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退后一步,韩佳音看着罗辉柔柔一笑,简单地介绍:“罗辉,这是邝修河。”
没有任何说明,然而他又怎能不明了?那两个人的眼里,都只容得下彼此的世界。
两手相握,罗辉笑着说:“韩佳音,这么好的男人,一般女子只怕早扑上去了吧?就你,还犹犹豫豫了半天。”
邝修河向他微笑,却对着韩佳音说话:“你的朋友好像比你聪明。”
“我一向就很笨。”
“她向来就很笨。”
韩佳音和罗辉同时说,话毕,忍不住就是相视一笑。
邝修河只不动声色,仿若未见,等罗辉走了,才撇撇嘴说:“你的那个朋友,好像对你很特别。”
韩佳音笑着拿眼睛睨他:“有问题吗?”
“没有。”他说得一本正经,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只是突然很想吃乙酸。”
说得她一脸茫然,好半晌才醒悟过来,窘得面上一红,都不敢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只微微转过身去,假意看场上热闹欢乐的人群。
然而心头却如春风拂柳般,只一阵暖洋洋的快乐涌上来。
邝修河却不容她逃避,硬生生站到她面前,沉声问:“韩佳音,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呼吸浅而轻,薄薄地拂在她的头上,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那粒未系的纽扣能看到他麦色的皮肤还有温暖的胸膛,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她都能听见他强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带着灼热如火的力量。
她轻轻地点头,再点头。
他伸出手,温柔地牵住她,他的手心温热潮湿。
世界陡然岑静,只听得见他轻柔的声音:“会有很多困难。”
她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
“会面对很多人。”
“我知道。”
“那么,你会一直坚持下去吗?”
她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坚定:“会。”
是那么不顾一切的决然。
她默默垂下头,看着那两只紧紧交缠的手,好像看见了自己渴望很久的梦,她想她不能不坚持吧?她怕自己一旦松手,就是万劫不复。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奇怪,她为什么那么相信他,相信他的力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为她所作的每一件事,而她,甚至像他说的,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可是,如果爱情真是一次放纵,那么就让她好好地尽情地放纵一次吧,不管将来怎样结果如何。
又能怎么样了?对于韩佳音来说,最惨的人生,已经过去了。
思潮起伏,还没来得及平定,邝修河的两只胳膊已经把她搂住了,搂得那么紧,就像她是他仅存的珍宝。她从心底流过一种无能为力的激动的感觉,一种不能自制的屈服的感觉,一种使她软弱无力,并且像随着波浪起伏似的温暖慵懒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流浪了很久的芦苇,终于找到自己想到停驻的终点。
她迷迷糊糊地随着他在人群里穿行,中央公园林立的树木和山石,城市里辉煌的灯火和独有的喧嚣,都不存在了,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朦朦胧胧的醒过来,只看到握在他手里的那点灯火,照得不远,却给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与安宁。
他们停下来,邝修河捧着她的脸,开始吻她,起初是温柔的轻吻,很快就越来越热烈,韩佳音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转动,令人目眩神迷,而只有他才是唯一依靠。
她浑然忘我地陶醉在这个异常热烈美好的吻之中,仿佛坠入了深渊,只有和她的唇牢牢贴在一起的嘴唇还在。他们互相搂紧了彼此,手指甚至掐进对方的皮肉里,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确信自己所拥有的是真实存在的,才能提醒对方,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里。
世界好像一下子重新明亮了起来。
她的幸福感那么明显,以致罗辉常常笑她:“韩佳音,你是久旱逢甘霖啊,可也要记得悠着点来。”
她就笑,胸腔里洋溢的是满满的柔情,全然看不见罗辉眼里的那点忧郁。
邝修河其实很忙,也不见得常有时间陪她。韩佳音素来公事公办惯了,即便去方略见着他,仍如往常般言语小心客气有礼。
他就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倒是会保持距离!”然而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激赏。
有时候很晚了,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来,却是邝修河,抱着还几乎是神智不清的她,乱七八糟一顿狂吻,然后把她推进门去,柔声说:“好好睡啊。”
搞得她哭笑不得,真以为她是不存心事的小孩子啊,贴着枕头就可以再睡。
难得有时间,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出门,她看书喜欢作批注,邝修河就窝在沙发里捡她看过的书一本一本读过来,像是要恶补那些他不存在的岁月。
她做的菜,他一律都说好吃,有一次韩佳音故意放很咸,咸得都有点苦,他挟起来吃一口,若无其事地说:“唔,真是人间美味啊。”
她拿眼睛瞪他:“你真的很假,这菜明明都入不得口!”
他却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做的菜,入口即是福。”
那么不像情话的情话,却宛若最醇厚的酒,闻香即醉。她喜欢那一刻他的笑容,那种温暖千金不换。
人在太幸福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世事的变幻。
韩佳音就是这样,那天是午后,她被空调吹得晕乎乎的,突然就接到江河的电话:
“我妈妈回来了,你要不要见她,嗯,要不要去见她?”
她忍不住就是一呆,像是一个好梦正酣的人,突然被人一把推醒,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面目全非,甚至都来不及抓住梦里面那一丝仅有的甜蜜,只剩下惘然和慌乱。
第 62 章
未见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揣测。
对于韩佳音来说,时方夏就像是一则传奇,虽满怀好奇,却也害怕着相遇。在心里面谋划了各种各样应对的言语,这才下得楼去。
还未出门,远远地即看到江河,立在一个穿着水蓝色裙装的窈窕女子身旁,她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珑身段和精致的五官,嘴角微微含笑,说不出的淡雅细致。
两个女子,静默地打量彼此,带着审视和兴味的目光,倒是江河,不管不顾的,朝她嘟嘴:“你怎么就那么慢啊,害我脚都站麻了。”
佳音说不出的好笑,还怪了她不成?明明大厅里就有待客的沙发!这会却不好说什么,因为时方夏已经向她伸出了手,浅淡地说:“你好,我是时方夏。”
声音轻细如鹂,绵软如糯。一笑,左颊露出一个小酒窝,圆润甜美。
见到她的那一刻,韩佳音心头顿时一松,邝修河是对的,她们并不像。
时方夏的气质清幽若菊,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凌厉气势,或者经历过太多,脸上微露沧桑。
因为不知道对方用意,韩佳音只好见招拆招,不想时方夏却真的只是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式,淡笑着说:“江河这孩子老提及你,今日路过,说你在这里上班,说什么也想要见你。”
看上去她见江河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却从没听邝修河提过,佳音闻言心里微微一沉,又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看着江河,笑:“今天没课吗?”
实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的话题,果然,江河微微撇嘴,对着时方夏说:“妈妈你看是吧?这个阿姨很笨的,老是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几。”
其实是明白的,今天星期五,江河下午向来没课,只是,确实找不到可说的话。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站在这里,身份尴尬,连笑着都有几分勉强。
江河是毫无心机的孩子,因与她混熟了,倒什么都不跟她客气,喝下午茶的时候看她点的蕃茄汁颜色好看,从她手里抢过去就喝。
一不小心冰淇淋点在鼻尖上,看她们笑,他却点在指尖要往韩佳音脸上抹,时方夏斥着想去拦他,他反而瞪着眼睛说:“有什么关系吗?连爸爸也爱这样玩儿。”
一句话,说得两个大人微微变色,他却无事人一般,伸了小脸到韩佳音面前:“你帮我擦。”
小大人似的命令,却带着撒娇使赖的意味。
时方夏拿着纸巾的手给落了空,面上虽仍是笑,话里却有了一丝勉强和无奈:“这孩子,倒底是和我生疏了。”
江河去儿童区玩,鬼灵精怪地跳上窜下,没一刻得以安闲。在邝府的时候,他是个乖宝宝,只出了家门,才把孩子特有的好奇和爱玩的天性展露无遗,所以,有时候韩佳音很心疼,他还那么小,却活得比大人更小心翼翼。
正想得出神,时方夏突然说:“去年我回来,他正被爷爷奶奶要带出国,我在入境处叫他,他呆呆地看着我,完全就忘记我了的样子。这次要不是他爸爸,估计他还是不会认我。”
佳音回过头,笑:“孩子的忘性本来就大。”
“不,江河例外。”时方夏低头搅着杯里的果汁,慢慢地说,“他三岁多的时候我回来看他,电话号码那么长的数字只说一遍他就记得了,我住的地方只去过一次他就能在前面带路,我说我是他妈妈,他毫不怀疑就信了,可是那一天,他看着我的时候,我知道,他对我,是真的全然陌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忘记我,是因为他以为他的妈妈另有其人……”
她终于还是步入正题,韩佳音微微一滞,气息稍摒,果然,时方夏话锋一转,突然问:“韩小姐,你真的想要做江河的妈妈吗?”
