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04

抽象君:凤凰台上忆吹箫 33-完



【第三十三章】分析是解决问题的必要途径

因为时间太长,我们反而镇定下来,与最初的无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的鸾碧已经能很不雅地同男人一般抖着脚丫子一脸痞相,然后抱胸不耐烦地发出“啧啧啧”的不满声。
“这到底要下落多久啊。”她对这种枯燥的下坠感表示非常不感兴趣。
被她的这种情绪感染,我也已经不再害怕,一开始让我崩溃无助的下坠感习以为常后,也并非那么可怕,执尘已经不再是平时那副永远笑眯眯的模样了,我们显然都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不妙,可也一时间没有任何头绪。
鸾碧尝试着变出匕首来想要扎着石壁上去,但石壁太硬,下坠速度又太快,匕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弹掉,也试过用仙术飞起,可我们下落了已经不知多远,上去不现实,且就算耗尽精力上去了,我们并不熟悉里头的玄机,入口与其他洞口一模一样,有可能已经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听说过那种秘术,”鸾碧象是回想起来什么,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收敛起来,认真与我们分析,“我磐涅以后除了自己的身份以外,什么都不可能记得,上回磐涅是在三百年前,所以一定是在这三百年里出现的新传闻。”
“你原也可以如此正经,”我不禁赞叹,“我本以为你是个无论何时都活蹦乱跳的姑娘呢。”
她摇头笑笑,与平常判若两人,如果不是执尘还施法造了火光,我定会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她此刻的模样,同弄玉一般庄重,同若霞一般优雅,同辛夷一般认真,“这个世界太多事情不美好,我们就必须把它看得美好,我也曾高兴的时候就高兴,不高兴的时候就崩溃过,可果然还是把世界在心里自我塑造得美好,人才会开心,是吧,阿玉。”
我与执尘同时一愣。
原她的态度转变之快已经足以让我震惊,她却又爆出另一个她知晓我是弄玉的消息,我自然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尴尬笑着看向她,犹犹豫豫地问她:“既然连你都清楚了,那么……狸裳他也有可能是知道的?”
“主公的话……”她将食指搭在下巴上,一脸努力思考的表情,然后笑着朝我道:“难说。”
我很崩溃。
“执尘上神所说的结魂扣,其实我这儿也有一个,”她从腰间的配饰上翻出来给我们看,“结魂扣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如若将对方的发丝施法缠在上头,便可结住对那人的所有记忆,为了不忘记主公与鸾朱,我把他们的头发都缠了一根,当然也有阿玉你的,”
我脑袋一咯嘣,心想她要是这样做了,那岂不是没有忘记与鸾朱的过往?瞧她平时乐乐呵呵的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心里藏了那么多不高兴的事儿。我到底还是在意这个问题,于是只好开门见山地问她,“虽说千年已过,你却当真不介怀了?”
“介怀倒还是有些,可当仙的怎可有那种想法,”她扑哧一笑,两臂一挥又像平常那样抽风,“来来,咱们继续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当面同她议论到底还是太伤人,我点头,“是了,那你方才说的秘术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我同你待了那么多年,你如今这看似沉稳的性子我还真认不出来了,”她嘿嘿一笑,看似正经又带着点小神经,“这秘术说起来还与辛夷仙子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执尘上神这次之所以让辛夷仙子不要一同来,是因为青帝那儿有很多无仙子带的仙花,青帝非常讨人喜欢,虽他平日里种花锄草看似是个清幽的神仙,其实在未成仙之前在下界是一唱花戏的旦子,如今虽已万年过去,却还被懂戏的人常常挂在嘴边上,一般提起,都是用‘雷泽柳家班辛爷’来称呼,当年在下界用的俗名叫辛妖,有一小师弟名少斛,无姓,便是如今的黑帝,虚幻石境本就是黑帝与青帝共同的杰作,只是许久以前便废弃不用,里头的一些机关也是他设置,其中有一种秘术叫以假乱真,我不知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成效,但有一部分的可能性,便是我们方才看见的那种景象。”
执尘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看不见光亮的头顶,“既然都掉了那么久了,我们还是下去看一看的好。”
“我是怕这个下坠无底,不如早些想法子上去的好。”鸾碧反驳。
我一小后辈对这两老祖宗的阅历表示敬畏。
瞧着他们俩一副要争论起来的架势,我连忙挡在中间扯话题。
“其实我们当真不过是吃笔墨饭的不是吗?”我笑得一脸尴尬,“早知道这样危险,倒不如先把所有的技巧都写下来留给你们算了,我总觉得接下来也不可能会安稳,必定有更稀奇古怪的事儿。”
“为何会那么觉得?”鸾碧问。
“我发现非常多的地方出现了奇怪的重合,就象是一个线,看似千头万绪杂成了一团,可它终究就是连贯的一根,混乱令它看上去象是没有关联,可其实仔细想想,会有非常大的连贯性。”我施法在脚下的石块版面上画出光亮的分析图,“从我们拿到那份永世劫开始,不过与永世劫里的人物没有关系,反是其中牵扯到的黛姬,她的名字再次出现是在禾若然那一三等情劫,期间相差百年,但我们并不排除她还活着,毕竟她的命运已经不在天命控制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条件约束她,她可能会长生不死,我原本怀疑过她是在让我们目前经历的事连续的黑手,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她再怎么长生或是其他的,她也是幽都的死灵,肉体凡胎上不了天,而最有说服力的条件便是她不可能动用到仙,最初的起因便是那份永世劫,可那是妙音妙颜给我们的,也就是说当时存放在柜子上的那些永世劫几率均等,肉体凡胎上天便会瞬间老化,不存在凡人动手脚的可能性,啊,其实这样一说的话也不排除她不会老而故意想办法让妙音妙颜拿那份永世劫。”
“从根源来说,”执尘看向我,墨绿色的眸子幽幽一转,“很有可能是妙音妙颜在操纵这件事。”
我被天雷劈焦受伤后与妙音妙颜相处了好几个月,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很清楚,不可能是一直算计着我们要我们跑这种地方来送死的,虽然时常干些危险的事儿,但心地善良我是知道的,见大家将怀疑的目标指向她们,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反驳,“不,不可能是她们,我们目前唯一只能相信是巧合,或者是天命书的安排,以及是有人指使她们这三样。”
“我也觉得是,”鸾碧点头,果然还是只有情况紧急的时候才能让她变得那么正经,“其实另一个方面我也觉得很是在意,那就是阿玉你的前世。”
“是前前世。”我矫正她。
“好吧,那么就是弄玉,”鸾碧在我用蓝光画下的分析图上挥了两下手指,用绿光标出她想说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我们七个人的名字,“弄玉和我都出现在这份情劫里头,就显然可以不用再考虑是巧合的可能性,看到弄玉以后不反常的只会有执尘上神与辛夷仙子两人,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这个幕后黑手的目标。”
说着,她将执尘与辛夷划掉。
“而主公会沉湎于过去,若霞也会出现妒忌的情况,阿玉你更不必说,这本就是你们三人的事,你们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有些悲伤也是应该的,而鸾朱和我曾参与过,时间没满五百年,鸾朱和我都还没忘,会影响到心情也是有的。”她继续分析,“而后是禾弥这个人物,他当初是要救红南国大将军周瑾才来凤凰台求阿玉帮忙,我曾去司命那里问过,说是阿玉改了这份劫,才导致的天命书大乱,致使阿玉参与这件事的,就是禾弥。”
“还有萤莘。”执尘补充。
我大惊,“你们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执尘和鸾碧互相看了看,然后十分肯定地朝我点了点头。
“也并非一定,”鸾碧笑笑安慰道:“萤莘帝姬与我们是友人,且她本就是个救济苍生的主,如何会来害我们,据我所知,禾弥也是个正人君子,且将将是个凡人,不会是有意图要害我们的。”
执尘蹲下身来研究那幅分析图,用白色的光将鸾碧写在上头的名字一一划掉,鸾碧着急地问他为什么,他转过身来,雪白的发丝垂在地上扭成漂亮的弯,对我说,“你的第三世里禾弥也是个带动者,虽不能确定就一定是他了,但至少能够确定另外一件事情。”
地上六个人的名字都被划得干净,独独剩了一个笔画简单,又歪歪扭扭的“阿玉”,鸾碧从来不懂好好习字,写出来的自然也就寒酸的慌,但它此时冒着绿光,幽幽静静,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猫的眼。
我慌乱地看向执尘,却见他点了点头,“那个幕后黑手的目标是你。”
【第三十四章】幽冥河里死灵多

