莫非,这就挂在黑板上了?她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嵌在黑板里。
贴墙挂画。她自嘲地耸耸肩膀,想起一项传说中的少林绝学。
忽然,身后的空气停止流动。何洛很怀疑自己的后脑有一只奇妙的天眼,似乎已经看到了男孩子脸上促狭的神色。心跳急促起来,但是肺叶中的氧气供应明显跟不上血液循环加快的节奏,何洛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个方法太繁琐了。”他一大步迈过来,拍拍何洛的肩膀,示意她站在一边。然后扬起黑板擦唰唰地抹掉那两行字,何洛没有认真听课的罪证就此被毁尸灭迹。
他一边写,一边讲解着。三两句话,字字点题。
“对不起,我性子急。”他把粉笔放回何洛手中,背向众人,眨眨眼,“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何洛心虚地点头。
就此逃过一劫。
下课时,两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谢谢。”何洛诚挚地说。
“怎么谢?”他扬眉,眼睛亮闪闪的。
“喏,都给你。”递过一包手指饼。
“女生。”他撇撇嘴,还是拿了一块,嘎吱嘎吱嚼着,“嗯,味道不错,难怪你上课就忍不住了。”
“我的声音很大么?你带着耳机都听到了。”
“我没有听歌,只是为了睡得更安稳。”
“啊,那你是故意说那么大声的!”恍然大悟。
“你数了三遍二十八。我数一的时候你数一,我数二十九的时候你数一,我数五十七的时候你还在数一。”他说得飞快,绕口令一样,“但是我数八十五的时候,你忽然不数了。这样很干扰我的自我催眠。”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天真得像个孩子。那时的他就是一个孩子。
你也在关注我吗?何洛低头,咯咯地笑,“那……为什么帮我?”
“怕你挂在那儿,给我们学校丢脸。”已经做好准备,一闪身,飞来的暗器轻飘飘拍在他肩上,捡起来,是何洛淡紫色的手套。
“你认识我?”她侧头。
“二班的么,何洛。”佯装撕扯着她的手套,“恩将仇报,我记你一辈子!”
“你说我叫什么?”
“何洛,不对么?单人何,洛阳的洛。”
当然是对的,只是这两个字在他说来格外的好听。何洛想听多几次。
“那你认识我么?”他问。
何洛微笑不语。
“我叫章远,六班的。立早章,不是弓长张。我们班任也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章。远。”她慢慢念着,烂熟于心的名字,第一次在嘴里打了个转儿,从柔软的舌尖滑过。小心翼翼,有些生涩。还是忍不住地想笑,嘴角开出花,酿成蜜,一直流到心底。
两个人一起等车。
冬日傍晚五点,北国的天空彤云密布。桔黄的路灯温暖了头顶的夜色,大片的雪花扑簌簌坠下来,漫天舞着。何洛的睫毛上挂了雪花,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又立刻冻结,于是眼前凝着细碎的冰晶,整个世界缤纷起来,流光闪烁。
她偷眼看章远的侧脸,要忍住了才不会傻笑出来。
“你学文学理。”他忽然问。
“呃?”
“寒假之后,不是要分班?”
“嗯,还在想。”假话,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何洛咬着嘴唇,“你数学这么好,理科咯?”
“当然!”章远颇有些自得,“笨人才学文。”
“偏见……”她低声抗议。
“哦,对不起啊。你八成学文的吧。”他说,“我们班任总提起你,说你英语很好,听说你伯父是外交官。”
“是我舅舅,他在希腊呆过二十年。”何洛说,“我爸妈是希望我去读外语,或者国际关系的。”
“那你为什么来数学竞赛班?”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笨得没边儿了。”
“那还吃饼干,不认真听课。”果真笨得无极限,都不知道要先飞。
“喂,你也在睡觉啊!”
“我都会。年级组长推荐我来的,总要给个面子吧。”
“……”
“真的,为什么来?”宜将剩勇追穷寇,章远又问。
“无可奉告。”地球人都知道的外交辞令。何洛瞟他一眼,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一长一短,斜斜地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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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会不会跳起来?你跳得那么高。我还记得,我一直记得。”何洛摊开日记,压在课堂笔记上。
“放假就不要这么辛苦,来看会儿电视啊。”妈妈端来一杯热果珍。
“哦,整理完今天习题的。”何洛应着,哗啦哗啦翻着纸,合上日记本,翻开两页笔记挡住。
“你不是要学文么?数学竞赛班就不要去了。”妈妈探头瞅一眼,满纸天书,“不如这个假期开始学法语好了。”
“笨蛋才学文。”脱口而出。
“谬论!”何爸是学历史出身的,虽然前两年退了公职投身商海,仍有倍受侮辱的感觉。他不是在关心国家大事吗?新闻联播那么大声,他都听到了。耳朵比豌豆公主还敏感。
何洛忽然想到另一位听觉敏锐的。他说,“结果你就不数了,严重干扰我的自我催眠。”
“他是一个自大狂,我早就知道。”妈妈离开后,何洛接着写,“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聪明,别人都是笨蛋。可他的确很聪明,我在他面前也总是个手足无措的笨丫头。”
闭上眼,是初见他的样子。迅急的奔跑,敏捷的闪身,高高跃起,后仰。篮球在半空画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刷网而入。而他在球出手后便迅速回防,胸有成竹,对自己的准确性坚信不移。矫健灵活的男孩子,匀称修长的四肢,还有何洛眼中,世界上最漂亮的侧脸。
他这样英俊、聪明,刚刚就生动地站在她面前,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那就记着吧。她一直笑,傻傻的,一直笑。
2.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够被预期
大年初三,何洛在庙会上遇到英语老师林淑珍,她正和男友挽着手,一个个摊位看过来。
“林老师过年好。”已经面对面,何洛毕恭毕敬地说。
“何洛,是你啊。”林老师忙甩开男友的手,挤眉弄眼示意他走远点。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谈论起开学分文理的话题。林老师说:“你们班要变成文科班,教师配置也有调整,应该不是我教你们英语。”
“我不一定学文的。”何洛转着手中的糖葫芦,想了想说。
“上次那篇英语作文,你不说要当外交官的么?”林老师笑,“写的很好,很真实。”
“老师,作文么,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那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随我。”何洛顿了顿,“林老师,如果能去你们班,我就学理。”她又赶忙补充,“我最喜欢您的课了,气氛轻松,您就像个大姐姐似的,知识面又广。”
都在说什么啊?何洛举着糖葫芦,却开始咬起手指头。
“好啊,如果你学理,欢迎来我们六班!”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洛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幸福感。
开学那天,何洛如愿以偿到六班报到。夜里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担心睡过了,一大早闹钟还没响,她就腾地坐起来,再也睡不着。
何妈起来时,发现女儿已经洗漱完毕,并且热好牛奶,煎了荷包蛋,正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吃早饭。
“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笑,“要是你天天这么勤快就好了,我也能睡个懒觉。”
“这不是去新班级么,第一天就迟到,多难看?”何洛擦擦嘴,抓起书包,“我走了啊。”
“你们有十个班吧,最好你每天换一个。”何妈站在门口,向女儿的背影招手。
何洛站在教室门前,发现自己来早了。班任林淑珍还没有到,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儿,只好踱到门后。六班同学走过,一张张半生不熟的脸,偶尔在她面前放慢脚步,好奇的看上一眼。何洛有些别扭,好像自己被罚站。
章远和几个男生一起从何洛面前经过,比比画画说着寒假里的NBA全明星赛。他走到门前停住,倒退几步,探身说:“嗯?我走错班了。”又抬头看看班牌,笑道,“还是你走错了?过年过迷糊了吧。”
“我转来你们二班了,哦不,是六班。”该死,又紧张!何洛攥紧书包带,给自己的表现打个不及格。
章远弯着腰,何洛正好可以平视他的双眼,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视他,连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干吗这么紧张?我们班也没有老虎。”章远都看出来了,右手的大拇指翘着,点点自己的鼻子,“放心,我罩着你。”
“要保护费么?”何洛问。
“上次那种小饼干吧。”
同行的男生看着章远,“新来的女同学你都不放过,兔子不吃窝边草。”
又有人说,“咱们年级有章远不认识的女生么?”
“是没有女生不认识我吧!”某人大言不惭。
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进教室。
长廊上又安静下来,何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仔细在教室嘈杂的人声内分辨他的声音。以后可以每天看到他呢。只要这样,何洛已经心满意足。
她的座位在第五排,章远就在她斜后方。新同桌赵承杰是个热情直率的男孩,半天下来,就把班级上的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中午,何洛取了饭盒回到座位上,短发女孩李云微风风火火跑过来,将赵承杰挤到一旁。 “去去,上我那儿坐着去。”她挥手,“你霸着何洛一上午了。”
“你说话真难听,好像我欺男霸女一样。”抗议归抗议,赵承杰乖乖地拎着饭盒水壶走到后排去,在章远长腿上踢一脚,“靠,也不管管你同桌,越来越猖狂了!”
“你有能耐,你管。”章远懒懒地说。
“我同桌才不需要管。”赵承杰偷换概念,“看起来就是很通情达理的女生。”
“你说谁不通情达理!!”李云微转身怒喝,“你今天要是再吃了饭不擦桌子,等我收拾你。”
何洛喜欢这个大嗓门的女孩儿,佯怒时眼睛瞪得溜圆,带着三分豪爽的江湖气,小兔牙,像年轻时的米雪。
事实证明,李云微的确是个豪爽的女孩儿,她无论做什么都拖上何洛,上体育课她站自己旁边,买零嘴会带她一份,甚至每堂课间都要问:“何洛,洗手间,去不去?”
章远捂住耳朵:“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大声喊出来吧?”
李云微吃吃地笑,大力拍他肩膀:“同去同去啊,反正都一个方向。”她这样毫无芥蒂地和章远开玩笑,何洛不是不羡慕的。
何洛并不是拘谨内向,和男生说话都要面红耳赤的女孩。不几日放学后,就有原班的男孩子在教室门前喊她,“何洛,这一期的《大众软件》有仙剑的攻略,你要不要看?”
她跑到门外,和男生絮絮地说上两句,回来时看见章远抱着书包,坐在她座位上,翻着桌子上的演算纸。
“不要乱看!”何洛急忙跑回去,按住。
“已经看到了。”阴险地笑。
“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何洛这句话说的心虚。满纸八头身,侧脸,削肩长腿,他能看出是自己么?
“你都看什么漫画?画的很像《双星记》。”他说,“少女漫画我也只看过这个,线条很干净,不过故事节奏太慢了。”
“是,是《双星记》。不要和别人说呀。”何洛飞快地收起本子。就算这个每天嚷着智商140的家伙看不出,不等于别人也看不出。对于自己的形象特点,当事人观察得最不仔细。
“我从没有揭发过你上课走神啊,好几次了。”章远摊开双手,说得她像一个惯犯。
“是是,你罩着我。不过,今天我可没带饼干。”
“《大众软件》借我吧!”
“我没要。”
“为什么?”
“我已经通关了。”
“好多支线!你都玩遍了?”章远痛心疾首,“哎,门口报亭卖完了,这期销路特别好。拜托借来看看吧。”
“嗯,好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他。”
“谢了!我请你喝冰红茶吧。”章远等着何洛收拾书包。
“不,酸奶。”
“为什么?红茶解渴。”
“酸奶助消化。”何洛坚持,又补充说,“我妈说的。”
“嗯,的确,你吃那么多零食。”章远呵呵地笑。
****
“洛洛,吃饭了!”何妈大声喊着,“回来就在那儿乱翻,也不过来摆碗筷。”“噢,哦!”何洛应着,仍不停手,一只只箱子找过去。
“找什么,又有什么宝贝不见了?”何爸举着报纸踱过来,“还不洗手去,看你弄得尘土飞扬。”
“爸,我的《双星记》呢?”
“双星……那不是鞋么?你找书看么?”何爸叹气,放下报纸,从书柜上层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幸亏你没去学文,喏,《双城记》,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的代表作之一。”
“唉呀,我知道,《双城记》背景是巴黎和伦敦,讲一个高尚的男人为爱情牺牲。”何洛推着父亲,“来来,别挡着书柜,我要找的是一套漫画书。”
“你那些小人书,我都扔到阳台上去了。”何爸蹙眉,“多大孩子了,还看漫画!”