那么直接,甚至一点都不掩饰心里的嘲讽,或者也认为她是不自量力的吧?灰姑娘的梦并不是适合每一个人。
韩佳音抬起头,声音淡漠平静:“江河只有一个妈妈。”
显然想不到她会这样回答,时方夏看她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意外,但词锋不减:“对不起,我可能逾越了些,只是我比较喜欢有话说话。”
佳音还没开口,对方的电话便响了起来,看得出她应得很敷衍,或者说根本就没把对方当回事,收了线她挑挑眉问:“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吗?”
韩佳音被她老熟人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摇摇头。
“傅晓月。”
傅晓月?傅氏集团里的傅小姐吧。
时方夏轻撮一口果汁,嘲弄地笑笑说:“这种连情敌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人,不提也罢……只是,韩小姐,你喜欢江河吗?”
佳音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听她这样一问,只好点头:“是,他很可爱。”
“你认识他应该很久了吧?”
佳音被她问得一怔,有多久了?细细一想,竟是快一年了,却好像还只是一晃眼的功夫。
“江河也很喜欢你,这几次见他,他没别的说,就喜欢提到你……”时方夏的话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江河打断,只见他撅着嘴老大的不高兴:“你们在说什么啊,叫你都不应。”
这么大的空调房里,他竟玩得头脸是汗,抓起桌上的水就往嘴里灌,佳音忍不住伸手去拦,嗔怪地说:“哎,慢一点,小心呛到。”
再抬头,看着时方夏忍不住微微发窘,她这算什么回事呢?在孩子的妈妈面前。因而自我解嘲般地说:“我只是……”
“没关系。”她轻声打断她,笑着摸摸江河的头,“他说你会是最适合江河的妈妈,曾经我以为那是褒奖,现在看来,大略是不会错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叹息似的。
江河放下杯子,抬起头,瞪着眼睛问:“什么妈妈?”
时方夏笑笑,也不答他,只转开话题,佳音忍不住暗舒长气。
隐隐地,她害怕面对江河,她怕他太小,因为理解不了大人复杂的情感世界而受到伤害。
送她们走后,天一下子阴了起来,那说了几天要到的台风,终于开始登临,才不过五点,突然就乌黑倒暗的样子,天沉得像要立时跌下来。
韩佳音立在街边,看从城市各个角落里飞出的碎纸屑被卷高抛低,心头是说不出来的悲喜。慢慢地往回走,耳畔似还响着时方夏临去时的那句话:“我不妒忌,你只是赶上了合适的时候。”
她只是赶上了合适的时候,出现在邝修河懂得如何去爱的年纪。
突然就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掏出来,响了一声又立马挂掉,好像受惊似的。不想片刻后邝修河打了过来,声音微露疲惫:“刚开完会,有事吗?”
“还在街上?起台风了,早点回去。”
“晚上有个应酬,不知道能不能去看你,记得关好门窗。”
……
那么的细致体贴,忍不住就轻轻叫他的名字:“邝修河。”
“嗯?”他低低地应,如在耳边嘶语。
“我爱你呢。”
韩佳音说完,脸孔红红地挂掉,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么直白而露骨的宣言。
可是,她总要做些什么,才能抑制住心里的感动。
时方夏说:“第一次知道你,是在报纸上,那时我就知道若不是他真的喜欢你,便断然不会由得报纸将自己的过往捅出去。拼着和自己父亲再度决裂的危险。”
“我回来的前几天,就知道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娶傅家的大小姐,连我都佩服他,在爱情上,一直保有着最虔诚的心和最决绝的勇气。”
韩佳音为自己惭愧,她本是试着下水,并不期望结局有多好。她不会多么坚持,也不会全心投入。
很多时候,她看着他明媚的笑脸悲凉地想,是因为太寂寞,所以才会做这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她一直被动着承受,而不去担当,连那一个爱字都不敢说出口。
可现在,终还是说出来了,也没觉得有多难,反倒是心头一松,如大石终落地。
模模糊糊地就想起少年时读的那首诗:爱情/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一醉。
晚上,一个人倦在沙发里听风雨打沙窗,也不觉得有多冷清,心头反如冬阳暖照,和煦如春。向来不耐的偶像剧里,帅气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就笑,爱着的人,心里头总有一生一世的概念。
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或者,它近在眼前,或者,它远到下世的下世,还想再遇见。
不论哪一种,她终是要迈出去的,坦然地接受,他的爱,放开怀抱去拥有,她的爱。
第 63 章
坐在房里并不觉得台风有多强烈,关上门窗,仍是一个静谧的世界。
韩佳音在这个城市里待了七年,电视里关于台风的报道远远比她所经历的要可怕。在乱七八糟的电视广告里她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本书想自己的心事,忽然就停了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好一会儿才能适应突出其来的黑暗。
摸索着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对面房子平素最不起眼的应急灯反成了此刻最明亮的所在。总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因为夜晚停电,一眼望过去,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岛屿,只能隐约看见对岸明亮的霓虹。
晚上一停电,两眼就麻麻黑。
蓦然就想起晚上停电时韩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连带着记起韩父摸索着从在厨房里或者是神龛后面找到的那半截沾满烟尘的蜡烛。
只这一刻,这个城市才真正融入了她的心里,和过去对接。
推开窗,呼啸的风挟着劈头盖脸的雨水灌进来,像要把她推开似的,忙不迭地重新关好。
倚在壁上,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是下楼去买根蜡烛打发这沉沉的暗夜还是干脆就此上床结束这种麻麻黑的境况?
若是在家,她必是拖着爸爸或妈妈的腿,不停地跟他们说话,直到门后面折出蜡烛温暖的光芒。
打电话给韩母,她才说这边停电了。
韩母就笑:“你这孩子,不会还怕黑吧?”
那么笃定的爱怜的语气,好像她仍是那个要拖着大人腿的小孩。佳音微微一笑,她并不怕,她只是怀念,却也不去反驳,而是顺着母亲的话头撒娇似地说:“这一停电,就好像眼瞎了似的。”
韩母和她说话,仍像是以前般,试图用声音替女儿驱赶走黑暗所带来的恐惧。
尽是些家长里短,或者是养老院里老人们的轶闻旧事,韩母说得起劲,她也听得认真。
有一句老话:“养儿不知母苦,养女方知娘恩。”
以前,韩佳音并不确切地明白它的意思,现在才开始略略懂得,有些东西,原也是要岁月赐予,方能够洗尽浮华,懂得感恩。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耳朵都微微发烫,隐约地似听到敲门声。
她觉得奇怪,匆匆挂了电话,借着手机的光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邝修河,头脸是水,一身尽湿,额上一缕头发湿嗒嗒地垂下来,竟隐约透出几分颓废的感性。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邝修河笑得邪邪的,拥她进门,在她耳边吹着气说,“不然我就这样要了你。”
她早不是未经世事的女子,却仍是听得耳热心跳。
“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台风,也不怕出事!”韩佳音试着推开他一些,嗔怪地说。他衣服虽已湿透,挨着她的身体却如着火了一般,只觉得热。
“唔,街上都快水漫金山了,还好我出发得早,差点就来不了了。”
“来不了就不要来……”韩佳音微微一滞,不得不移开些目光,就一个转身点燃他带来的蜡烛,他已经是湿衣褪尽,精壮饱满的身体一览无余,忍不住赫然地垂下头说,“你不觉得还是进了浴室再脱比较好吗?”