曾有人将自己的人生比作戏,也曾有人将自己的人生比作梦。
人生本就是天命书里荒诞一场,本就是幽都人世怆然一梦,这样一想,孰是孰非也就没那么重要,同样被天命书操控着的我,只能那么理解。
我只是隐隐明白天命书是个怎样的物什,并不知晓它的形态如何,本体在何处,不晓得它的运作规律与更改方法,我只知道,如今除了找到天命书或石镜,兴许已经没有了别的能让我知晓自己仙身产生剧变的原因。
石块载着我们下坠了两个时辰,总算到了尽头。
暗自庆幸它并非哪家幻术也并非无底深渊的同时,也开始担忧起前路的未卜。
这大洞的底部有个如同门也如同树洞一般的出口,仅能通行一人,虽说不知外面是如何的场景,却到底比四面徒壁要来得强,遂我先让他们躲在后面不要出声,独自探了个头出去查看情况,一看,却是一惊。
暗黑的天幕下,数不清的飘渺死灵尽数挤在五丈之外的暗水河里,死灵呈半透明黑色,形态如同融化的人体,他们互相之间推挤且发出呜咽一般的可怕而低沉的声响,我简单看了一下他们所往的方向,当看到黑气笼罩密云不散的幽都大门时,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危险。
这是一批已经历完人世的死灵,而据我所知,幽都之国千万不能进去,虽说我们也曾去过司命星君那称人间幽都的地府,可地府断断与真的幽都不同,地府不过是东海神族设在人间的驻守点,为了安排死灵命运而和幽都的人交际,相比这真的恐怖大国,当真是个单纯又无害的地方,幽都里头的死灵本就与东海神族相对,吃了我们他们便可超脱,与他们而言,我们是顿珍馐大餐,如若当真被这么多的死灵逮住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与鸾碧执尘说明情况,他们也逐一去悄悄看了一遍,然后与我商量对策。
执尘到底是个经验颇丰的上神,他告诉我们这暗水河叫幽冥河,是通往幽都之国大门的必经之路,一旦泡进去就会麻痹全身的所有感官与知觉,且周身的仙气一旦被死灵察觉,被麻痹了所有感觉的时候遇到这事那绝对要死翘翘,所幸的是鸾碧表明她有个认识的孩子在稍微外围一点,走那条路就绝对没事。
世人将幽都称为地狱,其实他们死后初到的地府与这幽都相隔甚远,关键是帝俊天君与幽都那君主敲定了一个幻境来相连,这才令原本做个记录的地方与最终的去处看似在一起,所以我们只要找到那个连接了两处的幻境,一切便都好说。
鸾碧所说的认识的孩子,这里还必须要介绍一下她的身份与渊源。
人世之界,在红南国有这样一个传说从古代一直流传至今。
“地狱驿站”,亦称为“地狱围墙”或“地狱长廊”,是“人间”与“地狱”的分割线,前通地狱入口,后通地狱出口,未需经过地狱得以往生的人只要经过“地狱驿站”便可到达往生之所。
而按照我们东海神族的说法,这个所谓的“地狱驿站”,便是那个我们要找的幻境的另一个口子,心智纯净的人可被批朱后从这个长廊状的地方走出去,只是长度骇人,步行足足需要三个月才能到达尽头,围栏外又有幽冥河水以及里头徘徊不去的死灵怨灵盯着,瞅准了机会就要被拖下水,需要有足够的可超脱的资质,才能一路平安无事从这儿走过去,我转世之时也曾走过,好在长廊右侧虽是骇人的幽冥河水,左侧却是一间连一间从头至尾数都数不过来的客房,只要走累了就可以随便挑一间无人的住下来。
既然鸾碧认识里头的孩子,我觉得或许可以让她们想办法给我们开个后门,让我们赶快回到虚幻石境看看狸裳若霞是不是还被困在里面。
可是要去地狱驿站,必须先沿着幽冥河走到红色大高门外头,再横穿过幽冥河才行。
我们都深觉此事冒险,毕竟我们还不懂如何才能掩藏自身,死灵不管是人还是仙,只要和他们不是同一物种就会吃,再次,虽我们能腾空或是乘着鸾碧越过幽冥河,可并不排除幽冥河上头不能飞,一飞就掉下来之类的事,况且一旦这样死灵就会聚集过来,我们要求人家帮忙,却将一大帮子不干净的东西带到了他们干净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还是鸾碧一边胡闹般地拿出小纸人,一边跟我们开玩笑说不如拿这个去引了地狱驿站里头的人过来,我和执尘对视一番,觉得可行。
小纸人在鸾碧的控制下抖了两下胳膊,撒欢儿似的扯开两条腿欢乐的跑走,鸾碧回忆起这个要去寻的姑娘,一脸奸诈的笑着跟我们说是个面瘫女娃,名字叫丁宁,模样有点像鬼,不过是个好娃娃就对了,是受了咒法被束缚在地狱驿站永世做工的,对于她当的差,鸾碧说是叫“点灯女”的行当。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不过不曾遇到过这个女娃,因执尘一向周游在上界不曾来过幽都,还不知晓这些,鸾碧就又开始了她抽风一般的介绍:“点灯女这个职务是带那些有资质超脱的人尽快赶去再投胎的,方从凡人身里脱出来的死灵一向都是带着前世的模样,唯有泡了幽冥河水才会变形,一向一个点灯女只负责一个客人,一带就是一个月,除非客人被恶灵招去,否则一定带到底,待会儿她们来了你别害怕,真的只是长得像鬼而已,完全无害的。”
我心想一定是前任情仙的鬼主意,不然为何每次我走到地狱驿站尽头的时候,那些个点灯女都是给我浇一瓢子的清水一样的东西,我转生以后就长得根本和以前不一样了。
鸾碧还在给执尘做无谓的心理准备工作,正说到“她们也就是比较安静而已”,洞外突然倒着垂下一个惨白惨白的人脸。
尚且还未往那个方向看,只是很微妙地用余光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物体的我们,如同被卡住的木头转轴一般,一脸僵硬地转头看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得不说鸾碧还是个细心的天然呆,她方才使出浑身解数,但因带着浓厚天然呆色彩而被忽视的演说并非没有意义,我猜执尘也一定是那么想的,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他难得露出来的震惊模样。
来的正是鸾碧所认识的丁宁,我也终于从她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了鸾碧这孩子是怎么与她相识的。
丁宁已经升为地狱驿站的第一女官,而她之前并非幽都死灵,而是青帝成仙之前就在世上存在的一朵仙花,便就是我曾与执尘无意中聊起的解铃花。
青帝成仙之前名辛妖,是不管万年以前还是万年以后都赫赫有名的雷泽柳家班辛爷,与丁宁有些交情,也真是因为丁宁的死做了引子,才致使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最终成了造大荒之界所有花的青帝。
不过这就又象是线索一般让我在意到一件事。
从始至终穿插在我们整件事之中的人并不知方才所说的那些了,如果幕后黑手的目标是我,那么现在至少禾弥、萤莘、黛姬和青帝都是,按理说这里头青帝嫌疑最大,能指使得了妙音妙颜,又可以安插辛夷仙子在我这里得到可靠消息,又不用露面,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可真的打了个好算盘。
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与执尘鸾碧说明我的想法,丁宁拿出几件黑袍子让我们穿上,说是要我们穿着屏住气息,沿着幽冥河外围走到地狱驿站外头,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悄悄穿过去,就算脚麻痹了也要保持好姿势努力用腿去带动,一旦进了驿站门就安全了。
那黑袍子看似没什么特别,忐忑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朱红大门,确定没事以后,我们这才算松了口气,预备集中精神渡幽冥河。
刚才因为三个人而努力从大家都知道的角度去考虑,现在突然转过了弯来,我的记忆就开始回到一些细节的事情上去,结合方法执尘分析出的这么一想,就发现了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我们一直以为贯穿我们所经历的事情的是某个人,未料想到物的可能性,所以有可能一直作祟的其实根本不是禾弥黛姬,也不是妙音妙颜,更不是青帝。
而是天命书。
我刚想到这里回神要告诉鸾碧执尘,却不留神被身旁的死灵挤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就栽倒在了幽冥河里。
死灵一瞬间全都停住不动,我这才意识到两只手全都露出了袖管,他们闻出了我并非他们的同类,而是一顿好吃的,顿时全扑了上来。
那一瞬间,幽冥河里的恶灵之水不断侵蚀我的皮肤,麻痹我的所有感官,我除了在两眼发黑的同时朝前头执尘的方向伸出手以外,只能最后拼命喊出两个字。
“救我。”
【第三十五章】山洞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一生之中,我们最不可能知道的两件事,就是我们初初诞生于世界后第一个思考的问题是什么,以及将要死亡之时我们又会想到什么。
一个是已遗忘,一个是未可知。
而当我被幽冥河水麻痹的全身已经包括任何感官时,当我被恶灵啃噬着手疼痛万分时,我能想到的,只有执尘。
那真的是最恐怖的一种感觉,我如同回到了胸口的灵玉中,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犹如坠入了黑暗,只有头脑还依旧清醒,或许我的仙身已经被吃了,也或许我被执尘鸾碧救了,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去确定。
没了执尘的安慰,没了鸾碧的闹腾,寂静与黑暗将我逼迫地近乎要无助地哭出来。
东海神族并非打不过这么多死灵,可是我们身处幽冥河,被麻痹了感官以后行动迟缓,死灵则不怕这河水,要是执尘和鸾碧贸然来救我,必定也要受伤,被死灵咬噬的伤口不能靠法术来愈合,只能同人一般慢慢等它长好,负伤后还想逃走,已经是不可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终于能隐隐感觉到眼皮可以动一动了的时候,四周还是黑暗。
身体还不能动,我只能努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确定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但四周还是无边的黑暗。
这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但毕竟一切得不到证实,我只能抑制住心里的恐惧继续等待,当脖子终于能稍微动一动的同时,手背上的剧痛也随之而来,我勉强伸出手在眼前挥了挥,能感觉得到有东西在晃,证明我眼睛没问题,但是手背上还未恢复知觉就疼成这样,必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勉强念个诀造了团火,就着火光一照,手已经被咬掉了好几块肉,连骨头都露了出来,恐怖丑陋地象是被咬坏的死尸,简直惨不忍睹,难怪还未恢复知觉就隐隐感觉到疼。
这确实令我很委屈。
被死灵咬伤本就不好医治,只能慢慢等着它恢复,我咬下袖口的布料想要缠,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如同执尘和东皇太一君一般,尽数变白。
这是件可怕的事。仙人如果非是活了千万年必定不会白头,而我此刻一下就如此了,其余皮肤却还好好的并未衰老,只能说明我体内的玉石产生了剧变,或者是与其相连的非常关键的东西出了差错,否则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而一旦出现这种状况,只能说明我可能将在短期之内死亡,且是灰飞烟灭。
原本要伸嘴去咬袖管布料的,此时也没了这份心情,火光微弱,让我看清此刻所在的地方是个山洞一般的地方,对面的石壁与我背后所靠的非常相近,只是两个人的肩宽,左右都是骇人的幽深黑暗,我只能缩起脚,将脑袋瞌在膝盖上,尽量不去碰触手背上的伤口。
我或许只是觉得委屈,如若我不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胡思乱想,如若我可以更小心地在幽冥河里行走,兴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我也不该去慌张地喊执尘,毕竟这种情况喊他,他一定会回头救我,可他一旦回头,一定会连自己都受伤,最坏的情况是他已经被死灵吃得连渣都不剩。
但仔细一想,我只是手背受伤,也就是说我跌倒以后除了露出来的两只手以外,其余部分都没有再出现被咬噬的问题,这也就说明我是在非常急促的情况下被救的,除了走在我前头的那两只,也极有可能是从虚幻石境里下来的狸裳和若霞,也有一部分可能是帮着青帝逛到这里来的鸾朱与辛夷,但如今的情况是我躺在这么个从来没见过的山洞里,这里没有鸾碧也没有执尘,没有狸裳也没有若霞,没有鸾朱也没有辛夷仙子。
可到底是谁救了我,又为什么会把我放置在这里?
左边突然亮起一道光,我心想真是好巧,刚想不通就来了,要紧把火给收起来,在黑暗里屏住呼吸,等着那头的动静。
原左侧不远五步便是一道石门,是从上往下坠式的,此刻一开,我也只能由着那顺序来观察来人,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白鞋,再往上是白色的长衫,门才开到腰部便不开了,那人矮身探进来,因背着光,我还是无法知晓他是谁。
我悄悄坐起来半蹲着调整姿势,为了不让来人来个突然袭击,我只能在他偷袭我之前做好随时冲上去施法定住对方的准备。
但那个白衣人身形晃了晃,声音竟十分熟悉,“墨墨?”
只是这么一个我曾经千般万般讨厌不喜的称呼,竟让我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地涌上眼眶,不自觉站起来跑上前,伸手吊住了他的脖子。但刚搭上他的肩膀,就想起现在自己的手着实吓人,他似乎也看到一般顿了顿,我心一个咯噔,不由讪讪收回来。
“我知道你会救我。”我难过又羞愧地将被咬的惨不忍睹的双手藏在背后,想要装作一点都没事,但是一想到这一系列的剧变,眼眶就不自觉红了一圈,“可是我的手好吓人对不对。”
执尘却象是完全不在意般小心翼翼牵过去,半托半放象是害怕碰痛伤口,“疼吗?”
我连忙将眼泪收回去,咬着牙摇头,“有点,但不碍事。”
粉饰太平是我固有的本领,此刻却不是,我或许曾经对玉望卿伪装过坚强,曾经对陪我一同守着小茅屋等狸裳回来的鸾碧伪装过乐观,曾经对来抢夫君的若霞伪装过大度与不在意,可我却始终无法对执尘伪装,因为我害怕失去,我伪装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他们,害怕他们担心,可总有这么一个人,当他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别骗我了,我都知道的”的时候,我会害怕因为伪装而失去对他哭诉的权利。
我或许会哭,我也可能会笑,因为疼痛而哭,因为关心而笑,但它们都仅仅因为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身高比我高一些,年龄比我长一些,每每微笑着同我说“和我在一起”这般问句的,一点都不吝啬于给我一个不知不觉能让我牢记在心里,默认了的“墨墨”这个称呼的人。
我不知如何解释此刻的狼狈样,他却象是看见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一样眉开眼笑,伸手抚上我已经花白的发,“头发雪白的墨墨,其实也很漂亮啊。”
我看着尚且还开着的门缝,觉得这个时候出去最好,毕竟救我的一定不是执尘,这点,从他是后来才来上可以看出来,这事从头到尾给我的感觉就是场阴谋诡计,且谋划已久,就算要顺利穿越幽冥河,估计也会中途被掳走。
但是天不如我愿,正当我准备同执尘说要走的时候,巨大的石门毫无预兆地闷声合上,速度之快,我们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再次席卷而来的黑暗已经吞噬了一切。
知道出不去,再怎么反抗也是徒劳,此处的石洞并非一般石头,救我且将我关在这里的人心里也定早就盘算好了,否则不会那么冒失地连同执尘这样的上神都陷害了。
没了光,心里想的也就多了起来。
不是执尘救的我,可当时我最后那声绝望的“救我”,他必定也听到了,虽说正常的反应应当是先快速上岸再想办法施救,事实上执尘也是那么做的,但是身为当事人的我,心里却隐隐有些难受。
或许我只是希望他能保护我,在我跌倒的时候不顾一切的冲到我面前把我扶起来,哪怕会被咬伤,甚至比现在的情况惨上好多倍,或许我真是那么想的,但现在没有,他只是很清醒地上岸然后想办法救我,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太过难受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抗拒这种致命性的难受,不由就问出了口,“你……那个时候没有来救我?”
“我不会当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男人,”他扯碎衣角来给我简单处理了伤口,再包扎好,动作熟练,一看就知道是个喜好打架且受伤了自己舔舔的祖宗,“而且我相信你不至于那么快就死掉。”
“为什么会那么想?”我讶然。
他却是笑,“因为你是我的墨墨啊。”
我心里虽稍稍触动了些,可还是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与我说些什么吧,”沉默半天,他突然回头建议我。
我造出一团火光,橙黄色的光亮将我与他的白发映得格外亮一些,“执尘,我不知晓你过去曾经历过什么,有多了解人心,但你知道吗?世界上有很多女人都是这么个想法,她们其实一点都不怕青春不再容颜衰老,可她们却哪里是在害怕这些,她们只是在害怕失去爱,她们最真心的最该告诉她们夫君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不怕变老变丑,我只是怕一旦这样,你就不再爱我了’。”
“墨墨。”
“嗯?”
他的声音非常的好听,这么一句话说得淡淡,就看似不在意一般,“你知道人世间的婴孩生出来时为何会哭吗?”
我想了想,不知晓答案,便反问他:“为何?”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苦难要开始了,人世愁苦,尚不及幽都,所以他们哭了。”
我伸脚狠狠踩他,语气里不明的愉悦却止不住的上扬,“谬论。”
他又问我,“那你知道为何人年老的时候如果是安乐死,会笑着里去吗?”
我也懒得猜,只管反问他,“为何?”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苦难要结束了,所以她们就笑了,”他说到这里渐渐不笑了,兴许是火光的缘故,他的侧脸此刻看上去很俊秀,简直想让人永远留存在记忆里,“可是那哪里是结束,是恶灵就定会有重新投胎之日。”
“为什么要说这些……”对于这个不着边际的话题我不是特别喜欢,就象是分明心里有一点底数,可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对方想要说什么,而心里的底数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个会让我呆愣一下的回答,我除了正面却问以外,别无他法。
执尘的脸在火光下看上去非常温暖,墨绿色的眸子也不再是以前的那般深幽,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那么长时间的观察他,他倒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对我淡淡地笑,“因为我怕你想要笑。”
我不高兴地扭头,“我又不是恶灵。”
“我很喜欢你,墨墨,我很喜欢你,”这话说得太过沉稳,听起来便有些像呓语,“你是我见过的最让我确切感受到‘喜欢’这个想法的人,所以不要随便不见,不要随便受伤。”
这话说得动听又温婉,狸裳不曾那么对我说过,他虽喜我却不了解我,他一心把我当成他心中的那个幻影,虽我确是符合那个幻影,却不全是那个幻影,那些延伸出的部分,狸裳不了解,也就不会这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的心意,这样困难的从来没人对我做过的事,执尘却把这份心意传达到了。
可我还是不知该如何表现我的感动,只能哈哈笑两声想装作不在意,脚下连忙朝着石洞的里面退一步,造出的那团火球漂浮在空中一顿一顿,才不过移动了几步路,就不由让我注意到了石壁上头的一些雕刻痕迹。
幽幽地火光照着石壁,隐隐显出了几个雕刻在上头的字,再往上一看,才发觉原来这走道一般的石洞里,从上到下,全都刻满了文字,如同史书一般。
【第三十六章】山洞里的文字一般都是机密