“天,那都是我的宝贝啊。”何洛哀叹一声,推门直冲阳台。
“穿件衣服,外面冷!”何妈在厨房探头,“这丫头,还看漫画,怎么也长不大。”
“长不大倒好。”何爸小声和妻子咬耳朵,“她一说《双城记》,第一反应就是伟大的爱情故事。”
“难道不是?”何妈挥着菜铲,用手背敲敲丈夫的额头,“就你,能看到什么折射出的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我们娘俩都是小市民,可不是历史系的高材生。”
何爸“呵呵”笑了两声,不无担忧。“最近是不是总有男生打电话找洛洛?一聊就是半个小时。”
“又不是洛洛打给别人,你怕什么?”何妈一挺胸,“我信得过女儿。”
“是,你们娘俩总背着我说悄悄话。”何爸有些凄凉,两个女人总挑他看新闻的时候躲在书房中叽叽喳喳,分明趁他无暇分身,将他从家庭讨论中三振出局。
“那个男生是何洛早先的同学,留在文科班。”何妈尝尝西红柿牛肉汤的咸淡,“如果洛洛对他有什么意思,哪能那么坚决去学理?”
何爸想起女儿学理的理由,再一次感到很受伤。
“学理出路多,全年级前三十名,哪儿有学文的?”何洛亮出全学年榜单,“北大清华一共招收几个文科生?”
看来今天需要多吃一碗肉汤。
早春的阳台还能当天然冰箱。何洛翻开几棵白菜,在纸箱中找到自己的珍藏。她鼻子通红,捧着《双星记》,如获至宝。
大笑的赛瓦,穿宽大白衬衣的赛瓦,斜背着书包的赛瓦,满脸黑线的赛瓦,的确很像章远。尤其是第四册,赛瓦和安妮选修同一堂体育课。Tshirt短裤的赛瓦,夹着篮球,微笑站在场边,神态和章远如出一辙。
真羡慕安妮呢。何洛举着书,仰面倒在床上。
“我借给你《大众软件》,你要教我打篮球。”何洛心中默念着,把手中的水杯向前一送,佯装是一本卷起的杂志。不行,这个表情太横了,好像别人欠自己钱一样。她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摆出各种笑脸。
还是把书背在身后,然后歪头,眯着眼睛笑,这样够俏皮吧!何洛嘴角还带着白沫,摆个姿势。太嗲了,已经出一身鸡皮疙瘩。
“丫头,你刷牙也要十分钟么!”何爸砸门。
“洛洛,快出来吧,急死你爸了。”何妈忍不住笑,“他今天晚上汤喝太多了。
3. 微笑的预感
by 侯湘婷
因为风都会转弯 有个微笑的预感
吃冰淇淋的嘴唇有柠檬香
甜甜的迷惘 酸酸的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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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远真的要教何洛打球。四月底开始举办各年级的女篮比赛,在李云微大力怂恿下,何洛半推半就参加了本班队伍。一众男生乐呵呵作了名誉教练。
红星幼儿园史上无敌皮球女王——何洛,宝刀未老。和赵承杰比赛原地运球,她的速度更快,坚持时间更长,拍到兴起还唱起儿歌:“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五个女生围上来叽叽喳喳,连挖苦带起哄,赵承杰的头一瞬间大了许多圈。他气鼓鼓走到篮球架下,“这帮丫头太嚣张。”
“要讲策略。”章远起身,脱去校服外套,“擒贼先擒王!”
“对,灭灭你同桌的威风!”赵承杰扬起右手,眯着眼,比划一个射击的姿势。
“不,是你同桌。”
章远将衣袖挽高,走到场中心,“你来拍球,我来断。”
他站得这样近,何洛捧着暗褐色的篮球,视线沿着黑色的缝线来来回回,在他炯炯的目光下开始紧张。才拍两下,球就砸上脚背,滴溜溜滚到一旁。
章远捡球回来,“没上场,先被自己吓死。”
这次何洛拍得认真,篮球“嘭嘭”撞击着水泥地面,红褐色的影子几乎连成一线。
“断!”章远大喝一声,下一刻篮球已经在他手中。
“那么大声!好人都会被你吓出心脏病!”众女生在场下张牙舞爪,“这次不算。”
章远微笑,不再出声,向前探身,微微屈膝。何洛学他的样子,压低重心,将击球点从身前转到右侧,依然没有逃脱连连被断的命运。
“我认输啦!”右臂已经酸痛,不如乖乖投降。
“我集中精力才能断你,已经很不错了。”章远将篮球单手抱在身侧,左手一把捉住何洛的手腕。“你们几个丫头都过来。”他和何洛并肩站着,摊开她的手掌。
右手落在章远宽大的掌中,他修长有力的指头滑过她的掌心。“你们看,这里最脏,说明她完全是用手心控球。正确的方法应该是五指持球,要有弹性,切合球面的弧度。”他调整着何洛的手指,“不要这么僵硬,现在不是练习九阴白骨爪。”
怎么可能不僵硬,就连后颈上的皮肤都被抻紧,转头也变成难度系数4.0的高危动作。何洛机械地点头,装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章远已经松开手,边示范边讲解:“喏,运球时膝关节微屈,重心压低,刚才何洛已经注意到了;还有,目视前方,不要只看球……”
他还说了什么?何洛记住不多。只记得章远的手大大的,暖暖的,虽瘦,却很有力量。她攥紧右手,掌心潮湿。
“看女篮比赛是一种娱乐!”比赛当天,章远乐呵呵地说,“球一直在地上滚,像不像捉鸡下酒?”
“我看好咱班女生。”赵承杰说,“高婷婷有海拔优势;李云微这个大前锋,剽悍的很!白莲打球很镇定,用脑子;何洛最认真,运球也很稳。”
“那田馨呢?”章远问,“她可是你亲自拉上场的。”
“嗓门大啊!以前练美声的,别人过来就可以高叫‘非礼’呀!”
“这你都知道。”章远故作严肃,“总有女生对你喊非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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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班女生得了十分,已经是压倒性胜利。因为对方总共只有四分入账。林淑珍笑逐颜开,请女篮队员和陪练们喝饮料。章远去跑腿,选了一袋子红茶绿茶、可乐雪碧。他站在雪柜前想了片刻,回身在架上取下两份草莓酸奶。“老板,这个也算上。”何洛打球的时候比上课认真;吃东西的时候比打球认真。她揭开塑料封顶,把背面沾上的酸奶舔的干干净净。鼻尖上沾了一点,尚不自知,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手舞足蹈地形容着比赛时的感受。
赵承志问章远:“你看什么呢?”
“何洛的白鼻头。”
众人望过去,大笑。
白莲说:“章远眼神真好。”不无揶揄。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平日里很用功,也不大声说笑;但在赛场上果断利落,总会抢到对方的空当。今天她摘掉框架眼镜,把平日的麻花辫拆成马尾,一扫浑身学究气,竟然是个高挑靓丽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子,聪明内敛,再有一张漂亮面孔,谁会不喜欢?
白莲又写得一手好行楷,常常被老师们叫去刻钢板。章远的数理化虽好,但英语成绩向来走势低迷,语文成绩像坐云霄飞车。他最头疼各类基础小测,看到白莲捧着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便走上去问:“听说周五要测验,透透口风吧。”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白莲从不徇私,她把本子递过去,“拿去让课代表发了,我钢板才刻一半。”
章远伸出的手又缩回:“不怪高放总说你,不够义气!”
白莲本以为他会接过,托着的手一松,作业本散了一地。老师向来用她的作批改样本,放在最上层,此刻惨兮兮跌在值日生刚擦过的地面,封皮迅速洇上深灰浅灰。
章远知道她一向爱惜自己的书本,心中连说惨了惨了。
果然,其他几个女孩买了冰激凌回来,看到白莲面色铁青,纷纷过来安慰。
“哼,平时的绅士风度都是装的!”李云微冲他吐舌头,“回头我就和你画三八线。”
“哈哈,还是告诉高放吧!”田馨眼睛一转,“你说,他会不会为了白莲两肋插刀,不过,是插在章远两肋上。”
“不要乱讲!”白莲有些懊恼,“不要总把我和高放扯在一起!”
为什么着急要撇清和高放的关系?何洛想着,咬一口红豆沙冰,一线凉意从最后一颗大牙钻进去,微微酸痛。
这是怎么了,她很看不起自己。白莲也是这两个月来新结识的好友,此时不是应该说两句宽慰的话么,怎么乱吃飞醋。
啊,吃醋?何洛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没错,章远是又聪明又阳光的男孩子,谁都喜欢多看两眼。但吃醋不是很小肚鸡肠、很世俗的么?
自诩开朗豁达的何洛想不明白。但她立刻决定站在白莲一边,和庸俗小女人心态说再见。
“我也最看不上小气的男生。”她笑笑说。
“我也不需要你看上。”章远飞快地撇下一句。他本来一直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四个女生就是六千只鸭子,叽叽嘎嘎吵完也就算了。但某人的话听起来就是刺耳,什么叫小气的男生?他章远什么时候和女生红过脸,吵过架,甚至给过女生冷言冷语……
这个问题有些底气不足。
刚刚这句话就很冷,很斤斤计较。他看到何洛的目光挪到窗外,嘴角耷拉着,吃棒冰的时候居然都心不在焉。
章远拿过白莲的本子:“回头我给你买一个本子皮。”
“不用了。”白莲看气氛变得沉闷,连忙打圆场,“哎,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
“大姐,你是要我背上小气鬼的恶名了?”章远笑着,看看何洛。她置若罔闻,仍然在看窗沿上跳来跳去的麻雀。
章远拿着本子研究了半堂课,提起钢笔在封面勾了几下。有了叶脉和花茎,斑驳的灰色变成一副墨荷。花苞下端端正正两行字:
高一六班
白莲
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将本子一路传过去。
经过何洛手中时,她眼睛亮一下,飞快地扫了章远一眼。白莲拿到本子,笑着扬扬手,唇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何洛看一眼她,又想想他,心中莫名的委屈。
放学后何洛和几个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章远拍着篮球过来:“打得不错么。”
白莲把球拍递给他,努努嘴,“你未必打得过何洛。”
“哦?比比看啊!”章远转转拍子,挥了两下。
“你们打吧,正好我累了。”何洛将球拍塞给白莲,回教室拿书包。
她又驳了自己的面子。章远有些气恼,挑球的时候险些错手将拍子扔掉。他看着何洛从教学楼出来,穿过操场,一路笑着和相识的同学说再见。
田馨乐颠颠跑到操场上,“可算扫完除了!谁分我一个拍子?”
“给你!”章远将球拍塞到她手里,急急忙忙抓起书包。跑出校门,站在路口四下张望,哪条人行道上都没有何洛的身影。他站在街角,犹豫半晌,极不情愿地回校园内拿单车。一转身,看见何洛就站在校门口的书摊旁,举着一本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何洛!”章远喊她。
“有事么?”语调冷淡。
“呃,没事儿。”他一愣,自己为什么追出来?刚才想了很多话来揶揄何洛,怎么都忘到爪洼国了?“你怎么两边脸不一样?”看得出她右侧面颊鼓起来。
“能有什么不同?”
“这边,含着糖呢?”看起来像嘴里塞满坚果的松鼠。
“牙疼!”何洛嗔道,莫非脸都肿起来了?她摸着脸颊,把漫画放下。真丢人,没有地缝可钻,赶紧去赶公车。
“去看医生了么?”章远追上来。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何洛捂着脸,抬眼看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是牙疼?还这么多问题。少说两句吧。”章远笑着。
何洛故意不与章远并排,走在他斜前方一步左右。沉默着,谁都不说话。
五月份的北国,正是烟柳满城,花圃里碧桃和连翘交错的开着。嫩绿、粉红、明黄,种种色彩都在夕阳中温柔起来。两个人越走越慢,似乎都留恋路边风景。
停在站牌下,何洛说:“我在这儿等车。”
“我每天骑车。”章远说,也停在公车站,“要记得看牙。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原来是我家邻居,改天把电话给你吧!”
“好,谢谢。”
“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吧。”章远说,又急忙补充,“回家就问我妈去,第一时间告诉你,万一你晚上疼得睡不着呢?”
“止疼片咯。”何洛报了一遍自家电话,“又不是急性阑尾炎,哪有那么要命。”
“阑尾可要开膛破肚。”章远托着下巴作沉思状,“这我爱莫能助,谁让我不认识屠夫呢?”
“什么屠夫?”何洛一愣,跺脚,“只有你割阑尾才找屠夫!”