邝修河托起她的下巴,笑得轻佻得意:“怎么,你会害怕?”
何止是怕,韩佳音觉得自己简直都快软下去了,心擂得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面孔红红地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邝修河你再这样,我会强奸你的。”
“好,来吧。”邝修河摊开手,也是很认真地应。
到底没忍住,韩佳音“扑哧”笑出声,把他往浴室里推:“好了,好了,先洗个澡吧,不要感冒了。”
点好蜡烛,也只敢放在浴室门外头,她都不敢多说话,他门都不关,完全是一副欢迎参观的架式,估计她要是敢再多说一句,他就能从里面伸出手来把她拉进去。
房间里一下安静得出奇,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传进耳朵,只觉得暧昧含情,格外撩人,放好他的湿衣服,韩佳音坐在沙发上这里整整那里摸摸,好似还是第一次和个男人独处,像一只踩上烫灶头的蚂蚱,翻来覆去都不得安身。
突然就听到邝修河扬声问:“佳音,毛巾呢?”
“喔……”佳音惊跳着起身,急忙忙从房间里寻了一条,远远伸了只手递进去,“给你。”
“递过来一些,我眼睛进水了看不清。”
佳音只好再近前一些,还未立稳足,突然一双手把她扯过去,双脚陡地腾空,惊呼未完,她人已经落进了邝修河赤裸的怀里。
“不是要强奸我么?给你机会。”邝修河抵着她的头,声音喑哑嗳味。
“我……我开玩……玩笑的。”韩佳音的话就像她的身体,全线崩溃在对方温暖的吻里,他的手更是一路煸风点火,从上而下,肆意揉搓摸捏。
韩佳音好像立于风暴之中那样浑身打颤,一阵狂热的刺激涌上心头,狂喜、狂热和激奋盘根错节,把她卷进一波又一波峰涌而至的激情之中。
邝修河游移的双唇从她唇上移开,落到她已解开睡衣的身体上,碰触她滑嫩的肌肤,惹起一片绯色。
“把下午的话再说一遍。”他把她挤在墙和他的身体之间,嘴唇轻咬她的锁骨,诱哄地说。
只觉得又麻又痒,韩佳音含含混混地娇呼:“什么?”
“下午的话。”
“唔……?”
……
“给点……给点提示……”
“不要给我装糊涂!”邝修河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灼灼地盯着她。
“我不……啊呀……我……好话……不说二遍……我……我爱你啦……”韩佳音刚刚收拾起来的一点点倔强立马给他挑得溃不成军,只好举手投降。
邝修河笑,从她虚软的身体上抬起头,抱紧了她,嘴唇贴过去,堵住她微微开启的口,慢慢走去浴室,走向卧房,韩佳音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簌簌发抖,脚趾更是兴奋得像要抽筋似的微微绷紧。
踩着房间明暗摇曳的烛火,他们一同倒向柔软的床铺,倒向敞开的情欲的大门深处,深沉地用尽全力地融入彼此。
第 64 章
韩佳音还在梦里,邝修河的唇在她光洁的背上一路顺延而下,陡觉得一阵麻麻的凉,惹起一片颤栗的疙瘩,没办法装睡,她只好笑着翻转身讨饶般地说:“好了,好了,我怕痒。”
“就知道你是装的,没可能闹钟响三遍了你还不醒。”
响了三遍了吗?佳音惊讶,她还以为才响一次!
只是,她确实不想大清早再来一次激情戏,会要人命,到这会她的腰还是酸的!不想说这种太露骨的话,她笑着转移话题:“知道刚才让我想起什么吗?”
“嗯?”
“就好像小时候我家养的那只土狗,大清早喜欢跳人床上舔人家脸玩。”
邝修河初时没在意,眼睛半闭埋在她的颈窝里嗅她的发香,好半响才回过味来,恶狠狠地伸手呵她的痒,笑骂着说:“好啊你,敢说我是土狗?!”
佳音在床上滚来滚去,左右只逃脱不了他的“魔爪”,几乎都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才捉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好了,饶了我吧,我说错了,你不是土狗,你是最尊贵的哈巴狗,价值一万二,还是美元的那种。”
“总之,我就是一只狗是吧?”邝修河恨得咬牙,一只手抓住她欲要缩出被的身子,另一只手作势又要开挠,吓得韩佳音哇哇怪叫,拼命往后面闪躲,差点就连人带被拖着他一起掉下床。
抱紧了她,邝修河凑到她脸上:“我的吻应该不会有那么差劲啊,欲仙欲死不说,再怎么也能让你飘飘欲仙吧?记得那次在中央公园,你就说吻我就像吻一只宠物狗。是你不会享受吧?要不我们再试试?”
韩佳音怕他再有动作,缩在被窝里拿脚抵着他,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邝总,您还记着啦,你也就那么点肚量,你老人家不也说过我是老女人了么?”
“那我也是让你给气的,谁让你公然在办公室性骚扰我的?!”
说得那样的振振有词,倒把韩佳音气得不行,忍不住就拿脚踹他,微红了脸争辩:“我还没老到得健忘症的地步,应该说是某人性骚扰我比较合适吧?”
“啊,有吗?”邝修河一副装傻到底的样子,笑着捉住佳音复又踢过来的脚,一把抱住了她。
半倾,才敛色道,“那天你进门后腆着脸跟我笑,我就想,这女人,不是很傲气吗?原来也有这种委曲求全的时候。别人都说跑业务的人,都有些八面玲珑的手段,是不是你也会为了赢得客户做投怀送抱的事呢?我一试,你居然也没顶反抗,知道吗?想到你为了钱而这样屈意奉迎他人,我真的很为你伤心,也很生气。”
佳音正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闻言却是心下一恸,既愧又悔,面上却仍是笑:“那你还不帮我,尽枪毙我的稿子去。”
“你没良心啊,韩佳音。”邝修河推开她一些,直视着她,微微嗔道,“难道你要我公私不分么?再说了,我带你去工地,去中央公园,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可你,怎么对我的?我一直就是你生活之外的陌生人,都不知道那时我的挫败感有多深!”
没法不动容,她仰起脸看着他,这个男人,到底对她用了多少心?和他比起来,她真的要没心没肺得多。
“佳音,以后,再难也不要委屈自己去生活。”邝修河抵着她的头,轻声说。
那么怜爱的疼惜的语气,差点就让她落了泪,他该是真正地爱着她的吧?所以他那么了然和理解她的过去,她现在的处境,只盼着能给她他的最好。
该是何等幸运,有生之年,能遇上这个人,寻到这份爱。
忽然就想起那句话——真是死了也甘愿!
恋人之间最决绝的爱恋的心思,以前她总不信,却原来是真有的,只是未遇到那个让她有死了也甘愿的人。
****
去上班,才知道昨夜台风有多厉害,街上多处都有未退的积水,深可没膝,淤积的泥沙和被风刮倒的广告牌更是随地可见,绿化树的落叶和残枝装了一车又一车。“这简直就是一场大浩劫!”韩佳音坐在公交车上看得心惊肉跳,喃喃地说,“你昨晚怎么就敢过来?”
邝修河刚给小马打完电话,叫他去开走晚上陷在半路的车,闻言笑笑说:
“为了你那句话,就是万水千山刀山火海我也得照跨。”
看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佳音斜睨他一眼:“怎么以前我就没发现原来你也很吊儿郎当?”