石洞阴暗,火光微弱。
这石壁上数目庞大的文字,让我与执尘都吃惊地停住了脚。
“如若精心雕刻下那么多字,我以为只会是写文字较少的高深秘籍,”我跑到石洞门口用火球一照,细细读下前几行,才发觉不对,于是急忙对执尘报告异常,“可是这里的完全是属于一边思考一边刻下,看这字迹的工整模样,定是个平时就写着很多字的神仙施法附上去,这不是秘籍,倒象是一个记录。”
与执尘商量过后,我们决定从头开始慢慢读过去。
这记录的一开始便写下了四个词,痕迹较之后面的文字要新一些,却是刻在最前头。
杜陵。浮苓。九川。红南。
红南我只能推测为如今的红南国,而接下来的内容也证实了我这个推论。
这个记载的人根据资料与各种考证,发现了除红南国外的另外三个,姑且猜做是国家的地方,首先是九川。将他的记载用简便的话说出来,便是个由仅仅一条雪山主流发展起来的国家。
这个国家之所以称为九川,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原因无非是那养育了这个国家一干子民的大雪川,将国土悉数分为九块,就算是成国之后,也是以河流来划分了九个地区。
风土人文与红南大都相同,只在某些细节上不一样。
而越往后读越是稀奇,竟记载着死灵化的人造就了能让人也飞上天的器物,却又不是法器,当时所管理那一切的神界却只是一味的想办法隐住处所,我不能确定是东海的神族,毕竟六合被天父开辟一来就一直战争不断,整个大荒不断易主,甚至幽都曾经掌控过一切,遂这里记载的神族到底是哪一方,还无从确定。
九川的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使我无法知道这么个地方到底在那里,结局如何。
我仔细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叫九川的地方,经历万年的征战与收复,红南国与其说是国,不若说是整个大荒便是地界,不存在其他任何小国,且六合之界大荒之内,也无这座巨大雪山所化的水源分成九个地区的地理形势,问执尘,他那活得头发都白了的祖宗也说不知,这就很奇怪。
可记载了这些完全不存在的东西的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也不一定不存在。”执尘伸手触着石壁上的文字,与我道:“很可能是在我们都尚且还不存在于世之前的地方,经过了什么事而消失。”
“你的意思是这些是更老的时候的事?”我很吃惊,不由询问他,“我知晓的却是天父开天后不久,不周山上就有只麒麟祖宗出世了的,可是你?”
他点头,“是我。”
“那又如何会出现比这更早一些你却不知晓的事情?”
他转头看向我,就象是有了一件非常让人吃惊的念头,“墨墨,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一个词。”
反正他那跳跃性的心思我也猜不出来,就反问他,“你说说看。”
“沧海桑田。”他望着石壁上那最后九川记载的停顿处,安静地张嘴出声,“我或许知道这个地方,天父开辟六合之后发现整个六合早就是一个存在的世界,有曾经被人用来居住的房屋的残骸,有一些散乱的骨头,这都证明了曾经有生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猜想六合只是在被混沌吞噬,然后被他劈开,或许是很久以后,也或许只是几天几个月,六合大荒将再次被混沌吞噬,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而九川这个地方,或许就是现在的红南国北边的大冰山,那座山不会融雪化水,只能说明它经过非常久的演变,雪被结得结实了不至于被融化而已。”
“为何确定是在那个方位?”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雪山如此之多,为何确定一定是在红南北部的那座大冰山?”
他走回石洞口重新阅读那些记录,一边看一边告诉我,“因为早年我还幼小时,天父曾禁令过去那座大冰山,但也不知怎的,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想去,那时还是六合初诞,死灵还未一一成起人来,幽都还未有君主,东海神族也不过是一方亲信制的顽劣神夷,在天父手下的我编了个幌子去大荒游历,考察地形,实则是在大冰山那里逗留了些时日,却也是在那里发现了些东西。”
“大冰山底下被雪埋了五丈深的地方,还留存着一些残破的木渣,牲畜与人的骨头,已经生出了一种可以吸食骨髓的虫子,后来万年之后我再去看时,那些骨头与木渣已经消失了。”
“而整个大冰山的内部有一个被凿开的洞穴,里头有很多微妙的东西,现在的人还未制造出来过,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物质,六合气候造不出来,看样子也定是以前的人做出来的。”
“所以我方才说到沧海桑田,这种我们早就看过了几个来回的事,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是如若我们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沧海桑田的模样,我们被混沌吞噬,然后在某一天会被一个人劈开,再慢慢被吞噬,这就可以说明九川的存在。”
听着执尘的解说,我们已经从洞口又走到了九川记载的末尾,但他也不停,继续看着浮苓的记载。
与九川不同,浮苓则是一个岛屿一般的国家,天然的水域环境造就了他们对于水的利用,居民喜食鱼类,而风俗与九川相近,与如今的红南却有些远了。
浮苓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浮在水面上的陆地,居民们生活的房屋底部会空出一节来通风防潮,而与九川一样令人感到恐怖与不可思议的是,它也拥有如今的人所没有的东西,居住在这片岛屿上的人们创造了非常多的,与如今不相协调的东西,它们利用一些老一辈腐朽的尸骨所化的能源来发动,就象是死灵们一代一代的计划,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再次做人以后的世界铺路。
执尘却认为不是死灵的主意。
“死灵没有思考的媒介,会思考的只有人,而人是不会知道自己是司令的,他们的灵魂都被幽冥河水腐蚀成了黏腻的液体,不可能可以思考并创造这种契机。”
我觉得也是。
与九川那不明所以的结局不同的是,浮苓有着相当明确的毁灭记载。
时间未知,只知道是一段非常久远的发展后,浮苓终于迎来了它的灭亡,这次灭亡与执尘所说地可能是被混沌吞噬或者被大冰山冻住不同,它是沉入了海底,或者说是海水上升淹没了它,它不再为世人所知,按顺序来看恐怕要比九川来的更古老,且我们也无法知道是现在的哪片海。
再读下去就是杜陵的记载,这里写的很模糊,恐怕是实在太遥远所以资料也不多,具体讲的是一个非常大的陆地沉入海底的事,但并不深,所以沉入海底以后,又被极南之地的风吹过的沙石所覆盖,在原有的陆地上成就了新的陆地。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杜陵的风俗不但不与红南相同,不与九川相同,且就连与之靠的最近的浮苓,都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在某个极度优异的时代,在神与人终于无法平衡的一种状态下,毁灭于一种世界性的危机,而所相附属的神族,幽都死灵,也一应俱亡,可以说是,除了世界之基础外,一切都毁灭于此。
杜陵。浮苓。九川。红南。
就象是一种过程,我们是代替先前所灭亡的神族位置的物种,而当某一天幽都的死灵终于能够与我们所抗衡,终于不再受我们控制的时候,这个世界也会再次出现那些大陆的灭亡性危机,然后会再有人在那不知多久以后,在这四个名字的后面加上新世界的名字。
这是多么惊悚的一件事。
可是在这里记载这些几乎从未听说过的事情的人,到底会是谁?
“执尘,”我转身疑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跟到这里的?这里处在哪里?”
他的脸色却顿时很不好,不复平日里嬉笑模样,简直阴沉得吓人,墨绿色的眸子沉沉,良久,才告诉我,“幽都。”
被他的模样吓到,我又急忙问道:“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我与鸾碧上了岸以后,先吩咐鸾碧回虚幻石境找若霞与狸裳,正要去找你,却看见那些死灵已经不再吃你,而是把你涌向了幽都,”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暗淡下来,似乎还有什么隐瞒,可又寻不出什么踪迹,“我一路暗中跟随,才发现了这个石洞。”
如此说来,那他必定没看见到底是谁将我放置在这里,其实也说不定是死灵们,可是将我关在这里,又会是想要干什么呢?如果要囚禁我,大可找一个普通的石洞,又为何偏挑了这么一座记载了那么多机密的?
我猜测道:“我听说黑帝一向住在某处的山洞里闭门不出,传闻里虽是因了青帝,却也不得不怀疑是因他发现了这机密,想要独自研究,才假借了与青帝不合的名头趁势躲在山洞里,其实就是为了写这些记录。”
“不可能是黑帝,黑帝这名号虽然听上去不济,实则却是个非常优异正直的神,不会在幽都出现,更不可能在幽都生活,”执尘否认了我的想法,“但这些秘密在幽都被我们发现,也就说明,幽都比东海神族更早地掌握了这些消息,并且一定做出了相应的准备,这就不利于我们的处境了。”
这些秘密看也看过了,谈了谈过了,我正要与他商量如何逃出去的对策,远处的石洞门口却蓦然有了动静。
身后的石门“咣啷”一下透出一条细小的光亮缝隙,随着石块与石块的摩擦,外头站着的人的身影也在幽都不强的光亮里若隐若现,那人身形消瘦,用玉簪子簪住了发,光背着光所映出的背影来看,是个翩翩公子。
黑暗里传来他不响却熟悉的声音。
“墨绾元君,我等你好久了。”

(第一册完)

2025-05-03

抽象君:凤凰台上忆吹箫 24-32



【第二十四章】很多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

大荒雷泽冬。总算到了观摩陶姗姗这话本子大结局的日子。
若霞狸裳是最早到的,我和执尘到的时候正好挨在鸾朱和辛夷仙子后头,想起先前琼林干的告诉若霞仙子我就是弄玉的蠢事,不由担心起她是否会在狸裳面前拆穿我就是弄玉,但看过去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朝我笑笑,那尴尬劲儿令我连忙回一个笑,然后一直很拼命地朝她偷偷摇头,表示自己是无心去抢狸裳的。
不久之后,东皇太一君就象是送自家宝宝出门一样,把鸾碧送到了约定地点。
鸾碧这个丫头果然是个气氛调节剂,过了这么几个月的沉闷生活,当真是怀念的不得了,一上来就将气氛带动了起来,尽管她这回因为个子太矮而把嘴上没擦干净的油蹭在了我的衣服上,然后生龙活虎地跟我说她最近过得很开心。
我看着日渐圆润的脸庞,心中很是赞同她的说法。
如果以后鸾碧真因嫁给了哪个神君而守在深闺再也不出来,我大概也会因为无趣而闷死吧。
“果然还是大家一起最热闹了,”她十分欢快地挥舞手臂扑腾起金色的衣袖,象是只欢快的鸟,“我们不如永远在一起吧,咱们可以许下‘山无棱天地合’的壮大誓言,还可以成立‘夕阳红吃到饱’军团。”
“我也觉得这个可行,”我严肃点头,道:“到时咱们还可以和自己身上的赘肉执子之手无语凝噎。”
陶姗姗的结局如同我回忆中所述,是让弄玉把她带回桃源乡生活,而弄玉因为看了她的自白,当她是个朋友,所以才会气愤到要去杀了陆浅,但没料到的是陆浅已经被蛊毒之术毒瞎了眼睛,且记忆里有一句狸裳的话,很是关键。
“他的魂魄竟不在体内。”
这话说得非常奇怪,但琢磨过来其实又很容理解,当时陆浅察觉不到我的存在,这对于他这样内力深厚的术士来说是不可能的,而后来他又放火烧了陆府,如果是因为魂魄不在体内,这倒也是非常可以理解。
一切发生的就象是记忆中所演,此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象是梦里看戏,显得非常不真实,而早就已经被我剧透了的执尘此刻也是觉得很无趣,一路上只是不言不语地牵着我的袖管,象是个一路打瞌睡又怕跟丢了我们的小屁孩,和他以往那副深藏不露的废柴大叔的模样很是矛盾。
剧情里仍然会有弄玉的出现,这已经不可避免,我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一般看着陶姗姗召唤地仙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跑来调查青丘槐妖一事的弄玉,然后故意不去看狸裳和若霞的表情。
我原定是要让众人跟着陶姗姗回桃源乡,就当是大结局了,可没想到刚飞出不到十里,以我的眼力尚且还能看到十里之外发生的事的时候,陆浅竟就已经飞了起来,开始挥袖放火。
我很惊奇原来那只是那么短促的时间之内发生的事,后来想想也是,平时看一本话本子,初看的时候觉得很新奇,看完了就觉得是个好漫长的故事,但等到再看一遍的时候,却又发现它只不过是一个非常简短的故事而已。
这和我现在的状况很像,我初看这段时觉得非常漫长,此时才惊觉到它原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如果让狸裳和若霞看到弄玉被狸裳救助的场景,那必定非常糟糕。
想到这点,我连忙将往陆浅那个方向看的众人拉跑,想要阻止他们看见这一幕不愉快,谁知一个没看牢,狸裳就已飞快变回真身,扑腾一下翅膀直直朝弄玉那儿飞了过去。
此事来的匆忙,且我们都不知道弄玉在哪里,毕竟她也隐了身形,我也仅仅能凭借记忆猜个方位,可狸裳就象是看得到一般,飞快将陆浅击败,然后抱住了弄玉。
黑袖撑起一把蓝色的油纸伞,覆过弄玉的头顶,远在十里之外的我没办法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不用听到我都能想起来,就象是还响在我耳畔,一定是那一声淡淡地,“玉儿,闭眼。”
当年救了弄玉的,原来是如今的狸裳。
我没有反应过来,虽然知道下面就是陆浅的爆破,这非常有冲击力,但也只能一动不动地愣在半空,直到执尘也像当年的狸裳一样,抱着我用背来抵挡冲过来的气流,我这才清醒。
狸裳黑衣黑发,他白衣白发,分别得太明确,让我连幻想他就是狸裳都做不到。
我也只能伸手回抱住他,在他背后用法术造了一层仙障,先护住了同我一般愣在原地的若霞。
若霞与狸裳并非不相爱。可弄玉毕竟是狸裳心里最美好的那个梦。
“你那妙逝镜,”执尘提醒了我,“拿出来看一看。”
我应他拿出,他点了一点那镜面,念一段咒,镜中忽的显出了陆浅的身影。
那是在凉亭里,他遣了陶姗姗去送命杀那术士的那日,陶姗姗走后的良久,他都一直呆在凉亭里,我正纳闷他怎么都不出去走动走动,蓦地听见一句,“姗姗,既如今我娶了黛姬,便定是娶不得你的了,既娶不得你,又恐你日后知晓了什么是夫妻恨我,倒不若,现在就让你死了的好。”
“你原是这样想的?”他身后走出一个女子,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我猜想就是那黛姬,她嘴角含笑,目光中却透着恨意,“陆浅,我未想过,我嫁到你家来,竟倒惹了你的讨厌。”
“讨厌?”他盯着她,又哈哈大笑起来,“是啊,讨厌,我又如何能喜欢上一个打着我名号四处杀害生灵的蛊毒师?”
那黛姬也笑起来,“不错,但杀害生灵又如何,杀了万个生灵都还不如杀了一个陶姗姗。”
镜中幻象模糊,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镜面上。
我刚要收起那妙逝镜,却见镜面上又显出一轮明月,里头还传出了人声。
画面转到了一间院子里,我刚刚听见的是一女人的声音,用动听的声音温婉地说出几句诗来,但内容却让人觉得危险无比,象是威胁的句子。
仍旧是陆浅与黛姬,他俩站在院子里,却并不是站在一起,而是对峙一般,我尚且在疑惑中,那陆浅却开了口,“黛姬,你何苦要如此对待姗姗。”
“哈,我怎么对她了?”黛姬冷笑一声,“要么她死了,要么她走了,陆浅,你觉得哪个好?”
“桃尽水浅,永世相依。”
内力震出的声音在庭院的结界内循回往复,我从未听过有人用那么强的术法,讲出如此凄厉悲恸的句子,一时间鼻子竟有些发酸。
原那些陶姗姗听到又不懂的句子,并非什么感人至深情意缠绵的句子,它们或许比情意缠绵更加用心,比感人至深更用力,但它们却残忍的能伤人的心。
只是现在的陆浅到底去了哪里呢。
他那被蛊毒害瞎的眼睛直逼进了魂魄,让他成了近乎游魂般的存在,即便是以后转世投胎,也会是瞎的。
那强大的肉身他尚且不要了,魂魄又会去了哪里呢?
后来,我和执尘去找司命星君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他说或许当时的魄灵帝君后能告诉我们答案。
于是我们就留在那个通道,又去玉竹幻境找了琼林。
可好死不死又遇上了弄玉,庆幸的是这回狸裳没有在旁边,弄玉也对这事很疑惑,不愧是当年的我,于是也就省了我们的口舌,从琼林嘴里套出了结局。
那陆浅的魂魄早就变为一只大鸟,守在了仙乡的上空,撑着整座桃源乡,护陶姗姗一世。
可惜的是,他再变不回人形。也再看不见陶姗姗。
此事很是伤感,我也总算想起来我以后就是要继续造出这种孽,突然间觉得自己经历的那三世一点都不可怜,因为我必定会造出更恐怖的情劫来折磨别人。
弄玉尚且还在伤感间,琼林那夫人铃音走了过来,对她说:“狸裳公子要来了。”
九厥当时还小,软绵绵一小团扒拉在弄玉的腿上让她陪他玩儿,于是弄玉这小姑娘笑着将他骗到树林子里跟他玩捉迷藏,然后一个人偷偷跑了。
琼林住处外是一片田野,远远地就能看见前方朝弄玉那儿飞奔过来的骑着马匹的黑影,那黑影越来越近,弄玉则是笑着将两手抄在背后,等他来接她。
他细长匀称的指收紧了缰绳,让马儿减了速,停在她面前。
纤风撩开云朵,那天边的光亮,酒一般地晕醉了整个田埂。
她两只手羞涩的在身后扯着衣衫拧来拧去,最后还是朝他伸出了右边那只爪子。
“呐,夫君,你说我是吃掉你呢?吃掉你呢?”
她嘿嘿一笑,“还是吃掉你呢?”
我胸闷的一塌糊涂。
而陪在我身旁的执尘象是故意要火上浇油,“那么,现在你想好了吗?”
他指的是我先前推脱的他的告白,可毕竟心里还是纠结,也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墨墨,你当时没有答应我并不是因为你觉得仓促,”他倒是没在意我有没有回答,只管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而是因为你虽然嘴上已经释怀了,可心里还是放不下狸裳对不对?”
一语击中,我的心不由颤了一下。
“好多事情我都知道,我也想避免,可就是做不到。”我朝他摇头,“要是真的要我走出来,或许需要我把这些全都淡忘,那需要好久。”
他的回答出奇的干脆,“我会等。”
可“等”这个字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它就象是一枚点燃了火的箭矢,能够一箭穿心且让我体无完肤,曾经狸裳对我第一世的千玉说过要等,对第二世的秦弄玉说过要等,第三世的叶玲珑也对玉望卿说过要等。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等到。
“哪来的什么等不等,”我象是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内心一下子焦躁起来,不能告诉别人我就是弄玉的委屈,只能眼睁睁看着弄玉和狸裳相爱,却明白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就像我现在只能频频逃避事实的委屈,一下子席卷而来,“爱情太脆弱了,在人间的话本子里,多少才子佳人说要等,我当年也和玉望卿说过要他等我,可他等的哪里是我,他只是在等下一份温暖过来而已,就算喜欢又怎么样呢?在身边的温暖面前,喜欢不喜欢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执尘上前一步,“喜欢还是不喜欢,重要的。”
“分明只要一有人对你好你就动摇了,什么喜欢什么爱,在现实的温暖面前根本一文不值。”我几乎都要哭出来,“那些跟着对自己好的人跑了的家伙,根本不是被感动了,他们只是受不了时间的残忍,所以才把自己埋进了自己设下的谎言之中啊。”
“不然为什么狸裳已经娶了若霞,他还是惦记着弄玉,那是因为他只是在用若霞对他的好来说服自己……”鼻腔里的酸涩感象是魔鬼,我的喉咙里已经呜咽颤抖到快要说不出话来,连忙转身要逃走,“我不要和你再说下去,我要去找鸾碧。”
“你根本不是去找鸾碧,你只是在逃避。”他却准确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你也一样在用谎言欺骗自己。你真的相信只要鸾碧能整天逗你笑,你就开心了吗?”
“执尘,我知道不能,”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我的泪也再收不住,“可是不这样做我就会更伤心啊,在悲伤面前无力反驳的时候,比悲伤本身更让我伤心啊。喜欢到底是什么呢?分明喜欢的话,不管再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都不可能动摇吧,时间才不是问题,距离才不是借口……”
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的那么狼狈,抽泣止都止不住,象是个无助的任性小孩,执尘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拍着背,“你好歹也偶尔装作不知道让我好好表现一下啊。”
“墨墨。你太害怕受伤,所以才会把自己包起来,上回我还想着要慢慢说服你的,结果你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跟我说‘别喜欢我啊’这样伤人的话。”
“在被你说教之前我一直都保持着婉转的说话方式,结果你突然跟我说‘我不喜欢别人说话绕弯子’,这就让突然间觉得之前的几千万年,一直想要避免伤害别人而无法准确地表达心里意思的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好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呢,于是我就开始练习对你直白的说话,我想是你的话,应该能明白我在努力吧。”
“我还是那句话,这次已经不是询问了。”
“墨墨。和我在一起。”
【第二十五章】旅行过后一定要记得在家休息