也忘了牙痛。
2路汽车每三分钟一班。何洛上了车,想起章远认真地说“那要找个屠夫”,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一句多嘴,都不敢再看他,生怕再说错什么,令他讨厌自己。可他似乎没有,还追过来,嘱咐她要看牙。
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看上”,又算什么呢?这句话变成一颗蒺藜,勾在何洛心上。“那你需要谁看上?白莲么?”真想千万次的问!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写着日记,何洛一会儿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
何爸何妈对望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4. 处处都有你
by 范晓萱
教我怎么放 你那温暖的手掌
教我怎么放 和你走过的昨天
走进随意门 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远和你住在那段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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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单元测验的卷子发下来,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何洛两只手捂上,没有胆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数。“认命吧,或许你天生不是学理的料。”她沮丧地想,“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赵承杰探头问。
何洛飞速趴在书桌上,将整张卷子压住,“别问了,我考得砸锅卖铁。”
“能惨过我?”唰地亮起来,47分。
“呵,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没及格呢。”
“这次小测,全班只有四个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师说完,全班一片“啊”声,大多数人释然地长长出气。
“曲线运动这部分是比较难,但大家多多练习,一定能掌握。”他神色间颇为自得,“全学年唯一的两个九十分,都在我们班。”
“唯一的两个……”何洛忍不住吃吃地偷笑。
“你也考了九十分么?不错啊。”下课后,章远走过来问。
何洛指指同桌,“我们两个加起来倒是有九十九分了。”
“那还笑得那么开心。”
“裘老师听到会气死,唯一的两个耶。”语文老师裘平焦躁时,就把眼镜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两侧压出明显的红印。再搭配文学青年的忧郁长发,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诶,”她忽然醒悟,“‘也’考了九十?”把那个字拖长。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赵承杰跳起来,“什么都别说了,请吃冰激凌!”
“为什么?”章远问。
“你比我分数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请你吃!”胸脯拍得山响,反正是无限期的空头支票。
“我要绿色情人。”
“冰激凌三明治。”
……
“请带一个脆皮蛋筒给我,多谢!”
说这么礼貌,就不是勒索了?章远早明白,左邻右舍是一群饿狼。“一个个说,我记不下来的可就没有了。”他又问何洛,“你刚才说什么?红豆沙冰?”
“嗯?我没说话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给我买两个吧!”立时有人补上。
三五个男生拥着章远去杂货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长翅膀飞了。
****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医在嘴里捣来捣去。细头电钻搭上牙釉,嗞一声,满嘴冒烟,张口就能喷火;粗头的嗡嗡磨过牙冠,全身206块骨头都要颤一颤。右上最后一颗牙肿胀着痛,她就用妈妈说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回家打开文具盒,多了一张扭成又字型的纸条,打结的地方画了一片羽毛。
拆开,飞扬的笔迹,“十万火急鸡毛信”,下面是一家牙科诊所的联系方式。
不是说要打电话么?何洛将纸条展开,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过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写给自己的东西,虽然寥寥两行字,也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时刻呢!翻出日记本,浅棕的封面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黄的老照片。
将纸条夹进去,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校报公布的数学联赛优胜者学习经验、两人一同从竞赛班回来时的车票、他分给大家的小块德芙黑巧克力的糖纸……一天天胀满,本芯几乎从封面上掉下来,渐渐厚得快要无法放进带锁的套盒里。
****
六班已经进入女篮决赛,李云微大呼小叫,张罗着放学后再去联系。何洛一直在犹豫。“我想回家看书。”她说,“如果期末考这种分数,我爸妈会杀了我。”“偶像,你已经考得很好了!”田馨夸张地比划着,“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一板一眼的纠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们这些拉班级后腿的都没着急。”李云微拉住何洛的书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莲或者章远。”
章远从体育组借来四五个篮球,用大网兜提着,“你们怎么又磨磨蹭蹭的,练球还需要梳妆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发,“她说物理没考好。”
“我要去给唐逸臣送笔记,他今天又没来上课。”白莲揉揉太阳穴,“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讲讲这章的重点。”
“学委真是负责。”章远笑着竖起大拇指,“那我给何洛讲吧。”
“啊?”
“我给你讲题,你留下来打球。”不容置疑的语气,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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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女篮就是笑料频出的代名词。练习半个小时,每个人都笑得岔气。田馨在中场得球,抱起来一路跑到篮下。“你那是橄榄球!”章远哭笑不得,“要是多走一两步,裁判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不过一口气跑十来步,太藐视裁判权威了吧!”
“规则我懂!”瞪圆眼睛,“手脚不听话怎么办!”
“不听话就不要,剁了。”赵承杰接过话茬,立时被追杀,两个人绕着操场跑起圈来。
“别光看着别人笑。”章远转向何洛,“你练得怎么样了?”
“喏。”摊开双手,这次掌心是白的,五指灰黑。
“这就对了!”一双大手在她掌上拍一下,“加油哦!”
“明天的对手是一班,她们整体平均水平未必很好,但是有一个从初中开始练篮球的高手。”几个男生分析着。
“让何洛打组织后卫。”章远说,“田馨变成小前锋。”
“田馨太矮了吧。”赵承杰说。
“你很高啊!不过是根号三!”睚眦必报。
“什么是根号三?”何洛对同学们的外号还没掌握全面。
“1.732。”田馨笑着,“某人总自称1米76,结果开学体检,发现是根号三。”
“你是根号二!”
“别呛呛了。”章远挥手隔开两人,“再高,起跳时也够不着篮筐,而且一个两个都没什么命中率。”
“不要太打击我们吧。”何洛哀叹,“抱球的人刚站稳,对方五个人就都拥上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停?可以跑三步篮啊。”章远说。
“那还不如买福利彩票,胜算还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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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时,何洛负责带球过半场,按照男生们商量的战术,尽量求稳,不给对方打快攻的机会。一旦对方的高手得球,五个人就一拥而上将她围住。“其他人不用管。”章远说,“让她们投!我们负责站在篮后干扰。虽然很不正大光明,总比你们几个输了球哭鼻子好。”
“美男计。”高放飞个媚眼,摆出兰花指,去勾章远的下巴。
“靠!脑积水。”一把推开,“大喊两声不就完了?”
上半场双方打成5:4,六班暂时领先一分。
“这是我的功劳吧。”田馨鼻子上塞着纸卷,咯咯笑着。在平局情况下,对方传球,不知怎的就扔在她脸上,鼻血立时涌出来。
“呀~~”田馨自小学美声,嗓音极具穿透力,“她们故意伤人!”哭得梨花带雨,颤音都是民族唱法。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赵承杰在场边捏着嗓子哀戚戚地唱。《唱支山歌给党听》,是田馨每次班会的保留曲目。
裁判是高三的师兄,被吵得头都大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好,一班技术犯规,六班罚球。”
田馨报仇雪恨,两罚一中。场边同学鼓掌,“好,夺过鞭子揍敌人。”
下半场开赛五分钟,双方仍在僵持。五月末漫天飘着杨絮,众女生的脚步也开始轻飘飘。何洛抹一把额头的汗,四个姐妹已经将对方主力团团围上,她到底经验老到,好整以暇地运着球,牵着对手从场地左边跑到右边,颇为自得……
“你可以尝试从后面偷她的球。”何洛想起章远的嘱咐,“她比你们强好几个数量级,一定会自大轻敌。但这个方法要把握机会,用过一次,她就会防范了。”
就是现在吧!那个女生向右虚晃一步,将篮球从背后传到左手,就要突围。电光石火间,何洛用力挥手!
碰到球了!下一瞬,篮球已经到了她手中。不要持球走步,控制节奏,击球点在右脚前方……章远的话一句句涌入脑海。何洛从没有这样迅速地运球,将拦截的对手一一抛开。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夹杂了田馨的清越嗓音。
是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只看见章远的身影在篮架下晃动。深蓝的条纹衬衫,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耐克篮球鞋。
勇气倍增。双手捧住球,一步,两步,轻盈跳起,自然地将球送出。
进了!耶!何洛满面笑容,举着“V”字,向章远晃晃。
怎么没有欢呼声?
“真要命。”他说,转过身去,一边叹气一边搔头。
诶,他不是在对方篮下施展美男计呢么?何洛一愣,猛然醒悟。
下半场,双方已经交换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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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了输了?”一进教室,就有没去看球的懒人探头问。“自己看。”何洛没好气。
章远也说,“问什么问。”
丢人丢大了。何洛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胳膊中。刚刚一路上观众都在笑,“六班那个女生太逗了,投到自己篮里。”
“最搞笑的是,居然还有一班的球员去拦她。”
裁判师兄拍着章远的肩膀说:“过一个月,让师妹们打一场表演赛吧。我们也能笑着去高考。”
“何洛,别这样。”白莲坐在她身旁,软言安慰,“输就输了,我们技不如人,又不是你的错。”
“我是不是很糗啊。”头埋得更低。
“不,你是很幽默。”是章远的声音。
脖子上沁心的凉,何洛一声惊呼,猛地坐直,正对上他的笑眼,举一支红豆冰沙,塑料纸上还结着冰霜。
“这次女篮比赛里靠三步篮得分的,你和她是唯一的两个。” 章远笑着挑眉,夸张的东北腔,“真的,大妹子,贼幽默!”
何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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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远如约,帮何洛复习物理。“你的练习册这么新,难怪考试不及格。”“你的也很新。”何洛瞟一眼他的。
“我已经会了啊,干吗还要浪费时间?就好像我上课睡觉,但一样会写极限符号。”章远又想到冬天她出糗的样子。
“又嘲笑我!”何洛去抢他的练习册,“我随便挑一题,看你会不会。”
“喂,是我辅导你,怎么成了你考察我。”
“唉呀,出血了。”何洛的食指被锐利的纸边划破。
“笨!幸好不是抢刀,否则你就变成女杨过了。”章远从笔袋中拿出创可贴。
“怎么你什么都有,这是叮当的百宝箱么?”
“还不是练球时被你们害的!”章远帮何洛贴好邦迪,又撸起自己的袖子,“谁的爪子那么长,好悬没抠下肉来。”
“啊,都没听你说起,出血了么?”亮出自己的手指,平平的,不是凶器。
“打球不要留长指甲,会劈,很疼。”
“噢,我替她们向你道歉了。请你吃点补品吧。”
“这才象话,吃什么?”
“吃什么补什么。”何洛狡黠地笑,“皮冻吧!好多猪皮呢。”
“那你的手指,岂不是要吃猪蹄?”
小小的OK绷缠在食指上,血液流过压紧的伤口,突突的,能感知心脏的节拍。何洛的拇指撑着下巴,嘴唇恰好贴在邦迪上。呼吸之间嗅到浅淡的药香,是近在咫尺的呵护。
一瞬间精神百倍,何洛也撸起袖子,一拍习题册。“敢划破我的手,和你拼了!”
5. 不一样的夏天
——“青春若有张不变的脸,但愿它永远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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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期末考得不错,中上游的数理化成绩加上发挥良好的语文英语,也排进全班前五。何爸难免唠叨一句,如果学文,或许就拔得头筹了。但他还是很开通的免除了所有假期补习。悠长的夏天,一群男孩女孩走东家串西家。处在生长期的男 生们蝗虫一样,到哪儿都吃人家一锅一锅的饭,过境之后,这户的冰箱也就空了。也常常约在学校打球,然后一起骑车去江边划船。
班任林淑珍联系了市郊一处度假村,带着报名的二十多个大孩子去远足。
等火车时,赵承杰目测一下何洛背后的大书包,说:“带着帐篷和睡袋呢?真以为去野营啊!”
“哈,宝藏啊!”章远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把书包拉开一条缝,居高临下检查着,“乐百氏、虾条、朱古力豆、羊羹、果冻……你洗劫了几家小卖部?”
“不要乱翻!”何洛跳脚,“这可是我们几个女生的。”
“你只给她们带,没有我的份么?”章远问。
“我们各有分工的。”何洛递过一根柠檬味棒棒糖,“给你,免得一会儿口水都滴在我包上。”
“真小气!”他笑着,把糖叼在嘴里。
他似乎比去年还要高一些。何洛和三五个女生说笑着,余光瞟到章远背影。他叉腰站在月台边沿,穿行的风吹鼓他敞开的格子衬衫,衣襟翻飞,白Tshirt亮得耀眼。因为每天都耗在球场上,章远晒黑很多,看起来更结实健康,逆光时微扬的侧脸是一道漂亮的弧线。路基侧旁的灌木丛是深深浅浅的绿,在风中沙沙响着。
章远的变声期基本结束,洗去稚气童音的尖锐,干净的音色,醇和入耳。何洛最喜欢听他笑着叫自己的名字。
何洛,何洛。
清越的开始,圆润的尾音,那一瞬,感觉阳光洒满全身。
火车缓缓进站,铁轨无限延伸,临风的少年。像一组MTV中的优美长镜头。
画中人忽然回过头,含着棒棒糖,清朗的五官揪在一起,“何洛,你给我的糖泡过陈醋啊,酸得牙都倒了。”
****
这是一班提供给铁路员工的通勤火车,基本每十分钟就要停一站。李云微看着旁边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哀呼,“我们坐的是火车还是牛车?你看,那个拖拉机都不比我们慢多少。”
“这样挺好啊!”何洛喜滋滋地笑着,“我们来下跳棋吧。”章远就在过道那边的座位,正在和高放比赛转魔方。他低着头,无比专注。
何洛喜欢他认真的表情。
她又问自己,章远什么表情是你不喜欢的?答案是空集。
“不要玩累脑子的东西,放松一下嘛。”田馨趴在茶几上,“起个大早,好困。”
“啊,我们来算命吧!”李云微亮出扑克牌,诡秘一笑,“测姻缘哦。”
困的不困的,发呆瞅别人的,立时都两眼发亮,竖起耳朵。
“综上所述,最爱你的是A,他也最帅,但是你嫁给B,B最有钱。”李云微说,“白莲啊白莲,没想到你也是拜金的女人。”
“开玩笑,我都不知道B,C,D是谁。那字母来凑数的。”白莲咯咯地笑。
“那……最爱你的A是谁?”田馨凑上前呵痒,“哈,是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对啊,是谁?”章远转过身,长腿横在过道。
“又不是你。”何洛冲他吐舌头,“不要偷听我们女生说话。”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呃……”何洛哼一声,哈一声,一颗心揪起来。
“你信么?”章远忽然问。
“什么?”