“那么你要听真话?”邝修河看着她,认真地问。
……研究他的神色,考虑三秒,韩佳音挥挥手:“算了,不说也罢。”
“可我突然就想说。”邝修河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凑过她耳边,轻言细语道,“自从听到你那句话后,我做不成事,吃不下饭,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当面亲耳重新再一遍听到你说。”
“有那么夸张吗?”韩佳音笑着摇头,一副给恶心到的样子。
“当然,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恶吗?常常给人一点甜头,然后又立马赏人一记拳头,谁知道你说了那句话的背后是不是又要宣布和我断绝一切往来?”
她有吗?韩佳音瞪他。
“好吧,我承认。”邝修河一副被揭穿的无可奈何,“我是害怕,怕你见到江河的妈妈后又改变想法。”
“你知道了?”佳音意外,见他一副神情紧张的样子,俏皮地笑:“是不是怕前妻兴师问罪,然后我就撒手后退?”
“是。”邝修河神色严肃,捏着她的下巴很认真地问,“韩佳音,你会不会很容易就放弃?”
“你是本城最有价值的钻石王老王诶,居然也这么没自信?”佳音掰开他的手,微微一笑,“该修多少年的福才能遇到你,哪能轻易就放弃?何况她只是你的前妻。”
“真心话?”
“当然。”
“那你真是不会说情话啊。”邝修河瞪着她,叹气,“这话明明可以说得很动情的!”
韩佳音好笑:“你的牙齿就不怕酸?”
“不怕,我大量收购你的情话。”
望着窗外,韩佳音笑着不理他,然而却只觉得是满心满眼的幸福,外面的世界明明一片残损,她应该感到难过深表同情,可是,她却很快乐,就像阳光下微微飞扬的浮尘,在温暖和自由的天空下愉快飞行。
好似这一刻,虽天宽地阔,可只她陪着他,他陪着她。
耳边邝修河仍是不确定不死心地问:“佳音,你真的不会轻易就放弃?”
“嗯。”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
“那么,这个星期,去见见他们好吗?”
“谁?”
“我的父母。”
第 65 章
罗辉陪着韩佳音转尽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卖场,可她仍是不满意,因为没有找到自己合适的衣服。
看见她疯了似的一件一件试过来试过去,罗辉忍不住说:“韩佳音,你看上去好勇敢,怎么我就觉得其实你完全就是只纸老虎?”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简直一捅就破。”
她颓丧得很,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般容易看破。
邝修河要她去他父母,老实说,她被吓到了,直觉地问他:“这么快?”
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恋爱的感觉,然后就立马面对最直接的问题,一点适应期都没有给。
“我觉得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婚姻,而我,想和你结婚。”
他说得那么坦白,那么直接,那么不容拒绝。
韩佳音好一阵子头脑仍是木的,没有回过神来,不很清楚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避开他的眼睛,半晌呐呐无言。
那天在公交车上,直到她下车两人之间都很沉闷,她能察觉出那种微妙的气氛,就好像双抢的时候晒谷子,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偏偏压了几朵沉沉的乌云,仿佛刮阵风就能飘阵大雨来,总有几分让人放心不下的惴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笑一笑,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
而且他也说得对,恋爱时间的长度对婚姻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心理。
虽然那天之后,邝修河没有再提及,但她知道,隐隐地他是有点失望的。
罗辉听她乱七八糟的一顿分析,淡淡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蠢?见见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两种结局,要么是不同意棒打鸳鸯,要么是没什么意见,皆大欢喜。”
说得那么容易,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没良心样子,根本就不管韩佳音愁肠百结的心思。
她惨兮兮地看着他,说:“罗辉,怎么我突然发现你变得好冷漠?”
“因为我就是看不惯你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的样子!”
是啊,他说过,他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样勇敢的爱人。
她太懦弱,所以,他看不起她。
可是,她没有底气,她三十岁了,还离过婚。
门不当户不对就算了,连有钱人要求的身家清白她都没有。站到他父母面前,她只觉得一点说话的资本都没有。
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她不甘心,想起罗辉说,人总要为自己争取一回,这样才不会后悔。
回到家里拿出电话,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粉红浅蓝和淡紫的活泼,努力地安慰自己,也没有多难吧?不过是闭着眼咬咬牙的功夫。
电话通了,邝修河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的身边很嘈杂,可能他正在哪个宴会现场,正与人觥筹交错。
“你等等啊。”他柔声说,然后周围慢慢变得安静,彼此的呼吸透过电波传过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很忙吗?”她问。
“是。”他答。
“江河好吗?”
“嗯。”
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捡尽最不相关的细枝抹节,状似无事般地闲聊唠嗑。可是,她并不常与人褒电话粥,没多久顿觉得语尽词穷。
她想使赖地说,原来我对你的了解就这么点啊,说来说去便没了话题。
也或者撒撒娇问,邝修河,几天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吗?
以最自然最平常的语气。
可是,出口,却偏偏很严肃,像是赴死的荆轲:“你安排时间,我去见你的父母,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见江河。”
一口气说完,连个顿都没打。
邝修河先是沉默,然后忍不住就轻笑出声:“韩佳音,你要赴刑场啊?”
她跟着也放松不少,却仍是忍不住埋怨:“这会你开心了?前几日弄得好像我是罪人一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对不起。”他诚心的抱歉,“我只是想你明白,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呢,你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我怎么能相信你会一直坚持到底?”
心里其实很释然了,一旦答应下来,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可终不想承认自己那点懦弱的心思,只怪他:“是你做事的速度太快,要超人才能跟得上。”
邝修河顿了顿,几乎是叹息似地说:“近来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怕再等下去会无端生出更多的变故,而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缺少抗争的心了。”
第一次,韩佳音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疲惫和无可奈何,可是,她何尝不是这样?那一点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勇气像随时都要流失似的,摔个跟头就能无影无踪。
比如这会,她努力地做江河最爱吃的饭菜,看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脸上是快乐的满足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刻就是永恒该多好,前世明后的种种,都不用去面对。恨不能就把那些接下来要说的话烂死肚中。
她不想江河因为她而伤心,一直以来,她只想单纯地对他好,带着些莫明的补偿的心思。她没有育儿的经验,更多的是是传承了父母那辈人对她的态度和方式,所以面对江河,也是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时间居多。她想不出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让他接受成人世界里复杂的感情生活而不受一点伤害。
邝修河也是差不多,两个人一起打了半天的腹稿,从哪一句切入到哪一句点明再到如何收尾,甚至连江河知道后可能会有的表情和动作,都一一纳入要点充分分析应对,这才选在江河吃得最开心的时候以最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始。
“江河,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
太忙了,没空档说话,某人仅以点头示意父亲大人继续。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可是爸爸和妈妈已经分开了……”
“我知道,就是说阿姨要变成我后妈了。”满嘴的东西终于全部咽下,江河喝了口水,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打断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
两个大人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他是不是六岁啊,简直像是六十岁,正常的小孩子听到爸爸说要娶后妈了不是该又叫又骂又闹的吗?或者至少,也不应是这种稀松平常的表情!
“妈妈早和我说过了,你们话都差不多。”江河趴在桌上,踮起脚尖挟了稍远处的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懒洋洋地解释。
“那么,你觉得呢?”好半天,醒过神来的邝修河才想起问。
开胃猪手,红烧肉,糖醋排骨,酸辣大白菜,加上一块酿豆腐,江河完全不觉得在别人紧张的瞪视下吃东西会消化不良,慢悠悠地吃了一轮,这才抹了抹嘴,歪着脑袋巡了他们一眼,然后看着韩佳音摇摇头说:“你有点笨,还没我妈妈漂亮,做的菜也马马虎虎,可能都没人喜欢你这种妈妈。”
佳音心下一沉,邝修河正要说话,江河却咧嘴一笑,坏坏地说:“也就我,勉勉强强接受你了。”
他倒是会捉弄人了啊!邝修河闻言好笑又好气,长手一伸想抓住他,却不意江河早有准备,一溜地滑下桌去跑得老远。
父子两个,在她的小房子里围在她身边你追我跑,又笑又闹,江河哇哇地叫:“是妈妈教的啦,她说不能让你们太好过。”
而韩佳音,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心里面一时间惊喜交集,就只知道傻傻地笑。
厨房里隐约传来烤面包的香味,提醒着她什么是最真实最幸福的烟火味道。
第 66 章
那天晚上江河玩到很晚,也玩得极累。
临睡的时候搂着韩佳音的脖子问:“如果你和爸爸结婚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我都可以跟你睡?”