日子过得太平稳了,我便开始有些怀疑。
隐隐能感觉到有个什么事情正在铺天盖地而来,可不论怎么回想都无法说出究竟是什么事,就好像一切都还不急着发生,我也不明确那种威胁感从何而来,可心里明白终究会有一天到达爆破的临界点。
这令我近来十分心神不宁。
永世劫过后,我与其余六人定好了日子回碧清宫继续学习,辛夷仙子回来的时候很高兴。辛夷花树开得旺盛,因这花树根到底连着她的元神,她这一高兴,花树就开得更旺,鸾朱面无表情的脸也显得柔和了起来。
好久没有关注到鸾朱,今日也是因辛夷仙子才难得仔细看他,这么一想就觉得很是惊奇,想他以前是多么闹腾多么不安分守己,近来他倒能安静成这般没有存在感,肯定是出啥事了。
本着为人师表关爱学生的心理,我挂着一脸慈祥和蔼的笑容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地问道:“鸾朱同学,不知近来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
他面无表情的“认真”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认真”点点头,“有的。”
“哦?!”我十分激动,心想我看人的眼力果然是越来越好了,连鸾朱这种冰山脸都能给我看出个端倪,实在是内力深厚,心里好奇的要死嘴上却还不饶人,“虽则你懂我并非八卦的人,但倒也不妨说给我听听。”
他睨我一眼,伸手指着侧边一株辛夷花树,道:“那上头有个讨厌鬼。”
我要紧回头看那株花树,可是不管是睁大眼看还是眯着眼看,都一样看不出啥端倪,我只好说,“呃?”
“我喜欢春花秋月和冬雪。”鸾朱两手抱胸,皱着眉头低声。
我说,“呃?”
“咦?”正和妙音妙颜一同陪小软糕玩耍的辛夷仙子突然出声,对着鸾朱很是介怀的那株花树道:“夏树你怎么来了?”
我瞬间明白了鸾朱那句胡话的意思。
树上窜下一个影子,素衣黑发,很严谨地绾了发髻,他低头单膝跪拜在地,朝我们道:“小仙拜见墨绾元君,执尘上神,狸裳上神,若霞仙子,凤凰二老。”
这么一连串的称呼砸得我发懵,也真是委屈他了,他倒是厉害,一口气都没有喘就继续道:“小仙此次前来是奉司命星君的意思,将一三等情劫的案子交给墨绾元君。”
说着掏出一卷轴递给我,又转身朝辛夷仙子肃然道:“马上快是秋天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晓这阵子会很忙。”
我说,“秋天怎么了?”
夏树不答,辛夷仙子倒也默契地接过话头,细细解释给我听,“民间有一说法叫秋后斩首,这时候像石蒜这样的花就会很忙了。石蒜只是普通品种,但非常具有灵性,民间也有很多关于它的传说,也有人叫它曼珠沙华,虽然起名字起得花里胡哨地,不过石蒜仙子倒是个朴实的人。”
我觉得石蒜这名字真是很奇怪,完全不如其他花那般好听,就问:“话说石蒜仙子这名号真是不怎么样,又是石头又是大蒜的,拼起来还有点像失算,啊,石蒜仙子她会不会也和鸾碧一样天然呆?”
辛夷仙子脑门上一滴汗,“……不,她是个非常认真非常能干的人。”
“再能干到了秋天一样需要帮忙,”夏树铁面无私一点都不留情,“辛夷,一月后准时到青帝殿里领工作。”
“是。”辛夷仙子作辑,夏树这才与我们逐一道别。
整个过程中鸾朱显得非常不高兴。
为了扯开话题,我故意问他一声,“你方才是怎么知晓那儿有人的?”
他面无表情,“闻。”
“闻?”
他铁青着一张脸点点头开始说明,“鬼狸族的族人都有依靠气味来辨别四周是否有生命存在的本事,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味道,我也是与她习了二百多年才学会。”
我两眼放光觉得很是惊奇。
“不过你要明白,”鸾朱却一脸冰山地对我轻描淡写道,“你是谁这件事,辛夷她从一开始就是晓得的。”
我的心“咯嘣”一声僵住。
好吧,原来我自以为聪明能够骗过除了鸾朱以外的所有人的时候,辛夷仙子就老早知道我是弄玉,执尘也瞧见了牌子一目了然我曾是谁,琼林也告诉了若霞仙子我的身份,此刻不晓得我是谁的只剩下狸裳和鸾碧而已。
想以前我和他们多么相依相靠无话不说,结果到头来却是最不能告诉的两个。
而鸾碧果然就是一歇不下来的主,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我,好像我这“墨师父”就一定什么都知晓一样,“为何要是秋天才问斩呢?”
我想了想,手忙脚乱地瞎掰道:“可能春天和夏天这种给人希望的季节用来杀人不大好吧,不然总觉得好像田里的稻子都会是那些亡魂变的,一旦这样想就连饭都吃不下了,特别是家里死了人的。”
若霞遗憾地拍着我的肩膀,“你想太多了……”
我:“……”
“秋后农事基本上也就了结了,所以官家才会组织斩首示众,诸仙子秋后回见青帝,实则是青帝处有不少灵花没有仙子管辖,倒多是些青帝所创的新物种,只好让我们暂且带一带,”辛夷仙子不愧在青帝手底下干活,对这些事了如指掌,“譬如佛陀染这种灵花和辛夷花都是青帝培育的,辛夷花在千万年里都属于本质朴实的花,所以青帝才会放心交给手下,而佛陀染创造的较晚,暂且还不会交给哪个仙子来看管,毕竟他虽是创造者,可一些隐藏的东西他不能保证不爆发出来,就好像大人生了孩子一样,遗传的是自己,但至于这个孩子变成怎样的人,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这不是妙音妙颜的本职工作,她们大概就听得很糊涂,连忙让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我手上,方才夏树小仙交给我的说是司命星君转过来的三等情劫,我们七人齐齐坐在底下等着冰山美人妙颜先生给我们开讲,“这三等情劫的撰写,本质上须得做到这几个要点,首先是将人物的性格摸透,如同先前墨绾元君所说,我们需要让人物的性格来引领整个故事,而不是让整个故事来带动人物,故事带动人物没办法让人物产生共鸣,从而出现感觉差错,这就了不得了,如若是这时,她们便会出现反噬可能,使得整个故事变得非常无条理,就无法做到困住人心,情劫就宣告失效,死灵一旦成仙,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他们不懂得爱与洒脱,死灵往往认死理,斤斤计较,心里有很多很多阴暗的破败思想,会产生仙界的矛盾。”
负责给我们准备课后点心的妙音先生也举着菜刀,朝我们露出春风一般的恐怖微笑,接着妙颜的话头继续道:“所以在撰写情劫之前,咱们需要先摸透人物的性格,人的性格不排除改变可能,可为什么会改变呢?仔细一想的话你们会发现,人是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慢慢将性格塑造起来,故事的转变,是性格改变的根本,可就算改变也不会太多,这就需要注意。当咱们了解人物性格并确定它的转变路线以后,咱们就需要开始找他们互相的共同点和不同点,有喜欢同样的东西是一种契机,而对方拥有自己所不拥有的东西又是一种契机。”
“我们需要一个情节来推动这个契机的发生,就好比在甲处与乙处的一般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妙颜先生施法让一张纸漂浮在空中,然后用笔在上头画了示意图,“某一天他们在某个地点遇见,这就是最简单的情节,而遇见还不够。你们在路上遇见的人不一定会全都记住全都注意到吧?这种十分容易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时候,就必须发生一点直接的事情,好比英雄救美,或者是互相撞了一下,更或者是谁将谁的东西撞翻在地上了。”
“这是初次遇见的戏码,”妙音将菜刀放下,拿起那卷卷轴看了看,“这次的三等情劫有三位主角,禾若然,云天光,胡晚秋,三个人的话,情节不一定要复杂,但里头的感情却要错综,毕竟三个人一起应劫算是比较困难的三等,接下来需要事先简单说明他们的性格。”
“禾若然其实和你们也有点关系,”妙颜也看了一眼卷轴,“她是禾弥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是捡回去的孤儿,这里头的真实身份倒是没啥牵扯,父母不过是一对平凡的穷夫妇,虽然这样,她却是个十分有天赋的蛊毒师。胡晚秋则是燕丘胡家的大小姐,相貌漂亮,性子算是阴狠毒辣。云天光是燕丘云家的二公子,性情单纯,对漂亮的东西似乎难以抗拒。”
她俩突然看向我们。
我们七个都不由一颤。
“把他们三个人串在一起,就是这份情劫的第一步。”