“算命啊。”
“不信,好玩儿呗。”何洛问,“你要不要算?”
“好啊。”
“你想四个女生吧。”李云微摊出四个花色。
“喏,就你们四个好了。”随意一指。
“喂,说了就不准了。”何洛脸上发热,虽然自己只是四分之一。
算到学历最高最聪明的是何洛。“这个不准吧!”何洛和章远一起置疑。
“看最后章远花落谁家。”何洛洗牌。
“是看我摘到哪朵花儿。”章远纠正。
每三张翻开一张,看第一个出现的K是什么花色。头两轮都落空。
“最后一轮了。”何洛手心有些出汗。
“紧张吗?同桌。”李云微哑着嗓子低声问,“也许一辈子当光棍吧!”
“搞笑,章远打光棍,还让不让我们活?”赵承杰也凑过来,“我赌是白莲,刚才算她最有钱吧?德财兼备啊。”
“你自己猜是谁呢?”田馨问,“别说是我啊,我会跳火车的!”
“这么开心,这么激动啊!”章远目光扫视一周,嘴角带笑,“谁说是你了?”他停了片刻,说“何洛……”
啊,他在喊我的名字么?何洛心一颤,险些将满手扑克扔掉。不敢抬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你倒是快些算啊!”跟上一句,“观众都等着呢。”粲然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坏。
果然,最后也没有出现适合的纸牌。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李云微说,“别伤心啊,世界很大,女生很多,又不是只有我们四个。”
“不会是看破红尘立地成佛了吧?”何洛说。她想,够恶毒,宁愿他出家,也好过最后的选择不是自己。
“这辈子又不是一副纸牌能决定的。”章远笑着拂乱一桌扑克,“如果我认准的,管它天涯窝边,通通移植到窝里。”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不采白不采。”
众人笑成一团。
****
度假村建在山坳里,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便能看到本市最大的红旗水库。林淑珍再三叮嘱学生们远离水域,恨不得每个人都写下生死状,才放心他们自由活动。这一带是张广才岭的余脉,山势平缓,仲夏山花竞放,点缀在起伏的丘陵上。大孩子们童心未泯,在山坡上玩起儿时的丢手帕。
“真不应该建议输家唱歌。”赵承杰皱眉,“田馨就和学校广播电台似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还一定要有革命歌曲。谁知道开关在哪儿?赶紧关了。”
高放也附和,说:“对对,搞不好有些人故意输掉,借机开演唱会。”
轮到章远拿手帕。何洛拍着巴掌,和大家一起唱“轻轻放在小朋友的后面,不要不要告诉他”。总觉得章远对她笑了一下,警觉地回头,连忙推推身边的李云微,“快,到你了!”
李云微起身,显然已经追不上。章远迈开长腿,两三步赶到空挡处坐下。他侧身盯着何洛,表情严肃:“丫头,你出卖我。”
“哪儿有?”
“狡辩。”他右手撑在柔软的绿草上,指尖几乎出碰到她的。几茎野草折断,清新的气息一缕缕飘上来,弥漫在面前,美好的让人窒息。
“我没有。”
“就是你。”
两个人还在争辩着,只听李云微“哈”一声扑过来,“让你们聊天,抓到了!”手帕正正地躺在章远身后。
****
笑闹一天,吃过晚餐后众人叫着推麻将打升级,何洛却没有出现在娱乐厅。章远说:“我这个高手还是不上了,否则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开和。”他又问李云微,“何洛呢?你们那么多吃的,都带回去多沉?拿下来大家帮忙消灭。”
“吃的呢,就在这儿。”李云微把书包从牌桌下拽出来,“我们早拿下来了。”
“噢。”章远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别耽误我们打牌。”李云微开始码牌。直到章远心神不宁满屋绕了两三圈儿,才勾勾手指,附耳说,“以后轮到咱们值日,你一个人擦黑板。”
“凭什么?”
“我总不能随便说何洛去哪儿了。”
“谁关心她去哪儿啊。”
“也是,又不关你事。”
“……”
章远又走了两圈,踱回来,“成交,擦就擦。”
****
何洛冲了凉,很想看看郊外的星空,又不敢一个人走远,便站在远离门灯的灌木丛旁。“喂蚊子呢?”章远长手长脚,分花拂叶走过来。
“我有花露水。”何洛从斜挎的小包中拿出,“六神的。我在看星星。”
章远上下打量她,“看猩猩?你也没拿镜子啊。”
何洛白他一眼。
“你都认识么?”他又问。
“北斗七星,北极星。”何洛说,“还有猎户座,最好认了。”
“这里看不清。”章远说,“还是有灯。”
两个人走出几百米,坐在田埂上。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所以那边是南。”章远指着,“银河南边有天蝎座α,也就是心宿二。”
“啊,心宿呀。”何洛想起漫画中的金发男子,“你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字么?”
“只知道几个。”
“我都知道,南天朱雀有井鬼柳星张翼轸;东面青龙……”何洛得意地一一背出。
“你不会是熟读《西游记》吧。”
“是少女漫画啊。《魔幻游戏》,我看完之后,就把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都记住了。”何洛抱怨,“我爸还总说漫画无用。”
“没看过。我最喜欢《城市猎人》,不过女孩子应该比较喜欢《阳光少女》吧。”
夜色酽酽,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水渠淙淙轻歌,偶尔有明灭的绿色光点飘过。
“鬼火呀。”何洛拿着手电,光柱向上打在脸上,“给~~我~~梳~~头~~”
“看你披头散发,也像个吊死鬼。”章远拿过手电关上,“是萤火虫。”伸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拢住一只,摊开来,小小的虫尾部一亮一亮,“它翅膀沾上手心的汗了,飞不走,仔细看看吧。”
“这么凉快,你手心还出汗。”何洛凑过来。她头发湿淋淋的,月色流光在青丝间倾泻,素净的脸庞通透润泽。
“何洛。”章远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其实……”
“嗯?”她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深邃地像夜空的星。啊,这是章远呢,刚刚说到何洛喜欢的话题,她兴致高昂,一点也不拘束,还拿出一包甘草杏,两人边吃边聊。
而现在,世界在一瞬间归于宁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她又手足无措起来。
“和你在一起……”章远将目光移向起伏的水稻田,悠然说,“我就会很开心。”
何洛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咬着嘴唇,低头,胸膛中空空的,失重的感觉,好像漂浮在幽蓝深邃的夜空中。如水的夏夜里,河汉皎皎,蛙叫虫鸣,树影婆娑。而何洛满心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响着。
不是幻听吧。何洛揪着身边野蕨菜和三叶草的叶子,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你总会带各种好吃的!”章远清朗地笑。
原来这样啊,何洛从半空重重跌下,不过还好,心脏总算也回到原位。只是血液仍然涌上面颊,有夜风也吹不散的热度。
“我们回去吧。”她有些失望,起身沿着来路走去,踩碎一地月光。
章远把萤火虫放在草茎上,大步追上何洛。
可怜的小虫儿终于得到晾干翅膀的机会。
鹅黄色夜来香的芬芳暗暗浮动,慢慢渗在时光的罅隙里。不知何时便会伸出一只柔软的触角,撩拨心弦。
我淡淡地想着你 那年夏天 最后的那一天
你轻轻地唱着歌 未曾感受的温柔 模糊我的双眼
6. 恋人未满
友达以上
甜蜜心烦,愉悦混乱
我们以后会变怎样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再靠近一点就让你牵手
再勇敢一点我就跟你走
不过三个字别犹豫这么久
只要你说出口你就能拥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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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就要结束时,在亚麻厂作出纳的小舅妈送给何洛一件连衣裙,米白底色,经纬间夹杂一些浅棕。何妈很喜欢,连说典雅大方,要女儿穿着去开学式。何洛坚决反对,差点就说这可是一件麻衣啊,多不吉利。然而母亲再三坚持,威逼利诱,“好啊,要么你穿这件;要么穿别的,但所有你穿过的都要自己洗。”她只得妥协,垂头丧气换上新衣。
今天看完电影,大家一定会回学校打球的。何洛想着,看看自己及膝的裙摆,脚上的细带凉鞋,和篮球格格不入。
章远骑着单车本已飞驰而过,猛一刹车,转身打量半天,诧异地说:“何洛,真的是你?”
“当然啊。”她一怔,抬头,“过了一个暑假就不认识了?”
“怎么过了一个暑假反而蔫儿了?”章远将车推上人行道。
“带孩子带的吧。”何洛抱怨,打开话匣子。自从第一个亲戚找上门,就成了一种滚雪球的力量,隔三差五,就有爸爸的朋友、妈妈的同学、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婶将自家孩子送来取经。何洛是亲友眼中的好孩子,虽然他们对她的爱好脾性知之甚少。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学习好。
学习好,是众多家长衡量好孩子的唯一标准。
“就说你自己还要学习啊。”
“我说了。”何洛叹气,“我爸就摇头,说前两天你看漫画、打球郊游的时候,也没听你要学习?”
“难怪后来没见你和我们去玩。”章远挑眉,又说,“怎么没人找我?如果是我,就天天带他们在家里看漫画、动画片、武侠小说,准保过两天看不到一个家长送孩子过来。”
“是是,然后开学你也看不到我了。”何洛说,“如果何家书香门第的招牌砸在我手里,我爸一定拆了我。”
“我家在开暑期补习班,不仅免学费,还奉送丰盛午餐。”她总结道。
“嗯,看得出来。”章远笑容灿然,露出整齐的牙齿。他倒戴着一顶棒球帽,神采飞扬。
许久不见章远。假期中何洛心中空空的。无论闭上眼睛,或者盯住一面白墙,他的身影便会在面前晃动。此刻他的笑容真切地在面前,反而像梦境一样虚幻。
但章远从没打过电话。
我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吧,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何洛懊丧地想。自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他。说什么呢?假期问习题太虚伪;难道直来直去说一句,我想你?
是的,我想你。
何洛时常想,在那个宁静的夏夜,应该停下脚步,转身微笑说:“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他的表情会是欣喜、惊讶,还是躲闪?何洛无从可知,但总不是像现在这样忍俊不禁,说“你今天穿这么庄重,远看我还以为是小林老师呢。”
这就是期盼多日的重逢吗?真失败。
****
到了影院门口,章远去存自行车。李云微凑到何洛身边,说:“嘿嘿,这么巧,一起来的啊。”
“刚刚才遇到的。”
“我还以为今天你穿这么淑女,迈不开步,这家伙特意骑车带你过来呢。”田馨挤到何洛另一边,“云微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什么什么都告诉你了,有什么好说的。”何洛的心事可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我同桌对你很好啊。”李云微诡笑,“就为知道你在哪儿,甘愿当包身工。”
“他对你们不好吗?”何洛反驳,“云微,你一说他妈妈做的酱排骨好吃,他以后就都带双份,连我们都沾光;田馨,上次校园英语歌曲大赛,他把中间的好位次换给你,自己第一个出场,你不是一个月都在夸他有绅士风度吗?”
“被你一说,我同桌好像是贾宝玉。”李云微摊手,“不过我觉得,你不一样。”
“谁说的?”
“她有女人的第六感。”田馨吃吃笑着。
“还第七感,小宇宙呢。”何洛撇撇嘴。
“你们怎么一凑面就叽叽喳喳,一群麻雀。”章远经过时回头笑笑,“放假这些天都憋坏了吧。交换新八卦呢?”