坐在床边的邝修河刚想说话,佳音却已先自点点头说:“当然。”
江河闭着眼睛愉悦地笑,像一个陷在美梦里的幸福的孩子。
邝修河看得眼眶一热,气息微微一滞,好半晌才俯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倒是会做好人,我就惨了,平白多了一个永远打不败的情敌。”
韩佳音听了微微一笑,看着熟睡的江河,想起时方夏说:“好像你比我更适合做他妈妈。”
她能听出她话里的惆怅,她曾经以为,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时方夏对她必是相当介怀的,可她做作的一切却总让韩佳音感到意外。
不能不说她很聪明,知道如何恰当地保护孩子,也知道如何合适地保有自己的尊严,获得他人的感激。
对方有多幸福,自己便有多寂寞。
多少地,她能体味时方夏的心情。
她没有爱过林木正吧?可是,当看到他爱情修到功德圆满时,仍是忍不住会嫉妒会哀伤,会顾影自怜。
他的最幸福,便是自己的最寂寞,任何一次忍让的背后都有一段令人神伤的心事,因为韩佳音自觉自己经历过,所以,她不想自己变成何咏心,去对时方夏说那声谢谢。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虽然无心,却成了一把炫耀的剑。
她只能以自己的行动去让她得到她想要的安心。更何况,她喜欢江河,他或者刁蛮或者爱闹或者爱撒谎,不管他是怎么样的方式来到自己身边,他却在韩佳音最痛苦的时候带给了她最难得的安慰和快乐的心情。
曾经偷偷地想过,要是江河能成为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却像梦一样,这种隐秘的心事竟慢慢在变成现实。
“我是不是太幸运了一点?”她问邝修河。
他轻笑一声,把她揽进怀里,说:“傻瓜,做后妈也幸运吗?”
是的,太幸运,这种幸运常让韩佳音觉得不真实,莫名其妙会恐惧,总觉得在那些幸运背后藏着某种危险,带着阴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韩父说过,太顺利了,就不是生活。
而她现在,太一马平川,就像是一个穷光蛋,突然一夜之间暴富,根本不知道抓在手里的是钱,还是苦难。
邝修河说:“你想太多了,如果真的压力太大,我父母那里,你不见也罢。”
可是,怎能不见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或者,他们就是那隐在幸运背后的危险,对于未知的又不能逃避的东西,面对其实比逃避更容易。
只是两个人还没商量好,邝修河就跟着政府商务团出了国,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也就是他的离开,陡然让韩佳音意识到他深入她的生活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有时候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和他同样衣服的人,都会怔忡半天,他所在城市的名字忽然就带着了某种温度,让她热切地关心那里的天气和新闻,偶尔听到甚至都能会心一笑,想象着他行走在那个陌生国度的样子。
邝修河说:“安心等我回来。”
她便就真的静下心来等待,至于等来的是狂风暴雨还是阳光明媚,她都不愿意去想,她习惯不对今后作任何猜测,因为现实生活的发展方向好像永远都不在设定的范围之内。
****
农历六月初六,半年节。韩母问她:“做什么好吃的了吗?”
她疲惫地笑笑说:“一个人去酒店吃了顿大餐。”
其实不是,她那天过得极累,中午的时候何咏心突然回了公司,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她介绍说是新上任的副总李笑。
按照往常,老王代理副总期间只要能够维持现状就算合格,再经任何一个人举荐,他完全就有可能继任公司副总,根本不需要再空降部队。更何况继承邱大峡风格的老王在林何离开后,合纵的业务量节节攀升,他本人更是卯足了劲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而且,林木正在的时候,也完全是将老王看作是继任者在培养,出现这种局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总公司那边出变故了。
什么变故,何咏心并没有多做解释,她的离开和她的到来一样突然,只在走前把老王和韩佳音等叫过去很平淡地说:“公司这边是正常的人事调动,王经理能力出色,公司将会另有重任。”
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官方得令人生疑。
新来的副总开烧三把火,第一把就是要各部门逐一汇报工作,轮到韩佳音的时候已快下班,这一汇报就挨到晚上八点,待得解脱出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什么心情去酒店享受大餐,先塞饱肚子才最要紧。
还没吃完,就接到电话说要开会,搞得像在部队里一样,动不动就是紧急集合。
回到家的时候早就累翻了,因为不清楚来者何人,有何动作,说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人抓着了错。
一朝天子一朝臣,晚上开会的时候李笑身边已坐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李副总介绍的时候只说是即将来公司的新同事,明天报到,今天先熟悉熟悉环境。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只是想带几个“自己的人”,至于替下去的是谁,端看这位副总的心情和各位的本事罢了。
眼看着又要上演一场场斗智游戏,韩佳音觉得累得很,那种与世无争一样的神仙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第 67 章
一大早便接到林木正的电话,无非也是有关新来的副总,只在结尾轻描淡写似地提了一句:“佳音,要不干脆调你到总公司来?”
她就笑笑:“这算是安慰吗?我发现林少总是喜欢放马后炮。”
“我昨天才回国。”无视他的嘲弄,林木正的声音有难得的严肃,这样的他,韩佳音不熟悉。
可是,她真正了解林木正又有多少呢?或者,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得到她的出路,还能得到他这一句话也算够了,原本,他根本提都不用提,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走后了无牵挂,见面才成朋友。
因而便扯开了话题,应付几句也就挂了,起身上班,宛若平常。
老王在李笑上班后一个星期调令就跟着下来了,他手上掌握有大量客户的资源,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轻易任这种员工流失,他这一去大略也是前途无量了。只他一走,和佳音同时进公司的,可以称得上原老的已经寥寥无几,细细数来,也就她和工程部的老色鬼肖向阳了。
小范围地聚会,算是饯行,老王那天是真喝醉了,一旦没有耍酒桌上的小聪明,韩佳音这才发现,他的酒量真的很浅。
喝醉了的老王对她说:“佳音,咱们之前有误会,走之前还是把它了了吧。”
一桌子人都喝得差不多,嗯嗯呀呀地光是附和,几乎没有人真正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老王大着舌头,说话更是断断续续,但韩佳音却仍是听得分明:“你总觉得我出卖了你,可那天叫你去,是人刘总要求的,我压根就不知道他邝修河对你有意思!”
亏他还记着这一桩,韩佳音忽然觉得这个在酒桌上没几句真话的老王其实还有他可爱的一面,至少,他在乎她的感受。
“我明白。”韩佳音说,微红了脸,为自己相当长时间的那份介怀。她曾经痛恨老王等人戴着面具生活,而其实,自己又对人示了几分真心?对谁总怀着三分戒备七分猜疑,说到底,老王也是她最艰难的时候帮她最多的人。
对着老王感激地一笑,韩佳音一口气饮干三杯,老王曾经说过,说错话,办错事,自觉罚酒才是硬道理。
桌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为她这难得一见的豪爽。
韩佳音虽仍是在笑,然而心里却压上莫名其妙的离愁别绪,都要走了,这个城市里,熟悉的朋友越来越少,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离别是下一次欢乐重聚的开始,而现在,或者真是老了,面对离别,就好像面对繁华盛宴后的杯盘狼藉,只余下触目惊心的凄凉。
晚上回到家,寂静的暗夜里,一遍又一遍拨邝修河的电话,却总是关机,想来,他可能正在她所陌生的场合里觥筹交错,也或者与人在谈判桌上使尽浑身解数。
虽仍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因为时差常让韩佳音觉得他们两个只是偶而才有交错的不同星球,眨眼之间,就有可能永隔天涯。
手机的电话薄里,二百三十四个储存号码,可真正能够听她牢骚的并不多,每个人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起笑笑也就算了,那些心事,只留自己暗怀了吧。
她也越来越忙,李笑新官三把火大有越烧越旺之势,先是要求各部门竞争上岗,名义上是能者居之,任人唯贤,实际不过是为了扫清他工作的障碍,重新对公司人员进行洗牌。
韩佳音从来没有觉得那般累过,像块夹心饼,怎么做怎么错。做得多了,李笑嘲讽她事事亲力亲为,当公司只她一人转得动;分配下去完不成了,又说她督办不力,根本就不知道适当调配!