【第二十六章】塑造人物最重要

妙音妙颜两先生一人一把大菜刀,以此来代替“爱的教鞭”,惊悚得我们都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写开头。
“必须要说明的是,情劫可以用流水账的方式来记载,也可以用小说的形式来书写,就好比你们可以写‘甲年乙月丙日,王某与李某在丁处遇见’,也可以更戏剧化地写‘如何如何的哪里,谁和谁怎样怎样了’,可以适当带入一些形容词,不过常识性的东西还是需要注意,千万别在冬天写夏天的景色,”妙颜先生谆谆教诲,“写成小说形式的话,就需要有趣些,因还可以送去其他殿上的神君处看看,也可在东海神族流传流传。”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妙音先生用她甜甜的嗓子同我们说:“一,写小说,二,写小说。”
“那我选一!”鸾碧微笑举手。
我们一起捂脸。
迫于这帮孩子都还未被教好的缘故,我先出了个主意,“胡晚秋和云天光倒是可以用提亲的办法来认识,胡晚秋模样漂亮,而云天光又对漂亮的东西没办法抗拒,深闺里的小姐在市井间总会有些名头,云天光看中这点而提出要提亲,两人再相识这样也算合理。不过这禾若然,我倒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既然是蛊毒师,”执尘看我一眼,“不如就让她有个什么想要的东西在胡家或者云家,我觉得胡家偏好,如若是一开始便在云家,那云天光大可不必再去提亲,因我听闻但凡卷宗里没有记载模样的,一般都是长相中等偏上,不至于太差。且这般就不算三人应劫,倒是先放在胡家,让胡晚秋同她相熟较好,这般云天光来提亲,让他遇上禾若然而不是胡晚秋,便就成了。”
“这主意好,”鸾碧这丫一脸兴奋,“咱们让云天光喜欢上禾若然,而胡晚秋喜欢上云天光,云天光以为禾若然就是胡晚秋,提了亲以后,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而这样子,禾若然便也逃不掉了,你们想,如果一个男人是因为自己才受骗上当的,那人心里自然就会有些计较,好比心不见了,结果找了块臭豆腐代替一样,心会很伤心的。”
“和臭豆腐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我们一起吐槽她。
鸾碧却一脸震惊,“你们为何不吐槽‘根本没人会拿臭豆腐当心’?!”
众人:“……”
“那么……确定关系是禾若然为了取得什么东西而呆在胡家,当侍女怎么样?不然一个不相关的人也没其他办法长久地呆在那里。”我总结了一下讨论成果,“胡晚秋和禾若然关系应该要很好,不然就无法出现让别人以为禾若然就是胡晚秋的场景,再者,胡晚秋必须喜欢上云天光,卷宗里说她心思深,那不如就设定成她不希望瞧见禾若然与云天光在一起。”
“嗯,这样也好,”狸裳拖着半边脸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显然是这块儿没弄玉了让他没啥牵记,瞧上去有些懒散,“如此,开头由谁来写?”
“让我来让我来!”鸾碧兴奋举手,一脸欠抽地天真表情,“我叫禾若然,最喜欢的是臭豆腐和糖葫芦,我生活在海边,海边……唔……‘任风吹干我的泪’怎么样?”
鸾朱瞥她一眼,“如果不嫌低级你就那么写吧。”
“真那么写的话,你小心变成‘仙肉包’。”妙音先生端着斧子一脸恐怖的笑。
鸾碧问:“鲜肉包?!”
妙音继续微笑,“嗯,‘凰鸟牌仙肉包’。”
鸾碧一抖。
而我们都找到了各自的吐槽点。
辛夷仙子担忧道:“用第一人称好吗?”
若霞皱眉:“为什么在海边?”
狸裳已经懒得吐槽:“……”
我嘴角抽搐:“你的世界我不懂……”
执尘一脸微笑不作任何表示。
鸾碧努力捋着不存在的胡须,肃然道:“千年一晃过去,老身就深觉自己的文笔废了。”
鸾朱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自焚吧。”
“你们别笑,这是真的,”鸾碧一脸的正经,就像一个说笑了大家却还装傻的说书先生,“想千年以前我的文笔那可真是,还出了一本。”
鸾朱疑惑道:“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写了?”
鸾碧脸色一僵,但又很快的变回了原样,站起来扶着身旁的辛夷花树,一副步履蹒跚地老人家姿态,咳嗽道:“我觉得我这样懒下去不行,但是又觉得这样懒下去挺好。”
鸾朱将她的爪子从树干上挪开,拍肩安慰道:“自焚吧。”
“老身觉得,”她十分戏剧化的跌倒,抖着手就像要唱“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小乞丐一样,又象是要唱戏一般,就差有人给她在一旁敲花鼓,“老身已是身心俱疲,心都要变成其他颜色了。”
鸾朱指着墨汁一脸漫不经心,“你是说那种颜色吗?”
我们都愣了老半天。
“这是你的颜色。”鸾碧被气得一个激灵,激动地指着还是土黄土黄的地面,不过好像过于激动,以至于她漏掉了个“心”字,显得特别别扭。她懊恼地一跺脚,哭着鼻子抹着泪跑走,“讨厌,你个死蠢,我要去找东皇。”
谁知她脖子后面的领子突然被拎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东皇太一君一脸无奈地将她拖回,特别随便地走近我们,特别随便地将鸾碧小宝宝放到座位上,特别随便地顺手倒一杯茶,坐下来与我们道:“别在意,她不过是小孩子脾气。”
众人:“……”
有了东皇太一君的加入,咱们的努力可算是如虎添翼。
不过好像朝着不同的方向。
“我上万年没写过东西,”他捋着那不存在的胡须一脸深沉,“就深觉自己的文笔废了。”
“虽然是很诡异的话题,但你连年数都赶不上对手,”鸾朱沉重地拍着鸾碧肩膀,“自焚吧。”
鸾碧流泪。
“要不然咱们先讨论好了下面的剧情再写,”我连忙打哈哈,“我们必须摸透他们的心理,就好比方才鸾碧说的,既然云天光是因为禾若然的关系才娶了胡晚秋,虽这也不亏,但既然当初云天光愿意提亲,说明禾若然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根深蒂固,禾若然心里也必定很愧疚,不说愧疚,怎样都会有个疙瘩。胡晚秋应劫这方面,我觉得还是安排她瞧见云天光错把禾若然当成自己这回事,她性子阴狠,这样的女人必定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放过,况云天光本就是慕她的名而来,禾若然又是她看重的人,她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这样就会出现‘如若不是你突然窜出来,他无论如何爱的都是我’的思想,这种思想向来很强,特别是当原本是自己的东西因其他事情而被别人抢走,就成了非常委屈的厌恨。”
“墨绾元君的这个想法很好,”连妙音妙颜两先生都频频点头,“这本就是个非常好的梗,人心常常会困在这里头出不来。”
我得意地瞥了一眼执尘。
他看着我只是微笑,见我看他便笑得更深。
我这才反应过来,努力地开始想,为何自己会突然想要炫耀给他看献宝给他看呢……
若霞提议道:“我对这事果真还是不如何有办法,不如我来写,你们口述吧。”
“用第一人称是没有关系,”妙音提醒道,“可以当成自传体,不过用自传体写出一个有整体架构又能体现出其他人物形象的话本子,倒不是那么容易,但可以试试。”
于是我们就东凑西凑,编撰出了第一天的成果。

【壹】
胡家大老爷的府邸坐落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平常时,本是无人经过,静谧无比的处所,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胡家大小姐美貌的名头,迎着从南边吹来的暖风,无一所漏地传进了城中那些年轻才俊的耳里,不到她及笄,抢着要提亲的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哥,早就派那帮子媒婆们踏破了门栏。
胡家大小姐名晚秋,确是一个难得的标致美人,只是头骨顶不高,梳起平常的头来难免苛扣些许好处,这令我头痛了不少时日,但后来摸着了门道,便也好使得多。
一般坠马髻、抛家髻全然是不能给她梳的,只有那些个高髻才能配着她要穿的衣服和打扮,轮番给她换着梳,省心又好看,而我的这种做法似乎深得她心,她常常抚着被我扎得高高的发髻称赞道:“若然,果还是你才知晓如何才能给我梳头,前些个老妈婆子们,哪能如此聪慧。”
聪不聪慧我不知晓是否该如此判定,但如若说我是傻子,那倒定是假的。
胡晚秋那大小姐,于我看来,当得还甚是荒唐。
据说她五岁通诗书,七岁懂音律,名副其实的才女,但当我真真了解她时才发现,她不过就是个抢了别人名头的小人罢了。
她如此蠢笨的人,怎会有这般成就,不过就是她那爹爹向外人的吹捧所得。实则,这胡家大小姐最拿手的,并不是什么诗书音律,也不是知书达理贤惠乖巧,更不是什么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她会的,不过是在客人来时,在丫鬟们的帮助下,做场戏罢了。
不过这,与我关系不大。
我自去年进胡府当差,为的不是看这大小姐莫须有的名头是否属实,也不是看这大小姐到底喜不喜我,我要的,是她爹爹胡老太爷的一本秘籍。
蛊毒之术的秘籍。
那秘籍隐藏甚是隐秘,平日里也见不得胡老太爷多少回,论危险程度,那自然是顶顶高,相传基山有一兽名猼訑,披了它的皮就不会感到恐惧,但就是披了那猼訑的皮,再要去取那秘籍,恐还是不会有人想去的。
但我,便就是那独独想去取的蛊毒师。
【第二十七章】苦情戏需要一个痴儿郎

因下面牵扯到男主角云天光的出场,卷宗上没有写明他的性格,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讨论关于他的设定。
“一个自信满满又天赋异禀的蛊毒师,心肠一定也不会软,”我猜测道:“这样的女人只有两种方法可以打败,一是给她一个比她更阴毒的男主角,二是给她一个天真的男主角。”
执尘单手拖着下巴满脸淡淡的微笑,“我觉得用更狠辣阴毒的较好。”
“不,其实按照一般的心理角度来说,”辛夷仙子这个认真的丫头出声,我明白她是个十分稳妥的人,没有把握不会随便乱说,便认真听下去,“心肠狠毒觉得世界可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她们往往觉得世界很糟糕,因为不喜欢或者太绝望而开始以游戏人间的态度处世,如果在这样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十分天真的人,他们或许就会觉得很特别,这个世界当然不是只有那一个人天真,但是只要先入为主,自然也就会喜欢上他,唔……况且胡晚秋和禾若然都是这样的人吧?胡晚秋认为自己看得透禾若然的心思,可禾若然想要的是她们家的秘籍,而禾若然也以为胡晚秋就是个笨蛋大小姐,不知晓这个大小姐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样的两个人,对于那样一个男人恐怕绝对是会争夺的。”
鸾朱十分赞赏地牵了牵嘴角,不过因为幅度太小太微妙,感觉象是冷笑,辛夷仙子也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一样,灰溜溜地垂低了脑袋,直到鸾朱继续用这种“冷笑”的表情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终于由胆战心惊转变为哭丧着脸。
“就象是云天光这个名字一样,”若霞搁下笔,琢磨道:“都说名字同人像,卷宗上没有写明这云天光是什么样的人,可单从名字来理解,必定是个十分坦率天真的人,同辛夷所说,这两个蛊毒师必定会喜欢上他。”
我连忙按住太阳穴,借以缓解这些复杂讨论带来的神经衰弱,“我总觉得近来一直听到蛊毒师这个职业。”
“等等,”鸾碧突然神经质地叫了起来,我们正要一同责备她的一惊一乍,谁知晓她脸色铁青地从卷宗中抬起头来,朝我们道:“这胡晚秋,是黛姬的后代。”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黛姬这个女人我们都遗漏了,她的结局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因为永世劫篡改了天命,所以司命星君那里是没有她最终的归处的,而琼林虽然司元神,可不过是生损,她这般的女子必定成不了仙,必定还在人世反复轮回,没有损或者最终归处,琼林自然也就查不出什么。
这就非常诡异,我们起初并非想得到她的结局信息,可如今就变得非常重要,如果说是天命所为,也还说得过去,可天命哪里会这般碰巧,如果不是天命,又会是什么呢。
“我觉得这巧合有点太凑巧了,倒象是……”我皱着眉头不由出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说到这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要紧摇头扯开话题,“不,也没什么,咱们继续说说这话本子怎么写。”
这样的巧合,倒象是有人在刻意安排一样。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好像目前遇到的看似很平常的事全都隐藏着什么,它就象是个网,从头到尾一定有相连的丝线将我缠住,我虽然和那个巨大的谜同处在同一个平台上,可我象是瞎子般只能在骇人的黑暗中靠着摩挲来前进。
“那么咱们就暂时敲定云天光是天真的性子,”妙音将话题收回,严肃地将锦帛情书再摊开一段好让若霞继续写,催促我们道:“那么现在,咱们就来写一写云天光与禾若然的相见。”

【贰】
我的师父姓禾,单名一个廉字。
而我是被他捡回去的。
照二师父的说法,咱们的祖师爷是百年前赵国百年禾家的三公子禾弥,传闻里,禾家的大公子在朝廷当了高官,二公子在南方也是一等一的大商户,独是这三公子,整日漫无目的地跑东跑西,游山玩水,不学无术,才创了咱们派,可咱们又没有什么门派名,且传衣钵不过靠天给的运气,一代一代都是路边捡来的孤儿野孩子,一向没什么教养,亦不会有什么规矩,整个就是一孤儿派。
大师父则觉得需要让我去掉这些坏习惯,好好改一改脾气,为人处世要成熟稳重,待人要彬彬有礼,重树咱们门派的威风。
我觉得这事儿真的是很艰难,因为现在路上的野孩子都学乖不跟陌生人走了,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强抢一个过来抱在怀里,将他打到失忆了再告诉他“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啦”那该是何等的悲催。
不过在大师父的努力下,我十分刻苦地在被窝里啃完了《大荒天经》与《桃林异桩》等闲杂书籍,导致眼神儿经常不大好使,可毕竟也算是个有文化了的。
这些知识令我一度认为自己就该呆在画舫上,或者是学着那些深闺里的大小姐一般呆在阁楼里,这些想法在被师父知道以后,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导致我不少信心的丢失,可在土包一般的胡晚秋面前,我又重拾了儿时的自信,一举一动做得比她还像个大小姐。
胡晚秋喜我,也不怪罪下来,甚至还给我特别待遇,让我与她吃穿一起,倒是别家没有的珍惜。这虽令她在我眼里看上去更是蠢笨,可一旦想起她的好,就又不自觉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过分。
但这并不妨碍我觊觎她家的秘籍。
趁着她对我的宠头正高,她家里又来了大批求亲者脱不开身,又瞅准了府里掌勺的厨子休息时,我便悄悄带了一小包子的泻药跑进厨房,贼溜溜地下完药,正准备开溜,可就在正门口好死不死遇上了一个男人。
当时的场景倒也记得不偏不差,我想兴许只是我心虚作祟,才会将那一眼的瞥见定格在脑海里。
权当了厨房的小柴屋前碧波翻起千层浪,没有花开没有鸟鸣,真的算不上甚么诗情画意,可他一旦站在那儿了,就偏偏象是个蛊一般将我眼睛缚住,再也挪不开去,他眼眸清澈,面容细致,蓝衣被风吹得翩翩,在他身后偏长的袖管似极一只蝶的翅,令我不由觉得,兴许只要他一挥手,就能飞起来。
那蓝衣男子见了我也象是惊奇,眨了眨一双漂亮的眼,似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脸上挂满了笑容,恭恭敬敬地对我福身一拜,“早就听闻晚秋小姐美貌,在下今日见得,果真不假。”
胡晚秋的容貌对于我来说无甚吸引力,他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当真漂亮似的,我当即不快地挑起了下颚,“如何见得?”
他一拱手,“外头相传,胡家大小姐面若芙蕖,色若春花,眸若星河,形若洛神。”
我想,外头的人应当只是比胡晚秋还笨上一个层次,才会将一个素未谋面,毫不知晓性情的女人传得如此神仙一般。
我皱眉,“这么说,外头的人都见过洛神了?”
那男子被我噎住了。
我觉着好玩,不露声色地继续说上几句,“公子确信我便是胡家大小姐幺?莫不怕我只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你将我当成胡家小姐的事儿说出去,坏了你们两家的喜事?”
他根本就是个蠢蛋,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微笑,一心认定了我便是胡晚秋,“除了你,谁还配得上胡家大小姐美貌的名头?”
这话说得轻浮,我倒是也说不出个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登徒子若是真娶了胡晚秋,纵胡晚秋是个美娇妻,却也不知他会在外头拈多少花惹多少草,真是与那蠢小姐登对,其实他的长相也不算坏,看穿着,也必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娃,门当户对,比起那些个又丑又轻浮的公子哥们,他真的是好太多太多,他这般会说话,想必也是万花丛中一路披荆斩棘而来的。心中不由起了个歪主意,朝他微微一笑,道:“公子如此夸赞,小女真是受宠若惊,可不知公子说这话有何凭借?莫不是空口说白话,要来取笑小女罢?”
他慌忙摇手,一脸单纯又呆萌的模样很是可爱。
我趁势急攻,“既然公子如此喜欢小女,又何不向家父提起这门亲事?”
握着那泻药纸包的手突然被拉住捧在他的手心里,我吓了一大跳,正要抽回,却见他两眼放光,很是激动地紧紧攥住我的手,对我道:“小姐的意思是愿意嫁我为妻?”
“啊……啊……嗯……”我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只好手心里捏紧了那纸包支支吾吾应一声。
风刮过树顶的声音悉悉索索,象是一阵一阵的浪,他在那绿荫下愉快笑着的模样完全是个孩子,一对清冷的眉,一双清澈的眼,分明是张大人的脸,竟却也酿了不少天真。
象是布满了天际的云层里,终于透出了那么一丝丝的光亮似的。
是个光一般的人。
【第二十八章】攻人先攻心