“什么啊,”李云微眼睛弯成月牙,哈哈一笑,“我们在夸你是个大帅哥。”
“嗯,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章远故作严肃,“但还是可以奖励你们每人一个冰激凌。”
又是红豆冰沙。何洛举着棒冰皱眉,章远一把就抓了这个,其实今天她很想要一个冰激凌三明治。
“不想要这个?”李云微说,“我同桌比较笨,他应该直接买‘真爱’。”
田馨慢慢舔着冰激凌,据说这样可以保护声带,“管它是什么,章远本来只想请何洛一个人的,我们都是顺便沾光。”
“我看应该给你们买个‘真逗’”何洛嗔道,心中却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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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市教委来检查,学校要求抓好教室卫生。一切设施在高一入学的时候都是齐备的,现今高二六的窗帘仍在,只是已经看不出最初的白色。有同学中午一边吃饭一边看杂志,又怕手上的油弄花书页,于是靠窗而坐,吃一口,在窗帘上抹一把手,再翻一页书。林淑珍哭笑不得:“有同学用窗帘擦手,你就不怕之前有人刚刚擦过鞋?”
众同学醍醐灌顶。一些男生开始脚踏在暖气上,用窗帘擦鞋,末了还很有公德心,把踩脏的暖气也擦一下。抹布是懒得洗的,当然还是用万能的,窗帘。
现在它们的颜色柔和渐变,最上是白的,慢慢过渡到黑灰。
李云微是生活委员,当仁不让,被派去买窗帘。她想拉章远做苦力,他故作不耐烦地挥手:“别理我,烦着呢。”
刚刚公布了上学期期末生物和地理的会考成绩。大多数同学把复习资料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是全优;章远的生物是优,地理只有良。
“我以为自己平时学得挺好,但有些题目真无聊,”他说,“比如‘下列各组国家中,人口未超过1亿的是’谁和谁。我又不是计生委的,怎么知道。”
“提纲上都有,你倒是背啊。”李云微笑他。
“有时间不如做点别的。”
“做什么?物理题库?”
“打球,睡觉,玩游戏。”章远说,“知道《大航海时代》么?多好的世界地理教材。”
“这是哪国的电影,还是电视剧?”李云微问。
章远说:“同桌,我可以鄙视你么?”又问何洛,“你知道么?”
“啊,是电脑游戏啊。”
李云微笑:“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你们有共同语言,来来,一起去买窗帘吧。”
何洛说,“好啊,班费给我吧。反正我回家也路过第一百货的。”
“那同桌你去吗?”
“去就去吧。”章远笑,“监督何洛,免得她把窗帘变成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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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门口等车,正好赶上放学下班的高峰期。章远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就皱眉,说:“要不走路去?”何洛说:“肯定能挤上去,一看你就是不常坐车。”
“那你自己上去?上去了我也要把你拉下来!”章远笑,把她护在身后,“还是我打头阵吧,小心你小胳膊小腿,被挤成照片。”
何洛很想告诉他,现在已经算人少,每天自己都是这样浴血奋战的。可她站在章远身后,忘记开口。
两个人都穿着学校统一定制的运动服,雪白的底色,图案是硫酸铜溶液一样纯净的蓝,何妈说真是蓝天白云,土得掉渣。然而章远却是穿什么都帅气的男孩,袖子挽高,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随意地站在初秋金色的夕阳中,说不出的洒脱。
何洛整个人落在他长长的背影中,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运动服,她很怕鼻头上渗出汗珠来,蹭在他脊背的蓝天上,洇出一朵乌云。
2路车靠站,一开门,里面的人就往下掉。章远已经挤到门边,伸伸舌头:“哎呀妈呀,咱们还是走吧。”
何洛点点头,有些惋惜。
公共汽车式封闭的沙丁鱼罐头,人人接踵摩肩,和身边的乘客作零距离接触。
她和他,从没有这样靠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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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场里路过瑞士军刀的柜台,章远流连忘返。“我有一把这样的,迷你的。”他指给何洛看,“等考上大学,让俺爹买新的。看,兰博这个系列多酷,可以做砍刀,还有指南针,鱼钩鱼线。”“啊,听起来不是第一滴血。”何洛咯咯地笑,“更像鲁宾逊漂流记。”她还是留心了一下价钱,将近600元。何洛零花钱不缺,但每一笔都要报账,能自由支配的,每个月不超过二十元。她只能暗暗记着,自此无论路过哪家大商场,都要在军刀专柜前转上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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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微后来一直非常得意,说自己的推断不会错。“你看,我同桌一听说和你去逛街,什么烦啊,会考啊,统统不想了。”“不是逛街,是班级工作。”何洛纠正。
“哎,无所谓无所谓。”李云微趴在何洛肩膀,“我会给你创造机会的。”
每周有两堂英语听力课,在学校的阶梯教室放一部原声电影。李云微抢占了中间一排最好的位置,和田馨白莲坐在左边,又招呼章远几个男生坐在右边。何洛从小林老师那里拿了VCD交给教工师傅,发现预留给自己的位子就在章远旁边。李云微大呼小叫地招呼她过来,赵承杰刚要起身,被何洛拦下:“电影要开始了,别起来挡住后排同学,我坐第一排好了。”
中场换光盘时,李云微跑过来:“怎么啦,害羞?”
何洛拉着她走到教室外,“我可不想让大家不看电影,就看我和章远。你是我的好朋友,最近总明显地拉拢我们两个,好像是我的授意一样。”
“那我还是章远的同桌,怎么不说是他的主意?”李云微看着操场,“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彼此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胆小。”
“谁说我和他彼此喜欢了?又是你的小宇宙?”何洛哑然失笑,“你假期言情看多了吧。”
“关心一个人的眼神,是隐藏不了的。”李云微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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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胆小啊。”何洛在日记上写着,“章远对所有的人都好,他的微笑并不属于我一个人。我总觉得他在关心我,他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可谁能告诉我,这不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幻想呢?不想被虚假的甜蜜蒙住眼睛,看不清真实的未来。现在这样很好,每天说说笑笑,很好。”一切很好,只因为章远身边还没有出现那个黏腻的影子。
7. 深呼吸
深深深呼吸
不让泪决堤
我最爱的你
深锁在心底
心碎 在扰嚷的街
我的伤悲你没发现
心碎 下着雨的夜
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雨不怕风吹
梦不醒最美
by 范晓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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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秋天走得急。到了十月末,碧空高远,澄澈如洗。天气已转凉,蜿蜒在青灰色校墙的爬山虎染上沉醉的酒红,清晨蒙一层白霜。钻天杨和白桦开始转黄,风一过,落叶翩跹,哗啦啦飞起满天蝴蝶。每到下课便有人捡拾有长梗的叶子,两个人拉扯着,比赛谁的更结实。这里的孩子称之为“杠杠子”。章远挥舞着一条叶梗,大笑:“连赢三十三根!”又跳到花池的水泥坛上,“不服气的过来比比!”
田馨推推李云微:“看你同桌笑的,恨不得把第八颗大牙都露出来。居然还有高一小孩儿说他像流川枫。”
“外形像流川,笑容很樱木。”李云微哈地笑一声,“但那些傻孩子们看不到他冒傻气的时候,球场上章远多严肃啊。”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再说一件事情,你们可要保密。那天我同桌收到一封信,我不小心扫到开头,写着‘章远学长’。”
“这么搞笑!以为是日本漫画还是台湾言情啊。” 田馨催问, “后面呢,后面呢?”
“我也觉得搞笑,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没看下去。”李云微耸耸肩,“就看到信纸很花哨。”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起看何洛。
“最近在播《灌篮高手》,小女孩会在日常生活中找一个可以带入的形象,没什么好奇怪。”何洛说,“林老师还找我说竞赛的事情,我去一趟英语教研组。”
“何洛这家伙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李云微跺脚,“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现在人家都拿锥子顶到她窗户下面了,她还当没事儿人。亏我还为了她出卖我同桌的个人隐私。”
“或许何洛真的不喜欢章远,当他是好朋友?”田馨半信半疑。
“你以后不要只唱革命歌曲,去唱两首情歌就都明白了。好朋友和喜欢,是完全完全不同的!”
“看你,好像经验丰富似的。”田馨揶揄道。
李云微哼一声,不再答话。
经过转角时,何洛回身远远望向章远。他依然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阳光,暖暖的铺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层金黄。
她忍不住微笑,这样的章远,和球场上判若两人。男篮比赛中的他,严肃、潇洒,镇定自若的外表下,有着执著坚定的获胜心。他运球突破时,黑色的瞳仁中闪着清冽的光,狐一样狡黠;他高高跃起时,协调地调整着滞空的姿态,鹰一般优雅飞翔。
男孩在这里挥洒汗水,演绎着最生动的青春,就好像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何洛最欣赏的,就是这一份自信。
她明白,这样的章远,吸引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目光。
前两日半决赛,何洛和班上同学一同站在场边加油。对手输得惨,一个愣头青传出臭球,向着观众飞扑过来。章远大步跑上,挡在何洛身前。她只觉得一阵迅即的风经过,瞬间抽光自己面前的空气。
真空,安静的,无法呼吸。
章远长臂疾探,不过是指尖微微碰到球,就像磁石一样将它整个勾过来抱在怀里。但右脚却踩在白线上,出界。
“真帅,你看到没!9号真帅!”旁边一个女孩儿兴奋地叫着,晃着同伴的胳膊,“呼,一下就跑过来了,要不然那个球就砸到我了!”
“是啊是啊。”一群人起哄,“英雄救美呢!”
赛后,女孩子买了一瓶可乐冲过来,塞到章远手中,“刚才谢谢啦,我请客!”
“不客气。”章远把可乐递回去,“这就不用了,运动后喝碳酸饮料会胀气。”
“那你喜欢喝什么?”锲而不舍地问。
“红茶绿茶吧。”随口应道,又立刻补充,“不用麻烦了,我们预备了淡盐水。”转身却不见提壶的何洛,回到教室忍不住抱怨,“你想渴死我啊?”
“我看你聊得开心就不打扰咯,而且人家送可乐过来,你不收下,太不给面子吧。终究是个高一的小女孩儿。”
章远撇撇嘴,问,“壶呢?”
后来那女孩子又在训练场边出现几次,递上冰红茶就跑开,回头一笑,甜甜的。
那时恰好田馨也在痴迷邻班一位篮板王,总觉得人家上课间操时也在有意无意瞟着自己。何洛一边做着操,一边仔细观望,说:“我看是你的花痴导致眼花,他分明是没戴眼镜,目光游离聚焦不准。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每个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问候都别有深意。暗恋,其实是你和自己的幻想在交流情感。”
田馨崇拜地看她,说:“姐姐,以后你学心理吧!”
扭转之间,何洛似乎看到侧后方的章远似乎正听得入神。她明白,自己是个马列主义大电筒,照别人容易,却找不到自己。对着田馨讲了一大通,何尝不希望,章远分秒不停地关注着自己呢?
如果是那样子,按照言情和漫画的传说,酷酷的帅哥应该只对心上人万般柔情,对其他示好者横眉冷对,是吧?可章远每次都点点头接过那女孩子的红茶,后来更是微笑着回应,甚至站在篮球架下和她说几句话。
她叫郑轻音。走路轻盈地像跳舞,语声清脆,惊讶时会掩住嘴巴,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是吗?真不敢相信呢。”
李云微说她又假又做作。
何洛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郑轻音并不是忸怩作态,她的娇憨是浑然天成的。因为她是父母娇宠的掌中珠吧,何洛看到过她上学,黑色的奔驰,毕恭毕敬的司机。
含着银匙出生的小公主,精致、璀璨。
何洛想想,关于外貌,自己收到过的最佳评语,端庄、大方。感觉有些像形容三四十年代苏区的妇女代表。
章远常常在放学后打球,又怕肚子饿,便随身带一块巧克力。郑轻音看见,嚷着要吃,从他手中抢过就咬了一大口。
何洛抿紧嘴唇,明白自己的感觉叫嫉妒。
很多同学不愿意写副科作业,临到检查时就走东窜西的去别班搜罗。午休时,原班的男生来问何洛借历史作业,她看了一眼,说,“咱们不是一个老师,第二道填图题和第三道大题我们没有留。”
“哪儿有图?”
“第九课。”
“大题呢?给点提示吧。”
“我真的没有看啊。”
“你爸爸当年是历史系教授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何洛想着赶紧打发走他,一会儿好去操场上看章远他们打决赛,忽然瞥见郑轻音蹦蹦跳跳地过来,在门前一探头,笑眯眯地问,“章远在吗?”
“这道题,让我看看……”何洛拿过练习册,斜靠在门边,那男生站在她身边絮絮地问东问西,她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
章远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从二人中间侧身穿过,“聊天的时候不要挡路,可以么?”
何洛的余光跟上,看到他和郑轻音站在走廊的窗旁,才说两句话,女孩儿就清脆地笑出声来。听不大清他们再说什么,何洛努力支起耳朵,目光机械地扫过手中书本。
他们压低声音,私语甚久。“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她的嗓音甜而不腻,“一会儿比赛要加油哦!”