快要疯了,好几次,看着李笑那张冷冷的脸横了心想,她为什么要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气呢?大不了就是不干罢!
也不是找不到工作,凭她的资历,用老王的话说是往各网站一挂,立马就是猎头寻找的重点人物。
可是,偏就是不甘心,守着那一点执扭和妄念偏就想做到最好给人看。
小红她们常常躲在背后骂李笑出气,只她,一如往常般平静,弄得她们都很奇怪:“韩姐,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没脾气了啊?也咒他几句。”
她只是笑,心里以为自己是不屑一顾,可是当邝修河回来,问她怎么就憔悴得他都不敢认了的时候,她忽然就哭了,那泪水挡也挡不住似的,稀里哗啦哭得像个孩子。
平静下来,他再问她。自己也觉得有几分羞愧,把头埋在他怀里都不敢轻易见人,也没大不了的事吧?想起来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
“就是想你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笑说:“你这久别重逢,哭得也太伤心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呢。”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说得两人心下都是一颤,莫名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佳音只好故作不知,微微嗔道:“人说无奸不商,果然没错,我都这么伤心了,你不配合也就算了,反还有心情来调侃我。”
邝修河捧着她的脸,也是状似轻松地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她哭得红红的鼻头:“说吧,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了?”
不惊奇都不行,韩佳音失声说:“有时候真怀疑合纵根本就是你开的!”
那么了解她,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
“合纵可不是小公司。”邝修河淡淡解释,想了想又说,“要是不开心,不做就是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佳音笑:“有钱人就是好啊,像是武林高手,谈笑之间,什么问题都能灰飞烟灭。”
“不工作还有很多事做的。”
“哦,比如呢?”
“比如坐家里数我赚回来的票子啊。”
佳音看着他,很认真的样子:“你赚的钱啊,我会不会数到手抽筋?”
说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久别重逢,自是免不了抵死缠绵,只是邝修河念着江河也有很久没见到他这个做父亲的了,待佳音睡熟后又回了邝府。
其实她也未必是真睡着,只是不想让他挂记,她喜欢那一刻的感觉,听着他发出的悉嗦的声响,就好像又回到了家里,晨雾笼罩的清晨,半梦半醒间,只听到外面窗下父母低低的耳语和细碎的步声。
是埋在心里,最永恒的甜蜜。
****
韩佳音被邝修河带着去见邝氏夫妇,距离他回国才不过三天。邝修河属行动派,决定下来的事恨不得就立马就执行,要不是刚回来事情太多,估计第二天就能押着韩佳音上场了。
一大早,佳音对着衣柜里的衣服只是犯愁,衣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才发现根本就没几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她买衣服向来随性,再加上合纵对员工的着装也是不作要求,因而只求穿着舒服自在,多以宽松休闲为主。
罗辉陪着她买的小洋装,一上身就觉得不自在,镜子里的自己就像那个十二点钟就得逃回家的灰姑娘,怎么都没法心安理得地迈出门去。
到底还是挑了套做业务时买的小套装,尖领的收腰衬衣,A字的格字裙,头发稍稍挽起,勉强还算正式,只是邝修河见到的时候就笑她:“韩小姐,您这是上班啦还是去见家长?”
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戏谑之意,佳音想再返回去换,他却一把拦住了她,说:“其实这样很好,太刻意了老爷子不见得喜欢。”
到得邝府,邝湖山一个人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下围棋,见他们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邝修河叫他更是晃若未闻。
好半晌,手执白子,冷冷地说:“你先下去吧。”
邝修河没动,攥着韩佳音的手倔强地立在一旁。
“难不成你还怕我把韩小姐吃了不成?”抬起头,邝湖山嘲弄地说,声音里已隐含怒意。
第 68 章
韩佳音抬起头,眼神沉静坚定,对着邝修河柔柔一笑,算是安慰。
其实心里忐忑得要命,可看他的样子比她更担心,也只能强作无所畏惧。他走出去后门“嗒”地合上,余音袅袅,嗡嗡只在耳边震动。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浮尘在阳光下蠕动行走的声音,邝湖山自始至终都没看她,垂着头继续双手各执一子,噼啪一路杀伐。
佳音看不懂那些黑白的棋子,又不敢兀自坐下去,只好低首站在旁边,看窗外渗进来的阳光,碧玉盘似的在脚下晃动。心却慢慢静了下来,如纷飞喧嚣的尘埃逐步落定,透在面上,到最后已是沉静如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佳音只觉得一身的重量全挤到脚尖上去了,痛不可抑,渐渐竟成了顶在心头的一根暗针,不得不强打精神才能依旧维持强装的若无其事。正努力地想转移注意力,却不意忽然听见邝湖山问:“琴棋书画,除了书法,韩小姐可还会其他?”
那般的闲话家常,连初见时的剑拨弩张都淡去了,韩佳音微微一愕,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因而也就只有见招拆招,想了想才道:“小时候爸爸喜欢拉二胡,就跟着胡乱学了些。”
“哦,这倒是稀奇。”邝湖山把余下的几颗棋子往盒里一扔,看着她悠然说道:“现在的女孩子,大多都有特长,不是会几首钢琴便是懂点小提琴,尽是西洋玩艺,会二胡的倒很少见。”
口气虽然淡溥,却也温和,就像百无聊赖下只好和路人甲有的没的地搭讪,纯粹是消磨时光。
佳音只好笑笑,说:“也算不上会,勉强能成调罢了。”
邝湖山起身走向茶座,示意韩佳音也坐过去,她正站得累了,索性也不推迟,坐在一旁看着他烧水泡茶。
佳音睡眠不好,所以不太喜欢喝茶,因而就更不懂茶艺。幸好做过一段时间业务,三教九流的东西自也学会了不少,首推的便是功夫茶艺,当初是因为见着好玩花哨,难免就动了些心思去学,但做来做去总是不成样子。邝老爷子却是极精此道的,也像是很享受的模样,一套茶艺做下来,当真是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茶色清亮澄澈,落在色白如玉的白果小杯里,宛若流光溢彩的琥珀。
邝湖山好似完全忘了韩佳音此来的目的,把她当作一般的客人,话题只围着茶和书法打转。可怜她本不懂茶,书法也算不上精通,搜肠刮肚也说不出多少章程,还得处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只觉得比当初应酬客户还累。
聊到最后,邝湖山漫不经心似地问了一句:“韩小姐可能猜得出这普洱是多少年的了?”
佳音犹疑,头大如斗,她哪里懂辩识茶的好与坏了?对普洱的了解也仅只限于酒桌上听来的吹弹,当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茶色极亮,茶香甘爽,三十年是有了。”
也亏得她不懂,三十年的普洱才能让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三十年。”邝湖山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冷声笑道,“韩小姐眼光不俗啊。”
话里已有了绵里藏针的意味,佳音心下微微一滞,心想该来的终还是要来了吧?只是这铺垫未免久了些。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对方已经接着说:“这茶和酒一样,越久越醇,可是,这人怎么就越久越生份呢?有些人,你养他一辈子,未尝就能和你亲厚一世。”
佳音并不愚钝,多少听出了邝湖山话里的不满,只是父子私事,哪有她插嘴的余地?