写到这里,我觉得必须要说明一下这份情劫的想法比例。
开头的内容十分严肃,这主要是因为鸾碧有点困倦一直在打瞌睡的缘故,而第二段的内容里女主角愈发俏皮,这主要是因为鸾碧又醒了的缘故。
关于发髻的知识由若霞所出,而第二段中提及的《大荒天经》为辛夷仙子所写,讲的是她这百年之间与鸾朱一起游历大荒之界所见所闻,并将各种珍稀物种都记载下来,譬如第一段中禾若然提及的猼訑,也是里头所记载的异兽。
《桃林异桩》为鸾朱所写,讲的是他这百年之间与辛夷仙子一起游历大荒之界所见所闻,并将各种别人家的情事记载下来,大到帝王将相与几个妻妾的故事,小到河里的鱼儿怎么相恋生鱼子的故事。
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强制性多一个书迷而已。
话归正题,我们现在必须讨论接下来的剧情。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禾若然已经对云天光产生了“这个人是黑暗之中的光明”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其说是种下个祸根,不如说是埋下个伏笔,后面可以尽可能地拿出来摧残女主角,这属于心理攻击战的一种方式,另一种就好比我们对胡晚秋下的心理战,让她既产生“哼,小贱人等着瞧,有你苦头吃”的想法,又出现“如果不是你在这儿捣乱,那他就是我的了”的念头。
不过我觉得如果说心理战,恐怕如果鸾碧知晓了自己的事,这矛盾要比谁都强。
因为那夜还魂酒功效发作,六合记忆皆飞回来,虽我的三世过去占了大头戏,可其中,夹杂了不少令我意想不到的消息,就比如,鸾朱和鸾碧曾经也是生死相依的恋人。
如今这局面这并非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错,凤凰二鸟五百年一磐涅,浴火重生之后便将前尘统统忘记,鸾朱如是,鸾碧亦如是,原来不过是遗忘,便可将旧事一笔勾销一刀两断,真是比谁都来得干脆。
不过也好,身为当事人的他们都已经忘记,我记得也无用,或许也不会记得太久,因我这身体,本身便会遗漏记忆,若是哪天连我也不记得了,或许这事就真的过去了。
记忆本身,原来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鸾朱安静地将下巴点在辛夷仙子肩膀上,面无表情的样子象是一个不会动的木雕,而鸾碧则是被东皇太一君抓在身边,温顺得象是一只兔子。
若霞在狸裳的帮助下将大家讨论好的内容撰写在锦帛情书上,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气氛就很诡异了。
执尘悄悄用指尖点一点我的背,“有心事?”
我幅度很小地摇一摇头,开始询问众人意见:“那么咱们不如先来想想接下来的事。”
“我觉得一次性趁热打铁比较实在,”辛夷仙子发言,“现在剧情到了这份上,不如就在这一天继续延续下去,云天光被禾若然这么一搅和,必定提亲也是尽快,燕丘云家如今就有了,只是云天光还有好多年才会出生,家世算是高份头的了,胡老太爷必定不会过多为难,甚至可以说是会当场答应的。”
“不如让胡老太爷办场家宴吧。”狸裳说,“虽说那泻药是咱们随便掰的一个契机,却也不妨是一个办法,如若这场家宴用的就是这些菜,那禾若然与云天光,算是杠上了。”
我有些没明白,“怎么说?”
“如若这场家宴用的就是禾若然下了泻药的饭菜,别说胡家人,云天光吃了一定也肚子疼,且家宴,真的胡家大小姐一定会出场,”狸裳腹黑一笑,“而云天光就一定会想起来在厨房前看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姑娘。”
“可这样不是会变成讨厌吗?”辛夷仙子很疑惑。
鸾朱面无表情赏了辛夷仙子一个毛栗子,“他原本就对禾若然有好感吧,虽然不确定到底是胡家大小姐更漂亮还是禾若然更漂亮,但先入为主就绝对没错了,即便他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甚至还有可能会纠缠于禾若然。”我说。

【叁】
那天晚上出了件大事。
我未曾料想过如若那个男子当真提亲,当他瞧见真正的胡晚秋时会作何表情,我甚至未曾料想过他会当真如此快就提了亲,更没想到的是,胡晚秋居然应了下来。
这男人来头绝对非同小可,想那胡老太爷何等的自命清高实则仗着有这么一根女儿,要好好在聘礼上捞一笔,再说光有钱财也还不够,他要的必定是门当户对,甚至是巴结到那些高处的官户人家。
有钱人的想法果然令人费解。
这些其实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来偷盗那本秘籍,他们心地好坏幸福与否真的不影响我分毫,但这回倒似乎是与我,与我要偷秘籍这回事有莫大的关系了。
我有意无意听那些多嘴丫鬟们说了,这男子是燕丘之地富甲一方的云家二公子,云天光,家里对他可是疼爱的很,说是就连生辰送的东西,非奇珍异宝都不接受。
这让我很是懊悔为何方才没同他说,我其实不是胡晚秋,让他既然看上我了就把我娶回家去吧,我这蛊毒师老本行压根就让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只要给饭吃给房子住不要干活,就算是你让我孤独终老都很好。
但转念一想,这样太没出息,要是让大师父和二师父知道了,别说打断腿,打爆头都有可能,且禾弥祖师爷无聊时创的这个门派不能这样随随便便摆在我手里,我再怎么好说歹说,也必须要再找个小叫花子,把发扬这个门派的大任交付给他才行。
想得太糊涂,晚饭伺候要进门时反倒没多在意,直到隐隐觉得似乎气势不对,抬头仔细看一看,才晓得正是多了个客人。
我是跟在胡晚秋后头进来的,还有丫鬟喊着“大小姐来了”,我觉得吃完饭而已干嘛那么兴师动众,一抬头正巧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眸,继而胡晚秋落座,对着胡老太爷甜甜唤一声“爹爹”,他这才反应过来,再次抬眼看我时一脸惊讶,我连忙扁一扁嘴挑一挑眉,做个无所谓的表情表示我不知道。
云天光,云天光,人如其名,就像我初次见他时对他的印象一样,纯净的象是乌云遍布的天上,隐隐穿透下来的一缕光。
胡晚秋拿檀香扇掩面,弯弯的一双笑眼明媚动人,而云天光则是先从看到我的惊讶,继而转变成沉思,最终变为同胡家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一同把酒言欢。
我很庆幸我站在胡晚秋后面,以至于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会惊讶是因为胡家大小姐这逼人的美貌,而非我方才与他乌龙般的结识。
结果那顿晚饭出了问题。
我承认是我大意,竟忘记方才在菜里放了泻药,照着原定的计划,我应当已在胡老太爷的密室里翻找那本秘籍,此刻却因眼前这个呆公子的突然出现,愣是没去。
可那泻药哪里是我后悔就能停歇的,一桌子三个人煞时脸色都变了,慌慌忙忙就要告辞去茅房,我又是觉得这场景可笑又是担忧那云家二公子是否会拆穿我。
毕竟他是瞧见了我在厨房门口鬼鬼祟祟的模样的,要是第一个怀疑我也是在情理之中,且我还故意调戏他让他来求亲,结果只是耍了他,我只能奢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千万别把我下泻药的事儿说出去才好,不然我估计这辈子都进不了胡家的大门。
老天没听明白我的祈求,愣是让云天光这个看似很天真的少年找上我的麻烦。
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是令人心寒,我本以为云天光是个非常淳朴非常可爱的小少年,可他本就是云家的人,身为云家这种大户人家的孩子,金银财宝少不了的同时,各房兄弟也必定少不了,这兄弟一旦多起来,就容易起异心,出歹事,他身为二公子,想必遭到的算计不计其数,可他都好好活到了如今,怎么会看不穿我就是在菜色里下了药的姑娘。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帮胡晚秋绣她那什么劳什子的刺绣,说是要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还要绣在红缎子上,一看就知道是一心盼着与云天光成亲,我当即心里暗呸她一脑子的玻璃梦,迟早有一天碎了扎死她。
而云天光则是一身锦袍华服地到了院子里,单手就夺过我正在一边诅咒一边努力埋头绣的帕子,说实话我心里挺高兴的,甚至不止是高兴,我的小心肝还扑通扑通地快速蹦跶了几下,虽然我只是一个被二师父捡回来的路边弃婴,可女儿家的矜持劲儿到底还是在出生时就带进骨头里的,我十分别扭地扭头,却听他笑意盈盈的声音。
“后日初九,百玉堂门会口见,不见,不休。”
我吓了一大跳。
不是不见不散的痴情,而是不见不罢休的固执。
这就是云天光。
【第二十九章】故事到中间还能上瘾的才算好故事

不得不说,辛夷仙子与若霞仙子都是少女中的典范,禾若然的少女心思把握得当真不错,虽则人间话本子里许多女主角都挺装的,男主角再露骨的暗示都看不懂,别说像前些日子我一直有意无意发现执尘在关注我,心里渐渐有些底数,然后在碧清宫里他终于同我说“忘了他”这样的话就足够让我紧张地跳起来说“不要喜欢我”,甚至有的时候当男主角都说“我喜欢一个人,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这样赤裸裸告白式的句子了,女主角还能一脸纯真地说出“咦?这里就我们两个啊”这样的天雷台词。
在我看来,这种女人纯属装。
而世人更是搞笑,被这等脑残文坑了以后竟然觉得这就是告白以及纠结的最高等模式,以全身心的爱与精力投入其中,一副“我心里一直有人,那个人就是你你知道吗?”“啊不好意思你是在说我身后的那朵儿花吗?我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好这口的!”
整个一群被烧坏脑子的。
而现实中我们又如何了呢?当你看见一个美少年一直盯着你看你难道会觉得“咦?我脸上有东西吗?”而不是“他该不会喜欢我吧?”,当你被人告白说“和我在一起”时会难道你用很沉重回答“我只把你当哥哥?”而不是一脸稀里糊涂的“……啥?”
现实这东西当真残酷得和鸾碧的胸部一样。
情劫的话本子和人间美好的话本子其实还是有不少本质上的不同,就好比虽然情劫的话本子也会给你一定量的好事,但到最后一定要虐死你,越虐越好,而人间美好话本子则动不动就山盟海誓天崩地裂的,整个一时刻准备着要毁灭世界的小妖怪才有的思想,一直炫耀什么只要相爱就一定能在一起的宣言,整个儿就不管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了,一点都不晓得生活的辛苦,一天到晚谈情说爱翻墙爬窗半夜幽会,一点都不晓得上山砍柴要烧火,下田种菜要吃饭,真以为满世界都是些达官显贵好事临门了。
无人种田,就算是官当得再大也没饭吃。
话归正题。情劫的话本子必须贴合现实,而现实是人造的,所以我们必须在现实的基础上造出靠谱的言情,这等悲催的事到头来目的还居然是为了困住他们,真是六月飞雪躺着也中枪。
东皇太一虽然打架挺来噻,但是一旦到了写话本子这儿就和鸾碧一起打起了瞌睡,这就首先趴倒两名成员。
辛夷仙子与鸾朱倒是私底下闹来闹去斗智斗勇,感情挺好,精神也挺好,相对而言若霞和狸裳就安稳的多,狸裳研墨,若霞执笔撰写,很是一幅美好画卷。
执尘则一直笑眯眯地在玩我的头发。
我很无奈。
无视趴倒的,对于这个情劫而言,方才写的前三个段子,不过只是个开头。
“云天光的性格虽然设定成了天真无邪,可鉴于世人的本性,暂且是中和成了比较睿智,心智却很纯净的男人,”妙颜出声,妙音已经趴在她的大腿上睡着,我真不知道妙音到底是怎么在司情劫。“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好好想一想这样的一个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如果是我,就算说出了要约地点见面的话,兴许也不知晓到底要怎样才好,”狸裳这个大情圣大仙渣突然开口,想来那次我成仙后的自焚也快满一年了,而似乎自从他经历了这件事情以后,便变得寡言起来,“我还是去寻一个朋友来,让他告诉我们这话本子主角是否当真被你们那么困住了。”
我倒是十分怀念他当初为我挡下陆浅爆破时的冲击,将冰凉的指尖搭在我眉骨上时,那一声“玉儿,闭眼”所带的笑意,而当我知道原那时我遇见的人就是如今的他时,才明白他只有在弄玉面前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可惜我已经不是弄玉,也不是玲珑了。
“夫君……”若霞喊住他,执着笔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的可是大荒南边招摇山上的狌狌?”鸾朱从与辛夷仙子的斗智斗勇中回过神来,抬头问我们,“如果是的话,我倒是可以领个路,最近那儿发大灾,估计道都给淹了,你真要靠自己的直觉去寻,大概到下回沧海桑田才能找得到。”
狸裳点头,“也好。”
“那么,一块儿去吧?”鸾朱问辛夷仙子。
“不行不行,你得把辛夷留下,”辛夷仙子还没说话,我倒是先冲出来慌声劝阻,“这情劫没了她,光靠若霞(还跟丢了魂儿似的),执尘和我,咱们仨肯定写不了。”
“……你分明都同她相处了大半年了,居然还叫她辛夷?”鸾朱皱着眉,嘴角又勉强象是在笑,整张脸都显得特别纠结,“她有名字的,叫狸冢,鬼狸族的人都姓狸。”说罢又指了指狸裳,“不过主公没姓氏,不是她的亲戚哟。”
狸裳暗地里跺了他一脚,加上他女儿家似的模样,倒象是个正在埋怨自己夫君的女人家。
“别担心,”他面无表情地拍着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是还有鸾碧和东皇太一幺?”
我看了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着的了这两只老祖宗,又看了看一同睡倒的妙音妙颜两姑娘,哭丧着脸告诉他,“你这样一提起来我才更担心。”
“没关系,”执尘突然将手搭上我的肩膀,一副要把我揽进怀里的架势,“若霞仙子也可以去的,闷在这儿也不好,一份三等情劫而已,我们来就可以了,对吧?墨墨。”
这一声“墨墨”,瞬间将尚且还醒着的四人震惊了。
若霞、鸾朱与辛夷仙子都显得很困惑,只有狸裳这个不知情的还好些,只是让原本半耷拉着表明他觉得很无聊的眼睛睁得大了点而已。
我尴尬地“嘿嘿”笑几声。
执尘倒好,也不管自己方才说了多让人震惊的话,坐下来自顾自研了墨,他白发的形象看多了,倒也顺眼起来。
“我俩怎么可能把这情劫写完,”眼看那四人不声不响地离开,我郁闷地在案几前坐下,“真是郁闷死了,我还是去喝一杯比较好,醉了留你一个人写。”
“未满1800岁禁止酗酒。”他皱眉笑着拿着墨条指向我,一副亲切的娘亲教训自己孩子的表情,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提住袖管的姿势,“所以那天你既然喝了那么多酒,以后的几百年就别想再喝了。”
一提到喝酒,我回想起那个晚上的告白,本就觉得很尴尬,现在又是我们两个人,于是我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问道:“你该不会又想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了罢?”
他偏头朝我微笑,“难道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在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一起什么的话不过是确立关系而已,”他放下墨条提起笔,在磨好了的墨汁中沾了沾,又靠着砚台撇及撇,将多余的墨汁撇干,“我本不是凡间人,不必讲究那层关系,况且,难道你会喜欢不上我?”
我扭头轻骂一声,“登徒子。”
他却仍是笑,“你倒不妨让禾若然也那么认为云天光。”
“你为何会想要妙逝镜呢?”我问。
“我似乎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掂着笔,大拇指扣住食指搭在下巴上,象是在努力思考努力回想,“但是我忘记了,一开始是声音,后来是相貌,渐渐地连具体的事情都完全记不得,我和你不一样,记忆不会飘散,它们只是很平静地消失在了世界上,它们被时间带走,不是靠一坛子还魂酒就能聚拢起来的。”
“所以我就想到了妙逝镜。”
“我曾问青丘的萤莘仙子要过,可她那时却已经给了你,我去找你时,身为弄玉的你却又死了,”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愤慨,就差挥舞着拳头了,“死后镜子是不会带着一起走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你身前放在何处,只以为线索断了,后来当听闻是当时的蛊毒师禾弥带着时,又急急忙忙找了好久,找到后却被告知他的徒弟叶玲珑已经带着那镜子飞升。”
“我觉得这事儿就象是老天存心要找我麻烦,我也曾一度灰心放弃过,可心里那个影子就像一个疙瘩一般让我很好奇。我打听到那个飞升的元君承下了情仙的职位,帝俊天君要办情仙继任大典,我原本满心期待,可是你却在那时告召大荒这要继任的情仙已死。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仙人死去是再也找不着的,但你却又拿出了妙逝镜,说只要当差百年便可交付出来。”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我追寻你几百年,次次与你错过,这次再也不会。”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辛夷花树上的花瓣被风吹落,象是场小雨。
我心里有跟弦一下子绷紧。
“过去的那些记忆我也许已经再也捉不住,”他笑的笑容渐浅,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可至少眼前的我想好好珍惜,好好去喜欢。”