“绝对没问题!”章远也笑,右手中指食指比在眉际,利落地行个礼。
不过几分钟,对何洛而言漫长的如同几小时,她心不在焉地念叨着那道大题的考点,几次将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说成西伯利亚起义,那男生一头雾水,问“你地理会考真的及格了?”
章远终于一脸笑意地走回来,低头瞥一眼,“还讲题呢?滔滔不绝啊,你可真厉害!”又抱拳,笑道,“小的佩服。”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彼此彼此。
****
这一场比赛看得无趣至极。郑轻音就站在场边,拽着身边的人说:“那个九号打得很好吧,我认识的,就是高二六的章远!”“小丫头,我真想噼啪打她两巴掌!”田馨咬牙切齿,“说的好象章远是她的一样。何洛,你真的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章远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何洛无辜地笑,“这场比赛赢定了,没什么悬念,我回去做题了。”
高一的男篮比赛随后举行,郑轻音就是来请章远给她们班队作指导。她常常在放学后等在教室门口,和每一个出门的同学打招呼。赵承杰上下打量她,问:“你天天来我们班这儿,是不是喜欢你们章教练啊。”
“对呀!”郑轻音爽快点头,“他打球好,又耐心,我们大家都喜欢他。”
一群男生大笑,喊着章远,“冬天到了,春天已经不远,哈哈。”
“章教练,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何洛说要准备十一月的全国英语联赛,每天放学后就急匆匆回家,也不和朋友们打球逛街。
“章远不会真喜欢那个高一小孩儿吧,似乎也挺愿意为她们班出谋划策。”白莲看着何洛的背影叹气。
“男人,都需要被崇拜的。”田馨斩钉截铁地说。
十一月初,天气阴霾,日夜温差遽增。晚上不到五点天色就暗淡下来,何洛经过操场,望见章远和一群高一的孩子,他不知道说了什么,郑轻音佯装生气地抛球去砸他,一个、两个……他大笑着侧身,轻轻闪过。傍晚的风已经这样凉,带着凛冽的味道,章远却只穿一件灰色的毛衣,他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外套被郑轻音穿在身上,宽大的几乎垂到膝盖,袖子挽了几层才露出手掌。
她记得那件毛衣,灰色高领,纹样曾经印在男孩的脸上,那时他微笑着捡起她的手套,说:“你恩将仇报,我记你一辈子。”戏言就是戏言,只有自己这样傻傻地写在日记里反复咀嚼。原来已经春去秋来。
何洛忽然觉得冬天已经这样近,上下牙磕磕地扣出声音来。
走在回家路上,忽然下一场小雪,细密的白色冰砂。何洛的睫毛上都沾着冰碴,每次眨眼间上下眼皮都仿佛粘在一起,撕扯是疼痛的,痛得想哭。站在车站前,她扯起运动服挡在头顶,又想起他的那件正穿在别的女孩身上,细密的琐事从心底发芽,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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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深呼吸,不让泪决堤,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涌上心底心碎, 在扰嚷的街,我的伤悲你没发现
心碎, 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何洛趴在床上听范晓萱的歌。曾经认为是靡靡之音的流行歌曲,现在听来每一首都描述心情。
我是他的白开水,他是我的热咖啡。
她打起精神想练练听力,但没几分钟,又恹恹地想睡觉。
不几日后就是英语竞赛的初赛,何洛一直无精打采,好在底子好,将将打一个擦边球,跻身决赛。
她很懊恼,对父亲抱怨说:“这次没有复习好。林老师说我的实力可以拿特等奖,我不想输。”
“不要太计较结果。就算真输掉决赛也没关系,只要你尽力了。”何爸拍拍女儿的头,“人最怕输给自己。何洛,这次预赛真的是你全部实力吗?自己的方向,应该有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别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
话到后来,何洛总觉得父亲一语双关。然而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黯然落泪心如死灰,那是小说中的痴男怨女,才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
更何况,现在这份心情是喜欢,“爱”这个字眼还太沉重。何洛想,我不会为了感情悲悲戚戚一蹶不振,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拿出日记本,和一摞《双星记》一起,又放回到阳台的箱子里。
戴佩妮《怎样》
我这里天快要黑了 那里呢
我这里天气凉凉的 那里呢
我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变的懂事了
我又开始写日记了 而那你呢
我这里天快要亮了 那里呢
我这里天气很炎热 那里呢
我这里一切都变了 我变的不哭了
我把照片也收起了 而那你呢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像开始时那样 握着手就算天快亮
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隐瞒着对方
像结束时那样 明知道你没有错
还硬要我原谅
我不会原谅 我怎么原谅
8. 手心的太阳
接连下了几场雪。学校在运动场中心浇了冰场。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赵承杰呼天抢地,“完了完了,又要被摔成八瓣了。”
“你不总是自诩体育好么?”何洛笑他。
“但我个子高,重心也高,不适合滑冰。”赵承杰一板一眼地说,“算了算了,你这样的身高是理解不了我的痛苦的。”
“歪理。”何洛说,“我们小学开始上冰课,从没听说高个儿吃亏。”
章远探身望一眼她手中的速滑赛刀,“难怪这么专业,我以为女生都用花样刀的。”
“小瞧女生么?比比啊!”何洛一扬下巴。
“我哪有这个意思?”章远笑,“比就比!”
刚刚站在冰场上,郑轻音就跑过来,隔着护栏向章远招手:“你还骑车呢?早上我看到你啦,刺溜一下就从我们车旁钻过去了。”
“车技高超,是吧!”章远滑过去,侧身急停,溅起飞扬的冰屑。
“什么啊,多危险。”郑轻音噘嘴,“呐,以后不许骑得那么快。”
“不骑快些不就迟到了?”章远转身,“我先去老师那儿点个卯。”
郑轻音趴在护栏上,伸手扯住他的大衣,一迭声地说,“答应我答应我。”
“好好,你先放手啊。”
何洛不说话,飞快地滑了两圈。“滑得不错么!”教语文的裘老师路过操场,称赞道。
体育老师自豪地说:“那是!也要看谁带的学生。”
“那是人家以前就会吧,你教的都是这样的。” 裘老师一指赵承杰,他木木地站在场中央,两腿打颤,渐渐向两侧滑开,站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八字。
何洛摇摇头,滑过去说:“要不要我带你?”
“怎么?不是要和章远比赛?哦,他又被小姑娘缠住了吧。”赵承杰在同桌的帮助下站稳,目光越过何洛的头顶,“啊呀啊呀,快看快看,拉拉扯扯呢,一会儿是不是就要搂搂抱抱了!”
“关心那么多干吗?好好学滑冰!”何洛呵斥他。
“女孩子不要这么凶,和田馨李云微她们混久了,脾气都变坏了。”摇头叹气,“你看,那样小鸟依人的女孩儿比较受欢迎。章远这小子真有桃花运。”
“你废话真多。”何洛猛地甩开他。
赵承杰站不住脚,前仰后合“哎哎哎”地大叫,扑一下坐在冰面上,痛得龇牙咧嘴,“吃枪药了?说你凶你还真凶!”
章远滑过来,拉起赵承杰,“何洛你怎么跑到这儿喷火来了。不和我比赛了?”
“比什么比啊。”何洛恹恹地说,“你聊天的时候我滑了这么多圈,早没体力了。”一转身荡开。
“也好,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章远追上去,“你的围巾帽子呢?”
“不是说比赛?带着累赘。”
“那就别滑了,耳朵都红了,碰一下就掉了。”
“上课呢,又不是出来玩儿。不滑会被老师骂死。”何洛搓搓手,捂在耳朵上。
“他顾不过来。”章远一抬手,“喏,一个老赵摔下去,千千万万站起来。”何洛一看,几个初学者摔得此起彼伏,体育老师走东奔西讲解动作,累得气喘吁吁。
章远探下身,小声说:“生气了?烤地瓜,好吧。”
刚出炉的红薯有些烫手,剥开微焦的外皮,露出深黄的内瓤,香甜的气息和热腾腾的白雾一起升腾,钻进鼻子里。
“再要一个。我来付钱。”何洛对小贩说。
“这么能吃!”章远说,“我还特意把大的给你,都不够?”
“给我同桌,刚才害他摔跤。”
“你为什么冲赵承杰发脾气?”
“我发脾气了么?”
“没有么?你一向不这样急躁的。”章远咬一大口,烫地直跳脚。
“我本来就这样的。”
“越说你越犟了。”
“就这么犟。”
沉默,两个人低头吃着烤红薯。章远不驼背,但是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弯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对谁都是这样体贴礼貌的,何洛想,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对我格外优渥。
红薯依旧很烫,章远咝咝倒抽冷气,呜呜噜噜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
“野蛮丫头。”他埋头继续吃。
“再说一遍!”
“野、蛮、丫、头!”章远一字一顿。
何洛转着烤红薯,低下头,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贼。”她说。
“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彼时,《仙剑》囊括各大电脑杂志游戏榜的冠军,何洛和章远都打过三四次通关,熟知游戏地图中每个角落。“呆瓜小贼”、“野蛮丫头”,是李逍遥与林月如初初相见,恶言相向时彼此的称呼。“我最喜欢的不是灵儿,是月如。”某日说起游戏中的女主人公,章远道,“有血有肉,更真实可亲。”
想到这里,何洛笑意更浓。
章远说:“这么快你就阴转晴,食物的力量是无穷的。”
“明天开始,给我占座吧。”他说。
“什么座儿?”图书馆自习?有那么用功么。
“2路车啊,你不是从终点站上车么,我在第三站。”
“你不骑车了?小妹妹的话还真有用。”自己都觉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头上。
“路这么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学校么?”章远说,“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负责么?”
“肉联厂负责。”专门生产俄式红肠的。
章远扬扬拳头,“不会亏待你的。晚上我帮你往车上挤。”
“嗯?”
“放学后呀,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走了啊。”还没有征求何洛的意见,章远已经自作主张。
真希望这个冰雪覆盖的冬天长些,再长些。
****
高一冰课的时候郑轻音跌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冰场上,做CT检查,发现有一小片淤血。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可以正常上学,但短期内不能从事剧烈体育运动。“我本来想学你那样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对章远说。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远笑着,“这是几?”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说,“来,去托儿所学套脑体操,开发婴幼儿智力的。”
郑轻音摆出踢他的架势,咯咯地笑,“你再气我我就疯了!快快请我吃蛋糕赔罪。”
“啊,会蛀牙的。头壳坏掉了,牙可不能坏。”
“擦个黑板都这么慢,不回家了呀。”田馨问,“看什么呢?”
何洛擦着黑板,目光不时飘到教室门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疯了,是摔傻了。”田馨说,“要不要我拿个棒子冲过去?”低头瞥见地上的拖布,“要不,把这个扔过去?”见何洛还不说话,她怯怯地问,“喂,你不是受打击了吧。”
“没什么可打击的,一个大孩子在逗一个小孩子。”何洛说。刚刚章远出门时塞给她一张纸条,嘱咐说:“马上回来,等我一起走啊。”展开来,两只背着书的小猪在拼命挤公汽,下面写着,“猜猜看结果如何,它们会变成:A.猪排;B.猪肉松;C.火腿肠。”寥寥几笔,看得出是上课时匆匆涂就。
何洛笑着,发现冬天的夕阳原来也是那样暖。
****
冬日的车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个印,加上四点。“看,小脚丫!”她对章远说。“你的爪子不怕冷么?”章远用指尖在窗上画了一个加菲猫的头像,“像你吧。” 他就在她侧旁,两个人接踵摩肩,这样进的距离,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的内容不重要,听到他的声音,何洛已经很快乐。
“那个小姑娘没摔坏吧?”她问。
“没有,她还担心自己失忆来着。”章远说。
“如果哪天她失忆了,你捧着篮球在她面前晃悠两圈臭显,她就能想起来了。”
“啊,她自己也这么说的。”章远拍手,“你还真是个算命的半仙。”
“真是个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么,都有勇气说出来。”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胆量说出来?”章远忽然问。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动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说出来么?”