邝湖山轻轻叹了口气,倚在沙发上微闭双眼,顿了顿方道:“出去吧,告诉他,这着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算是完胜。把情场当战场,还真亏了他这份良苦用心。他的事,我再不想理,由得他自己做主吧。”
出得门去,邝修河立在楼梯口,一脸紧张的模样,看见她,快步迎上来,仔细地审视着她问:“怎么样,嗯?”
那个样子,活像韩佳音刚刚和人决斗归来,恨不能把她全身肋骨摸遍以确认真的毫发无伤,倒惹得她忍不住失笑:“唉,邝总,我是去和你父亲聊天,可不是去与仇人决斗啊。”
他不理她的调笑,只是很认真地问:“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和她说了些什么?韩佳音发现自己根本就答不出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邝湖山跟她说了些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大学时辛苦熬夜准备考试,抽尽最难的题目,一到考场才发现竟简单得连自己都难以致信。
所以她只能摊开手,看着邝修河怀疑的眼光很无辜地说:“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喝了几壶茶,喝得我现在一肚子都是水。”
在他房间里被他缠得没法,又不想细细叙述,韩佳音只好略略说了一遍。
邝修河听了抵着韩佳音的头沉吟半晌,这才淡淡地说:“但愿他真是不理。”
话里满是不信和忧虑。佳音并不十分了解邝湖山在儿子过去一段婚姻里所扮演的角色,闻言玩笑似地说:“终于明白江河为什么那么多疑了,原来根本就是你给带坏的!”
邝修河却恍似未闻,抬起头捋了捋她垂到额前的头发无声笑笑,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佳音那天在邝府吃的中饭,江河是在午饭时才和邝夫人回来的,他去学钢琴了,小家伙穿着小燕尾服,绅士十足的派头,只是背过身就对她使鬼脸,完全坏尽了奶奶费心给他准备的形象。
邝夫人对她倒没说什么,在邝修河上楼去给江河换衣服的时候,轻描淡写似地提过一句:“这孩子功夫倒是做得足,之前一直以为他要和江河妈妈复婚呢。”
佳音这才明白邝湖山的那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什么意思,敢情在邝家他一直都拿时方夏当烟幕。
他不惜损害邝湖山的形象将过去那一段婚恋公布以掩盖韩佳音存在的事实,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为时方夏取得正常探视江河的权力,拒绝和傅晓月结婚,并不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时方夏,而是在为他的另一份感情在争取合适的时间。
说到这里,邝夫人苦苦一笑说:“我和他爸爸不同,时方夏也好,韩佳音也好,他和谁在一起觉得幸福才最重要。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和他爸爸斗气,也该有输赢了。”
第 69 章
斗什么气呢?佳音很好奇,在邝府自是没来得及问,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就提了出来,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好奇,所以选择以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不用那么小心。”邝修河转头看她一眼,笑,“你不会还没有从和他们谈话的气氛中转过来吧?”
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不想让他想多,韩佳音瞥了他一眼微微夸张地说:“咦,这也能让你看出来?”
说得两个都是一笑。
“其实你妈妈比我想象的要开通,而且还很容易接近。”停了一会,佳音才说。
事实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预演过很多种场景,最狗血的莫过于暴怒的邝湖山将巨额支票直接砸到她脸上,而她则像所有言情剧里面骄傲的女主角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当面将支票撕得粉碎;或者邝老爷子干脆都不屑理她,直接叫人把她赶出邝府,然后她趁机大表心意,立在邝府外面任雨打风吹,作出一副决不回头的架式。
“我好像都还来不及好好表现呢。”说完,她自我调侃似的笑。
邝修河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对她的幽默完全视而不见,倒是自我解嘲般,淡淡地说:“她开通么?或者吧。”
那样的冷漠疏离,倒令韩佳音暗暗心惊,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脸上不由自主掠过一丝错愕,他却忽然笑了,腾出手来轻轻在她头上一拍,宠溺地说:“乱想什么呢,带你去个地方吧。”
却是佳音对面邝修河的老窝。他显然搬得并不彻底,所需物品一应俱全,佳音一进门,首先便被客厅的神龛所吓倒,上面供奉的是一个中年女子,黑白的照片虽已有些泛黄,却仍然掩不住她灿若星辰的笑容和绝美的容华。
“这是我妈妈。”邝修河关上门,与她并肩而立,平静地解释。
韩佳音心头剧震,忍不住侧首看他,面露疑惑。
“她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去世的,抑郁症。”他的声音轻淡,带着些微的暖意,像是在回忆旧电影里记忆最深的一个场景,而不是一段痛苦的往事,“她可能很爱我爸爸吧,所以,无法忍受住在越来越大的房子里等一个永远都很忙碌的背影。她出轨了,和一个去家里装暖水管道的工人。”
“我爸爸是她死后才发现这个秘密的,我能想象得出他心里的愤怒,有时候我也能够理解他,他很可怜。可是我妈妈更可怜,我看过她的日记,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我爸爸每天陪她吃上一顿她亲手煮的饭菜,晚上十二点钟可以回家。她出轨不过也只是为了报复,报复我爸爸为了工作而给予她的冷落。”
“阿姨说我和我爸爸斗气,其实是她错了,我不过是要向他证明,这世上,不只有利益,还有爱情。这是我妈妈在世时唯一想要坚持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时方夏,我刚转学到她们班,她是我同桌,疯狂地暗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她给我看她写的日记,那么纯粹的坚持,总让我想起我妈妈,所以她暗恋别人的时候我暗恋上她。”
“我爸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倒不是嫌贫爱富,可能他也和我一样觉得,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很像我妈妈,倨傲、固执、不肯妥协。”
“你知道江河原本叫什么名字吗?邝盛时,我爸爸虽然愿意养他,却不同意让他冠上邝家的姓,所以,江河只好随了他奶奶,改姓江。”
邝修河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我不想和他争,因为总有一天他或者会想明白过来,他生气还好,愤怒会让他的良心不那么自责。只是,我坚持的东西也必不会轻易改变。”
“虽然时方夏要离开的时候我很迷惘,我想或者我妈妈是真的错了吧,我也真的错了,遇到你以后,我才明白,现实的不一定就不是爱情,越是最世俗的就越是最幸福。”
“你结婚以后,我想如果我找不到我要的,那么看着别人幸福地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幸福,因为这世上,毕竟有人,可以很简单地生活,守着自己的爱情,努力而积极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常常想,人像植物一样都有本能的向光性,哪里最温暖就向哪里去靠近。所以,我买了你对面的房子。”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会爱上我呢?”终于,韩佳音打断他,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句话,她看着他的眼睛,既期待又害怕,她是不自信的,所以她不希望他的答案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也不希望他是因为待在这里每天看着她,所以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她。
会崩溃的,这两种爱情向来被她所排斥与推拒,这世上最虚幻的大约就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一点真实的内容都没有,完全经不起现实的推敲!