【第三十章】是少女总会有心事

“就让他们更自然地进行下去吧,”执尘侧头提笔在锦帛情书上轻勾几个字,端端正正漂漂亮亮,就好像他曾经练习了很久的书法一般,他白发白衣,冰玉般的肤色与乌黑的墨比起来很是惹眼,让他整个人就象是用水用光造就的,“好好的一对人,就让他们在很细节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互相喜欢就好,况且有了那前提,无论如何他们在彼此心中都一定是特别的了。”
凑近看一眼他写的开头,我不觉惊奇,“你那么好的文笔,为何刚才不写?”
“我不认为文笔好就必须担负起撰写的部分,”他仍旧慢慢写下去,“再说,话本子的灵魂并非是文笔,而是故事本身罢。”
“如何才算是自然地进行?”
他偏头看我,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墨墨,你要晓得,是少女总会有些心事的。很多时候我们心中所期盼的事往往最终没有那么美好,禾若然口上心上不喜这次的邀约,可云天光毕竟是男子,她心里到底会有所介怀,倒不如什么都不给她,单给她一句话,兴许反是更能胜过一些经历。”

【肆】
初九天阴,还未降雨。
我到白玉堂门口的时候云天光还没来,因他也不曾说过是何时,所以不能判定他是否迟到,可生生守了四个时辰后还是不见踪影,我终于恼怒,一心想着我这回可还是请了假才出来的,要知道那假可是半年才能请一次,我都还什么都未看什么都未玩,在心里哼哼唧唧地盘算着等云天光来了要如何发脾气。
那胡晚秋倒也奇怪,原先她不得出院门,便让屋里的丫鬟也不出去,可昨儿个我一说想要出去逛一回,她倒立即答应,且还让我带些新鲜玩意给她。
她这般好骗,我也觉得很惊奇。
云天光终于在第五个时辰来了,我表面陪着笑说不过刚来,心里恨得几乎咬牙切齿,真希望眼前这笑得一脸灿烂的该死男人能跌个狗啃泥。
于是我俩闷声从城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他终于憋不住,首先问我道:“怎么不说话?”
我绷着脸咬着牙,“你别以为靠这种纨绔子弟的手段,我就能对你有好感。”
他说,“嗯?”
“我可不会因为你要约我出来就会觉得你特别了。”
他说,“嗯?”
“我不会喜欢你的!”
他终于不再“嗯”,“为什么?”
“……”我觉得我真的败了。
他皱着眉严肃地看向我,“不是一般女儿家遇到有男子邀约说‘能和我一起出去游玩’的时候,是不会出来了还说‘我不会喜欢你的’吧。”
“你说的哪里是‘能和我一起出去游玩’,”我脚尖点着地面转了转站了五个时辰而酸疼的脚,欲哭无泪,“就算你拿我下泻药的那件事来要挟我,我也不会称你的心意。”
他问,“为什么要下泻药呢?”
“说了你也不会懂。”我摇头,鼻尖却突然滴到一滴水。
密布的乌云终于开始发作,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云天光还有些呆滞,面对这种情况没有拿袖子护着头到处逃窜避雨,只是皱着眉抬手疑惑道,“天上为什么下雨呢?”
我一时愣是没反应过来他只是在疑惑天气的转变,随口一答:“那是因为我不高兴了啊。”
他转头看向我,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话来,紧张地反看过去,却见他绽开一个天真的笑,我能确定那发自于真心,因为大师父说过,笑容这种东西是不会骗人的,而他此刻的笑,让我感到温暖。
“真希望接下来都会是晴天呢。”

【伍】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分明那一日我出去是迫于他握住了我的把柄,而我也只是干巴巴地等了五个时辰,其余什么美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竟会被他一句什么都证明不了的“真希望接下来都会是晴天呢”惊得涨红了脸。
以前被二师父笑眯眯抱着去听戏的时候,也不曾听得哪家的戏里有女儿家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芳心暗许的,这般,便定是我多想了。
不出半个月,云天光果然就约了胡晚秋出去。
而作为她的贴心丫鬟,我同行。
我心里不停暗示自己果然云天光喜欢的是胡家大小姐,非是我,就算没有我,他照样会向胡家大小姐提亲,可一旦被自己暗示得当真了,就又开始莫名地愤恨起来。
云天光早我们一步到了约定的赏花地点,正伸了手在沏一壶茶,我并非不知道在花前柳下人看起来都会显得美好一些,可还是不由在心里暗自赞叹他确是一个英俊少年郎。
但再英俊都挡不住我对秘籍的渴望,我对那份秘籍期盼多年,眼看就可以在近期到手,不可能在这时与胡晚秋闹僵,其实闹僵也可以,只要云天光能帮我顶着一切压力,让我有两三个时辰去寻秘籍所在之处便可,多年来我在胡家到处打探,目前终于有了眉目,晓得了那秘籍的藏匿之所,要拿到手,两三个时辰足矣。
可毕竟不顾家族情面,为了一个女人而让两家闹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一些言戏话本子才有的,言戏太靠不住,里头的角儿完全不按常理思考,就似乎一个男的家父被陷害,他就去偷人家的闺女,这思考方式就太不正常,搁在现实里,家父遇害只有自己争气,努力做得大了把敌人一举消灭干净,哪里会干偷别人家女儿这种没出息的事。
“云公子可喜欢小女?”正思量间,胡晚秋先是出声,她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就是那些青楼的歌姬恐也不及她这般艳丽,她用扇面遮住了脸,眼睑里孕满了风情的笑容,“若是喜欢,我也愿同我爹爹讲一讲,让他早日定夺个日子。”
我一愣。
云天光也一愣。继而转眼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我。
我连忙扁着嘴偏过头假装不知道。
这令我我突然很后悔当初骗他自己是胡晚秋。
我想,如果胡晚秋不在我面前同他说这番话,他不失措的看着我,我正好没在听所以疏忽了,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心里还是很在乎云天光。
我不希望他和胡晚秋成亲,也不希望他再见胡晚秋。
是不是如果我当时告诉他:我不是胡晚秋,我只是个来偷东西的,我叫禾若然,是禾苗的禾,如若的若,然而的然,与胡晚秋三个字完全不搭边,虽然不幸这样要放弃师门所托,可我还是愿意跟你走。
如果当时的我当真那么告诉他,虽有言戏一般主角非人思考的嫌疑,可也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陆】
我可以料想到当日胡晚秋当真的模样令云天光慌了手脚。
他到底是个藏不住掖不住的人,又勉强与胡晚秋见面几次,当然胡晚秋也愈发的主动,有一回甚至见他一直推拒而哭了起来,云天光自然就慌张地去擦她眼泪,顺道招了已经喜欢上我,不能再同她成亲。
我涨红了一张脸心里又慌又开心,可口头上还嘴硬同胡晚秋狡辩:“这是他自说自话决定的,与我无甚关系,你……你权问了他去,我是不知晓的。”
可胡晚秋哪里听得进去。
当晚,她就与我直接挑明。
“当初你在厨房门口遇见云天光,我是瞧见的,你在菜里下了药,我也是知道的。”
“我一直没有与你说,并非是我蠢笨,也并非不知道你是个祸患,可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祸及我的事儿来,可我如今看到了,我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
“你是否常常暗地里笑话我的蠢笨?可如若不让你们看见我蠢笨,我又如何能在你们这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贱人看守下活下去。”
“我喜欢云天光,就算你不出现,他也照样会向我提亲,可就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出现了,他才会被你勾引了去,我说的对不对?”
事实如此,我无话可说。
“你赢了,我也知道你处心积虑呆在我府上的原因,”她吸一吸鼻子,确是一个女强人的作风,咬牙朝我冷笑道,“那秘籍我会拿来给你,不过,趁早离开云天光。”

【柒】
大师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时常会在夜晚的时候喝上两杯燕丘最有名的冬箩酒,然后醉倒在荷塘月色下,每当此时,他总能露出柔和的表情,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能同他说上话。
我那时还不知道他喝的是酒,看到他的表情,只以为是什么清甜的好东西,闹着要喝,大师父便一脸醉醺醺又故作严厉的模样告诉我:“你小孩子家家喝这玩意儿作甚么,这是只有不高兴时才喝的。”
而二师父则是同往常一样,抱着我,笑眯眯地点着我的鼻子说:“等你什么时候不高兴得透了,喝这些个才有用。”
“它到底是什么呢?”
“它啊,”大师父醉着一张笑脸,“它就叫……醉生梦死。”
如今我也尚且记得大师父又象是哭又象是笑的表情。
或许,我也只是欠缺了一场醉生梦死罢了。
【第三十一章】过不过劫要看运气