“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呢?”何洛继续问。
章远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和你想的一样。”
“啊……”何洛的脸一下热了,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纷至沓来,映在面颊上,“要是,我说我们想的不一样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错了。”干脆的回答。
“我,总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何洛轻声道。
“我就说你想错了。”章远笑。公共汽车一站站行过去,乘客上上下下,嘈杂着,推挤着。把她的手推进他的手心里。
两个人都带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换绵绵的热度。何洛眩晕着,双腿都开始轻轻颤抖,顾不得心跳,顾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结在和他交错的掌心里。
章远单手支住车壁,为何洛构架起一个相对稳固的小空间。所有的喧嚣也被隔绝了,呼吸之间,何洛只听到鬓发摩擦着他深蓝色羽绒服。冰凉顺滑的料子上,细小的绒发沙地一声掠过。仰头,章远正略有窘色地看着窗外,嘴角却弯成漂亮的弧度。无法言述的令她迷醉。
倏、倏……路灯一盏盏扑过来,又一盏盏后退,他的侧脸在闪烁的昏黄光影中明明灭灭。每一次明灭,都将棱角分明的曲线印在何洛心底。蜡染一样,斑驳的、简朴的,深入到布纹深处的色彩,是渗透在一根根经纬之间,无法磨灭的色彩。
公车掠过梦一样的北国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气几乎凝滞,车灯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隐约的白烟。仿佛可以这样颠簸着,一生一世开下去的。也并不需要张口说些什么。
此刻是幸福的。
章远也按下一双小小的脚印。一大一小的两双小小脚印迤逦在车窗的白色霜花上。
你可见过凝结在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浑然天成的精致,一切现代科技都无法模拟的精巧细腻,一大朵一大朵绽放在冬夜里,首尾相连蔓延着。于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条开满凌霄花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话国度。他们小小的脚印镌刻在未知旅程的起点,靠的那样紧密,向着同一个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预期。
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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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心的太阳 只轻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着落泪被释放
你手心的太阳 黑暗里特别明亮
让远路好像是一种分享 而不是漫长……
你手心的太阳 有种安定的力量
就算世界再乱我也不心慌
我手心的太阳 或许只像个月亮……
却用所有爱 为你投射我最暖的光芒……
9. 放在心里面
你和我所有的回忆全放在我心里面
到永远
by 孟庭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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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到操场上来,我的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何洛拿回英语笔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蓝黑的天坛墨水,流畅的勾勒出Q版少年,表情严肃地转着篮球。她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么?”赵承杰问。
“哪儿有?”
“分明在笑。”
“笑你的咖啡发型!”
“?”赵承杰不明所以。
“雀巢啊。”何洛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声来。
“最近吃错药了,总抽风。”赵承杰翻过文具盒,用背面的铁皮照着,不断按头发,“有那么狼狈么?”
同桌对不起了,我真的很想笑,开怀大笑。何洛趴在桌子上,笑地眉毛眼睛嘴唇都弯起来。
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路边的、屋顶的积雪都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干燥的空气中因此有一丝潮湿水汽的味道,清新、润泽。落叶乔木依旧是光秃秃的,枝杈纵横,但沉积一冬的灰暗已经被被湿润的空气溶解,深褐的颜色稀释在微醺的春风里,浅浅淡淡反出嫩青色来。消融的冰雪下,枯草悄然探视着季节的变迁,干黄的草茎一点头,从空气中蘸染一丝明媚的阳光,春天便驻足在叶尖,柔柔一点绿,渐渐向下扩散开来。
刚刚开学,男孩子们就又活跃起来,借着各种名目相约打球。为了迎接五一后的全市高中篮球联赛,各年级的校队成员常常在中午打练习赛。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上午的课结束后,章远掏出巧克力和牛肉干,咬两口,毛衣脱下塞在书包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教室门口,高高跃起,作了一个后仰投篮的姿势。
值日生抬了盛饭盒的铁皮箱子回来,何洛拿了自己的,正要进门,险些和章远撞个满怀。她红着脸,小声嗔道:“吓死我了,跑那么急去投胎啊。”
“你这么慢,会看不到第一个进球的。”他飞快地眨眨左眼,比划一个OK的手势。
“第一个进球有什么好看?”李云微不明就里,哈哈笑着,“莫非你有预感,今天只能进一个球?”
“别说一个球,我看有人是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田馨搡了搡何洛,“哦,对吧,你们两个最近很暧昧啊,上学放学都一起走,章远同学不是骑自行车的吗?”
真的,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篮球场上的章远。奔跑,行云流水一般,带着一丝桀骜的冷峻神色,这样的他看起来遥远而难以亲近,却磁石一样吸引着何洛的目光。即使操场上人声鼎沸,何洛也可以一眼锁定他的方向,雷达一样精准。
或者说,当他出现的时候,披一身粲然的阳光,灼亮的,映得全世界都暗淡黑白。他是人群中的发光体,不容忽略。
****
今天的对手是高三联队。何洛来到场地时,比赛进行了五分钟,章远依然毫无建树。他本来在全神贯注的防守,忽然放松地站直身体,指指对手散开的鞋带,又冲其他队员扬手,示意他们不要撞过来。镇定自若的表情,隐隐透出一股威严。真是一个大气又有风度的男孩子。描述章远时,何洛从来不吝惜自己形容词。
他发现了她的存在,没有笑,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章远轻松地摘下一个篮板,运到中场抽一个空当,迅速地传给队友。继续切下去,跃起,在半空接到队友的长传,轻轻一托,篮球刷地射了个空心,白色的篮网不过轻轻晃了两晃。漂亮的空中接力!他也只是跑到队友身边,轻快地击掌。
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何洛想到这句话,要不住地大口呼吸,才能压住嗓子眼里兴奋的尖叫。
球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汗水流下来,用衣袖在脸上抹一把,脸上画了花一般。并没有什么浑身清爽的美型少年。
“我同桌肯定渴了,我看到他撇嘴了。”李云微说,“何洛,还不赶紧去买水。”
“她哪儿走得开?!”田馨咯咯地笑,“眼睛上面长着钩子呢。我去吧。”
何洛一把没拉住,田馨已经飞也似的跑去小卖部买了矿泉水回来。“他们今天打得很辛苦啊,又没有暂停可以休息,心疼吧。”
何洛干笑两声:“你们都说什么呢。”又看李云微,“要买多买两瓶,场上还有咱们班的呢。”
“看我干什么?又没有我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心下的,你是生活委员啊。”
“嘴硬吧,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田馨拼命推着何洛,“去去,赶紧送水去,你没看有人拿着冰红茶虎视眈眈么。”
“喂喂,都说了我们没什么。”拼命向后抵着,脚尖都压到场边的白线了,裁判的目光不时飞过来。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那也等终场结束的好不好,再推我就变成最佳第六人了。”
球赛结束,章远走到场边,撩起Tshirt的下摆擦汗。何洛被推倒他面前,田馨还不失时机地把水瓶塞在她手里。“打得不错。”何洛笑笑,把手背在身后。
郑轻音笑吟吟跑上来,“嘿,今天真神勇!华丽的空中接力啊。”
“如果是空中接力扣篮,才真的很华丽。”章远扬眉一笑,转身摊开手说,“给我吧。”
“抓紧时间洗脸洗手吧。下午第一堂政治课,有随堂小测。”何洛把矿泉水塞在他手里,微笑着转身。
“啊,你不是最喜欢红茶的。”郑轻音嗖地抓过矿泉水,“我这儿有。”
“白水挺好。”
“红茶好!”倔倔地就是不还。
“那你喝吧。”章远笑笑,“我带了这么大的水瓶。”他比划着,“一升呢,菊花胖大海,润肺养颜。”
“你看,都要上课了,他们还在那儿说个没完!”李云微气鼓鼓地说,“你怎么转身就走。”
“我觉得没什么。”田馨老神在在,“何洛的表现太棒了,自信、大气,这才是正室元配的风范。”
“你胡说什么呢?”何洛扑过去扯着她的脸,笑骂着,“小心把你舌头拽出来。”
****
放学后还有不少人在教室写作业。何洛桌上摆着绿色的小圆盒。“哦?苹果味道的粒粒糖。”李云微捡一颗放在嘴里,“真酸啊!”眉毛鼻子拧在一起。
“我也有。”章远走过来,亮出一个一样的糖盒,是淡紫色。
“你那个是空的吧?”
“谁说的,都是钱。”章远晃着,咣啷啷的响。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一盒硬币,又迅速盖上,“看到了吧,小金库!”一脸孩子气,像努力攒钱买铜锣烧的机器猫。
白莲削了一个苹果,分一半给何洛。“来,帮我看看这道完型填空。”
“哎,你插队!”章远接过苹果,咬一口,又递给何洛,“她答应给我讲语法的,卖身契都签好了。”
“欠揍啦?”何洛瞪他一眼,“我帮白莲讲题还有苹果,你给什么报酬?”
“给你小费。”章远边说边笑,从李云微铅笔盒里拿出几枚硬币。
“拿你自己的啊。”李云微跺脚。
“我要攒老婆本,很费时间精力的!”章远正色道。
“反正都是给同一个人的,有什么关系。”田馨笑着,被弹了一个爆栗。何洛又把苹果塞回给章远,“看你牙龈都出血了,多吃蔬菜和水果吧。”
“受不了你们了,卿卿我我的酸不酸?”李云微叹气,“回家回家,回家吃饺子不用蘸醋。”
“章远,我能在你们班写会儿作业么?”郑轻音探头,“我们的教室向北,太冷了。”
“小姑娘,我们这儿很暖和,是因为灯泡很多。”田馨点点自己的鼻子,“而且都是超大瓦数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郑轻音蹙眉。
“你还小,少儿不宜的,看不到。”田馨笑着,后脑勺被纸团精确的击中。不用看,也知道何洛和章远二人已经面红耳赤。
郑轻音咬着嘴唇,呼吸的声音沉重。她仔仔细细看着教室里零星落座的男生女生,又探寻地看看章远,“你为什么不回家?留下来做灯泡吗?”
“还没看出来?他们是电极。”田馨懒懒地说,向身后一指。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郑轻音看到两个并肩而坐的女生。她跑到白莲面前,看了半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就是因为她比我漂亮吗?”
白莲险些被喉咙里的苹果卡到,她咳嗽两声,摆摆手,“你认错人了。我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是她?”郑轻音打量着何洛,轻轻一哼,又看着章远,“出来一下好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章远微笑无语,望着何洛。
“我先回家,明天再给你讲语法好了。”她开始收拾书包。
“你听着也无所谓。”郑轻音道,“我不怕你听到。”
****
“是不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和你说的女生,你不好拒绝?”三个人在麦当劳的高脚凳并排坐下后,郑轻音脱口而出。“不是。”章远摇摇头。
“是不是因为她总给你讲英语,你很感动?”她又问。
“也不是。”
“那她有什么好?她又不关心你。”郑轻音眼眶发红,“你打球出那么多汗,她也没有递给你一块毛巾;你穿得那么少,比赛后她也不给你送外套;你中午肯定没有吃饭,我看你下午就出去买了一个面包,过马路的时候边走边吃,她根本就不体贴你。”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要、要是换了我,我、我就从、从家里带保温饭盒……我、我比她更喜欢你……”她抽泣着,盯着何洛,“你、你知不知道,拥有却不珍惜,也……剥夺了别人喜欢他的权利。”
“你,也看刘墉的书吧。”何洛微张着嘴,只想到这一句话。
“不珍惜么?我没觉得。”章远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我们都不想在学校做一些黏黏糊糊的事情。”
“你还护着她……”郑轻音哭得更委屈,“你真得这么喜欢她?”她倾身想要靠在章远怀里,被他扶着肩头拦住。
“对不起。”他说。
“一点安慰都不给我吗?”她泪眼婆娑。“那你会拥抱她么?”
“当然会。”
“你会kiss她吗?”
“暂时还没机会,以后争取。”手背被某人掐了一下。
“那……你以后会和她结婚吗?”
“这个太远了吧。”章远哑然失笑,想了想说,“列入计划中吧。”
“如果,你愿意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也许是真的喜欢吧。”郑轻音哀哀地说,趴在桌子上嘤嘤的啜泣。
这又是哪个作家的人生语录?何洛叹气,绕到她旁边,“你很直率,很可爱,也很勇敢。”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是,对不起,这件事情,我只能自私一点。”
“你讨厌,我恨你!”郑轻音把额头顶在何洛胸口,捶着她的胳膊,“我恨你我恨你。”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何洛抚着她的后背。
“你可占便宜了。”章远笑,“我都没有抱过她。”何洛瞪他一眼。他连忙说,“我去买点吃的,都饿了吧?”