邝修河也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像是梦笑的孩子:“真正爱上你,或者是在你离婚以后,最绝望的时候你依然最理智地过自己的生活。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女人,才是最勇敢的,一旦爱了便决不会轻易撒手。”
“而我,真的很想试试,像你说的那种,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而既然他给不了你,那么我想给你。”
韩佳音仰头望着他,他眼睛里的自己,双脸佗红,有如酒醉,而事实上,她是真的醉了,为他的声音里所描绘出的有关未来最美丽的图景和他眼睛里浓烈的激情与期待。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七月的空气有如流火烫过,他的呼吸则有如清凉的风,拂在她面上,是暧昧而温情的撩拨。
他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轻声在问:“韩佳音,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 70 章
或者是已经结过一次婚,也或者之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誓言打堆盟约成群令她惊喜交集的求婚剧码,所以听到邝修河这样郑而重之地向她求婚,韩佳音心里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波澜。她甚至有点遗憾,她更喜欢平实一点,水到渠成,很自然地谈婚论嫁——如果真的有必要去领取那张证书的话。
和沈放结婚的时候,韩父其实是不太同意的,只是他不忍心拂扭了韩佳音的快乐,但她仍能感觉出父亲的勉强,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眼里的珍宝,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女儿应该有更好的归宿,而沈放不见得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他们说不出原因,但是他们似乎可以预见,在女儿的幸福上,他们有一种比她自己更强的敏锐和直觉。
或者因为他们爱她,也因为他们相爱。
和沈放离婚后,她以为父母那样的爱只能成为传奇,供自己景仰,此生已不可得。可现在,有一个男人却站出来说,他想和她一起,试试那种幸福得像梦一样的生活。
曾经,佳音关于爱和婚姻的梦里,向来幸福,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但是,她却离婚了,美梦一夜之间把她割得几乎体无完肤。是,她可以再投入地爱一次,因为即使爱败了,也只是多了一个隐蔽的伤疤,而婚姻若再败,则有可能是在本已重创的伤口上再加最致命的另一刀。
邝修河走了,怀着满心的欢喜,佳音虽然没有点头,但他仍然满足于她在他爱抚下的全情投入,甚至没有去深究她眼里的那一点犹疑。
他说:“三天,我们去接你妈妈好不好?”
他是真的期待。
但韩佳音总觉得自己不够勇气,也不够力量,在邝府的豪宅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灰姑娘,莫名其妙就会气短三分。
嫁入邝家,于别人,是一件值得炫耀和庆贺的大喜事,于她,却是一段因为看不清方向而忐忑惶惑的未知旅程。
她给母亲打电话。只是,电话还没拨出去,倒是韩母先打了过来,接通后她忍不住笑:“妈妈,我们真是心意相通,我正想给你打过去。”
可是,韩母的声音却很严肃,就像佳音小时候做错了事站在她面前,板着脸露出令她害怕的严厉。
“告诉妈妈实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对象到底是什么人?”
韩佳音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忍不住问:“妈妈,怎么了嘛?”
“他家里很有钱是不是?而且还订了婚?你是不是被人包养了,啊?”
那么痛心疾首的声音,一连串的问话,倒弄得韩佳音哭笑不得:“妈,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传闻啊?”
“你管我哪里听来的!”韩母又急又气,“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
“不是,你听我说……”
“你别说了,我看我还是得亲自过来,我明天就过来,你……你……我梦见你爸爸了,他说你那里不太平,果然就是……我明天就过来,你等着我。”
说话已经是语无伦次,显然已急到一定地步,根本就容不得佳音插嘴,啪地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听,想来是在忙着出发的事宜。
佳音呆在原地,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急又担心,韩母年纪大了,这一路忧急之下,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不停地拨电话,拖了一大堆的工作根本就不想去理,后来电话终于是拨通了,韩母却对她的话仍半信半疑,这种时候,韩佳音在母亲眼里更像一个做了坏事而不敢承认的孩子,韩母必须看着她的眼睛才能知道女儿是否在撒谎。但到底已没有那么焦燥,佳音安抚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沈放先她通知了母亲。
挂了电话韩佳音恼得直扒头发,他消息倒是灵通,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个叫沈放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关心她吗?还是想坐等看她的好戏,或者想得更阴暗一点,是不是就是见不得她再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恼得狠了,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径自拨了他的电话——这还是离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拨他的电话,记忆中他总是不到夜深不会回家——却不料那边应话的是个女声,睡意朦胧,犹带着三分娇意:“喂,谁呀?”
想来该是他的新任妻子,佳音想了想,什么话都没说,只有挂断。
心里存着太多事,睡眠质量就会很差,胡思乱想着模模糊糊睡过去。早上去上班,只觉得眼袋越来越大,邝修河想当她的早上闹钟,给她打电话时,她却已坐在出租里面昏昏欲睡。
其实困得要命,眼皮子差不多都要打架了,可精神却奇好,清醒白醒,完全的亢奋过度。
韩母坐的是傍晚的火车,要次日中午才能到,可那天上班的时候李笑却突然安排她第二天出差,要和工程部的人一起去外地现场。
她急得都快要冒火了,又没办法发作,她没有办法推辞,因为李笑说:“你经验最丰富,应付他们才能游刃有余。”
佳音其实心里明白得很,李笑在设计部新插了人,近段时间在她身上安排大量的工作,表面上委以重任,实际无非是想找了她的错处,好有个挑她下马的借口。
在一堆朋友里找能去接韩母的人,找来找去却只寻到罗辉,其实也有想过让邝修河去接,可是他或者比她更忙,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韩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罗辉倒是没什么问题,一口应承,末了还开玩笑说:“帮你这么大忙,该给什么酬劳呢?鱼翅海鲜好像都便宜你了。”
“中午有时间过来就先请你吃顿简单的,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
“行啊,反正我也是值夜班。”
搞定一桩大事,心里一时松快不少。只是到罗辉还没来,倒先接到沈放的电话,佳音心里仍是恼着的,她简直快不能原谅这个男人的多管闲事了。
楼下的餐厅,沈放的变化让她吃惊,她曾经笑话他不出三十必定发福成水桶,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反倒有逐步瘦下来的趋势。
“减肥很成功啊,肚腩都快没了。”佳音笑笑,她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对谁板下脸来。
“女人怀孕了就是麻烦,整得我天天睡眠不足,不想减肥都得减掉。”沈放抱怨地说。
佳音挑眉,这个男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在前妻的面前如此宠溺地谈论另一个曾经介入他们婚姻的女人,都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放得太开还是真的没心没肺。
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只见沈放饮了一大杯冰水,放下杯有些含混地问:“昨晚你打电话时我去给她买夜宵了,只是那么晚你有什么事啊?”
她瞪着他,语带嘲弄:“你倒是好丈夫,只是我这个下堂妻的闲事你要管到什么时候呢?”
对面的男人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佳音差点吐血,就是这副让她痛恨的嘴脸,像是她质问他为什么出轨时候的样子,哪怕证据确凿都有本事装得全然置身事外,因而再说话,声音已自冷了几分:
“别给我装了,我和谁好,好像还轮不到你沈公子向我家人去报备吧?”
“你和邝修河的事?”沈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天我打电话去你家,你妈问起,我又不想骗他,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说我被人包养就是实话?还不如说那是诬蔑!”佳音一想到就恼得牙痛,声音里忍不住流露出少有的尖刻。亏她以前还感激这人离婚了还能经常打个电话回去呢,却原来还不如从此一刀两断!
“什么叫诬蔑?佳音你根本就没看清他有钱人的本质!”沈放闻言,脸上挂不住了,微微色变,声音不自主地抬高,引得邻桌都侧目,“邝家是什么身份?邝修河是什么人?你以为他就真的会娶你?就拿些甜言蜜语哄你罢了。我说的话你不听,告诉你妈她还能劝你一句,才有可能让你清醒。”
真是话不投机,他还真以为所有有点钱在手里的人都和他一般想法!
佳音长吁一口气,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她不想和他吵架,他不烦她都累。她拿起手袋,顿了顿才苦笑着冷然地说:“好了,沈公子你以后还是多关心一下贵夫人吧,我的事,就麻烦你高抬贵手,权当放我一马了。”
“佳音,你……”沈放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话还没说完,突然转过脸去,像被人点住一般瞠目结舌。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佳音看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完全一副怒发冲冠的架式,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个。
“沈放,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她的声音愤怒得近乎尖细,面孔抽搐变形,快步迈上来,拿起佳音面前一大杯冰水就往她脸上泼,尖厉地骂,“韩佳音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们都已经离婚了,还缠着他,有意思吗?!”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佳音更是呆呆的,冷而锐的冰块砸在脸上,像是无数根尖针一齐扎下来,血色瞬即退去,像一个突然被刺了一刀的人,看着鲜血直冒,却感觉不到半点疼意。