我觉得很憋屈。
分明我才是继任了情仙之位的人,分明我才是鸾碧特别信赖的“墨师父”,可自从狸裳他们去找狌狌以后,这份情劫就一直都是执尘在编撰,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写故事的天才,压根不需要我教就文思如泉涌的家伙。
但这让我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挑刺找茬,“你说‘如果胡晚秋不在我面前同他说这番话,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心里还是很在乎云天光’,可是她难道那么一瞬间就明白了吗?会不会太快了?”
他似笑非笑地转头看我,“那若是某天有个仙子说喜欢我了,你会怎么反应?”
“……”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好扭过头,“谁晓得。”
他露齿一笑,眼睛眯起来象是一条缀满了星星的天河,“墨墨,你当真不会吃醋?”
我皱眉想了想,抬头看天犹豫道:“……应该。”
随着我不确定的回答,他又朗声笑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在他面前,我越来越显得小孩子气。
执尘搁下笔站起身,白衣白发就象是晶莹的雪一般,他走到我面前,眉眼里全都是剔透的笑意,带着戏谑与愉悦,在我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墨墨,你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不知所措,那代表什么吗?”
慌乱地想要看些其他的什么转移注意力,却始终没能成功,我只好勉强回问:“什么?”
“说明那个女人很在乎那个男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并且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连忙扭头,却在扭头那一瞬间不经意瞥见自己黑发间竟藏了的几缕白发,不觉惊奇出声,“欸……”
执尘对我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敏感,“怎么了?”
我摇头道:“不,其实也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抢先一步就已经用左手扣住我的后脑勺,一看那几缕白发,眉头就皱起来了,问我道:“墨墨?”
“我……我不知道……”
白发这种东西暗示着苍老,可是我才将将化了如此一具仙身,本是个非常年轻的仙,苍老与我并无什么关系,如今这几缕不起眼的藏在黑发内的白发,又不同于人间的白发,它昭示着我体内或者本体的剧变,那必定是个非常严重的事。
“墨师父,执尘上神?”正在对视间,却听闻一声疑惑地唤喊。
急忙回过头,却见鸾朱他们四个去寻了狌狌的已经站在殿门口,发出声音的正是辛夷仙子,可能是因为他们出去时执尘就说出了惊人的话,他们此时见我们靠得如此近,居然没有多作什么怀疑,大概是默认了我和执尘的关系。
这让我有些纠结。
因为对这事儿很纠结很放不下,以至于我在坐下以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众人仔细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才晓得原来是多了那只他们找回来的神兽,狌狌。
据辛夷仙子所写《大荒天经》所记载,狌狌这种生物张着人的脸和兽的身子,皮毛为金色,能知晓未来的事和人的姓名,属性是天然呆,喜好喝酒,为了喝酒可以奋不顾身。
但是我看着眼前这个猴子一般干瘦身躯的矮小老头,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属性会是天然呆,也实在无法想象他喝醉酒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啊……墨绾元君有什么疑问吗?”狌狌突然出声问我。
我连忙尴尬地笑着推脱,“不不不,我只是在想,世界上怎么真的有办法知道未来的事。”
“是吗?”他的眼睛一直都处于一条缝或者一条线的状态,此时稍稍睁开,配合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森,“墨绾元君如若不尽快查查自己的事,恐怕寿数不长啊。”
执尘被他这话说得一愣,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象是没听到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还继续就着刚才的话题,“知晓未来事的除了我们狌狌一族,也就只有司命星君了,”他的声音象是乌鸦一样又尖又细,干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臂在胸前一环,“不过司命星君说到底也不过靠着本天命书,哪有咱本事强,可咱也只有在招摇山上混饭吃的命,不及他司个笔墨吃顿好饭……”
这抱怨有些过长了,辛夷仙子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急急忙忙问道:“那么狌狌老爷,不知禾若然、云天光和胡晚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样的呢?”
“唔……”他低着自己干瘦的头一阵沉吟,头一点一点的,有些象是在打瞌睡时候的鸾碧,老半天都没了声音。
一直面无表情的鸾朱从身后变出一坛子酒,稍微拉开盖子的一个边角,用手朝狌狌那儿扇风,说来也奇怪,狌狌竟然立马象是诈尸一样跳起来,扒拉着往鸾朱那儿靠,一遍靠一遍问:“咦?是冬箩酒?这年头冬箩本就少了,你如何还能拿来酿酒?不怕青帝怪罪?”
说到青帝我就能联想到辛夷仙子,此刻转头去看她,倒发现她是有些惊疑又生气的表情。
看来鸾朱又做了一件违禁的事儿。
虽说是违禁,可狌狌依然不管不顾地夺过那酒,连喝几口,涨红了一张脸还不忘夸赞,只是拍着的人竟然是狸裳,“到底还是鸾朱你小子聪明,晓得我要喝酒,哈哈哈哈,一起喝啊。”说着还将酒坛子的口凑向狸裳的嘴。
狸裳女人般地脸上绽开一个妖娆的笑,一胳膊环住狌狌的脖子,一手成掌,用掌沿很果决地劈在他的脑门上。
松开手,狌狌当即一脸幸福地昏厥,还最后留了句话,“鸾朱啊,你怎么能那么对我呢……”
鸾朱看向狸裳,狸裳则是非常镇定地伸手将自己颊旁的发捋到耳后。
我无法不仔细形容一下我此刻的心情,我原以为我已经心如止水的了,但他如今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对我就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挑战,真真让我情何以堪呢。
他的脸型非常好看,从耳根到下巴是个非常婉转又非常微妙的弧度,平日里有头发遮挡,如此一撩开,立刻让我和辛夷若霞鸾朱四个一起,噗嗤一下喷出了鼻血,并同时在心里朝他竖起大拇指。
腹黑之王从弄玉的伤痛中回来了。
狌狌却也到底是个从酒池肉林里一路过来的,不一会儿就从酒力及狸裳攻击的双重力量下挣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然后咂着嘴一脸满意地对我们说:“那冬箩酒倒也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还有没有了?”
鸾朱点头,“有的。”
辛夷仙子已经无奈了。
“好说好说,”狌狌一脸乐呵,“不瞒你们说啊,这禾若然最后是死了,云天光也死了,胡晚秋也死了。”
“啊?那么惨?”鸾碧这个天然呆一下子诈尸挺起身来。
我们都吓了一跳。
“嘿嘿,”她挠着脑袋笑得一脸腼腆,鼻子下面还有明显的鼻血痕迹,“方才执尘同学与墨师父写情劫的时候其实我一直醒着。”
我很想一个手刀劈上去让她失忆。
到底还是辛夷仙子正经,为了知道答案而努力刨根问底,“狌狌老爷,不知他们到底是为何都死了?”
狌狌严肃道:“因为他们都是凡人啊。”
众人:“……”
“不瞒你们说,人总会死的,你们要问的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阳寿尽,”狌狌一脸老成的模样,“禾若然最后是孤身一人赴死,而云天光也是安乐死,妻子反倒不是禾若然或胡晚秋,是一姓徐的女子,只是这胡晚秋,不得不说,确实是导致这般的最终原因。”
“如何说?”
“她是被禾若然失手用蛊毒术害死的。”
听到这里,我们都一副了然的模样,心中晓得这份情劫该如何收尾了。
禾若然失手害死胡晚秋,必定是因为云天光,而执尘将故事带到胡晚秋提出拿秘籍来换云天光的时候,禾若然也表现出不情愿,如此就简单了,可以说是禾若然在拿到秘籍之后或者是没有拿到秘籍时,由于喜欢云天光,而导致去强抢,失手误杀了胡晚秋,而云天光也因此对禾若然产生不好的情感,最后两人没能在一起。
故事到这里已经是十分清晰明了,我们也只需得将这过程写一写,我原以为这份情劫如此简单就过去了,可狌狌一句话,就又让我重新想起了我发间藏着的那几缕白发。
狌狌再次露出方才那种阴森恐怖的表情,尖利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如同恶鬼的惊叫,“这话本子倒是好了,可墨绾元君你现在的处境,恐怕是不妙啊。”
我听着这话,立马感觉浑身寒毛倒竖。
“天命书上记着所有的事情,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里头一应都写着,”他的眼神如同一把匕首,看得我浑身不舒服,“元君倒不妨去看看那里头如何记载你此次的病灾。”
我觉得这话很奇怪,心里的防卫意识顿起,假意推托道:“司命星君说,知天命者不可更改,我要当这情仙,是必定不能亲眼见天命书的。”
他冷着那张脸想了一会儿,“原是如此……我倒晓得三清之内有座虚幻石境,里头有块万年石,表面光滑地如同镜面,若是祭一些鲜血予它,它便会告知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依元君看,如何?”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执尘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好,那我陪她去一趟吧。”
“那我们也去。”辛夷仙子真的是特别热情。
执尘摇头,“其他人可以,但辛夷的话,还是和鸾朱一道去青帝那儿领了工作吧,毕竟青帝那里的仙花太多,每年都忙不过来,多一个人手总是好的。”
一听要去探险找传说中的石镜,大家都显得很兴奋。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多心也许是真的,我总觉得这就象是我一直感受到的那种力量的一个计划,目的是为了让我去石镜那里,让我见到某一样东西。
可到底会如何,现在的我,还没办法预料到。
【第三十二章】犹豫不决和没过脑子都是大忌

虚幻石境是五帝中黑帝所造,悬空于东海秘境之上,本体便是一块巨石,里头不过打通了一个大洞,又被西荒徒然仙喝醉时大闹,炸了不知多少条小道,错综复杂,很容易便能迷失在里头,这样危险又无聊的地方,平日里自然鲜有人来。
可我一度以为是因为太危险太危险,导致不少仙都不愿到此犯险,但事实证明是我多心,这虚幻石境,只是一个被徒然仙炸得如同蜂窝煤一般的空石块壳子,尽管乍看上去无甚危险,可要从中找出那石镜来,便也就难了一些。
鸾碧这丫头认为这事很有挑战性,紧紧握着拳头一脸兴奋以示自己的激动,不停念叨着“咱们进去吧进去吧”来鼓励我们,于是被狸裳一个巧笑嫣然打败,抹着鼻血挂在若霞的背上,嘴角还挂着圆满的微笑。
这让我很怀疑鸾朱鸾碧是因为狸裳的美色,才会甘愿在他身旁左一声主公,右一声主公。
虚幻石境之所以叫虚幻石境,一是因为错综复杂的道路,二是因为这块巨石本是镇在东海底的神石,本身具有灵力,具体情况尚且不明了,但能确定的是,贸然进去绝对会吃大亏,特别是鸾碧这样的极具冒失鬼嫌疑的天然呆,进去以后出不来都有可能。
在进去之前我们先清点了一下人数。
因为里面的洞穴甚多,要一个个清点盘算过来着实不易,而目前有我,执尘,狸裳,若霞,鸾碧五人,如若单独行动必定不妥,出了事也会没有人照应着,两个人一起行动就算出事也会有个人能商量对策,好过一个人单独被困死强,于是最终决定狸裳与若霞一组,我与执尘、鸾碧一组。
洞口只有一个,而里面的路和洞穴千头万绪,如若要不迷失方向,最好的办法就是做记号,我们商定好用十字叉在洞口做上标记,狸裳若霞一组用“X”,而我们三个则用“十”来区分,如果谁先发现了放石镜的地方,就用纸人来传递消息。
那纸人便是萤莘仙子曾经用来骗小软糕九厥的把戏,我后来才晓得原来南禺山上出身的鸾朱鸾碧以及狸裳都会,这便方便多了。
原本这事好好的,我也有信心可以找到那面石镜,可当我转头看见越来越多的变成白色的头发时,心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开始有些担心能不能赶得及在头发完全变白出状况前,找到解决的办法。
从类似于正门的洞口进去再往里走一段路,首先看见的便是八个大大的洞口,连同我们这入口是第九个,大小横纵都一样,十分容易混淆。我们决定先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尽量拉开距离,这样可以减短不必要的时间。
我用法术在所有洞口标上“壹贰叁肆伍”这个样的字符,然后在“洞口叁”上刻下一个“十”,才招呼了鸾碧执尘一同进去。
狸裳和若霞则是选择了“洞口柒”。
我们所选的这个洞口原本看着和其他洞口一样高一样大,可是越往里边走却越来越矮,到后来我们一律都只能趴在圆滑的洞底一路爬行,且越爬越艰难,最后虽看得到前方的光亮,可前方成一条窄窄的缝隙,再也钻不进去,鸾碧性子急,抬手就想要施法将洞壁砸开,但被执尘制止。
“这石头是虚幻石境的本体,虚幻石境本身便是灵石,贸贸然施仙法恐怕会反弹或反噬,”他认真同我们解释并分析,这不得不让我再次对他刮目相看,“我们三人堵在一起,若是碰到这种情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容易就会出状况,不如用墨绾元君的妙逝镜,再配上鸾碧你的纸人,我曾听说妙逝镜所在之处的景象,所有者闭眼全神贯注冥想时便可看见,不若用纸人带着妙逝镜一探,可能会安全一些。”
我们一致认为是个好主意,便如他所说照办了一遍。
我退出老远,退到大概能盘腿打坐冥想的高度时才停下来,冥想所见之物。
可不管我多努力去东看西看,看见的都只有一片海。
“前面是片海。”我沮丧地如实告诉他们。
执尘想了想,问我们:“会不会是这外头便是这巨石外的东海了?”
我也觉得有可能,便退出来,因为不算特别放心,所以在洞口处撒了一把黄豆作为标记,又和他们一道进了“洞口伍”。
这回运气还算不错,进去以后一路畅通,偶尔有一两个岔路,却也是空的死胡同而已,一路往前走,结果却从“洞口玖”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我一一刻上标记,此时已经只剩“壹、贰、肆、陆、捌”这五个洞没有进去过。
我的白发也终于从隐秘的藏在里头,变成外面也开始斑白。
执尘则是像想起了什么般问我,“不周山有个东西叫结魂扣,正好在我这里,原是在先前就想问你要不要的,可后来耽搁久了也便忘了,如若你不想要那些记忆到处飞窜,倒不如用这结魂扣,你便再也不必靠还魂酒来恢复记忆了。”
我觉得我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处,便推辞道:“其实现在也蛮好的,不必要用那种东西。”
鸾碧则是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看着我们,不明所以。
“但说不定你的记忆会飞逝地越来越快,到最后你连还魂酒能让你想起来都不记得,”他的表情严肃,“你会彻底忘记有关他的一切,甚至是你以前所发生的一切。”
我笑笑,“忘记这件事很正常吧?你自己也会忘记,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没必要特地拿个什么法宝的,曾经的事之所以称为曾经,那就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已经不存在了啊。”
“……”他抿着嘴看了我好久,才默默吐出一句,“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我指着自己体内玉石的位置狡辩道:“我本就没有心肺。”
鉴于我们就在“洞口玖”外头,所以就很自然地往旁边的“洞口捌”挪一挪,准备来个快速探索。
可我正要刻上“十”字记号时,却猛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洞口明明显显地标上了“肆”的符号,再一看旁边,隔壁的那个原本应当是刻着“叁”的已经去过了的洞口,此刻却刻着“陆”。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我汗毛倒竖。
再往里头一看,果然发现了我故意洒下的豆子。
我原本以为是洞口在自己变动顺序,如今看来是洞口的字符在自己变动,从而导致我们的迷失,这也就表示我们当初为了节约时间而分开行动绝对是无意义的,此时让大家都聚在一起想想办法才是上策。正要转头让鸾碧放纸片人通知狸裳若霞集合,却蓦地发现头顶上有什么声音在“咚咚咚”地敲击。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这里的诡异已经超过我想象,我原本以为只是个非常简单的山洞,只是个非常简单的找东西的事情,我不过是为了找出我突然冒出白发的原因,此时却因此在这片恐怖的虚幻石境里看见诸多事情,来让我胸口的本体玉石吓得猛跳。
头顶很黑,山洞底部并不暗,并不需要点灯,所以才被疏忽了,此刻我颤抖着手握着执尘的鸾碧的手,看着他俩施仙法各造了一团火光,朝头顶照去,不由咽了口口水。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因为我接下来看到的事情让我感到更不可思议。
我们的头顶是一面透明而光滑的隔板,里面倒印着两个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此刻正做出抬头的动作吃惊地看着我们,因为是倒着的,反而就象是在照镜子一般。
想必你们也猜得到,那是狸裳和若霞。
虽我知晓这虚幻石境是个神奇的地方,可毕竟我并未预料到那么多,不充足的准备让我吃了大亏,此刻也被一连串的突变吓得慌了神,什么都想不出来,心里乱的要死,简直要抓狂。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接下来所不能预料的更恐怖更诡异的事,还是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出去的可能性,我能知道的,只有我此刻分明努力克制却仍然抖得越来越激烈的身体。
我表面还表现得非常平静,执尘却仿佛看得出我的不安一般握了我的手,在我因为神经紧绷而几乎一碰触就要暴跳如雷的回眸中,我看见了他淡淡如若清风般的微笑。也正是这个同往常一样的微笑,让我原本急躁的呼吸,出着虚汗的身躯与充血的眼睛,全在那一瞬间平静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要放松一点。
可还没来得及调整,脚下的一个摇晃却让我原本可以缓解下来的身体再次进入警戒状态。
可已经来不及,在我和执尘鸾碧只来得及转头去看情况的一瞬间,能看见的,只剩下头顶的光亮不断缩小的模样,伴随狸裳与若霞慌张地唤喊,显得越来越虚渺。
所站的这块石头象是一个小小的活动平台般飞快往下坠,一路石壁象是要耸入天际,险些让我分不清到底是我们在下降,还是石壁在上升。
虽这虚幻石境不过是个巨大石块,但先古神人不可能让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块,此时看似漫无尽头的这个深渊便是最好的证明,整个虚幻石境不过十丈长,此番我们却下坠了至少要百丈,就似一个无底洞般,永远不会停歇。
我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着边际的情况,执尘可能经历的多了反倒好些,鸾碧可能也经历过,只是她磐涅多次,就像忘了自己曾经逛过人类的街市一般,此时也只能躲在我怀里害怕地发抖,我紧闭着眼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手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一手紧紧握住执尘的手,可还是颤得厉害。
石块载着我们,往更深的地方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