郑轻音哭累了,闷头吃了两个炸鸡翅。奔驰车已经在门前等了多时,她一言不发低头上车,忽然又摇下车窗,对章远说:“我喜欢你!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如果哪天你不要她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章远笑笑,“不过,我想你等不到二十二世纪。”
“你……”郑轻音筋着鼻子哼了一声。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猛?”章远看着车影摇头。
“我挺同情她的。”何洛说,“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
“你还真大方。”章远故作严肃的点点头,“嗯,有原配正室的风范。”
“谁和你说的?”撕烂这小丫头的嘴。
“打死也不能出卖我同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配正室,那就是说还可以有侧室,老二老三老八老九。”
“美死你了,正室都没有,忘记算命的时候啦?你一辈子没老婆。”
“真的没有老婆?”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真委屈你了。”章远深情款款,“就甘心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我。”
“小心我打掉你的牙。”何洛扬扬拳头。
“本来,是你说不公开我们在一起的消息。”章远说,有些郁郁,“其实大家都看出来,我们越走越近。”
“云微和田馨她们很八卦的。”她低头,扯扯他的袖子,“我不是不想关心体贴你,只是不想沸沸扬扬,早晚老师和家长都会知道的。”
“怕什么,我们耽误学习了么?”章远奇道,“似乎上个期末我们都比原来考得好。”
何洛心想,你不知道我老爸的想法,他总以为我是个文科女状元。她一想到何爸的殷切希望就头大,他指着全学年大榜说,“第40名,如果把那个0去了多好。”
章远看她不说话,忙道:“好好,你说保密就保密。可是总有小女生来找我,你不要吃醋也不能生闷气哟。”
“自作多情。”
“啊,你没发现么,”章远摸摸下巴,“我还是很帅的,你要看紧点儿。”
“那你不能自觉点?”何洛哑然失笑。
“噢,那我就自觉点吧,看在你给我带菊花胖大海的份上。”章远也笑,“哎,我都没吃饱,再去吃点吧,苹果派如何?我最喜欢了。”
“你不是最喜欢红茶么?”何洛眉毛一挑,霎霎眼睛揶揄道。
“还说你不吃醋。”章远哈地笑了一声,躲开何洛的流星拳,侧身弯腰,附在她耳边说,“不过,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
10. 少了你该怎么办
谁跟我吵吵闹闹 谁让我觉得骄傲
一个人有多悲惨你知道
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少了你的天该怎么蓝
你我的甜蜜暗号 今后将没人知道
只有在我的心里 天天听到
by 曾宝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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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林淑珍在五一长假时结婚了。同学们送她一个婴儿大小的洋娃娃,小天使造型,还带着一对儿淡蓝的薄纱翅膀。“现在的玩具真了不得,一个娃娃就要一百五。”李云微咂舌。
“一分钱一分货。”何洛说,“这娃娃可不是橡胶的,它各部分都是陶瓷,就连脸上的腮红、嘴唇都是烧陶瓷的时候就加上的,老板说放上十几年都不会褪色。”
白莲笑,“小林老师也就是摆着两年新鲜。等她有了真娃娃,假娃娃就顾不过来了。”
“唉。”田馨看到林淑珍从操场经过,语出惊人,“上个月还是处女的女人啊。”
几个女生瞪大眼睛看她:“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田馨摊开手,“别告诉我,你们上保健课的时候都睡觉了。”
“懒得理你。”李云微挥手,问,“谁见过林老师的老公?”
何洛想起年初的庙会,说:“我见过。两个人本来亲亲热热的,一见到我,林老师立刻把男朋友甩开了。”
“知道为什么吗?”田馨鬼鬼地笑,“那天我去英语办公室,老师们聊天时说,林老师的男朋友是她高中同学。虽然她们声音很低,可我是受过专业辨音训练的啊!”
“啊,这样啊!”众人恍然。
“唯恐上梁不正下梁歪。”
“怪不得她从来不在班上强调不许早恋,原来自己就是反面典型。”几个女生笑得开心。
“也不算反面典型。林老师当年也是省大英语系的高材生。”何洛冲林淑珍粉红色的背影努努嘴,“看她现在不是挺幸福?”
“嫉妒吧,羡慕吧!”田馨揶揄着,“那就迎头赶上啊!”
李云微说:“何洛,你和我同桌都是特别老竹腰子的人(作者注:大家懂吗?),怎么现在真真假假,前怕狼后怕虎的。”
白莲也说,“就是。两个人还可以取长补短,咱们小学的时候不还有什么‘一帮一,一对红’吗?”
想到取长补短,回家时何洛问章远,“昨天的英语考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卷子的字太小,答得我都对眼了。”章远转个身倒退着走,做一个斗鸡眼。
“咦,我的眼睛怎么就对不上?”何洛说。
章远伸出左右食指,“两眼分别瞅一个。”他说着,缓缓将两只手指移近,“来,好,慢慢就对上了。”
“不行,眼睛都花了。”何洛憋了半天劲,只把眉毛拧在一起,“我放弃,我放弃。”她摇摇手,“真不明白,你们是非人类吧。对,还有人会动耳朵。”
“我就会。”章远演示着。
“你没进化好,每天蹦蹦跳跳像个大猴子。”何洛努力运动面部肌肉,耳朵还是纹丝不动。
“别练了。”章远大笑,“你口眼歪斜的,我怕看多了晚上做恶梦。”
“哎,本来说英语的!”何洛拍了拍僵硬的脸,“你觉得哪部分答得不好?”
“都还可以。”章远想想说,“但老师肯定觉得我哪部分答得都不好。”他无奈地摊手,“似乎文科的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狡辩,你从来不复习语文和英语。”
“大姐,语感是天生的。”
“谁说的,就和球感一样,多练习才会有进步。”何洛认真起来,“我最初运球的姿势不也很难看么?总被你断掉。”
“傻丫头,现在不也照样断你。”章远忍不住笑,想起一起打球时,何洛连拽带抢从自己手中把篮球夺走,还一脸满足。
“只能说明你这个师傅教导无方。”何洛筋筋鼻子。
“谁说的,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手把手,嗯?何洛忽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拉住章远的书包,“喂,你等等,我问你……”话到嘴边,忽然忸怩起来,“算啦,饶了你。”
“嗯?什么事?”
“你……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是故意的?”章远马上明白何洛在问什么,却依旧装傻,笑着看她。
“故意给我纠正运球姿势啊。”
“当然是有意识的,难道我当时在梦游?”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何洛气鼓鼓低下头,踢着路边石子。“哎唷!”不小心撞上路边的电线杆,痛得大叫。
“看来是你在梦游。”章远笑着把她拉过来,按住她捂在额头的手,“别揉,越揉越肿。”
“好痛啊,都青了吧。”带着哭腔。
“让我看看。”掀起刘海,“还好,就是脏了一块。”章远忍不住呵呵地笑,“两个礼拜没下雨,这点灰都没浪费,全在你脑门上。”
“太丢人了。”何洛伸手去抹。
“我帮你吧。”章远执着衣袖,轻柔地拂过何洛的额头。
在哪里看到,情侣间的最佳身高,是女孩的鼻尖正对男孩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这样拥抱的时候,恰好可以枕在他肩上。何洛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矮了五公分,站在他身前,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要抬眼才能看到衬衫里Tshirt的领口。
“你会拥抱她么?”
“当然会。”
“你会kiss她么?”
“暂时还没有机会,一定争取。”
那么,在这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他会拥抱我么?这样海拔差别的kiss,应该他弯下腰来,还是我踮起脚尖?何洛想着,脸上开始发烧,不敢再看他的海蓝格子衬衫和纯白Tshirt,头越来越低,盯着人行道上深红暗绿相间的路板。
“哎,别低头啊,擦不到了。”章远的食指一勾她的下巴,“小妞儿,抬头呀,让老爷我仔细看看!”一幅痞子腔。
“别闹了。”何洛咯咯笑着,打开他的手,“还在学校附近呢,小心被老师同学看到。”
“光天化日的,我们又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怕什么?”章远抱着胳膊,半侧着头,眯眼打量何洛,“噢……你心里想什么呢吧?脸都红了。”
“我能想什么啊?”何洛狡辩。
“你故意的吧!”
“嗯?”
“故意撞到头,然后……”章远嘿嘿笑着,“好在我坐怀不乱。”
“你皮痒了吧!”何洛掐着他的胳膊,“亏我觉得你挺君子的,现在怎么这么流氓。”
“喂,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我总不能调戏民女吧!”章远乱躲着她的魔爪,“现在都是我的人了,是圆是扁还不是随我发落?”
“你敢!”何洛推他的肩膀。
“有什么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靠,又不是一年前,还得打掩护。”
“噢……你果然,去年果然是故意的。”何洛挣一下,没挣脱,手依然被他牢牢握着。
“我就是故意的了,又怎么样吧!”霸道的语气,尾音带着笑意。
“车辆出站,请扶好站稳。2路汽车,开往铁路文化宫方向。”走吧,随你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下一辆,再下一辆。
“啊,你们!”挡在面前的公车驶过,路对面等车的赵承杰和高放齐刷刷看过来。高放挥着手中的烤鱿鱼,大喊着,“完了,你们完了!告老师,明天就给你们告老师!”
“吃你的吧!”章远喊回去,“撑死你。”手握得更紧。
何洛忍不住笑着,学他的语气,喊,“吃你的吧,撑死你。”
****
晚饭的时候依然满面堆笑,唇角按耐不住的上扬。何妈也是满脸喜色,笑着给女儿添饭,问,“怎么这么开心?”“哦,没事。”何洛飞速地想着借口,“老师今天讲了期中考试的答案,我觉得答得很不错,应该会比上次期末的排名还好。”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爸走漏风声了呢。”
“风声?莫非老爸你在纳斯达克上市了?”何洛咯咯笑着,“那带我去纽约吧!我想看双子塔、中央公园,还有大都会博物馆!反正《双星记》的外景地我都要看。”
“真的想去?”何爸笑笑,“再等一年吧!”
“一年后在美国上市?”何洛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在何爸碗中,“老伙计,蒸蒸日上啊!祝贺你。”
“看把你乐的,没大没小。”何妈笑着嗔道,“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何洛一头雾水。
“对。”何爸放下碗筷,“你舅舅说,要帮你申请威尔斯利学院。”
“朝阳下转过一碧无际的草坡,穿过深林,已觉得湖上风来……水面闪烁着点点的银光,对岸意大利花园里亭亭层列的松树,都证明我已在万里外……Lake Waban,谐音会意,我便唤她做‘慰冰’。每日黄昏的游泛,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岸上四围的树叶,绿的,红的,黄的,白的,一丛一丛的倒影到水中来,覆盖了半湖秋水。夕阳下极其艳冶,极其柔媚。将落的金光,到了树梢,散在湖面。”
仿古欧式台灯下,何洛翻看着威尔斯利学院的招生介绍。美国最著名的女校之一,冰心和宋氏三姐妹的母校,似乎一直作为一个传说存在着。桌边摊开一本《冰心全集•寄小读者》,童年诵读无数次的文字,此刻化作油画一样浓郁的色彩,沉甸甸流淌在厚重的铜版纸上,近得就在指尖。
何洛如坠梦中。
“100%能去吗?”她问父亲。
“应该没什么问题。”何爸说,“还记得去年你舅舅带了几位希腊朋友来看冰灯么?那位女士叫什么来着?就是一直夸你英语好,聪明伶俐的那位。”
“Natassia。”何洛提醒,“圣诞日降生的意思。”
“哦,对,娜塔西亚,她就是威尔斯利的校友,现在是希腊开放大学东方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你舅舅一说你想去美国读大学,她马上同意推荐你去威尔斯利。”何爸满面得色,“以后你就是冰心先生的校友了。”
“我什么时候说想去美国读大学了?”何洛蹙眉。
“难道你不想?”何爸不解,“上次说有学生高中就考托福出国,你不是羡慕了很久?”
不想么?威尔斯利,宿舍是童话中城堡一样的尖顶;新英格兰地区秋日如火的缤纷红叶;凯尔特庆典上穿着格裙吹风笛的金发帅哥……这样一页页摊开眼前。
还有,那是美国。流光溢彩的纽约时代广场、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华盛顿Reflection Pool、奥兰多的迪斯尼、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大峡谷、黄石公园、尼亚加拉大瀑布……说不想一一看过,那是假的。
然而,有些什么,是何洛放不下的。
“我可以不去么?”她说,“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没独自出过远门。”
“以后上大学,不也是出远门么?你这么大,应该锻炼一下了。”
“我吃不惯西餐。”
“你舅舅的老同学在波士顿,同意你去homestay。据说那儿的龙虾特别便宜!”
“我会很想很想你们的。”
“你每个假期都可以回来啊。”
“我……”何洛想了半晌,“你们不担心我在美国学坏?”
“哈,所以不申请别处,就去威尔斯利。”何爸大笑,“著名的女校,估计挺严格。ABC是我能接受的底线,你千万别找个金发碧眼的女婿回来,我和你妈会犯心脏病的。”
不是这些,最令我放不下的不是这些。何洛在心中大喊。
她彻夜难寐,反反复复想着书中的另一段话。“约克逊号邮船无数的窗眼里,飞出五色飘扬的纸带,远远的抛到岸上,任凭送别的人牵住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飞扬而凄恻!……我在湖上光雾中,低低的嘱咐它,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它到远东去。 不知这几百个字,何时方达到你们那里,世界真是太大了!”
这世界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在地球的那一边,你在地球的这一边。我的心又将如何飞扬而凄恻?
一个人活着的人生,感觉上漫长而又枯燥;而若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忽儿就来到岔路口。——《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